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延安来了个年轻人 第42章

作者:半江瑟瑟

  到了中段馏分,煤油和轻柴油开始流出。

  最后流出的则是粘稠的深色重油。

  首次试炼成功!虽然产量有限,分离精度也远达不到现代标准,但确确实实生产出了汽油、柴油和重油这些能直接使用的燃料!

  消息再次通过密电传回保安工业部。毛泽民拿着译电在通知周副主席后立刻召集卫辞书和动力局、运输局负责人来到会议室。

  “延长一号井稳定产油,日抽提量接近六桶。小型炼油釜首次试炼成功,产出粗汽油约半桶,粗柴油一桶余,重油两桶。”毛泽民语速很快,“油料有了,现在最大的瓶颈是储运!土油池太危险,容易渗漏、挥发甚至起火。必须立刻建设正规储油罐!”

  卫辞书立刻接话:“储油罐预制钢板和铆接材料已经准备好了,上面贴的标签是大型水罐部件。运输队即刻可以启运。图纸和施工规范在这里。”

  一边说着,卫辞书一边递上一份新的文件,“另外,建议同时运输一批两百升的标准油桶过去,用于小批量转运和向油料库供应。”

  “好!”毛泽民点头,“运输局,调拨最可靠的车队和保卫力量,立刻运送储油罐材料和油桶。动力局,选派最好的铆工、焊工随队出发,指导安装。延长那边要抢时间,争取在下次反围剿之前,把储油仓库搭建!”

  等到所有人领命而去,毛泽民将头转向室内的卫辞书,神情认真地开口:“辞书,油料宝贵,损耗要降到最低。资料里提到的防挥发、防渗漏、防火防静电的措施,要形成简明规程,油印下发到延长和所有储运环节,严格执行!”

  “明白!规程草案已拟好,今天就能下发。”卫辞书回应。

  保安城外,秘密装甲教导营的训练场。几辆59D坦克静静地停在掩体里。教导营营长抚摸着坦克表面触感冰冷的钢铁装甲,对身边的战士开口说道:“同志们,延长出油了,咱们的铁骡子,很快就能喝上自家的细粮了。咱们是不是得把技术练得更精些!到时候油来了,咱们的坦克要是跑不利索,咱们的好意思要吗!”

  “努力,努力,努力!”坦克营长的话音刚刚落下,耳边随即响起了战士们斗志昂扬的吼声。

第八十四章 小碎步前进

  延长油田喷涌出的黑金,如同注入苏区工业血脉的强心剂。

  油料问题初步缓解,毛泽民和卫辞书的目光立刻投向了更核心的领域——建立自给的化学工业和枪炮发射药生产能力。

  保安工业部改组后的化工局,立刻成为了这场攻坚战役的前沿指挥部。

  冯子谦教授几乎住在了那套小型硝酸生产装置旁。设备虽然二手却十分精良,铭牌上人工做旧的俄文标记成为“海外渠道”的合理佐证。冯子谦带领着化工局的技术骨干和挑选出的机灵学生,严格按照卫辞书提供的技术手册,日夜调试。

  “耐酸砖的衬砌必须严丝合缝,接缝用耐酸胶泥填满,一丝缝隙都不能有!”冯子谦的声音在临时搭建的酸厂工棚里回荡。

  一边说着,冯子谦一边指着反应釜内壁,对负责砌筑的工人反复强调相应的安全事项。手册上关于强酸腐酸蚀危险的警告,让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卫辞书协调来的铅板、耐酸阀门和橡胶密封件被小心翼翼地安装到位,这些都是化工局视为珍宝的“舶来品”。

  “冯教授,冷凝器的循环水流量不足,压力上不去!”一个满手油污的技术员跑来报告。

  “查管路!看是不是新装的铅管有弯折或者阀门没全开!按手册第三章第七节排查!”冯子谦头也不抬,正对照手册校准一个关键的压力表。问题很快被解决,年轻的技术员对那本详尽的手册佩服得五体投地,更加确信是海外爱国工程师的宝贵经验。

  首批浓硝酸成功产出那天,工棚里气氛凝重多过欢呼。刺鼻的气味让人皱眉,淡黄色的液体流入沉重的陶罐中。冯子谦亲自取样检测浓度,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纹路。“浓度达标!通知袁翰青教授那边,原料有了!”

  几乎同时,在更深处一个依山开凿、通风条件更好的巨大窑洞里,化工局副局长袁翰青领衔的火药研制组正面临硝化棉生产的挑战。这里戒备更加森严,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棉絮和更刺鼻的化学药剂气味。

  “脱脂棉浸泡时间必须精确!稀硫酸和浓硝酸的混合比例、温度,手册上写得清清楚楚,差一点都不行!”袁翰青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他戴着简陋的护目镜和厚帆布手套,亲自监督着关键步骤。学生们屏息操作,将经过严格处理的棉纤维浸入巨大的耐酸瓷缸中,冰冷的酸液冒着淡淡的白雾。

  “教授,安定处理用的碳酸钠溶液浓度,手册上建议是1.5%,但我们现有的纯碱……”一个学生拿着检测报告,面露难色。

  “那就反复试验!”袁翰青不假思索地开口回答,“取小样,用不同浓度处理,测试其燃烧速度和稳定性!记录好每一个数据!我们要的不是能响的火药,而是要稳定、可靠、不会在炮膛里自燃或者提前爆炸的火药!这关系到战士们的生命!”

  试验台上,烧杯、温度计、天平和精密的燃速测试装置摆满了一桌,记录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数据。

  当第一批合格的硝化棉——一种看似普通、干燥后略显淡黄的纤维团被生产出来时,袁翰青只是小心翼翼地捏起一点,随即在特定条件下点燃,观察它燃烧的火焰和残留物。

  在分批片刻之后,这位以严苛出名的教授终于满意地点点头,对身边的助手安排道:“保存这份样品的生产数据。然后按手册上的双基药配方小规模试制。注意混合碾压的均匀度和温度的准确控制。”

  “是,教授。”

  在另一边的机械局窑洞里则是另一番景象。

  车床、铣床、钻床的轰鸣声此起彼伏,金属切削的尖锐声响和冷却液的独特气味充斥着窑洞内的空间。这里承担着更直接的任务:利用已有的机床设备和卫辞书提供的海外图纸,仿制并量产五六半步枪使用的7.62mm半威力子弹,并尝试为迫击炮生产铸铁弹体。

  “张师傅,你看这个弹壳冲压模具,按图纸加工出来,毛刺还是太大,退壳的时候容易卡住。”一个年轻的机械技工拿着一个刚冲压出来的黄铜弹壳半成品,眉头紧锁。

  被称为张师傅的技工,是原汉阳兵工厂的老工人,听到年轻技工的他想了想,然后凑到车床的灯下,用游标卡尺仔细测量着模具的尺寸,又对比着卫辞书提供的标注着“德国原厂标准”字样精密图纸。

  “图纸要求内径公差是正负0.02毫米,我们这台老爷车床,主轴有点晃悠了,干到正负0.05就顶天了。”张师傅叹了口气,“得想办法修主轴轴承,或者……用手工慢慢研磨修正模具内壁。精度不够,子弹就打不准,甚至可能炸膛!”

  另一个角落,几个工人正围着一个小型化铁炉和几台手动压力机,尝试铸造60mm迫击炮弹的铸铁弹体。

  “砂型强度不够,一浇铁水就冲塌了!”负责铸造的班长看到结果后,抹着汗冲远方的工友喊了一句。

  “按手册上说的,黏土和砂子的配比再调!加点细煤粉试试看透气性!烘烤砂型的火候和时间必须严格按手册来!”机械局的技术员大声回应,手里也拿着一本翻得卷边的《小型铸工手册》。铸造是门经验活,手册提供了基础,但解决实际问题仍需反复摸索和实践积累。

  毛泽民和卫辞书频繁地穿梭于这几个核心工区。毛泽民关注的是原料输入和成品输出:“冯教授,硫酸的产量要再提!袁教授那边等米下锅!还有,硫磺和硝石的采购渠道暂时不会太多,东北军那边最近有事情被缠上了。”

  卫辞书则更像一个流动的技术支持库和物资协调员:“张师傅,轴承的问题我记下了,我想办法找替代品或者精度更高的备用件。铸造班需要的特种砂,清单给我,我去协调。袁教授,您要的设备……我想办法找个简易的替代装置。”

  几天后,第一批采用自制硝化棉发射药的7.62mm子弹和数十枚60mm迫击炮弹,终于走下简陋的生产线,被小心翼翼地装进贴有“兵器工业局验讫”标签的木箱。

  没有盛大的仪式,林育蓉在保卫严密的仓库里,拿起一枚黄澄澄的子弹仔细端详,又掂量了一下沉甸甸的迫击炮弹。

  “好!能造出真家伙,就是大本事!”林育蓉的声音透露着兴奋的情绪,“立刻安排靶场实弹测试!用我们自己的枪,自己的炮!测试数据要详实,安全规程要卡死!”

  这些带着苏区烙印的弹药,其可靠性和威力将直接关系到前线战士的生命和战斗的胜负。保安的群山深处,一套虽然原始、却五脏俱全且日益坚韧的军工脊梁,正在硝烟与机油的气味中,悄然成型。

  但是,正在总体局面一片大好的时候,负责战斗机研究的金希吾教授却找到了卫辞书。

  快步来到金希吾教授的实验车间,卫辞书听到了最不愿意面对的一句话,歼五的研究出了问题。

  窑洞深处,金希吾教授的临时工作间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味和未散尽的焊锡烟气。

  一盏由柴油发电机供电高瓦数白炽灯将堆满图纸、零件和复杂工具的工作室照得通亮,却也将金希吾紧锁的眉头和眼中的疲惫映照的一清二楚。

  卫辞书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辞书同志,你来了。”金希吾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推了推鼻梁上马上要滑落的眼镜,没有寒暄,直接指向摊开在桌上最大的一张设计图——那是歼五的机体结构简图,上面用红蓝铅笔密密麻麻地标注着疑问和叉号。“情况……比预想的艰难很多。”

  卫辞书走到桌边,目光扫过那些让人头大的标记,挠了挠头开口问道:希吾教授,具体卡在哪些环节?”

  听到卫辞书的问话,金希吾深吸一口气,随即指着图纸的核心部分回答道:“首先是发动机。这款飞机喷气引擎的设计……十分精妙,但也极其复杂。高温涡轮叶片需要的耐热合金,我们目前连冶炼的基础都没有。别说合金配方,就是能承受上千度高温的冶炼炉,这种设备当前在根据地也十分有限。小型炼钢厂那边的产品质量我测试过。强度、精度、耐热性都差得太远,强行仿制只会导致发动机拉缸。”

  一边说着,金希吾一边拿起一小块粗糙的钢铁样品,又指了指图纸上精密复杂的涡轮叶片结构,一股巨大的差距瞬间展现出来。

  “其次是材料。机体蒙皮需要高强度的铝合金,我们目前只能小规模试制一些低强度的铝材,产量和性能都远远达不到要求。还有座舱盖,需要高强度的有机玻璃,我们现在连合格的平板玻璃都造不好。至于航电系统和无线电导航,这些更是连影子都没有,超出了我们当前整个工业体系的认知范围。”

  将上面的问题一箩筐的说了出来,金希吾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图纸上,语气沉重而务实:“辞书同志,我带着团队研究了快一个月,查阅了你提供的所有相关手册,得到的结论是,以苏区现有的工业基础,包括我们能获得的海外援助的设备和技术水平,在未来一年,甚至三年内,都不具备完整仿制这种喷气式战斗机的可能性。这不是态度问题,是实实在在的技术鸿沟,当前我们的根据地根本跨越不了。”

  窑洞里一片沉默,只有柴油发电机隐约传来的嗡鸣。

  卫辞书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太多意外。金希吾说的是事实。米格-17所代表的喷气时代,与1936年苏区的五小工业基础,差距犹如天堑。青岛空间的设备虽多,但没有高级工程师来驱动航空工业的核心母机和设计一系列顶尖材料的加工工艺,喷气时代短时间内无法到来。

  “金教授,您的判断很专业,也很务实。”卫辞书终于开口,声音平稳镇定,“之前的想法是我们有些好高骛远了。那么,在您看来,以我们现有的条件,或者说,在未来一两年内通过努力能够具备的条件,哪一种战斗机是我们最有可能仿制成功,并且能尽快形成战斗力的?”

  金希吾似乎早就等着这个问题。他迅速从图纸堆的下层抽出了另一份卷宗,展开在桌上。这是一份P-51D“野马”战斗机的结构图和性能参数表,图纸同样来自卫辞书的海外渠道,但显然比米格-17的图纸简单一些。

  “歼1(P-51D)。”金希吾的语速加快,眼中燃起一丝技术工作者的光芒,“这款飞机使用的是技术成熟的活塞式发动机,虽然马力强大,但其基本原理、材料要求,主要是铸铁、锻钢、铝合金……都在我们当前技术能力可以努力触及的范围内。这款飞机的引擎数据很高,即使我们初期无法完全仿制出同等性能的引擎,但退而求其次,我们可以考虑使用或仿制性能稍逊但更成熟可靠的发动机型号,比如苏制M-62或美制R-1830‘双黄蜂’的相关型号,这些发动机的技术图纸和实物,通过海外渠道或许更有希望获得。”

  讲到了自己的专业部分,金希吾决定把一些东西讲的更明白一些。对着卫辞书,这位北平来的教授伸手指着图纸的关键部位开口说道:“歼一战斗机的机体结构大量采用木质层压板和织物蒙皮,这对我们是个重大利好。我们有自己的木工队伍,有胶合板厂,有纺织厂。加工木制翼梁、肋板和覆盖蒙皮,比加工复杂的全金属硬壳式机体要现实得多。材料来源相对容易解决,工艺要求也相对较低,便于我们组织大规模的批量生产。”

  “至于武器系统,”金希吾继续分析,“6挺12.7mm机载机枪,其技术难度远低于喷气机的高速航炮。我们机械局正在攻关的7.62mm子弹生产线,其技术和经验可以部分迁移到更大口径机枪弹的生产上。而且,这种武器配置对于当前我们预想的作战环境——拦截日军轰炸机、争夺低空制空权、对地支援……也是足够有效的。”

  最后,金希吾总结道:“歼一的设计本身非常优秀,气动布局成熟,航程远,火力猛,维护性相对较好。最重要的是,它的技术门槛,是我们跳一跳有可能够得着的。如果我们集中力量,优先解决发动机的仿制或替代、木质构件的规模化生产和质量控制、以及基础航电的整合,我认为,在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内,我们有可能造出原型机并进行试飞。这比喷气机要现实得多,也快得多!”

  卫辞书仔细听着金希吾条理清晰的分析,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金希吾的结论与他自己基于后世知识和对苏区现状了解所做的判断高度吻合。P-51D确实是这个历史节点下,平衡性能与可实现性的最佳选择。

  “我完全同意您的分析,金教授。”卫辞书抬起头,目光坚定,“喷气式战斗机是未来,但我们现在需要的是能尽快飞起来、能战斗的飞机。您说歼1就是我们现阶段最务实的目标,那我们就上马歼1好了。”

  说完这句话,卫辞书走到桌边,拿起那份P-51D的图纸:“希吾教授,麻烦你立刻向中央局提交相应的报告,我和陈校长都会在报告上署名。等中央局的审批通过后,我会第一时间协调资源,优先保障歼1项目所需的各种条件。请您尽快整理一份详细的、分阶段的技术攻关清单和所需物资清单,特别是发动机选型方案、木质结构生产工艺流程、以及关键航电设备的需求。机械局、材料局、甚至化工局等单位的工作内容,我们也会争取向这个项目倾斜。”

  “另外。”说完这句话的卫辞书,顿了一下,随即想到了什么似的补充着开口:“我会通过特殊渠道,设法获取更详细的歼一生产图纸、工艺文件,以及可能找到的适用的活塞发动机的完整技术资料和实物样机。我们要把‘造出红军自己的战斗机’这个目标,扎扎实实地向前推进!”

  金希吾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那是一种卸下不切实际幻想、重新锚定可行目标的踏实感。他用力地点点头:“好!辞书同志,有你这番话,我心里就有底了。清单我三天内给你!让我们先集中力量,啃下这块硬骨头!”

第八十五章 红四的消息

  时间眨眼到了九月,前面的一个月中发生了很多事情,除了和东北军那边的贸易频率大幅度降低外,坦克营,航校,红一方面军的实弹训练和战术训练都在稳步推进。

  在中央军委的又一次会议后,陈赓坦克教导队军事主官的位置由左权将军接替,回到航校的陈赓接管了大部分的训练和行政工作,再加之工业部搭起的架子逐渐完善,卫辞书偶尔过去保障和协调物资——这让卫辞书的工作压力小了很多。

  不过空闲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多久,卫辞书在总理那边又接到了一个任务。红军大学医学院即将开学,届时卫辞书作为医学院的副院长要去讲课。此时红军大学医学院的课程十分“有趣”,为了面对下一年就要爆发的全面抗战,卫辞书将后世临床医学的五年制改成了四年,通过大幅度缩减寒假和暑假的时间来加急培养医学人才。

  大一速通解剖,生理,生化和病理,大二学习内科,外科,大三学完眼科,耳鼻喉,皮肤,妇产科之后直接扔到医院实习。

  至于这么安排的学业压力,卫辞书只能不要脸地说,学医本就是逆天而行,跪在路上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陕北九月的清晨已带着明显的凉意,薄雾尚未完全散尽。

  保安城外,依着山势新挖出的几孔大窑洞前,挂着一块新刨光的木牌:“中国工农红军红军大学医学院”。窑洞门口打扫得干干净净,泥土夯实的台阶上阶还带着露水的湿痕。

  窑洞内的空间比普通窑洞宽敞许多,经过简单加固。墙壁刷了白灰,让粗糙的室内显得亮堂了一些。几十张后后世大学校园中搬来的课桌排成几列,前面是一个中间带着白幕的可移动黑板。黑板旁,卫辞书正蹲在地上,将做好的课件转移到一台老式投影仪中。

  “滋……”投影仪的光束打在充当幕布的白布上,显出清晰的草原图标。卫辞书调整了一下角度,确保后排也能看清。他今天没穿白大褂,而是穿了身洗得发白的荒漠迷彩作训服,袖口挽到手肘。作为红军医院副院长兼这所新成立医学院的副院长,他今天要在这里开讲第一课——系统解剖学总论。

  “报告卫院长!”门口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卫辞书抬头,见是医学院的临时教务主任,原红军医院医务科的主任段博。

  段博是来送学生的,此时他身后第一批录取的六十多名学员正在好奇地向室内打量。这些学员年龄参差,大多在二十到三十岁之间,有的人穿着新配发的荒漠迷彩,有的人穿着中山装,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神色,以及面对新环境的好奇与拘谨。

  在和段院长的交谈中,卫辞书了解到这些学生中有经过扫盲、在战场急救中表现出色的老卫生员,也有来自白区、怀揣救国理想的进步青年。

  段博和卫辞书谈了有一根烟的时间,在简单介绍了学院的情况后,将学员送到的段博离开去忙自己的其他工作。只剩下了卫辞书和他面前那些拘谨的学员,两方人马大眼瞪小眼,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都进来,自己找位置坐。凳子不够的后面有马扎。”卫辞书转过身,继续调试着设备,随即开口说了一句。

  学员们迅速而安静地找到位置坐下,目光都被那投射在幕布上的奇异光影吸引,窃窃私语声在窑洞里低低响起。有人好奇地盯着卫辞书脚边那个发出轻微电流声的投影仪,也有人偷偷打量着这位年轻的、传说中手术台上阎王愁的卫院长。

  卫辞书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到讲台位置——已被扣掉了标识的青岛大学医学院的讲桌后面。

  卫辞书扫视了一圈坐得笔直的学员,目光中颇为感慨,他们其中有些人的年纪比自己还大,但这就是他要带的第一批学生了。

  “点名册在段主任那里,等会儿课间休息自己去找他签到。”卫辞书没有任何开场白,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是卫辞书,红军医院副院长,也是你们系统解剖学这门课的主讲教员。”

  一边说着,卫辞书点了一下鼠标,幕布上出现一行加粗的黑体字标题:《系统解剖学——绪论》。

  “系统解剖学,是医学的基石,是你们认识人体、理解疾病、掌握治疗手段的起点。学不会、学不精解剖,后面的一切都免谈。”卫辞书的语气没有任何煽动性,只是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这门课的目的很简单:让你们脑子里刻下一副清晰、准确的人体结构图。大到一块骨头、一块肌肉,小到一根血管、一条神经的走向,都要烂熟于心。”

  卫辞书切换PPT,一张标准的、后世医学院用的彩色人体全身骨架解剖图清晰地出现在白幕上,每一个骨性标志都标注得清清楚楚。窑洞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虽然大家都是民国稀少的文化人,但面对如此清晰、直观地看到人体骨骼的拆解展示,受到的视觉冲击力依然巨大。

  迎着众人震惊的目光,卫辞书拿起手边的,用A4纸胶装的一本厚厚的教科书。

  “这是大家这门课程要用到的教材,待会大家选一个班长,班长带人去办公室搬书。这个版本的教科书是咱们红军自己编出来的,水平也不错。比现在欧美国家的顶流医学院比较的话,差不多能超他们三个台阶。”

  “当然,虽然咱们这是基础课,但我会穿插着讲一些临床上的东西,到时候可能会有一些和书上不太一样的观点……在这里,我建议大家按我说的做。”

  “我的办公室在行政区医学部的103房间,每周二,四、六的上午我都会在那里办公,同学们如果有什么学习上,或者生活上的困难都可以来找我。我很乐意为同学们排忧解难。”

  “书很厚,内容很多。别被吓着。学解剖,没有捷径,就是多看,多记,多琢磨。”卫辞书的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从今天起,你们的脑子,就是用来装这些东西的。吃饭,走路的时候、睡觉之前,都可以把知识点在脑子里过一遍。”

  “好,我们上课。”

  卫辞书翻到绪论部分,开始讲解解剖学的定义、分科、学习意义。他的语速不快,吐字清晰,没有慷慨激昂的调子,但每个词都精准地落在要点上。

  “喏,这就是解剖学姿势,直立,掌心向前。记住这个基准点,后面讲方位才不会乱。”激光红点精确地落在图上标注的“掌面向前”位置。“近侧、远侧,是相对躯干或者肢体根部而言;内侧、外侧,是相对身体正中面而言。别搞混了。”

  “以后大家做清创缝合,你跟助手说伤口在尺侧,他立刻就知道位置,比说在靠小手指那边更准确,效率也高得多。第三节课的时候,我会搬几具完整的尸体过来,到时候大家都有拿着手术刀上手的机会。好好记,好好学,人体结构认真研究起来还是很有趣的,呵呵……”

  没人听得懂卫辞书的冷笑话。

  两个小时后,课程结束。

  窑洞教室里一时间响起了学生们收拾笔记、搬动木凳的窸窣声。卫辞书弯腰拔掉投影仪的电源线,随即又翻了翻讲台上那本厚重的解剖学教材,封面硬挺,边角已经被翻得有些毛糙。指腹无意识地划过书脊,上面用钢笔潦草地写着“卫辞书”三个字。

  走出窑洞,九月的凉风带着黄土高原特有的干燥气息扑面而来,吹散了刚才讲课带来的些微燥热。阳光已经驱散了薄雾,明晃晃地照在十分夯实的黄土路上。

  感觉到阳光有些刺眼,卫辞书眯了眯眼,夹着书,朝行政区那排新挖的窑洞办公室走去。

  推开医学部103室的门,一股混合着纸张、墨水和淡淡消毒水的气味涌来。办公室不大,几张旧书桌拼在一起,上面堆满了各种文件、表格和几摞新到的教材。段博正伏在一张桌子前,皱着眉,用一支蘸水笔在学员花名册上打着勾。另一个年轻些的教员,叫李志平,是刚从北平医学院投奔过来的助教,正蹲在地上清点一堆刚搬进来的生理盐水玻璃瓶,嘴里小声数着数。

  卫辞书把教材放在自己那张相对干净些的桌上,拿起搪瓷缸子走到墙角,从保温桶里倒了半缸温开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喉咙里那股因长时间讲课带来的干涩感终于得到了缓解。

  “唔,看来得给自己配一个保温杯了。”喝着水的卫辞书心中淡淡想道。

  “卫副院长,课讲完了?感觉咋样?”看到进来的卫辞书,段博抬起了头,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把蘸水笔小心地架在墨水瓶沿上。

  “嗯,讲完了绪论。还行,学生们看着挺认真。”卫辞书放下缸子,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下,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份药品清单翻看,“就是教材还得想办法多印点,段主任你这边压力不小。”

  “可不是嘛,”听到卫辞书的话,段博愁苦地叹了口气,指着花名册诉苦道,“学员还在陆续增加,这教材、教具、还有实习用的耗材…哎,对了,老李刚才去后勤部磨嘴皮子,看能不能再匀点纱布和酒精出来。”

  正说着,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另一个教员刘广田风风火火地进来,手里还拿着个啃了一半的杂粮窝头。他是红一方面军的老卫生员提拔上来的教员,实战经验丰富,但理论课教得有些吃力。

  “哎哟,可算弄完了,”刘广田一屁股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把窝头放在桌上,端起不知谁的缸子就灌了一口水,“刚去看了下分给咱们做解剖实习的那孔窑洞,味儿还是有点冲,得再通几天风才行。段主任,石灰还有吗?再撒点?”

  “石灰仓库那边说下午给送。”段博应道。

  这时,蹲在地上的李志平清点完了生理盐水,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插话道:“我刚才去仓库领东西,听运输队的老刘在那儿跟人唠嗑呢。”

  “唠啥?”刘广田拿起窝头继续啃,随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