大顺永昌 第175章

作者:富春山居

清理江西王庄,分给无地贫民,这是安定地方的大事,怎么能够因为一点点骂名而不去做呢?我这次接你的位置,就是要做这件事,所以你在江西是不得安宁的,因为那些宗室和士绅一定会找你出头。”

袁继咸听了这话终于不响了,杨廷麟说的是实话,要是杨廷麟回来江西真要搞清丈,那些宗室和士绅一定会过来推举他出头,到时他想推都未必推的掉,除非他决定把自己开除出这个圈子。

杨廷麟看袁继咸露出为难的表情,顿时又接着说道:“其实你去扬州也是有好处的,至少可以和太子多多接触。和福王相比,太子聪明机敏,更有中兴之像啊。”

袁继咸露出了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说道:“太子现在还能中兴?”

杨廷麟神色不改的说道:“李自成又没有亲生儿子,义军中也无什么出色之人才,何以不能等…”

第568章 成都

温暖但不热辣的阳光穿过葡萄架子照射下来,偶尔再来一阵微风,让坐在庭院内喝茶的李来亨感到相当的惬意。在他身边的炭炉上烧着一壶水,面前桌上沏了一碗四川出产的蒙顶山茶,这完全是一种岁月静好的生活。

和去年来成都时的心情不同,今次他内心没什么焦虑的,因此倒是能够享受这份静谧。事实上他并不喜欢战争,从小到大伴随的战争对他来说只是一种本能,但他错以为那是生活的全部,直到在李自成身边担任了侍从官,开始慢慢了解到生活其实并不只有战争。

虽然父亲认为陛下和过去相比改变的有些大,但李来亨却并不觉得,他认为陛下就该是现在这个样子,面对什么问题都充满了信心并能找到解决之道。所谓过去的陛下的样子,他已经想不起来了。

就在李来亨享受着宁静的下午时光时,一个脚步声匆匆走进了庭院,李来亨抬头望去,便笑了笑邀请道:“贾将军来了啊,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刚沏好的蒙顶山茶,坐下来喝上一碗。”

贾汉复虽然心中火热,但还是坐下来耐着性子喝了一碗茶,这才开口对着李来亨说道:“李侍卫长,刚刚收到了汪兆麟传来的消息,说是张大王决定出兵。”

李来亨一边提壶为贾汉复的茶碗加水,一边笑着说道:“汪兆麟这个人挺有意思,去年我暴露身份的时候,他还主张要杀了我以防泄露川中虚实。今次看到我,却说自己对于陛下是无限敬仰的,也不知他岳丈听了这话会不会气晕过去。”

贾汉复平静的说道:“今时不同以往,陛下既然已经击退清军又合并了大明,我大顺统一天下之势已成,张献忠连四川之地都统一不了,汪兆麟自然不想和本朝死磕到底。以我之观察,大西军上下十有八九都是愿意维持现状,而不是再继续和本朝争夺天下,大西军中不甘心的估计只有张献忠自己了。

只是这次出兵未必是张献忠真心臣服于本朝,他也可能是想要借助这次机会在云南打开局面。要是没有我们的支持,张献忠想要带兵进入云南,就得先遇到四川官军的牵制,这下我们倒是替他打开了进入云南的通道。”

对于贾汉复露出的些许担忧,李来亨却不以为然的说道:“我们是为大西军进入云南打开了通道,但是张献忠心眼太小,他是不可能丢下成都的基业自己带兵进入云南的。

大西军上下虽然敬畏张献忠,可是他们也只敬畏张献忠一人而已,离开了张献忠后,这些人还会不会忠诚于张献忠,我看是很可疑的。因此不管谁带兵进入云南,都有可能被张献忠猜忌,这种猜忌到了最后就是让主持云南大西军的主帅不得不脱离大西军,我们只需要等待这个时机出现就好。”

贾汉复点了点头,但又叹息了一声道:“即便是被困于四川,大西军也还有几分进取之心,但是那些四川的明军却丝毫没有保卫国家的念头,只想着把大西军赶出四川拿回全川的控制权,这些人恐怕今后会变成四川的祸乱之源啊。”

李来亨也赞同的说道:“四川的官军,说起来都不如一个石柱土司有大局观,只可惜秦老夫人不愿为新朝效力,要不然四川官军倒是可以交给她整顿一番。”

贾汉复却觉得李来亨这个主意未免过于大胆了,秦良玉可是大明的忠臣,要是四川官军到了她手上,到时闹起乱子来估计更麻烦,还不如现在官军四分五裂的,就算乱起来也可以拉拢分化瓦解。

他不愿意迎合李来亨便转换了话题说道:“此次出征云南,不如就由我监军前往,李侍卫长不如坐镇成都和大西军的将领接触一番,也许日后用得上。”

李来亨看了他一眼后说道:“沙定洲这帮土司其实是不经打的,最麻烦的还是大西军同当地军民的关系的协调,我去还可以狐假虎威,你去恐怕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的。再说了,我要是留在成都,张献忠恐怕就会警惕起来,他可是多次从朝廷手下逃脱的,并不是什么寻常人物。我们离开了,有些人才能行动起来,和外部的敌人相比,家贼更难防啊…”

此时的大西王宫内,张献忠盘腿坐在龙椅上正和女婿汪兆麟谈话。张献忠自从打下成都之后,这脾气就有些古怪了起来,他既要求军队要守军令,官员和百姓要遵守政令,却又每每主动破坏这些军律和政令,颇有随心所欲之感。

在礼仪上,他虽然对前明的那一套并不感冒,常常当众嘲讽那些投降的官员有什么资格讲忠孝,但是真的有人在他面前违反了礼仪时,他又往往会从严进行处置。

一时之间,不要说投降的文官在张献忠面前不敢出声,就是那些大西军的武将们也只敢出声附和张献忠的主张,生怕变得喜怒无常的张献忠一时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就把自己推下去砍了。于是朝堂上的声音渐渐就变小了,除了汪兆麟这个女婿和几个干儿子外,其他人上朝时都是只会举手的。

而张献忠这种做派其实也不是神经错乱,而是汪兆麟这个好女婿交给他的。这位读书人给张献忠讲了个“我梦中好杀人”的故事,张献忠觉得大有道理,他现在和曹操的处境其实没啥区别,都是外有强敌而自己的根基又不稳,确实担心有人割了自己的脑袋去领赏。

与其让那些人私下串联结党营私,倒不如让他们时刻揣摩自己的心思,畏惧自己而不敢乱来。这也是张献忠对于军纪和礼仪问题越抓越严的根源,然而他不清楚的是,抓军纪和礼仪问题所带来的最大好处不是解决问题,而是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一般来说德不配位的人都特别喜欢抓纪律,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给不同意见的人穿小鞋了。张献忠狠抓纪律和礼仪,确实把许多不满的声音都压制下去了,他以为这是成果,但其实是人家根本不承认他是自己的主君了,既然不是主君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不过张献忠并没有意识到这点,只觉得四川人的排外心理太严重,所以才不肯承认自己的强大,因此更加愤恨四川人。他在女婿汪兆麟面前就毫不掩饰的说道:“这些四川人到处在反对咱,说起来都是被那些读书人给鼓动起来的,我看我是对这些读书人太客气了。

那个龚完敬,咱都让他当兵部尚书了,他还天天在咱耳边说什么我军祸害川民太甚,所以川民才起来造反的。他这是当谁的官?你去给咱查一查,他每天都在家做什么,要是在咒咱,老子就要剥了他的皮。”

汪兆麟连连点头说道:“这些四川人今天投降明天背叛,对我大西国毫无忠诚之心,也确实该杀几人威慑一下了。不过朝廷的使者尚在成都,我们要是这么杀人,他站出来阻止怎么办?”

张献忠破口大骂道:“什么朝廷?咱给他李自成面子,尊他一声陛下已经够可以的了,他还想爬到咱头上拉屎拉尿?咱这个大西王是自己打出来的,可不是他赏的。”

汪兆麟闭上嘴不说话了,张献忠骂了一通后还是颓然坐下说道:“罢了,先等那个乳臭小儿走了再说,李自成这个人心眼小的很,被他嫉恨上了就没意思了。”

汪兆麟这才开口说道:“陛下英明,且让李自成得意两天,等陛下拿下云南好好经营一番,再夺取贵州、广西,这西南半壁江山也就归我大西了。到时倒要看看李自成还敢不敢在陛下面前托大。”

听到这话张献忠倒是开心了起来,他摸着胡子说道:“李自成这次可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居然主动邀请我们进入云南平乱。呵呵,这可真是心想事成了,云南为群山环绕,有了云南在手,我大西军就可以进退自如了。”

汪兆麟这才小心翼翼的说道:“只是陛下虽然属意可望主持出征,但臣心里还是有些担心,这云南和成都之间上千里远,中间又是重山又是大河的,这可望到了云南还能不能继续听命于陛下?”

张献忠沉思了片刻后说道:“无妨,我让定国跟着一起去,专门负责亲兵营保卫可望,他必然是不敢起异心的。”

汪兆麟想了想又建议道:“或者让可望抵达云南后,每隔十天半个月向陛下汇报一次战况,然后陛下写信指导他作战。如此既可以试探出可望之忠诚,也能让将士们知道这场战最终还是在陛下指挥下打赢的。”

张献忠想了许久才从牙齿中挤出一个词,“可。”

不过张献忠很快又补充道:“可望很快就出兵了,你去告诉一下李来亨,看看能不能把他也一并送走…”

汪兆麟答应后又同张献忠谈了一会,这才告辞退下。回到家里的汪兆麟换了一身便服后,这才坐着马车抵达了李来亨的住所。

在李来亨面前他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对方,自己同张献忠的对话,没有什么隐瞒。李来亨听后也很高兴,并对着他说道:“汪学士的学问还是足够的,我看若是四川来日统一,汪学士做一个四川巡抚还是足够的…”

第569章 西军内忧

虽然一个四川巡抚的位置和现在汪兆麟的大西国首辅的身份是难以比拟的,但是汪兆麟对于李来亨却十分之感激,赌咒发誓自己今后一定只效忠于永昌陛下一人。

李来亨其实也很好奇汪兆麟到底是怎么想的,现在大西国这条船还没沉下去,怎么就迫不及待的想要跳船了。因此在谈话结束的时候,他不由若无其事的问了一句:“汪学士效忠陛下之心我是不怀疑的,可是我能问一问,您为什么会选择陛下吗?”

汪兆麟思索了一下便坦诚的说道:“岳父大人儿子太多,亲儿子又小,他想着让我保着他的亲儿子接位,我反复思索这事都干不成。

他四个义子跟着他征战多年,都不是什么易于之辈,军中将领也各自附之,岳父在的时候自然没人敢反对他,可要是他一走,谁能制的住这四个人?

想要让岳父的亲儿子上位,这大西军起码得清理掉一半人以上,那么我岂不是成了军中将领恨之入骨的对象?到时就算岳父的亲儿子真的接了位子,我也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再说了,永昌陛下已经龙飞九天之势,大西国再怎么折腾也不过是偏安一隅之局,既然陛下有意招安于我等,自然投靠陛下更稳当一些。”

李来亨顿时就理解了汪兆麟的心情,任何一个集团最麻烦最凶险的就是继承人的站队,站错了队伍可就是万劫不复。以汪兆麟的身份,其实只能站自己亲舅子的一边,但是他面对的却是四个掌握了军权的假舅子,这一局几乎没有什么赢的可能性,因为大西国还存在着外部的军事压力,张献忠都不能解除这几个义子的兵权,汪兆麟一个文官拿什么和手握军队的武人去抗争?

也难怪对出兵云南一事,大西国会如此积极的响应,因为张献忠也需要稳定内部啊。让这些身强力壮的义子整天待在成都勾连官员,估计张献忠也是睡不着的。

理解了汪兆麟的心情,李来亨对于其做出的这些举动也终于释然,这都是为了自保而建立的后路么。显然,这个张献忠最为信任的女婿并不想做鞠躬尽瘁的诸葛亮,他只想着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而已,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

送走了汪兆麟后李来亨不由想起了大顺的继承人问题,在攻破北京之后,关于大顺内部谁排第二位也是很有一番竞争的,虽然大家并没有表现的很明显,可也显露出了几分这样的意思。

也就是之后永昌陛下重组了军队,设立了军议府让大家都有了说话的权力,这才把这些内部矛盾给平息了下来。之后陛下又抬了大明太子,让太子成为了文治派的一面旗帜,从而避免了文官依附于某些武将身后,这才算是平衡了文武之间的关系。

虽然大顺内部的矛盾依然存在,但是和大西国这种都开始出现父子猜忌的现象相比,大顺无疑又正常的太多了。11月初,李来亨跟随张可望、李定国出兵云南,张献忠突然掀起了一场大案,把

龚完敬为首的一批四川士人给处死了。

张献忠处死这批士人的时候并没有明正典刑,只是以仆人出首为名把这些士人给治罪了,接着处刑的办法也过于残忍,龚完敬被剥皮揎草,直接把原本还处于中立的四川士民都吓住了。剥皮揎草原本是大明的传统手艺,大明官府对于贪官和贼首就喜欢用这种刑罚。

但是当农民把这种刑罚施加于士大夫身上时,士大夫们就有些受不了了,更何况张献忠连个有力的罪名都拿不出来,这就是山大王的做派。没人会愿意跟着一位做事随心所欲的山大王,因为他们也不知自己能否见到明天的太阳。

龚完敬之死加速了四川士民对于大西国的离心离德,四川百姓开始旗帜鲜明的支持大顺政权了。毕竟大明已经不在了,一个大西军已经如此残暴了,据说顺军的军势更盛,四川人显然不希望对付两个大西军,他们于是认可了还没有真正派兵进入四川的大顺政权。

永昌三年除了草原和云南两地之外,中国其他地区都相当的平稳,不管是满清还是大顺都在努力的经营地方以积蓄力量。吴三桂为首的汉人藩镇也固守自己的领地,一边镇压领地内的叛乱,一边维持着对于顺军的防备,河南、山东一线始终没有发生大的战斗。

山东半岛方面的高杰、金声桓、杨御藩,虽然有心想要发起攻击,但是在孔有德、耿仲明部的骑兵、火器配合下,三人在野战中就没有占到什么便宜。高杰也不得不承认,明军和明军还是有所不同的,这些辽东军出身的汉军部队,确实要比他的部队能打。

到了这个时候,三人其实已经知道,如果不对自家的部队进行整编,恐怕是不能在野战中击败清军的。但是这种整编就意味着他们将要对军队失去控制权,这又是三人所不情愿的。他们只能抱着自己先练练兵马,也许就能打了呢?

李自成这边也懒得理会胶东半岛的这三人,总参谋部现在主要把精力放在了两个主要方向上,一个是整编从武昌到上海这长江沿线地区的驻军,确保顺军彻底控制长江中下游一线;另一个便是整编西北驻军,把陕西、甘肃、宁夏、山西的驻军整合为一体。

这两个方向上的军队一旦整合完成,也就意味着大顺的西北和东南两个方向就都稳固了。西北是大顺的老巢,西北的稳固决定了大顺政权有没有根,东南是大顺的财赋之地,东南的稳固代表着大顺在经济上能够生存下去了。

在这两处地方的军队进行整编的时候,河南官场也开始了第一次清理。这次清理是由河道总督袁宗第发起的,起因是治理黄河过程中沿途各县许多官员对于自己的工作完全不称职,只知道鱼肉百姓接待上官,还对那些越级上告的百姓进行打击报复。

袁宗第的上书得到了河南巡抚张缙彦等一批官员的支持,本质上就是之前为了安抚河南各地豪强,李自成把一大批地方官职给了这些豪强,这些豪强因为在明朝末年的战乱中担负起了保卫地方的责任,所以百姓们并没有对这些豪强担任地方官有什么意见。

但是当乱世进入到治世之后,外来的威胁被解除,内部的压迫就成为了这些地方的主要矛盾。除了少数豪强明智的缩减或干脆解散了自家的武装,然后安心当大顺的官员外,大多数的豪强则还在按照乱世时的习惯不断增强自家的力量,这样的举动自然就先遭到了直接被压迫的地方百姓的不满。

因为在乱世中增强力量可以到外面去抢劫,但是在大顺军队的震慑下,这些豪强自然不敢再做这样的勾当,他们只能加大了对于本县百姓的压榨。但是本县百姓支持这些豪强,是因为在乱世中只有这些豪强能保护自己,但是现在都已经太平了,豪强还要征收额外的养兵费用,这显然就难以让人接受了。

到了永昌三年秋末,河南各地百姓反抗地方豪强征收过高地方税的事件就开始层出不穷了。而在另一方面,以张缙彦为代表的科举制度出身的官员,也开始不能忍受这些地方豪强继续侵占读书人当官的权力了。

张缙彦向朝廷上书时,引用了一个属官在地方上遇到的一件惨事,说某个地方豪强在家中蓄养了大量家妓,凡是过往当地的官员都会被其接待,这位属官就受到了这样的款待。但是这位属官向来鄙夷这位豪强的为人,因此当晚并没有碰这位豪强送来的女子,想要把她送回去。

结果这位女子向这位属官哭诉,自己要是这样被送回去会受到重罚,请求属官留其过上一晚,并表示自己也是某官宦之后。这位属官听后大惊,因为这位女子提到的某官宦和他也是有亲戚关系的,只是在战乱中失去音讯。

于是他详细询问女子情况,这位女子便老实告诉了这位属官,他们一家在逃难时路过此地,结果被此豪强看上了他们一家携带的财物,就劫杀了他们一家人,并留下了几位年幼且姿色出色的女子作为家妓,并言豪强干这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张缙彦的上书顿时引起了士绅们的愤怒,战乱中死几个平头百姓他们也许只会惋惜一声,有的甚至连惋惜都不会有,但是士绅如寻常百姓一样被杀,妻女还要沦为家妓,这就相当的令他们感同身受了。在这些不满的士绅上书下,马士英不得不向李自成提出要求整顿河南官场的建议。

对于李自成来说,倒是正中下怀。河南这两年的清丈田亩虽然干的还不错,但是也被卡在了一些豪强的头上,这个时候清理掉一批豪强,倒是既可以增加中央对于河南的统治力度,又可以进一步推动河南的土地改革了。

于是他建议设立中原总督区,将军政事务统一在一个衙门手中,这样既可以清理掉地方上不称职的官员,也能够尽快的镇压那些试图负隅顽抗的豪强。这个总督李自成提名了袁宗第,并调回了李过,马士英没有反对,于是一场清理地方豪强的行动就在河南开始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睢州锦襄书院张泰升在大顺时报上刊登了一篇文章,表示自己发现了三代之治的实证-甲骨文字,这一消息极大的震动了天下的读书人。

第570章 士林

虽然李自成说要恢复睢阳书院,但是在归德府的士绅的反对下,没有人愿意睢阳书院的名头落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书院上,所以在河南人的内斗中,睢阳书院迟迟没能恢复起来。

张泰升虽然靠着李自成的支持获得了睢州锦襄书院的管理权,并扩建了书院,但是他的学问终究还是差了些,没法吸引到一些有声望的儒者过来教学。

按照李自成的设计,扬州大学是一个和儒学正面展开竞争的对手,而睢阳书院这是一个在儒学内部展开改革的内奸,这样双管齐下之下就能把宋明理学瓦解打碎了。

既然要改革,光凭新思维是不够的,至少还需要一些儒者过来装点一下门面。特别是甲骨文这个东西,没有儒者的背书,光是辩识真假就能拖上几十年了。

直到孙奇逢被甲骨文字吸引南下,方才给睢州锦襄书院增添了几分人气,而在孙奇逢的考证下,甲骨文字也被确认为真,并整理出了近174个常用字,300多篇甲骨文章。虽然还没有破译出任何一篇文章,但是至少已经能够确定,这些骨头上的是文字而不是无意义的刻痕。

睢州锦襄书院的这一发现,可以说是极大的震动了南北士林,不少南方学者不顾时近冬天不利远行,也急急忙忙的带着弟子往河南赶。

顾炎武上书李自成,主张应当把甲骨都弄到扬州,交给扬州大学进行研究,因顾炎武此时还担任扬州大学文学院院长,顾的主张首先遭到了河南士人的反对。

一向主张不同新朝往来的浙东士人黄宗羲,听到甲骨出世的消息,一边大哭一边收拾行装预备北上。家人问其何故如此,黄答曰:“甲骨于此时出世是我们这代人的幸事,但却是对大明的大不幸。”

黄宗羲的预料并没有出错,马士英立刻抓住这个机会,让一些士人炮制了“甲骨出世,三代重现”的颂文,鼓吹甲骨是为圣王而出,这个圣王就是李自成,反对李自成就是反对恢复三代之治,就是国之蠹虫,正人君子应当群起而击之。

马士英的借力打力,一下子把那些试图反对新政的江南士绅给打蒙了,本来他们在力量上就不如新政府,无非就是靠着儒学所掌握的道统来反对新政的推行,但是他们所主张的道统这下倒是被横空出世的甲骨给打破了。

按照天人感应一说,李自成实施这些倒行逆施的乱政,只要上天降下一次灾害,那么士绅们就赢了,老百姓可不会和你讲科学,读书人都发出预言了朝廷还不改,导致上天降下了灾害,你个昏君难道不用负责的吗?

以中国之大,想要全年全地区都不受灾害,这就是风调雨顺的丰收之年,但是你不可能年年都风调雨顺,毕竟长江黄河每三年就要发一次大水,只要发了大水就可以算成是上天给皇帝的警告了。这就是朱元璋禁止读书人研究天文知识的根源,因为这些王八蛋研究天文知识不是为了学问,而是用来管教朝廷的,朱元璋那受的了这个。

现在李自成刚刚坐上皇帝就想革士绅的命,这些士绅自然就想学习老祖宗留下的经验,给李自成上天意警告了。但是甲骨的出世,就把这些人的如意算盘给打破了。甲骨不可能为暴君和衰世而出,否则天人感应论就破产了,可是按照天人感应论,李自成就成了天生圣王了,这也太特么扯淡了。

不管怎么说,甲骨的出世一下压制住了原本对于江南新政的议论,也把马士英的风评提升了许多。至少在这个时候指责马士英是奸臣还是有政治风险的,因为上天不可能让甲骨在一个奸臣混乱朝纲时出世。天人感应论,在这个时候反而成了读书人的束缚。

因为南北士林就甲骨出世一事产生了分歧,倒是让李自成过了一个舒服的冬天,至少在南北士人就甲骨在这个时候出世争论出一个结果出来之前,应当是没人会来上书和他讨论什么新政的问题了。当然,李自成也知道,最重要的还是第一篇甲骨文章的翻译成功,否则睢阳书院就不能形成真正的睢阳学派。

南北士林所争的也就是这个,要是让睢阳学派成型,那么今后其他学派的日子就没法过了,毕竟孔子的理想是恢复三代之治,现在睢阳学派直接把三代之治的律法翻译出来的话,大家还研究啥恢复三代之治?说明你们这些学派上百年的积累都已经没有意义了么。

面对关系着本学派的生死存亡,这些儒学学者们已经闹的不可开交了,哪里还顾得上新政的问题。说的难听一些,李自成又不能长生不老,新政今天改过去,明日说不得还能再改回来,但要是学派亡了可是连改的机会都没了。

面对这样生死存亡的问题,这些人也只能忍受暂时的利益损失,转而拍起了李自成的马屁,就是担心被李自成把自己给排斥出甲骨文字研究小组之外。用几千枚骨片困住了这些在士林中具有莫大影响力的学者,对于新朝来说当然是划算的。

而且甲骨的数量其实还有很多,只要源源不断的骨片不断发现,那么这些学者估计这辈子的时间都要被耗进去。对于大顺的百姓来说,这至少是件好事。

永昌四年的到来,李自成感觉大顺似乎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这并不是他的一种错觉,而是从底层收集的情报汇总后给他的一种印象。

随着江南地区的驿改邮,传统的江南八府之间的讯息交流立刻加快了,也提升了江南地区的生产能力。过去江南的经济虽然比其他地区发达,但是商业上其实并没有带来多少变革,也就是经济规模比其他地区大一些罢了。

但是随着邮局的出现,江南的商业和手工业终于出现了一些变化,商人们终于开始摆脱了面对面交易的模式,而是出现了通过邮件指挥生产或邮递信件进行交易的模式。通过讯息传递来完成商业的交易模式,这就极大的提高了生产效率,而现金票据的邮寄和通过邮局、银行进行汇款,又加快了资金的流动速度。

比如说,按照传统的商业模式,交易必须要采取硬通货的支付,那么一年以内这一百两银子大概也就转手二到三次,但是采取了现金票据和汇款交易后,一百两银子在一年内大约能够流通6次。利用别人的钱做自己的生意成为可能,这也大大的促进了商业的繁荣。

因为江南经济繁荣,大量的白银被投入到市场,这使得黄金和白银的比价终于突破了1:14,全国其他地区是1:12,黄金价格的稳定和白银的贬值,进一步推动了市场的消费热情,因为士绅和商人都希望通过投资进行财产保值或增值,大家对于黄金的渴望越来越大了。

钢铁产业、煤炭产业、运输业和海外木材开采业,成为了永昌三年末最热的投资项目,因为这几个行当都比传统的项目赚钱,至于土地投资因为清丈和追比的政策,使得不少地主乡绅都暂时停止了在大陆购买土地,还卖出了不少自家的田地。

自从台湾发现了金矿,而日本的金山规模被传回国内后,试图前往海外寻找金矿的冒险者就出现了,就连士绅和商人也开始支持派人前往海外寻找金矿,吕宋岛有金矿的传闻再一次传播开来,不过这一次就没有什么正人君子站出来反对擅起刀兵了。

因为钱谦益把李自成给的条件带给了江南士绅后,不少士绅认为把无所事事的奴仆发配到海外去,至少也是条出路,虽然要他们出点钱,但至少可以把地方上的隐患给去了。之前江南爆发奴变的时候,可是连军队的营地都给冲了。

而且一些奴仆因为平日里太受虐待,在爆发奴变的时候最喜欢把自己受的苦加倍还给自己的主人。比如有的主人喜欢割掉犯错奴仆的鼻子或耳朵,那么奴仆就会割掉他的鼻子和耳朵。面对这些奴仆的愤怒,士绅们也是充满恐惧的。把这些对他们有仇恨的奴仆送出海,让他们永远回不来,这当然是件好事。

在这样的背景下,吕宋岛有金矿就成了出兵最好的借口,实际上大家就是想把吕宋的地占了,然后把江南的奴仆发送过去,从而削减江南叛乱的机会。海外当然不止一个吕宋岛,因此一股海外殖民热也就爆发了。

李自成小心的扶持着民间对海外殖民的舆论支持,而自己则在这个春节召见了朝鲜王世子,和他进行了一场极为私密的谈话。

每次见到李自成的时候,李溰总觉得自己有一种莫名的敬畏感,这种感觉要比他站在多尔衮身边更甚,类似于面见黄台吉的感觉。当然他是不会把这种感觉说出来的,因为他能感觉的到,李自成对于黄台吉、多尔衮都没什么好感,不是类似于朝鲜儒生对于蛮夷的痛恨,而是纯粹的瞧不起。

朝鲜儒生对于蛮夷虽然痛恨,但绝不敢瞧不起这两人,因为他们完全不是这两位满人的对手。不过他也承认李自成有瞧不起两人的资格,因为李自成是凭借自己的双手打天下,而从努尔哈赤开始,满人其实都是被大明养出来的狼崽子。

要不是万历在边疆瞎几把搞事,李成梁又养贼自重,那么东北的满人根本就不能统一为一个民族。结果就是现在蒙古、朝鲜、大明一起喝了这剂毒药,说起来蒙古和朝鲜都挺冤枉。不过这样的念头他也只能在脑子想想,到了平山堂内看到李自成后,李溰立刻就大礼参拜了下去。

第571章 朝鲜世子

看着朝鲜王世子对自己行礼完毕,坐在圈椅上的李自成方才说道:“坐下说话吧。朕今天请你过来,就是说说话,不必太过紧张。”

李溰答应了一声就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但他可不认为李自成找自己是随便说说话的,他又不是傻子,在黄台吉身边待了这么久,自然知道这样的人找你随便谈谈,其实就是他们可以随便谈,你不能随便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