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大宋 第34章

作者:安化军

  杜中宵站在夜色里,沉浸在琴声里,浑然忘记了自己是谁,自己在哪里。这个时候,从前被他当作应进士考试,死记硬背下来的经典慢慢在心里流淌,句子随着琴声跳动。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随着琴声,这句子自然而然自杜中宵口中诵出,抑扬顿挫,恰与琴声暗合。

  随着杜中宵语落,琴声戛然而止。微风带着汴河的水汽,迎面扑到杜中宵的脸上。

  杜中宵猛地清醒,对身边的柴信道:“到码头那里看看,是什么在这里弹琴!”

第26章 为天地谱曲

  走下河堤,只见柴信从河边的一艘小舟上下来,身后跟着一个中年妇人,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

  到了杜中宵面前,柴信叉手唱诺:“官人,适才弹琴的,正是这船上的小鬟。”

  杜中宵看那妇人,四十岁左右年纪,保养得甚好,衣饰虽不华贵,但极是得体。她身后的小姑娘只有十岁左右,身子有些瘦削,长得极清秀,看起来有些畏缩。

  那妇人上前,行了个礼道:“夜深人静,打扰了官人,还望海涵。”

  杜中宵忙道:“夫人说哪里话!适才的琴声宛如天籁,正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恕我孤陋寡闻,不通音律,不知弹的是什么曲子?”

  妇人道:“回官人,这曲子妾身也不知道名字。是以前在扬州时,一个道士所教,言是古曲,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因是好听,记了下来。今夜船泊在这里,一时兴起,便教女儿弹奏一番。”

  杜中宵吃了一惊,看着那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道:“原来这曲子不是夫人弹奏的?看你女儿年纪幼小,不想竟然能弹出这样好听的曲子来!真真是想不到。”

  那妇人道:“贱妾曲五娘,原在扬州卖唱。五年之前,这女孩儿的父母双亡,我看她可怜,收为女儿养在身边,现在十一岁了,名为小青。小青于乐理极有天赋,不管什么曲子,一教就会。几个月前不合得罪了扬州城里的一个花大官人,在那里待不下去。听人说东京城是天下第一繁华所在,便雇了艘船前去觅衣食。到了这里水浅,行进不得,只好慢慢寻人拉纤。”

  杜中宵点头,他看曲五娘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原来是个卖唱的。有小青这手琴技,到哪里也少不了衣食。不过想在勾栏瓦肆讨生活并不容易,各种牛鬼蛇神,一不小心就得罪了人。她们一老一小两个女人家,只要有人生事,就再也待不下去。

  想了想,杜中宵道:“我是本州推官,因监督汴河水运,住在那边巡检寨里。你们在船上辛苦,诸多不便,不如到我那里住些日子。闲来弹一弹琴,我一发算钱给你们。”

  看杜中宵身边几个随从都穿着公服,曲五娘也是知道那边巡检寨的,急忙道谢:“叨扰官人。”

  看看天色不早,杜中宵让柴信帮着曲五娘拿着行礼,跟船家吩咐过了,一起上岸。

  回了巡检寨,因天色已晚,杜中宵道:“夜间难寻合适住处,不如到我那里,住在客房好了。”

  曲五娘是走江湖卖唱的出身,自无话可说,一路跟着到了杜中宵的住处。

  因谭二娘白天的样子太过吓人,韩月娘知道丈夫脾气,怕他心里放不下,仍然没有入睡。听见个面动静,急忙走出房来,口中道:“大郎,你回来了么?”

  杜中宵答应,引着曲五娘和小青上前,对韩月娘道:“适才我到汴河岸边,恰巧听见她们弹琴,极是好听。因船上逼仄,让她们母女到我们这里住上些日子,闲来听些曲儿也是好的。”

  曲五娘人伶俐,忙拉了小青的手,到韩月娘面前行个礼:“打扰夫人。这是妾身女儿小青,极是弹得好琴。刚才无聊弹了一曲,不想官人听了抬爱。”

  韩月娘见小青乖巧,听说弹得一手好琴,上前拉着手道:“这样小的孩子,竟然弹得好琴,怎么这样难得!”一边说着,一边随手取下自己一枝钗子,插到小青的头上。

  曲五娘急忙拉着小青道谢。

  韩月娘道:“这值得什么!我在这里一个人住得气闷,有你们弹支曲子听,陪我说话,强似一个人无事可做。你们尽管在这里住着,要什么跟我说就好。”

  两人千恩万谢,由韩月娘的女使领着到客房里安顿下了。

  等两人离去,韩月娘对杜中宵道:“自来不曾听说大郎爱听曲子,怎么今天转了性子?”

  杜中宵笑了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在河边听到这支曲子,竟然入神,一时浑然忘我。以前不管听什么曲子,自来不曾有这种感觉。因是稀奇,所以引了她们母女前来,闲时听一听。”

  韩月娘也觉得高兴:“这是好事。大郎平常公务忙了,可以听支曲子放松一下,强似一个人在那里发闷。那是她们弹得好,若是好学,我也学一学。”

  杜中宵笑着摇了摇头,不置各否,向房里走去。因出身小家小户,韩月娘自小只认了几个字,一两本启蒙书字都认不全。除了一手好女红,她练字字不成,学诗词写不出句子,学琴又能学出什么来。

  到了床上躲下,韩月娘睡去,杜中宵一个人想心事。刚才小青弹的那首曲子,好似一直在他的耳边回响,萦绕不绝。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让杜中宵觉得惊奇无比。

  刚才小青弹到最后,杜中宵自然吟诵出《诗经、黍离》中的几句,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读了这么久的书,现在才知道经典可以这么学。诗本来就是可以唱的,只是到底怎么唱,古诗的调子早已失传,这个年代只剩下少量的唐诗有曲调流传,如《玉楼春》等词牌,实际就是一部分律诗的唱法。

  古人学诗,可能就是这样抑扬顿挫唱出来的,而并不是摇头晃脑地在那里高声朗读。想起前世一些节目里,展现传统文化,弄一堆小孩煞有其事地穿上古装,摇头晃脑地背书,就让人觉得尴尬。只要知道诗本来就是歌的一种,就知道古人的诗必然不是那个读法。依着刚才杜中宵的感觉,古诗有可能与宗教中的唱诗有些相似,有自己的意境和格律,是一种特殊的歌。甚至在特殊的环境,听着特殊的乐曲,会自然而然把这些经典唱出来。

  儒家六艺,诗、书、礼、乐、易、春秋,这里的乐只怕与后世的歌曲是不同的,也与单纯的乐器演奏不同,而是跟诗书紧密相连。诗与乐结合在一起,达到一种灵魂的沟通。

  这个年代,乐依然与礼有密切关系,甚至与度量衡结合在一起。比如钟是乐器,也是量器。

  有了这一种特殊的感受,杜中宵的思想豁然开朗。他一直有一种困扰,自己前世的知识,怎么跟这个时代结合起来。前世的知识如油,而这个时代现实的文化环境如水,水和油不能交融,让杜中宵思想非常迷茫。而有了诗和乐的结合,则一切都水乳交融,很多思想交叉融合到一起了。

  如果前世学说的眼里社会为黑色和白色,非黑即白,要么是灰色,那么古今结合之后就是彩色。便如许多乐器交织在一起,谱成一首动人的曲子。政治就是在人的社会实践中,为天地谱曲。

第27章 一命换一命

  亳州州衙,赵捳诜磕谙词桓鏊娲蛹奔迸芾矗鞅ǖ溃骸肮偃耍笫虏缓茫妹磐馑懒艘桓龈救耍∠衷诿趴谀抢镂Я诵矶嗳耍偃怂偃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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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到赵捁矗卦谡饫锏睦羧顺隽丝谄泵ι侠闯担骸肮偃耍〉那逶绯隼纯矗图秸飧救说跛涝谡饫铩R虿幻髟桑桓衣叶耸卦谡饫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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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吏人取了白纸过来,双手奉给赵挕U庵狡涫邓且丫垂匦路呕啬抢锒选�

  展开白纸,只见上面扭扭捏捏,写了几句话。大意是这妇人是州里死囚陶十七的母亲谭二娘,数年之前因为贩药材,被永城牙人马蒙所骗,亏了本钱还欠了他的货款。丈夫回家筹款,将要筹齐的时候,同来的陆虞侯杀了丈夫,携款而逃。数年之后陶十七当街手刃仇人,却被判了斩刑,感上天不公云云。

  最后,是一行大字。这妇人没有办法,吊死衙门前,一命换一命,求州里放了陶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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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吏人应诺,转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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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了一会,司理参军和仵作到来,赵挿愿兰妇洌昧俗醋咏酥菅茫蛑莺谫鞅ā�

  韩亿已经年迈,这些日子正在上表请求致仕,政务基本不理,还是要由赵挻χ谩�

  知会过了知州和通判,赵捇氐绞乖海炎醋臃旁谝槐撸匦碌鞒鎏帐叩陌妇恚邢覆榭础0缸右丫ザ嗄辏鞣降闹ご蚀砺┎簧伲芏嗟胤蕉圆黄鹄础1热缣帐咚凳歉盖坠嗜ブ螅盖撞爬爰腋募蕖5犹范锬抢锏弥撬鹊搅擞莱窍芈砻杉依铮鞘闭煞蚪≡冢罄粗惶嫡煞虿患恕:罄丛傥实氖焙颍帐咴春眯┤兆硬患改福翘怂灯鹗虑榈木W詈蟊唤拥郊依铮铰接莺睿幼啪褪歉盖妆忻鞘碧范锊⒉辉诩摇�

  这种错漏的地方着实不少,年深日久,周围的邻居记忆不清,很多事情都已说不明白。正是因为如此,这案子才成了疑案,最后只按陶十七当街杀人,一斩了之。

  把案卷放下,赵捴匦率崂硪槐椤H绻偕杼范锼档氖钦娴模砻珊吐接莺罟唇崮辈坪γ蚝芏嗍虑榫徒驳猛恕L帐叩母盖谆丶页锴酪馔猓讯铀偷奖鸫Γ钡角锏貌畈欢嗔耍虐讯咏踊乩础V皇遣恢接莺钭詈笤趺锤牧酥饕猓α怂男悦L帐叩笔蹦昙陀仔。芪У娜硕运档幕坝姓嬗屑伲幢厥且λU飧鍪焙蛟傥剩比幻蝗顺腥夏鞘彼盗思倩啊�

  正在赵捳砭碜诘氖焙颍巯刂酉匚厩袄窗菁P欣癖希溃骸跋鹿俨榉们宄妹抛跃〉母救耸翘范铮靶┤兆拥苯稚比说奶帐叩纳浮K蛉战牵伊思父鲂葱诺南壬餍戳思妇浠埃笾戮褪亲创实木渥印V皇钦飧救俗邢福看Χ际切醇父鲎郑岵黄鹄矗詈笏兆琶璩勺创省W蛞顾⒚挥腥肟驼唬恢谀抢锖虻桨胍梗惶跛髯拥跛涝谥菅妹趴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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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县尉道:“依下官查探,当别无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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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从去了,赵捰职雅员甙干闲氯蔚恼剖榧腔焦矗才抛恕�

  把事情说了一遍,赵挼溃骸跋钍榧牵滥憧蠢矗税父萌绾未χ茫扛救俗早说蔽蘅梢桑颐强梢宰湃耸臻纾耸卤愦俗鼋帷R础匾樘帐咭话福俊�

  项书记沉吟一会,拱手道:“都有道理,一切听凭签判吩咐。”

  节度掌书记的本职是与推官共掌节度使印,一起签署军事文书。此时推官杜中宵在永城,项书记主管亳州的军事文书签署、用印,原则上不预民事。赵捜盟黄鹕桃樾逃讣灰焕肫祝钍榧嵌疾换岱⒈碜约旱囊饧H盟斡耄皇且恢殖绦蛏系淖鹬囟选�

  过不多时,录事参军带着司户参军和司理参军一起到来,叙礼毕,分别落座。亳州并不大,各参军不备置,没有司法参军,其职掌一般由司户参军兼职。

  赵挵言缟戏⑸氖虑樗盗耍职炎创嗜弥谌舜囊槐椋溃骸疤范锞醯弥菅么χ貌还诿徘白早松硗觥H欢帐叩苯稚比耍镏と吩洌镂蘅伤。姓缎逃诜ㄓ诶矶嘉藁翱伤怠R来宋颐谴罂砂烟范锸臻缏裨幔夜耸隆V皇侨绱俗觯衙庵菝袼倒俑哟蠡В∶衲鸦睿Τ⒚H糁皇怯捎谔范镒早耍憔头帕颂帐撸诜ㄎ蘧荨J且越肆侥眩敫魑焕锤魇慵杭!�

  胡录事拱手:“签判说的是。陶十七一案,因他是为报父报,加之只有十五岁,年纪幼小,判他极刑,本来州里就多有闲言。再加上母亲身亡,执意问斩有些不好。不如,我们把斩陶十七推后,把此案上报朝廷,由朝廷定夺。再行文永城杜推官,让他查一查那个牙人马蒙。此案处处牵扯到这个牙人身上,若是他出来认罪,由未必没有转圜余地。”

  司理参军和司户参军一起拱手:“录事说得是。”

  使院是签判赵捴魇拢菰涸蚴锹际虏尉魇拢缸用挥惺裁匆赡训牡胤剑渌硕嘉抟煲椤�

  赵捒醋抛雷由咸范锏淖创剩烈餍砭茫诺溃骸安恢勒飧救似饺帐歉鍪裁葱宰樱热荒芄幌氤龅街堇锢锤孀矗怪婪挚叶嗳诵醋创剩幻灰幻彩切粤遥趺淳驼饷醋鍪拢克诼砻傻淖由隙嗄辏训啦恢佬┦裁矗康街堇锏菀蛔锤媛砻梢彩呛玫模驼庋チ耍攀等萌瞬唤狻0樟耍此运烂髦镜牧倚陨希颐窍仍菅禾帐撸腺鞒ⅰ!�

第28章 夺权

  杜中宵看着手中的公文,错愕良久,才对金书召道:“没想到谭二娘如此性烈,竟然一个人到了州城,衙门外一条索子结果了性命,要一命换一命救谭二郎。以前见她,谁会想到——”

  谭二娘杜中宵见过几次,感觉性子懦弱,而且有些糊涂,说话做事都夹杂不清。没想到最后会下这样的决心,让人觉得不是一个人一样。或许是听到儿子将被问斩,心一横做出这种事来。像谭二娘这样的人最捉摸不定,看着糊涂,可一旦心中认定了一件事,便就能豁出一切去做。

  把公文交给金书召,杜中宵想了许久,才道:“这些日子,马蒙庄上编户完成没有?”

  金书召道:“按官人吩咐,五户一保,五保一大保,五大保一都保,马蒙庄上堪堪编成一都保。这些日子已经编成,单等官人教阅。”

  杜中宵点了点头:“好,你让各大保的保正和都保正到巡检寨来,我有话说。”

  金书召叉手应诺,转身出了官厅。

  保甲法并不是王安石变法时发明出来的,早就有了雏形,不过在那个时候推行全国,赋予了更多军事职能。杜中宵要剥掉马蒙对庄子的控制,首选就在那里推行保甲法,官方把庄里的人户组织起来。他不需要保户有什么军事职能,只要组织生产、服役就可以了,取代以前里正的职责。

  杜中宵在庄里分保治理,其实借鉴的是他前世的生产互助组、生产小队、生产大队的组织形式,更加侧重于生产互助方面。至于地方军事和治安职能,还是以前的丁壮隶巡检寨的模式。

  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侧重军事职能,会让庄里人户加重负担,引起反弹。而让他们生产互助,官方组织并给予一定补贴,则会一定程度调动他们的生产积极性。

  站起身,杜中宵走出官厅,到了院子里,静静站在那里。怎么也没想到谭二娘会做出这种事来,平日看她唯唯诺诺,偶尔有些糊涂的样子,应该逆来顺受才是。没有想到马蒙被放出来,儿子陶十七即将问斩,让谭二娘做出如此激烈的事情来。都说别认为老实人好欺负,老实人一发火可了不得,今天看来还真是这样。有这样的母亲,陶十七当街杀人也非偶然。

  陶十七本来必死,谭二娘如此一来,便就增加了许多变数。韩亿爱惜羽毛,将要致仕,在他任上十之八九不会对陶十七动刑,此事会先拖下去。

  宋朝的州一级制度上有完整的审判权,直至死刑,都由州一级裁断,上报朝廷只是核准而已。用杜中宵前世的话来说,州的使院就是最高法院,有终审权。现在此案的最大变数,到了杜中宵这里。只要查出马蒙是与陆虞侯勾结,害死陶十七的父亲,重新量刑也就有了可能。

  微微叹了口气,杜中宵觉得有些心累。自己做官,只想在政治上有些作为,怎么在刑狱上牵扯了这么多精力。杖刑二十以上,直到死刑,都由州里裁断,州官的大半精力都在刑狱官司上。自己好不容易到了永城,离开那些繁杂的事务,没想到因为陶十七的案子还是躲不开。

  过了一个多时辰,金书召带了马蒙庄上的大保正和都保正前来,一起在阶前向杜中宵唱诺。

  杜中宵道:“今日召你们前来,我有话吩咐。前日原在本地的谭二娘,因不忿原里正马蒙从狱里放出来,自己的儿子陶十七又要因当街杀人问斩,自缢于州衙门前。依谭二娘状词,和陶十七口供,此事起因是数年之前,他家到此地贩药材,牙人马蒙诬陷药材有假,强索赔偿。在陶家凑出钱来之后,又唆使亲戚陆虞侯害死人家,卷财逃跑。陶十七衔恨多年,最后在陆虞侯进城的时候,当街刺杀。因为此案再无人证物证,州里并没有拿马蒙前去讯问。现在除了马蒙一人,其余涉案人等均已故去,死无对证了。”

  说到这里,杜中宵叹了口气:“人命关天,这官司到了现在,陶家只剩一个孤儿陶十七,不能草草结案。你们都是马蒙庄上的人,他平日为人如何,各自心里清楚。天下公道自在人心,又有言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若真是马蒙做案,必有马脚露出来。你们回去之后,留意马蒙动静,随时回报。”

  阶下的六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久没有说话。马蒙虽然被除了里正的役,依然是庄里面的第一大户,好多事情离不开他家。更不要说庄里好多人家,都欠着马家的钱,跟他家的关系千丝万缕,甚至不少人家就靠着马蒙吃饭。杜中宵如此明目张胆地让大家监视马蒙,这事情怎么做。

  见都不说话,杜中宵又道:“马蒙多年都是永城这里药材等大宗货物的牙人,手里握着的,是许多人家的衣食。官府设牙人,是方便往来客商,让买卖顺利。可陶家的案子,马蒙仗势夺人财物,加上其他小案,已经让来本地的客商怨声载道。这几天我会跟县里商议,别设牙人。你们庄上的人留意了,以前靠着马蒙讨生活的,随时看着县里的榜文,别找出路。”

  行会操控着当地的商业,牙人则操控外地来的商人的商业活动,在码头市镇影响很大。马蒙借着牙人这个身份,控制汴河两岸两个码头商业的大部分,势力很大。哪怕庄子的权力被杜中宵夺走,因为很多人家靠他维生,依然有很大的权威。如果连他牙人的身份都剥夺了,就是釜底抽薪了。

  见杜中宵决心已定,都保正吉路叉手:“官人,马大官人还管着附近码头的用工。每日里他不到码头,货物便就不能装卸。不知——”

  杜中宵一摆手:“此事易做。你现在是都保正,便就先兼起这边码头用工的牙人,每日里早晚去一次,定下工钱就好。对面的码头,我会另吩咐人。”

  吉路怔了一下,忙叉手:“官人,这如何使得?”

  “有什么使不得!无非是每日看看有多少人,工钱如何结算。你德高望重,本地的都保正,哪个敢不听!码头搬卸货的就那些人,他们听了,难道河里的船还会不从?”

  见杜中宵有些不耐烦,吉路只好从命。以前马蒙势大的时候,吉路无论如何是不敢做的,现在有官府撑腰,做做也无妨。每天码头那里有多少人搬卸货物,收多少工钱,都是牙人说了算,是个肥差。

  让吉路管了码头,杜中宵干脆把码头那里的市场全都分给了这几个保正。诸如卖鸡卖鱼的,卖肉卖菜的,除了商铺自有规矩,小摊小贩都要听牙人的。换句话说,这就是官府认证的市霸集霸,里面的好处自不必说。实际上没有官府排,也会有有活力的民间组织出来管理,还不如官府安排。

  谭二娘能以死相拼,杜中宵也就不再温情脉脉,直接对马蒙下手了。

第29章 让你吃鸡

  贝二郎手里提了一只鸡,开开心心地回到庄里,一蹦一跳,甚是得意。看门的马三破看见,随口问道:“二郎,你哪里抓来一只鸡?庄里都是自己乡亲,小心被人找上门来!”

  贝二郎道:“哪里话!今日我到码头,吉二伯给我找了个活计,替人搬布匹上船,这是用挣来的工钱买的!叶家大郎管着那些卖鸡的,特意挑了一只肥的,少算了许多钱。”

  马三破道:“你这些日子天天与那些人厮混在一起,倒是得了不少好处。”

  贝二郎开开心心心:“三叔,一会过来吃鸡。”

  马三破刚要答应,不想马蒙从门里面撞出来,对贝二郎厉声道:“你说什么?与吉路那几个鸟人混在一起,还买只鸡回来吃!你住在我家里,一家衣食全靠我家,却跟那些鸟人厮混!”

  贝二郎满不在乎地道:“大官人说哪里话,都是自己庄子上的人家,玩在一起有什么。”

  听了这话,马蒙变瞪起了眼:“什么胡话!现在我落难,吉路那几个人失心疯,跟着官府,又做什么保正,又到码头那里做什么牙人,事情全不跟我商议,不是夺我的权么!这些都是脑后有骨的反贼,我家里的人还敢跟他们混,是要造反么!速速把鸡送去后厨,以后再不要跟他们一起了!”

  贝二郎哪里肯?口中道:“大官人,这些日子我爹爹妈妈都没有什么活做,坐吃山空,好久没有肉到口里。好不容易得一只鸡,解一解馋,怎么就送到后厨去!这是我在码头做工赚的工钱买来的,我自己家的东西,当自己做了吃肉。”

  见贝二郎这半大孩子都敢跟自己顶嘴,马蒙气炸了肺,口中连道:“反了,反了!你们一个一个都反了!不收拾你们,你们就当我是没牙的死老虎,奈何不了你们不是!”

  一边说着,一边四处寻找趁手的刑具,转了一圈却没找到。

  贝二郎“噗嗤”一笑,向门房的马三破做了个鬼脸,飞快地跑到院里去了。他家是马蒙的庄客,跟庄里的其他人不一样,不算独立户口。其他人家因为有官府派下来的差役,有钱粮发着,垦田那里还有许多工可以做,日子过得红红火火。马蒙的庄客却不行,因为马蒙最近被官府看得紧,以前借着牙人身份操纵地方市场的便利又没有了,好多庄客失去了生活来源。虽然马蒙会管饭,但没一点油水。

  见贝二郎就这么从自己身边溜了进去,马蒙着实愣了好一会。猛地清醒过来,跳着脚道:“真是要反了!好呀,在我面前还敢如此放肆!取纸馄饨来,我今天要让他吃一顿饱的!”

  马三破吓了一跳,上前劝马蒙:“大官人,大家最近的日子都不好过,何必生气。不过是一个半大孩子,由他去好了。若是做得不对,事后跟他爹妈说一说就好。”

  马蒙冷笑:“说的什么话!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家法不严,还如何管家!今日一个贝二郎就敢在我面前如此猖狂,若不处置,明天这个家里还有谁听我的话!去,带去取纸馄饨来!”

  马三破摇头叹了口气,只好到院子里的库房中,取了俗名“纸馄饨”的刑具来。

  这是一根鸡蛋粗细的木棒,上面缠了厚厚数层纸,已看不出本来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