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永昌 第172章

作者:富春山居

因此马士英在获得李自成的同意后,调动了一部分储备粮用以稳定苏州的粮食价格,另外就是简化了审判手续,对于那些被判流放罪的人员不再复查,直接宣判有效。在这两手的交替打击下,江南士绅果然来不及反应,这些士绅们但凡要做点什么事,肯定不会让自己的奴仆出面,否则官府就直接上门拿人了,他们依赖的就是这些维持民间秩序的有力人士。

现在这些有力人士被抓起来流放后,士绅和百姓之间就失去了一个交通的关系,百姓和单个的士绅并不熟悉,他们所畏惧的是那些出面管理自己的市棍,现在这些市棍都不在了,他们和市绅之间就失去了制约关系。毕竟市棍是地痞无赖,而士绅和他们一样有家有业,他们怕市棍但并不怕士绅,因为还有个朝廷在上面。

现在朝廷给他们做主,又让他们出声说话,他们自然是愿意亲近朝廷的。更何况,在新政府打击了黑恶势力之后,一大批原本无所事事的市棍为了不被流放到海外,也开始寻找起了工作,这也极大的降低了苏州地区的用工成本,给本地创造了繁荣。

可以说,进入三四月份后,马士英就知道这次针对江南地区的扫黑打恶行动可谓是大获成功,士绅用以控制民间的一支胳膊算是被打折了。

第558章 江南人心

不过,李自成对于江南的士绅势力进行打压的同时,也同样给江南的读书人另一条出路,就是教育事业的扩张和公务员编制的扩大。

江南因为识字率较高,但是科举的名额却有限,使得许多读书人处于高不成低不就的状态,在这样的状态下,士大夫也不得不改变了对工匠的轻视态度。

袁宏道就说过,精于一技的工匠和饱读诗书的读书人其实是没差别的。因此某些刻玉高手甚至可以和缙绅并坐,而一些读书人如果科举之路走的不顺,也会去学一门技艺,比如制作眼镜、玉器或刻书、细木家具等。

因为这些读书人的加入,使得苏州的工匠技艺一时甲于天下,就算是京城的工匠也不能及,特别是苏州的细木家具和玉器,已经脱离了日用品的概念,而成为了艺术品的存在。苏州名士文震亨,甚至著有《长物志》12卷,叫人如何去享受生活。

按照穿越者的看法就是,读书人找不到出路,所以江南士风才会变得越来越奇怪了。想要解决这些问题,就得给这些读书人找到工作,让他们有事情可干。

那么这个时代的读书人都有什么能做的?一个就是教书,另一个就是当官了。教书这个事么,新政府普及小学义务教育,自然就能吸纳一批读书人进去。可当官这个事就比较麻烦,读书人想要的是做官而不是当胥吏,虽然在穿越者看来两者没啥区别,但是对于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来说,这完全是天壤之别。

面对这样的情况,想要弄出一批职位安置这些读书人,那么就需要对官员的职能进行细化分工,比如像苏州这样商业发达的城市,本就不适合封建王朝的小政府形态。将政府职务和城市管理的职务一一分开,特别是财税、市政、司法分别设立单独的衙门,那么就能够多出不少职务了。另外一个就是关于海外殖民的事务,也能够多出不少职位来。

当然,对于这些职位,李自成并不打算采用科举制来录取,这只会增强士绅的力量。他希望新的官僚阶层应当更加贴近平民,就是那种平民不需要花多少力气就能进入的官僚阶层。至于旧的士绅阶层,每三年才300到400人,相对于一个上亿人口的国家来说,用来做事则太少,用来管理国家则又太多了。

如果拿后世的社会阶层来比较,进士更类似于精英官僚,他们的能力不在于处理具体事务,而是为这个国家设立制度或是改革制度。类似于后世负责实际事务的技术官员,在这个时代几乎是不存在的,胥吏其实更像是一种类似于世袭工匠的存在,他们只知道萧规曹随,并不知道为啥要这么做。

培养技术官僚其实也是很简单的,只要建立专门的学校进行教育就可以了。衙门选人时,一张毕业证,最多再加上资格证书,就可以通过文官考试进行筛选了。和考进士相比,这样的当官路线显然更加的平坦,李自成授意马士英把这条升官路线透露出去之后,很快就吸引到一批读书人。

除此之外,李自成还通过翁汉津和席本桢,向苏州商界进行了示好。在打击了一批欺行霸市的中介商和高利贷商人之后,李自成向这些商人们表示,像苏州这样商业发达的城市,商人应当有权力就商业问题提出适当的法律条文,组织保护商人利益的公开性质的商会,并在商会下设立商业纠纷仲裁庭,仲裁庭解决不了的问题,再提告于官府。

原本被新政府雷霆手段给吓到的苏州商人们,得到了李自成的这个承诺后,终于安下了心来。他们不是怕官府打击那些黑心商人,他们怕的是官府连他们也一并打击了,毕竟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他们虽然不是黑心商人,但并不意味着从来没做过黑心的事。

李自成要求他们给商业争端提出适当的法律条文,这对于商人们来说也确实是个好消息,苏州作为江南经济的核心,最发达的商业城市,这座城市里遇到的各种商业纠纷,几乎已经包括了整个国家可能出现过的所有商业纠纷。

这些商业纠纷并不是都能合理的解决的,事实上大多数纠纷最终还是弱者被迫接受强者的要求,或是干脆被糊涂官员错判了,商人还没地方去讲理。

虽然在李自成没有提出之前,商人们也通过推举商人头领来作为仲裁人的角色,以解决他们之间的商业纠纷。不过这种民间调解并不受到法律保护,必须要商人头领获得官员的认可,才能获得处理纠纷的权力,可一旦官员调任,一切规矩又得重新来了。

现在李自成既然给了他们这样一个大馅饼,这些苏州商人自然立刻就接受了下来。而作为江南的经济核心,苏州商人制定的商业法律,很容易就被周边的地区所接受,这样一来又等于是增加了新政府的权威。政府的权威性,其实并不是制定法律,而是来自于民众对于法律的认可,民众并不在乎这条法律是谁提出的,他们只在乎这条法律有没有捍卫自己的利益。

打击黑恶势力、设立新法、给读书人做官的希望,这三条政策落实下去之后,江南的民心立刻就稳定了下来,而原本把持地方的士绅们,则势力大损。至少他们在城市里的影响力,是大大不如以往了。

到了这个时候,马士英也进一步推出了新的政策,就是重新丈量田亩,摊丁入亩,统计江南人口,重新编制赋役全书。名义上,马士英是宣布废除了大明时期的加派,但是如果重新丈量田亩这些事情一做,江南的地主其实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因为在过去的编制黄册历史中,许多地主都把自己的赋税分到了那些平民的头上,清亩就意味着这些隐没的土地和赋税都要被翻出来了。

地主们自然是不肯干的,这个时候就连陈名夏也不能忍了。此时的他已经成为了南方士绅的领袖,毕竟他现在可是南方士大夫在新朝出仕最高的一位,钱谦益的议员身份不能算官员。

陈名夏确实不想一开始就和新上任的马士英冲突,因为这打的等于是李自成的脸。永昌皇帝亲自点名任命的第一任内阁总理,你们说不行就不行,今后新政府还有权威可言吗?大家都是从大明朝混过来的,自然都知道一个皇帝执拗起来,那倒霉的可就不是一个两个人了。

所以,陈名夏觉得自己怎么的也得忍上一两年再说。只不过他没想到,马士英是这么急切的性子,屁股还没有坐热总理大臣的椅子,就迫不及待的朝着江南士绅下手了。而且一下手就这么狠,摆明了是要刨了士绅的根,这就由不得他不出头了。

他想不出头也不行,下面这么多人看着呢。要是他不出头,底下人心散了,他这个南京的首辅岂不是等于是个摆设了么。因此他向李自成弹劾马士英:行事操切,好大喜功,还有挟私报复的意思。

李自成没有把陈名夏这些人的弹劾放在心上,不过他也没出声,只是任由马士英行事。陈圆圆在一旁看的有些不解了,就向着李自成说道:“陛下把这些弹劾送给马首相,到底是要他自省呢?还是要他对付这些人?妾身以为,陈名夏这些人虽然行事迂腐,不过也算不得什么坏人吧?”

瞧了一眼陈圆圆,李自成失笑一声后说道:“既然是首相,自然就该有首相的权力。只要新政府还能正常的运转,我为什么要为一些攻击个人的奏章去质疑主持内阁的首相?假如我不信任他的话,解散内阁不就好了。

至于马士英么,他怎么看待这些弹劾奏章是他的事。现在的问题在于,他是否能够履行自己身为首相的责任。假如他不能履行这一责任,那么就该主动辞职,反之,他自然可以一笑了之,继续推进自己的施政计划。

朕的责任是让这个国家能够良好的运作起来,朕不是检查个人风纪的宪兵。我觉得,应该让他们好好的了解这一点才对…”

马士英这边接到李自成转送过来的弹劾奏章,一开始还是相当紧张的,他一度打算按照大明的规矩,停止自己的职务,然后等到皇帝的裁决。也就是等皇帝澄清了自己的嫌疑后再上班,为此他还写了一封谢罪折子送去了平山堂。

不过李自成的反应比较奇怪,看了他的谢罪折子就批了个阅字,然后又送了回来。而且也没让人替代他接手首相的责任。马士英诚惶诚恐的继续干了下去,接下来李自成收到的弹劾奏章依旧批阅后转送给了他,这下马士英慢慢琢磨过来了,永昌陛下这是让他自己处理这些弹劾奏章呢。

虽然自己来处理这些举报者不大合乎官场规则,但是马士英能做到当前的位置上也不是靠着正规途径,于是他也就展开了报复。虽然是报复,但是马士英也知道李自成在看着自己,所以他的报复也就是人事调整,把反对自己的官员丢到远处的边疆去,然后让北人过江去当地方官。

大顺和大明合并之后,还有一大批北方士大夫没有找到位置安排,马士英既然和江南士绅对上了,那么拉拢这些北方士大夫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这些北方士大夫也愿意为新朝效力,而且他们对于南人也不满久了,北方都打了这么多年仗了,这些南方人享受了这么久的和平,还不肯缴纳税赋,这不是过于自私了么。

第559章 云南

当江南人心渐渐安定下来的时候,云南此时却陷入了一场大规模的土司叛乱中。几乎和大明立国一样久的黔国公府,第一次被土司给攻下来了。

现任黔国公沐天波虽然逃到了楚雄,但是他的母亲陈氏、妻子焦氏未能逃出,仓卒中逃入尼庵自尽。沐天波的弟弟沐天泽和沐天润也都在叛乱中遇害。

自初代黔国公封镇云南之后,黔国公府对于云南百姓来说就和皇帝没啥区别,事实上在云南黔国公府的命令比朝廷的政令要更有效。

只是,沐英的后人并不如先祖那样谦逊而有才能,黔国公的传承中不仅出现了数次手足相残,上位后的黔国公也只顾享受荣华富贵,丝毫没有治理云南的心思,这令黔国公府在土司的威望中大大的降低了。

现任黔国公沐天波就不是一个什么出色的人物,他父亲沐启元轻狂不法,纵容家奴残害百姓,巡按余瑊按律逮捕犯法家奴。沐启元居然调集兵马,用火炮对准巡按公署。于是在崇祯元年,祖母宋氏害怕儿子为家族惹祸,下毒将沐启元毒死,当时沐天波只有10岁。

因为父亲之死,沐天波对于崇祯并没有好感,弘光登基要求云南助饷,结果他一毛不拔。只不过他错以为云南土司畏惧的是黔国公府的积威,而不知这些土司畏惧的是大明黔国公府。

当大明眼看着摇摇欲坠的时候,土司们就对这个只会索要贿赂和贡品的黔国公府看不上眼了。永昌二年九月,武定土司吾必奎发动叛乱,声言:朱皇帝都没了,哪还有什么沐国公。

吾必奎先后攻下大姚、定远、姚安,全滇震动。沐天波和云南官吏急忙下令调集石屏土司龙在田、嶍峨土司王扬祖、蒙自土司沙定洲、宁州土司禄永命、景东土司刁勋等部,于九月间一举击败叛军,吾必奎及其党羽都被活捉。

虽然沐天波平息了这场土司叛乱,但是这场叛乱也暴露了黔国公府的虚弱。因为过去镇压土司叛乱都是官军为主,土司出兵为辅,土司的出兵其实就表明一下自己的立场而已。但是今次这场镇压叛乱,几乎都是土司的力量,而大明官军几乎就没有怎么出动。

土司中的聪明人已经意识到,北京被流贼攻破的消息对于这些云南明军的打击是相当大的,特别是一些内地官兵已经纷纷想要返回内地去了,不愿意在留在云南戍守边疆了,因为他们已经不知为谁守边了。

黔国公府虽然在云南有着相当大的影响力,但是和这些内地官兵之间的关系并不好,因为过去黔国公府是把他们当成外人看待的,认为是朝廷派在云南监视自己的。现在朝廷既然没了,谁还会乐意去听黔国公的命令?

失去了这些内地官兵的支持,云南本地势力又怎么比得过土司的兵马,毕竟云南的汉人并不算多,也不像土人那样需要时时参与土司间的争斗,他们自有朝廷保护着,于是云南汉人的武力和土司相比就显得比较薄弱了。

以这样羸弱的武力,却占据着这么富丽堂皇的昆明城,在土司眼里,被沐家经营了200多年的昆明城,实在是和天堂没什么区别。土司们自己也就生出了异心,其中沙定洲是最敢想敢干的,他这个土司的位置就是抢了自己大哥夺来的,因此他自然信奉强大者可以拥有一切的道理。

在沙定洲看来,现在黔国公府弱小而自己强大,那么自己消灭了黔国公府,自然可以取而代之。因此他逗留在昆明迟迟不走,等到其他土司都离开昆明后突然对昆明发起了进攻,不及防备的沐天波根本没法组织起反抗,最终在几名护卫的保卫下丢下昆明和自己的家人,投奔了楚雄的杨畏知。

不过沙定洲听从了谋主汤嘉宾的建议,并没有混了头打起反明的旗帜,因为周边的两广、贵州还是大明的治下。他一边争取明朝廷任命的云南官员和在籍的汉族官绅,以云南巡抚吴兆元、在籍大学士禄丰人王锡衮的名义给都元帅府上疏,说:“天波反,定洲讨平之,宜以代镇云南。”

一边则打听到沐天波的下落后,便出兵楚雄,试图要将沐天波斩草除根。不过他的军队被杨畏知集结的军队击败。在西进失利之后,沙定洲发兵收取云南各地,在不长时间里除了杨畏知、沐天波控制下的楚雄以西地区外,都归附了沙氏。

李自成收到了沙定洲的上书后就丢在了一旁并没有做什么回复,他等待着另一边的开价。果然,不出意外的在永昌三年四月,他收到了沐天波和杨畏之等云南官吏联名签署的求援信,其实也是一封归降文书,请求都元帅府出兵救援。

李自成这才召集了诸将询问对策,诸将对于云南土司之乱自然是一致谴责的,既然李自成继承了大明的疆域,云南自然不能从大顺手中分离出去,大家都很清楚这是一个政治问题,不是什么军事问题。

但是对于云南土司之乱该怎么应对,诸将的分歧就比较大了,刘良佐、刘泽清两人认为沙定洲叛乱肯定是不对的,但是现在沙定洲已经差不多占据了大半个云南,杨畏知、沐天波只能控制楚雄一地,双方的实力完全不成正比,想要平定沙定洲之乱,就得从外省调兵入云南,但现在大顺却无兵可调,因此应当安抚沙定洲为上。

刘良佐、刘泽清的看法倒也获得了一批将领的支持,因为现在大顺虽然获得了名义上对南方各省的统治权力,但是各省对于中央政府的向心力是不同的。简单的说,就是距离顺军越近的地方就越认可大顺,越远的地方就越不把大顺当回事。

云南、贵州远离长江流域,这两个地方能够名义上顺从中央政府就不错了,至于要求他们全心全意的效忠中央政府,那是不现实的,毕竟往来一趟都要一个月之久。因此调云南周边的官军入云南平乱,要么无兵可调,要么就不可能听从这样的命令,派顺军前往云南,则沿途过境的各省非跳脚不可,难保不会引发更大的乱子。

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承认现状,只要沙定洲不自立为王,就不去搭理他,反正他也不可能碍到大顺什么事,云南毕竟是彩云之南的地方,距离中原实在太远了。

不过贾汉复、张鼐却不认同,他们觉得新朝刚刚建立,沙定洲这边就掀起叛乱,这摆明是在藐视新朝,这样胆大妄为的人一定不会安于一个云南的,如果不能趁着他把云南经营成铁桶一块之前消灭他,那么云南恐怕今后就“不复为中国所有”。

两人更进一步的说,云南的叛乱还是小事,重点在于新朝的应对如果不够妥当,给其他野心家以为新朝只是徒有虚名,那么难说不引发更多的此类事件,到时他们就算想要镇压都镇压不过来了。

除了这两派的意见外,还有其他一些稍稍变通的看法,但终究没有逃脱战或抚两个主要方向。李自成充分听取了将领们的看法,之后又询问了政府方面的看法,之后便下令让大顺时报就沙定洲叛乱做了一个系列报道。

过了这么长一段时间,统计司也把云南的各类情报给收集的差不多了,所以在李自成的要求下,大顺时报着重强调了两点。

一个重点是沙定洲谋杀了自己的兄长,娶了自己的嫂子,气死了老爹,从而获得了土司之位。另一个重点是,沙定洲的土司兵在昆明城内对汉人进行了屠杀和劫掠的事件。

大顺时报把这些内容刊登出来之后,原本对于云南土司之乱毫不关心的江南百姓,这下倒是对沙定洲唾弃了起来,一个是此人杀兄娶嫂简直就是禽兽行径,另一个就是对于昆明城内汉人的被屠杀感到了气愤。

在此前,大明百姓对于杀汉人不汉人是没有什么感觉的,他们反感的是杀戮百姓的行为。但是,在地域观念下,这些百姓又会维护本地的官军杀外地百姓的行为。

只是在扬州之乱后,李自成把杀戮平民提升到了一个政治高度后,江南的市民阶层也开始对被杀者的身份开始有所注意。而大顺出兵日本,为困于长崎的中国水手出头的事件,更是进一步刺激了这些江南百姓对于国家、民族的认同感。

因此,这一次沙定洲在云南屠杀汉人,很快就引发了江南市民阶层的反感,同时也对某些士绅读书人所主张的维护大局,也进行了自发的批评。看到民间舆论对于安抚沙定洲甚为不利,许多主张维护大局的人也就闭上了嘴。

眼看着舆论上对于镇压沙定洲叛军形成了主流意见,五月底李自成再一次召集了军政要员对云南之事进行了最后的决断。在这次会议上李自成对着军政要员说道:“沙定洲的行动就是叛乱,现在舆论都认为应当尽快拿下沙定洲解救云南百姓,朕的看法也是如此。

当然,就目前的局势来说,由我们直接出兵还是不大合适的,而调集云南周边的人马进入平叛,朕以为最好还是从四川抽调人马。四川的人马有两支,一支是张献忠部,一支是大明官军,派使者前去询问两处,看看他们谁愿意领兵去云南平乱…”

舆论的声势已经形成了主流,这一次的会议上自然不会有什么再提出招抚的方案了。

第560章 荷兰人

永昌三年六月,荷属东印度公司议员彼得·弗拉克乘坐荷兰商船格罗号抵达了上海,面对岸上成片的农田和不时出现的村子,站在船头的弗拉克兴致勃勃的对着身边的揆一说道:“虽然我们和中国人打了一仗,但是中国人却同意了我们的商船能够进入长江,从这点来说,这一仗我们也不算失败。这里看起来就和荷兰一样繁华啊…”

面对弗拉克感慨,揆一却没有这么乐观,他不得不提醒道:“中国人允许我们在这里进行交易,但是必须按照中国人制定的规则行事,并不得在这里建立城堡等军事据点。因此,这里不可能成为另一个巴达维亚。”

弗拉克却不以为然的回道:“中国人又不是那些野蛮的土著,既然我们都不得不向幕府将军屈膝,那么比对幕府将军更有权势的中国皇帝屈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莱恩总督已经决定了,公司的目的是来东方赚钱的不是来东方进行征服的,我们过去几年和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越南人、万丹人、马打蓝人已经打得够多了,如果再和中国人打起来,那么公司要拿什么去回馈股东?

战争不可能继续,我们需要的是获得和中国的通商权力,并请求中国人放开通往日本的航线,否则公司在东方几乎没有生意可做了。”

揆一虽然没有总督和议员们那么广阔的视野去看待公司的发展,但是也知道中国人向海上扩张之后,东亚的海上秩序就变得一团糟了。

过去东亚的海上秩序其实是荷兰人和郑芝龙共同维持的,在数次挑战中国的近海海权无果之后,荷兰人默认了郑芝龙对于中国沿海的控制权,而郑芝龙也承认了荷兰人在南洋的统治权力。虽然双方在口头上达成了协议,但是双方背地里依然在扮海盗劫掠对方的船只,因为双方知道对方拿自己没办法。

荷兰东印度公司是因为人力不足,虽然在船只性能上占优,但是数量上真吃不消和中国海商硬拼,实际上都不需要中国海商,就是大陆上实力弱小的柬埔寨,荷兰东印度公司也一样对付不了。1643-1644年,柬埔寨与荷兰东印度公司之间发生柬荷战争,荷兰战败。

而郑芝龙这边最大的问题就是,他没有获得朝廷的支持,因此并不敢大张旗鼓的对外扩张,可以说郑芝龙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大陆上,只是把一小部分精力放在了海上贸易。荷兰东印度公司对付中国海商最大的盟友,其实是大明朝廷。

但是现在不同了,在大陆上击败大明的新皇帝采取了全力支持郑芝龙向外扩张,束缚住中国海商的绳索被解开了。不要说荷兰东印度公司,就连日本都扛不住这个大陆国家的随意一击。事实上在日本幕府向中国方面赔礼道歉,释放了中国的天主教船员的消息传出后,此前还在鼓动幕府和中国人作战的荷兰人立刻就熄火了。

他们很清楚一件事,能够让一向好面子的日本人低声下气的放人赔钱,那么就说明一件事,日本人是真打不过中国人。那么接下来的选择就很简单了,一旦中国同荷兰继续战争,那么日本肯定会向中国屈服,切断同荷兰的贸易的。

维持荷兰东印度公司的经济基础可不仅仅只有香料贸易,1620年荷兰人自己统计了欧洲香料市场的需要:丁香一年消费47万磅,肉豆蔻消费40万磅,肉豆蔻干皮消费8万磅。20多年过去了,这个消费数量并没有上升多少。

现在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利润,只有四分之一来自于香料贸易,其他利润则来自于日本、中国、印度货物的贸易。特别是中国货物,不仅质量最好,种类最齐全,而且数量最够大。现在中国人一刀砍掉荷兰东印度公司最赚钱的两条航线,新上任的巴达维亚总督就只能跪下了。

范.德.莱恩也是花了好大一笔钱才竞争到这个位置的,要是在这里和中国人打上五年仗,这不意味着他要两手空空的回国了吗?先不要说股东会不会接受这个结果,就是他自己也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公司对于台湾的坚持,是因为台湾能够为公司带来利益,但要是为了这点利益把日本和中国的航线给弄掉了,那就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了。

更何况这芝麻还未必捡的起来,因为中国人已经占据了台湾北部,并收服了大肚王国打通了南下的通道,这意味着热兰遮城其实已经失去防御台湾的作用,因为中国人可以从北面一路南下,然后同海军一起围困热兰遮城。

搞清楚了台湾的局势之后,范.德.莱恩就立刻决定抛弃台湾了,他对于彼得·弗拉克的要求就是,只要能够收回热兰遮城的建筑成本,不管多少都行,那么就可以结束和中国人的争端了。对于公司决定有所不满的,大约就是如揆一这些台湾商馆职员了,毕竟他们可是在台湾土地上投了不少钱了。

不过,彼得·弗拉克可不会理会这些,他可没在台湾商馆上投过钱,不过他倒是很有机会在上海投上一笔,看着正在大肆兴建的上海码头,他已经开始考虑在什么地方租或购买土地建造堆栈了。

只不过,彼得·弗拉克还没有来得及见识一下上海县城的繁华,就被等候在这里官员给送往扬州去了。不过这趟扬州之行,对于这几位荷兰人来说都是不虚此行,因为他们获得了批准,此次可以从苏州过运河前往扬州。

此时正是荷兰省最为璀璨的黄金时代,阿姆斯特丹的外港几乎每天都有数百条船只进出,环绕着阿姆斯特丹的运河系统,把这座城市扩张到了一个农业时代难以企及的规模,这座城市就是事实上的欧洲之都,充满了阳光、希望和金钱的味道。

不过当彼得·弗拉克看到了苏州城后,他觉得自己看到了另一个奇迹之城,这座城市同样受益于运河系统,内河船密密麻麻的排在了运河上,简直看不到头和尾。而城市周边的村镇没有一处是衰败的,都是人来人往充满了活力。

事实上从苏州到镇江的一路上,荷兰人都认为自己是在城市中旅行,因为他们不能理解乡村中也有这么多商店和客栈,他们只能认为中国人是把农田放在了城市之中,从而造就了一种奇特的城市文化。彼得·弗拉克觉得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因为他要观察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也正是有了这一趟旅途,荷兰人更是坚定了要同中国人讲和的念头,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是不可能在东方战胜一个如此强盛的国家的。只要中国人有足够的木头,光是凭借这座城市里的工匠,得·弗拉克都认为中国人就能造出和荷兰本土一样多的船只。

虽然荷兰人是欧洲的造船大国,但是把船从欧洲开来可是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和金钱的,在这个期间估计中国人早就把南洋给控制住了。那么失去了海上控制权的荷兰人,凭什么和拥有海上控制权的中国人进行搏杀?

有了这样的觉悟之后,荷兰人抵达扬州后就老实了许多,乖乖的等待着被李自成召见。而此时的李自成正忙于和郑芝龙协商关于海外殖民事务。徐州会议上,郑芝龙被封爵南安侯,算是比弘光帝封赏的南安伯高了一级。

不过令郑芝龙更为在意的却是受封海军大臣一事,对他来说这个职位可比光宗耀祖的爵位更稀罕了。因为这意味着他有机会对海上势力重新进行规划了,因此接到消息的他很快就从澳门跑了回来,想要先落实了自己这个海军大臣的位置再说。

李自成对于郑芝龙的热情表示赞赏,但是对于郑芝龙想要把海上的力量都纳入自己的掌握则表示异议。他认为光凭郑芝龙一个人并不能把海外事务包揽下来,而且海上往来不仅费时费力,而且还要考虑到天气的影响,所以在海外划分区域镇守,海军大臣的主要任务是建设海军、规划港口,确保对海上交通要点的控制。

郑芝龙一开始还是有些轻视李自成的,因为他觉得李自成是陆上之将,对于海上事务应当是不熟悉的,因此只要就海上事务进行讨论,对方应当是说不过自己的。当然,如果李自成用权力压制自己的话,他也只能认栽。

只是双方经过数次讨论之后,郑芝龙不得不承认,李自成对于海上事务是相当熟悉的,他以为这是统计司的功劳,毕竟现在大家都认为统计司就前朝的锦衣卫和东厂。那么弄到这样一些情报,倒也并不是很稀奇。

撇开了那些有的没的心思,郑芝龙和李自成进行了热烈的磋商后,郑芝龙向李自成承诺,他将把手下的军士和海商进行区分,之后会退出商业的经营,以确保海军能够专注于战争。

李自成也决定给与郑氏海商一些特权,以作为他们在必要时候必须接受朝廷征召的补偿。同时他决定把东亚地区分为两个海上控制区,以琉球和上海为界,以北海域归北洋大臣,以南海域归南洋大臣,两位大臣位于海军之下,负责调度本区域内的海军,捍卫航线及打击敌对力量。

第561章 海外拓殖一

郑芝龙对于南北洋的分法是有些意见的,因为日本航线和马尼拉、巴达维亚航线被分开了,但是他也拿不出更好的方案,而且就是闽浙海商内部也开始了分裂。

郑芝龙虽然是中国海商的保护者,但是他的这种地位是历史环境造成的,并不是他真正的控制住了整个中国沿海的对外贸易商。而这种历史环境,同朝廷对于海外贸易的严厉管制,和欧洲商人在亚洲的势力增长分不开的。

隆庆开海虽然让大明放松了海禁,但是皇帝不过是把海关关税当成了自己的私房钱,因此皇帝注重的不是海外贸易,而是海外贸易能够给自己带来多少税收。因为皇帝是从这个角度去看待海外贸易的,因此被派往海关收税的太监并不关心海外贸易,只关心海商能交多少税。

这些眼睛里只关注着皇帝爱好的太监们,哪里会在意海外贸易和农业生产的差别,农业生产几乎是很稳定的,因此每年都能收取固定税,而太监们自然也就把海外贸易视为了另一种海上的农业,只要税额确定下来,不管船只有没有回来,船主都是要纳税的,至于携带货物返回的船只还要再抽分。

这种僵硬的收税办法,只能迫使有没有背景的船主走私,因为海上行船三分险,五艘船出去回来四艘已经算是相当成功了,按照欧洲人的说法,往来欧亚的商船最多也就来回三次,第一次最安全,第三次就很有可能出现海难了。

因此海外贸易和农业生产是两回事,顺利的时候船主一次就能发家,但是不顺的时候,一次船难就能破产。朝廷拿着僵硬的农业生产方式来管理海商,自然引发了海商们的不满。像郑芝龙第一次反叛朝廷后,很快就聚拢起上千艘船只,这些船只其实就是那些走私商人对他的投资。

走私商人为什么要投资在郑芝龙身上,一是因为郑芝龙不是真正的海盗出身,他也是海商出身,曾经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买办,因此大家的利益比较一致,他们当海盗不是为了打倒朝廷和劫掠沿海平民,而是为了迫使朝廷在海外贸易上做出让步。

二便是,因为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东亚海上的迅速扩张,之前的几个总督都是扩张主义者,不仅要和南洋各地的土著开战,也要劫掠大陆上各国的商船,打击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和英国人在亚洲的贸易,这自然也威胁到了中国海商。

但是面对规模巨大的荷兰东印度公司船队,和更为先进的大船巨炮,中国海商以单个的力量只能被一边倒的收割,这就是他们愿意支持郑芝龙,然后抱团取暖的原因。崇祯六年金门海战,郑芝龙的船队击败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船队,从而为中国海商保住了东亚地区的航线。

只是在郑芝龙的带领下,中国海商也只能保住现有的地盘,并不能阻止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南洋地区的扩张,当荷兰人拿下马六甲后,中国海商通往印度洋的两大海峡通道就被荷兰人控制住了,中国海商活动的区域进一步缩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