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大宋 第77章

作者:安化军

  两人同病相怜,站在黄建店铺的门口,你一句我一句,倒着这几个月的苦水。

  正在这时,一样制靴的余员外走过来,看见两人,高声道:“你们两个倒是清闲,在这里闲聊。货场那里刚刚揭榜,没有去看么?”

  黄建懒洋洋地道:“生意不好,哪有心情看衙门如何胡弄!员外,榜文说的什么?”

  余员外近前,对两人道:“这对我们可是大事!榜文上说,现在城里生皮山积,鞣皮价钱过高,熟皮涨价,导致并州的毛皮生意大跌。官府为解此困境,决定再建两处鞣皮工场。为了凑本钱,由并州衙门做保,向民间发行债券。若是工场建成了,三个月后给两成利钱,若是不成,也有本钱。”

  路大郎摇头:“我们小本生意,哪里有多少钱去赚他两成利钱!这算什么大事!”

  “痴啊!”余员外一拍大腿。“现在熟皮涨价,还不是因为生皮鞣不过来,鞣皮涨价了。只要再建几处工场起来,鞣皮的多了,熟皮的价钱不就下来了?熟皮便宜,我们的生意就全都活了!”

  路大郎猛一抬头:“员外说的是,真是这个道理啊!年前我们的生意做得好好的,等到年后,大量北地毛皮过来,工场做不过来,熟皮价钱才涨上去的。”

  黄建道:“员外说的有道理,可我们还是没钱去买什么债券。”

  余员外摇头叹气:“你们哪,真是鼠目寸光。衙门为何要发债券?建工场没钱了!贩皮和鞣皮的商会从熟皮涨价赚足了便宜,必然不肯拿钱出来,这些债券就要靠我们这些人帮衬。你们看,最近我的生意也不好,尚且买了二十贯钱的呢!”

  说完,从身上摸出一张纸来,给两人看。

  黄建接过债券,见上面写明了是用于建设鞣皮工场,写明二十贯,有并州衙门押记。

  与路大郎对视一眼,黄建道:“员外讲得也有道理,想当初因为并州有鞣皮工场,熟皮才比其他地方都便宜,我们才到这里来做生意。若是再建几处工场起来,熟皮的价钱不定就会降下来。不如这样,我们也去认购点债券。没有余员外这么多本钱,三贯五贯也是好的。”

  路大郎点头:“先去看榜文,若是好事,三贯五贯还是拿得出的。”

  说完,黄建吩咐了店里小厮,与路大郎一起,向货场那里走去。

  余员外仔细把债券收好,接着向前去,动员自己熟识的人去买债券。这些制衣制靴的店家,都是这几个月在货场周围开起来的,没有行会。现在有事了,全凭大家自愿。

  杜中宵坐在货场交易厅后边的房里,看着旁边一个公吏算账。上月夏竦巡边,把并州几处库里的财富挥霍一空,现在再建工场,衙门委实拿不出钱来了。支持此事的康成栋别说拿不出这么多钱来,拿得出来杜中宵也不敢用,他跟契丹的牵扯太多,要谨防以后出事。

  齐孔目从外面兴冲冲地进来,对杜中宵拱手:“官人,半日功夫,便卖出了二百多贯债券!若都如今日一般,只要三五日,便可筹出建工场的钱来了。”

  杜中宵让齐孔目坐下,道:“话不是这样说,筹钱这回事,都是前面容易,后面就难了。现在认购债券的,都是本城里与毛皮产业相关,而不在贩皮和鞣皮商会的商户。工场建起来,熟皮价格下跌,他们得利最多,是以最积极。但这些人中没有大商户,只能积少成多,有些艰难。”

  想了想,杜中宵又问:“康成栋那几个北地大商户,有没有商量妥当?他们愿认购债券,才能真正解决本钱。还有,最近京城的客人虽少,总还有几家在城里,有没有去问过?”

  齐孔目道:“京城的客人问了,他们倒是愿买,不过多是手里有茶,而无现钱。至于北地客商,一心想要建自己的工场,不愿买我们的债券。”

  杜中宵摇了摇头:“北地客商多与契丹不明不白,工场是不可能允许他们建的。哪怕本钱不足,先开处小工场,也不可能让此事跟契丹扯上关系。”

  齐孔目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官人,要不让京城客商与北地客商商议一下,用他们的茶换北地客商手里的钱,来买债券。榷场贸易,茶是大宗,又亏不了他们的本钱。”

  杜中宵苦笑:“北地客商就是要拿捏我们,想建自己的工场,如何会答应?他们心中明白,工场建起来,得利最多的就是他们,却不肯买债券,怎么想的还不明白吗?”

  齐孔目面露难色:“这可如何是好?没有本钱,工场开起来可不容易。可恨,都说无商不奸,前面北地客商最焦急,一心要建新的工场。现在官人要建了,他们又不肯投钱!”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北地客商吃了一次苦头,现在当然想建属于自己的工场。投钱进来,让并州衙门再建一处工场,过几个月再出同样的事情怎么办?杜中宵倒不是不允许民间建工场,只是不许北地客商建而已。明摆着康成栋那些人跟契丹的关系说不明白,让他们建了工场,赚了钱归契丹不说,还怕他们从这里的工场学习经验,回契丹建工场,到那时可就亏得大了。

  各有各的打算,只看最后谁先熬不住,向对方妥协。

第43章 自有人买

  杜中宵放下手中的书,看着陶十七带了两个商人进来,面目极为陌生。

  带两人进房,陶十七道:“这便是我们签判官人,你们有什么事,尽管上前。”

  两人上前行礼,一个道:“在下石标义,这一位是柯振兴,俱是旁边汾州的商户。小的们原来在乡间有几百亩薄田,种地为生,也养一些羊。去年并州毛皮生意大兴,有利可图,小的们跟乡合伙,向这里贩卖毛皮,颇赚了些利息。今年熟皮涨价,生皮鞣制不及,也卖不出去,这生意没法做了。”

  杜中宵道:“现在毛皮生意艰难,人人皆知,不必多说。”

  石标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官人勿怪,实在这两个月生意不好,在城里煎熬,话就多了。昨日小的们在货场外面,见官人所揭榜文,言要建新的鞣皮工场,正筹本钱——”

  见石标义说到这里住嘴不说,杜中宵点头:“不错,现在并州城的毛皮生意不好做,关键就是生皮鞣制不及,当然要建新的工场。只是现在衙门没多少现钱,本钱不足。”

  石标义道:“小的们虽然不富足,数代积累,倒是有些本钱。只是,除了买衙门债券,还望官人开恩,让小的们凑钱也建一处工场。现在的工场被并州商户把持,我们这些外地商人实在难做得很。若是有外地商人的工场建起来,必不会再出今年这样的事。”

  听了这话,杜中宵觉得惊奇:“你们的本钱足么?两处工场,要几千贯本钱。”

  石标义连连点头:“虽然不易,大家凑一凑,总能凑出来的。”

  几个汾州乡下的土财主,能拿出几千贯钱现钱,杜中宵一万个不信。再三盘问,才知道石标义和柯振兴两人只是代表,是一群贩运河东路毛皮的商人。他们不敢跟并州的鞣皮商会闹翻,便私下串连,想借着这次机会,获得官府支持,建一处能够跟原来工场抗衡的工场起来。

  汾州在并州南边,地处要道,养羊的又多,是以推了那里的商户出头。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汾州地近大通监,新钱发行之后,他们得了地利,手中的现钱最多。现在并州汾州一带,最赚钱的生意除了贩运毛皮,另一项就是从大通监换新铁钱。由于新铁钱的需求太大,大通监制的铁钱很大一部分,其实是在交城买制钱原料,如锡之类的物资。

  由于钱法混乱,再是有钱的员外,其实手中的现钱都不多。新铁钱出来之后,由于制作精良,没有盗铸,受到民间的欢迎。很多商户做生意跟以前不一样了,现在喜欢收现钱。

  详细问过石标义,杜中宵喜道:“城里鞣皮价格上涨,最害最深的其实就是你们这些人。你们有心自救,是极好的!放心,只要拿本钱出来,衙门必然全力帮忙。原来衙门那一处工场,因为是差本城匠人轮流做工,很多事情受他们钳制。新的工场,不再轮差了,而是和雇。要想吸引手艺好的匠人来,只能给他们涨工钱。你们只要肯下本钱,有衙门出头,就不用理会鞣皮商会!”

  石标义和柯振兴连连道谢,道:“敢问官人,小的们要买多少债券,才能新开工场?”

  杜中宵想了想,道:“我原想发两千贯,应该尽够开新工场了。这样吧,现在卖出去两三百贯,你们先买七八百贯,凑足一千贯。以后,再慢慢看。”

  石标义道:“官人,现在生意做不成,小的们都心焦。此事等不得,不如买足两千贯,把工场尽快开起来,岂不是好?无非是各州的商人凑一凑,几千贯总能凑出来的。”

  杜中宵笑道:“城里建新的鞣皮工场,得利的可不只是你们。其实获利最多的,是北地商人。他们跟契丹做生意,贩来的生皮最多,卖出的熟皮也最多。建新工场,他们岂能不出力?”

  石标义连连称是,心中却道可惜。其实现在的情况,只要官方支持建新的工场起来,肯定赚钱。三月两成的利息,算不上高,但也过得去。最关键的是,现在买债券,工场建起来后,就可以优先处理自己的毛皮,怎么算也不亏。可惜杜中宵要搞平衡,不能完全把北地商人排除在外。

  谈过了开两处工场的细节,杜中宵让陶十七把人送足,闭目思索了一会。

  陶十七回来,杜中宵道:“去请北地贩毛皮的康成栋康员外,就说我有事相商。”

  如果事情顺利,此次最重要的不是扩大了鞣皮生产能力,解决了目前的危机,而是打破了并州商会的垄断。外地商人这次联合建工场,以后再遇到类似的危机,他们可以照方抓药,建新的工场。这些新的工场建起来,杜中宵不会允许像以前那样依赖行会管理,而是让他们互相竞争。到那个时候,并州才有可能成为真正的毛皮加工中心。

  行会存在的意义,是辅佐官府对行业进行管理。不只是收税,更重要的是科配,没有行会,官方的科配会非常麻烦。但以现在并州的形势,根本就没有对毛皮科配的必要。

  有耶律不花做后台,康成栋是北地毛皮商人的领袖。最近并州的鞣皮工场,针对北地商人,不只是工钱涨价,工期还被拖延,让他们苦不堪言。最急需新工场的,就是他们。只是此次野心太大,一心想建自己控制的工场,迟迟不买杜中宵发出来的债券。

  随在陶十七的身后,康成栋有长出了一口气的感觉。看来自己判断地不错,杜中宵终究忍不住,主动来找自己了。他已经打听过了,现在衙门拿不出本钱,并州城里,不用鞣皮和贩皮行会,除了自己杜中宵还能到哪里凑本钱?几千贯钱康成栋还是拿得出来,只要杜中宵让自己开工场,不要利息康成栋也愿意借出来。那点钱算什么?开了工场,自己有进生皮的渠道,卖熟皮的渠道,多少钱赚不出来?

  到了书房,康成栋上前行礼:“不知官人唤小的来何事?”

  杜中宵看着康成栋,面上露出笑意:“员外,由于城中鞣皮工场不足,生皮积压,你们这些商人叫苦不迭。衙门为你们着想,欲再建几处鞣皮工场。只是衙门本钱有限,只好向商户举债,发行债券。”

  康成栋拱手:“小的已经看了榜文,知晓此事。正在与同行商量,筹备本钱。”

  “那要快一些才好,时间不等人啊。”杜中宵神色轻松。“依我打算,三日之后,此事便就要定下来。如今的债券,尚余约一千贯,员外若是有心,我便留给你。”

  康成栋一怔:“怎么如此紧急?一千贯不是小钱,小的要跟亲友凑一凑。”

  “凑?那可要快,不然我可卖给别人了。你不知道,买债券的人太多,不好一再拒绝他们。现在摆明了的,并州城里只要建鞣皮工场便就赚钱,不知多少富贵员外盯上了这条路子。”

  听了这话,康成栋着实吃了一惊,急忙问道:“千贯不是小钱,并州城里面能够拿出来的有几户人家?官人莫不是说笑?”

  “我是朝廷命官,哪有闲心与你说笑!员外,错过这次,以后鞣皮工场视你为外人,不要怨我!”

第44章 背后势力

  春风楼二楼的小阁子里,康成栋看着对面的石标义怒容满面,厉声道:“石员外,我们都是一般是到并州来做毛皮生意的外地客商,受本地行会欺压。好不容易杜官人回城,答应再办鞣皮工场,原是说好我们各自办自己的,怎么你就到衙门里去,认购了发出来的债券?”

  石标义满脸堆笑:“员外息怒。债券是杜官人发出来,如果无人认购,工场只怕办不起来。”

  康成栋冷哼一声:“你认购也就便了,还加大本钱,又建了自己的工场,倒把我们北地商人晾在了一边!石员外,不管是贩运生皮,还是买卖熟皮,我们北地商人,比你们本地商人生意做得大多了。这次冷落了我们,以后生意还能好好做么!”

  石标义叹了口气:“员外,且息雷霆之怒,听我一言。本来我们也是要把事情压一压,让衙门除了建工场,也收拾一番本城商会。后来看事不谐,实在等不下去。我们在城里积压的毛皮着实不少,若是不赶快鞣制,本钱就压得狠了。而且,在下听说康员外跟契丹人有瓜葛,衙门对此十分忌讳,是断然不会让你们建工场的,这才去把剩下的债券买了。”

  “我自是大宋百姓,不过是从契丹收买毛皮罢了,有什么瓜葛!”

  石标义摇了摇头:“人人都如此说,不得不信。衙门也是因了这个缘故,不许员外建工场。”

  康成栋怒容满面,看着石标义,过了好久,才道:“这次你们得偿所愿,只是坑苦我们!若说是在城里的积货,你们比得上我们多?我们这些商户不能团结协作,早晚吃个苦头!”

  石标义只是笑着赔罪,康成栋也拿他无可奈何。

  在并州做毛皮生意的,几大势力。康成栋代表的北地客商,毫无疑问是最财雄势大的一批。其次是城里的两个行会,不只是钱多,更是把控着行业,是真正实权在握的一批。第三是以京城商人为代表的中原商人,多是购买熟皮,对行业相对来说参与不多。最不起眼的就是河东路本地商人,他们人数虽多,但并无组织,以前各方都小瞧了他们。偏偏这次就是他们站出来,在最键的时候,取得了最大的收益。

  康成栋本来以为这次自己一定能建处工场起来,生皮熟皮的渠道都有,可以借势就此主导并州毛皮产业,没想到最后便宜了河东路的本地商人,如何不气?

  过了很久,康成栋才强压住怒气,对石标义道:“听说石员外本是真定府人?”

  石标义点头:“员外说的是,在下祖籍真定府。因为战乱,祖父那一代迁到汾州,数十年了。”

  康成栋点了点头:“现如今的并代都监石太尉,是你本家?”

  “不错。”石标义连连点头。“我家祖与石太尉的祖父是同族,族谱记得明白。”

  康成栋重重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北地商人贩运毛皮的路线,正在并代都监辖下,河东路商人推石标义做自己的首领,不是没有想法的。别看石标义一直笑嘻嘻的,处处陪小心,真斗起来,可不是一点手段都没有。他跟并代都监石全彬虽属同族,实际关系很远,但现在手里有钱,亲戚还是亲戚。

  石全彬的祖父石知颙,历仕太祖、太宗、真宗三朝,甚受亲信,在京城则主管大内,出外为统军大将,是大宋开国以来权势最盛的几个内侍之一,数次为并代钤辖。石全彬因这层关系,自幼入宫从小黄门做起,因受皇帝赏识,一步一步做到了边关大将。

  这个年代的内侍,虽然不能生儿育女,但稍有权势的,也会娶妻,收养子,一切比照正常家庭。石全彬发迹,当年老家的人,又慢慢联系上了,哪怕他跟那些人其实没有血缘关系。

  见康成栋不再说话,石标义满脸堆笑道:“员外,等我们的鞣皮工场建好了,必然优先加工你们的毛皮。便如并州城里的两处行会一般,我们也要精诚合作才是。”

  康成栋没好气地道:“员外有心,千万记得今天的话!”

  两人话不投机,随便聊了几句生意行情,便就不欢而散。

  出了春风楼,石标义看着康成栋的背影,摇了摇头,口中道:“你跟北边契丹勾结甚深,并州城里哪个不知?杜官人多么精明的人,岂会让你开起工场来?呵,这可不是妄想!”

  一边说着,一边慢悠悠向住处行去。他虽然在并州生意不少,却没有住处,一直都住在客栈里,不改行商本色。不过等到工场建起来,也要寻住宅子买下来。

  回到客栈,家里的小厮急忙上前行礼:“员外可算是回来了!刚刚听到消息,家里太尉因为随夏相公巡边有功,刚刚升了官,许多人都去道贺呢!”

  石标义听了大喜,急忙问道:“升的什么官?还在河东路不?”

  小厮挠了挠头:“听说是从并代都监,升为了并代钤辖,其他的小的也说不清。”

  石标义连连点头:“好,好,钤辖比都监大得多了,管的兵马无数!速去准备一份厚礼,我到他府上道贺!我们在并州城里做生意,全靠这一个本家照拂!”

  小厮答应一声,自去寻主管,准备贺礼。

  河东路都监有很多,或管一州,或管数州,钤辖可就少了,只有两三人。虽然同冠名并代两州,实际并代钤辖兼管勾麟府路军马事,是河东路仅次于经略使的统军大将。有这一个大靠山,石标义在并州城里就有底气,不然他哪敢开工场,同时得罪两大行会。

  毛皮货场交易厅后面,齐孔目对杜中宵道:“官人,适才北地的康员外来,把剩余的一千贯债券全都买走了。现在我们手里有了本钱,工场便就可以开起来。只是,场地好找,人却难寻。并州城里的鞣皮匠人全在行会管下,他们的行首得极严,只怕难以雇得到人。”

  杜中宵道:“我记得,城里的鞣皮行不只一个?你带着吏人去劝一劝。新工场开张,我们多给匠人工钱,全是和雇。若是有人阻挠,孔目在衙门多年,还能没有办法?”

  齐孔目有些犹豫:“办法自然是有。只是现在那些鞣皮的行首财雄势大,只怕他们闹事。”

  “闹事?我们涨工钱雇人,犯了哪条律法?你只带人去做,闹事自有衙门做主!”

  齐孔目叉手称是。对付两个行会,还用不到杜中宵出面,一个孔目就他们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以前是缺少本钱,处处受制。本钱有了,再有哪个不开眼的作对,就要尝尝衙门的手段了。

第45章 新官上任三把火

  三月底,夏竦赴大名府,新的河东经略使兼判并州郑戬上任。

  送别夏竦,结束了欢迎郑戬的晚宴,杜中宵离了州衙,走在子城的街道上。天上一轮明月高悬,凉风迎面吹来,昏昏的大脑一下子清醒了许多。杜中宵看着空荡荡的街道,一时有些茫然。

  自中进士为官,第一位上司韩亿因为韩绛的关系,对自己相当纵容。以后的日子,便都是在夏竦的手下。夏竦是个很复杂的人,在他手下为官并不容易,杜中宵凭着自己千年见识,善于做事,最终得到了他的赏识。没想到到了并州,正在他要重用自己的时候,却换了个人来。

  签判不是一般官员,是知州的左右手,这个职位一旦与知州的关系冷淡,便做得格外艰难。年前韩琦调往扬州任知州,便跟签判王安石闹得不愉快,使王安石在公务上几乎毫无作为。

  郑戬为人严肃,这一点在刚才的欢迎晚宴上杜中宵已经感觉出来了。这样的场合,郑戬依然是不苟言笑,喝了几盏酒,连歌妓都没有叫。这位上司,给杜中宵的感觉,是比夏竦更加难以相处。

  第二日一早,杜中宵早早到了长官厅,向郑戬行礼问候。

  郑戬看着杜中宵,板着面孔道:“签判在并州半年余,四处奔波,解了不少难题。只是在州衙的时间少了一些,于政务只怕尚不熟悉。”

  杜中宵拱手:“回相公,下官虽然去下面的县里时间多了些,都厅的事务,还是不曾怠慢。”

  郑戬点了点头,沉默一会,才道:“我初来并州,在路上也听人讲起州里事务,现在想来,有两件事要紧。一是并州铸了新钱钱,民间极是喜爱,已经行用到了并州以北十数州军。只是,河东路多有铁矿石炭,民间又有鼓冶之具,旧钱盗铸极多。新铁钱行用,旧铁钱未禁,民间多有盗铸旧铁钱,来换新铁钱的不法之徒。听说大通监那里,加制新铁钱尚有余力。签判可以加派人手,多制新铁钱,就此把旧铁钱禁绝,免民间盗铸不止。再一个,你去年在州里建了一处毛皮货场,虽然官府百姓都得利良多,但衙门管理这些地方的吏人着实多了些,虚耗俸禄。你用些心思,在这些地方减省人手,最少裁汰一半吏人。”

  杜中宵听了,一时有些为难。想了又想,才道:“相公,下官为签判,本该禀上官之命而行。只是这两件事,都牵涉极广,办理起来急不得,还望相公三思。”

  郑戬看着杜中宵,目光锐利起来,淡淡地道:“如何急不得?你有话但讲就是。”

  杜中宵拱手:“第一新旧铁钱,要用新铁钱替代旧铁钱,做得急了,只怕要出乱子。旧铁钱在本路行用数年,民间存量极多,一旦禁绝,许多人家的钱财就化为乌有。而且风声一出,必然人人抛旧钱,民间必乱。再者眼看就收春税,如果不许民间用旧铁钱,他们哪里寻那么多新铁钱去?为交赋税,必然高价换新铁钱,小民不堪。”

  郑戬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道:“依你看来,该当如何?”

  “此事当徐徐为之。用一二年时间,官府发放俸禄、和买民物,都用新铁钱。等到民间的新铁钱多了,再用数月时间,彻底禁绝,方是上策。不然,纵然是大通监多铸新铁钱,也到不了百姓手里。”

  说完,杜中宵见郑戬不为所动,显然不认同自己意见,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其实夏竦在的时候,也曾经有过跟郑戬一样的想法,被杜中宵劝住了。倒不是夏竦认同了杜中宵,而是重视他的意见。这些官员治理民间,在政务上不像杜中宵这样婆婆妈妈,只要认定了某个政策有利,便立即推行下去。至于百姓受到损失,不愿意,甚至闹事,那重要吗?

  杜中宵清楚,新铁钱是好,但民间旧铁钱过多,切换得急了,必引起民乱。最容易出事的,是官府收税,突然间不收旧铁钱了,百姓手中没有新铁钱,只能用财物去换,短时间物价暴跌。虽然不是商业社会,物价暴涨暴跌,会让民间,特别是底层百姓无以为生。

  平定了下心神,杜中宵又拱手道:“至于管理毛皮市场的吏人,与其他州军比起来,确实是多了一些。不过下官认为,这不是坏事。货场就在那里,有那么多交易,那么多工场,必然要管起来。如果衙门不管,那就只能让行会去管。去年因为生意好,行会鞣皮涨价,着实惹起一场风波。直到前些日子又新建了两处工场,鞣皮的工钱降了下来,才一切顺利。下官以为,毛皮生意在本城至关重要,宁愿让衙门的吏人管着,可以如臂使指,强似让商人自管。”

  郑戬道:“那么多吏人,衙门要发俸禄。我们为官,为朝廷做事,当勤俭,不可挥霍无度。裁掉了吏人,这些钱可以花到需要的地方,此为正途。”

  杜中宵放下手,不再说话。这种事情是争论不出结果来的,都有道理,而且在明面上,郑戬说的比自己更有道理。但行业在那里,大量的商业活动真实存在,衙门不管理,就只能让民间商人自治。商人自治会出什么问题?前几个月已经发生一次了。裁掉了吏人,仅存的少量人手管不过来,必然会在民间发展自己的势力,形成各种小团伙,更加麻烦。

  见杜中宵不说话,郑戬道:“此事我意已决,你不必多想了。若你不方便,那就让知录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