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大宋 第305章

作者:安化军

  杜中宵道:“以后军中事务,特别是禁军事务,都归属于枢密院和三衙管理,其余衙门,包括地方官员,都不能过多插手。禁军是国之重器,主要对外作战,自然诸多不同。”

  王尧臣道:“若是国内有乱,又该如何?”

  杜中宵道:“一般来说,国内有乱,应该由厢军解决。乱子过大,厢军解决不了,才由中书行文枢密院,派出禁军平乱。一旦出动禁军,就是敌我之战,不一样了。”

  文彦博摇了摇头:“这样如何使得?便如前几年的恩州王则之乱,不动用禁军,岂能平定?迁延时日必然生变,更加难以处置。”

  杜中宵道:“相公,似王则之乱,多少年才有一次的事情。若是发生,中书行文枢密院即可。若是军制改完之后,当时参战的许多军队,本来就该是厢军序列。以后的禁军,专用于对外战事,跟厢军会有很大区别。差的可不是士卒,而是方方面面。”

  文彦博道:“终究都是军队,又能差到哪里?便如前几年,陕西一路,多用弓箭手,还不一样?”

  杜中宵摇头:“可是不一样了。禁军之中,会多炮兵,多骑兵,都是贵重兵种。而厢军则是以步兵为主,主要在国内防盗贼。没有炮兵骑兵,战力可是相差非常之大。”

  说到这里,诸位大臣一下想起来,现在的军队跟以前已经大不一样了。特别是炮兵,在军队中的作用突出,有和没有,大不一样。此次进攻党项顺利,便就与党项的炮兵不利有关。厢军没有炮兵,在禁军面前就不堪一击,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赵祯道:“太尉之意,现在天下一统,禁军以后专用于对外,对内则由厢兵负责。其间或有不方便的地方,以后慢慢再议,现在先这样定下来吧。太尉,除了枢密院和三衙,禁军如何编制?多少人数?”

  杜中宵道:“依臣这些年带兵的经验,军中编制以指挥为基础,一指挥四五百人,编制就实在太小了。一到战时,再行编组,往往不能应付大规模战事。禁军编制,必须以战争为基本原则,以符合战的规律才是。根据经验,一路兵马三到五万人为宜,此人数便就是军中最大编制。”

  文彦博道:“三五万人,一人为帅,太尉不记唐朝藩镇之祸?”

  杜中宵道:“相公说的是,如此编制,首要的就是不要变成藩镇。所谓军权,无非三样,一是指挥之权,一是人事之权,一是财权。是以军中将领,分指挥官和庶务官,指挥官单独编列。原则上,指挥官序列归于枢密院,庶务官则归于三衙。不过,这还要分级别,最基本的编制,还是要依赖军中管理。”

  这话出口,文彦博想了一会,道:“如此做,还是要看指挥官能不能压住庶务官。若是指挥官在军中一手遮天,还是能保其不会自成一体,不听朝廷军令。”

  杜中宵道:“新的军制,就是要求指挥官在军中不能一手遮天。凡是军中庶务,三衙有专门的衙门管理,军中的庶务官,也都隶属其下。没有人事权和财权,指挥官只能禀命而行,无非如此。”

  其实事情当然不会如此简单,权力如何,要看是谁为将。唐朝的藩镇也不是一开始就是那样,是一步一步发展起来的。制度上预防,但意外来临的时候,这些预防措施完全失效,谁有办法?杜中宵只能这么说,要改变禁军不能打大仗的毛病,就必须加大军队编制。小编制,一到打大仗的时候就失灵,很难发挥出全部战力。将从中御,临战授阵图,都是与小编制相适应的,并不适合实际需要。

  文彦博想了想,还是摇头:“此事不小,还是看太尉新的军制如何,才能够下定论。”

  杜中宵道:“相公说的是,具体如何,还要看三衙和枢密院的编制权限。两者能发挥职责,才能限制地方将领。不过,为防藩镇,还有一条,就是军中用流官。刚才说到最小的编制,就是这个意思。到了这个最小编制之上的官员,必须都是流官才行。有任期,一般不许连任,到期换到其他军中。”

  韩琦道:“便如地方官一样么?任期一到,便就别调他处。”

  杜中宵点头:“不错,便如地方官一样。按照以前在河曲路带兵的情况看,依河曲路军制,这个基本编制设定为营比较合适。一营一千余人,指挥使三年或五年一任,期满调往其他军中。指挥使以下的将领,可以在本军中调任,指挥使以上,必须调往其他军中。”

  文彦博点了点头:“如此,倒是要的。将领为流官,就难拉拢兵士,化兵为私有。只是,这样频繁地调来调去,又怕会出兵不识将的毛病。上下同欲者胜,兵不识将,很难做到这一点。”

  杜中宵道:“所以军中必须增加将领,管理各种庶务。指挥官不必花心思在庶务上,只要用心于指挥,花心思与士卒同欲,容易许多。”

  文彦博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其实现在军中,指挥使以上的官员,也是调来调去。能在一个地方带兵数年,甚至十年以上的,实际少之又少。只是没有制度化,更多靠的是人为调动。杜中宵的改革,是把各职位的任期制度化,将领彻底流官化,完全改变军中封建的传统。

  张昇道:“军中将校士卒,多是携家带口住在一起。低级将领为流官,则家人难住在一起,许多不方便。而若是允许低级将领携带家眷,则就显得混乱。”

  杜中宵道:“不错,确实是这样。所以军中的低级将领,都有任期。官职越是低微,任期越短。也就是说如果不能在军中升上去,便就早早除役,一家团聚。”

  赵祯道:“如此说来,军改之后,不但是军中士卒不再一士当兵,就连低级将领也不是了么?”

  杜中宵点头:“回陛下,正是如此。军队要保持活力,就要能进能出。如果入了军营,便就要一辈子当兵,对于很多人来说,当兵就成了混日子了。再者让他们早寻出路,不必在军中沉沦下僚,对于将领们也是好事。现在许多将领,在军中为奉职、殿直,数十年不得迁,实在无益。”

  宋朝的禁军以前是终身制,士卒都要当一辈子兵,更何况将领。由于僧多粥少,许多将领往往在低级职位上沉沦数十年,就连规定的五年一迁都做不到。便如杨文广,在立军功前,做了二十多年班直。如果不是兄弟都是恩荫入仕,不需要他养活,日子很难过下去。

  文彦博道:“既然是将领,便就是官员,纵然除役了总不能朝廷不管。”

  杜中宵道:“相公说的不错,朝廷应该有官职,给这些人。新的军制下,将领都需要认字,会基本的管理,也可以胜任其余职务。现在朝廷除了以前的官员,还有工厂,还有营田务,都可以安排除役的将领到里面任职。低级官员,也不费多少钱粮。”

  军队的退出机制,怎么安排,是个大题目。一时之间,所有的人都不说话,都在思考。

  军中待遇不好,俸禄不一定到手,许多人不愿意在军中待下去。前几年,年年都有士卒逃亡,一年数千人甚至过万。若是朝廷不管,要不了多少年,禁军就只剩下虚头编制了。但问题是,越是有能力的人越是逃亡,不在军队,他们在其他地方也可以过上好生活。而越是老弱病残之类,越是留在军中。更不要说那些世代从军的人家,他们的关系盘根错节,这种时候更是把持权力。

  士卒逃亡朝廷发愁,让军队的人正常退出,朝廷同样发愁。士卒还好说,无法让地方从赋税徭役上给予优惠即可,并不是大负担。将领不同,他们不当兵了,朝廷也要养起来。数量一多,不堪重负。

  议论了一会,一时之间各人有各人的意见,很难统一起来。赵祯道:“此事涉及千头万绪,一时之间难以说清楚。杜太尉回去,与枢密院官员仔细讨论,编出章程,让群臣集议之后,才可施行。”

第125章 规划

  枢密院官厅,杜中宵和田况以及副使张昇、曾公亮和富弼坐在一起,商议军制改革的事情。

  杜中宵道:“要改军制,首先第一条,就是要有钱,其次有人。有了钱有了人,才能谈后边的怎么改的问题。这几年朝廷钱粮多收许多,去年王安石到了叶州后,改了许多东西,估计这两年,中书推广到其他地方后,还会多收一些。也就是说,现在改军制,钱是不缺的。”

  田况道:“灭了党项之后,圣上决意恢复燕云之地,击败契丹大军。此次军改,是权衡再三,决意要做的事情。钱粮不是问题,朝廷收上来的钱,本来就是要用的。但适才杜太尉所说的人,我们还是要考虑清楚。不要定了章程,结果却没有足够的人手来做,徒惹别人笑话。”

  杜中宵点头:“不错,一时之间,难有合适的人手。所以我们规划军改,一定要想到做每件事的人手。此次军改,依我看分成三个部分。一是枢密院,主管军令、后勤、情报和赏功,如何设置衙门,衙门的人需要什么要求。二是枢密院,主管军政、军法和动员,应该设置哪些衙门,怎么选人。第三个是各地驻军,怎么编制,怎么要求,如何保障,战时什么样子,平时什么样子。”

  曾公亮道:“太尉,所谓军令、军政,到底主要包括哪些内容,可否明言?后勤、情报、赏功,军法和动员,都能想象是做什么的,惟有军令军政,实在有些说不清。”

  杜中宵道:“军令和军政说得简单一点,就是养兵和用兵。所谓军政,就是招人和除役、日常的管理、发粮发饷、日常训练、将士升迁。所谓军令,指的是作战。日常军队如何布防,遇到了战事,用多少军队,用哪些军队,怎么指挥,谁来指挥,具体军略,都在其之内。所以军政管的是全国禁军,军令则是枢密院和帅司,以及隶属的衙门。两者分开,圣上总兵柄,同时照顾战时和日常。”

  曾公亮点了点头:“原来是这个意思,倒与现在三衙和枢密院差不多。”

  杜中宵道:“这本来就是枢密院和三衙分立的用意,只是其下衙门不齐,官吏不足,许多事情便就废弃了。现在朝廷钱粮不缺,自然该补起来。”

  宋朝延袭五代,分设枢密院和三衙,本是历史惯性。这两个衙门,其实不是为了军令和军政分离设立的,不过五代特殊的环境,加上历史的演变,有了这样的作用。

  三衙本就是历代的军队管理机构演变而来,入宋以后逐渐分权,成了三个衙门。为了互相牵制,上面不再设总的军队管理官职,如殿前都检点。枢密院本是内府,是皇帝亲信,演变到现在,实际成了指挥战事的机构。由于两者职责不明确,随着官员不同,职权也有变化。

  新的军制改革,如果不考虑晚唐五代藩镇的教训,把军权重新集中起来,是不可能的。必须在其中加入制衡,让皇帝绝对掌握军队,才能被认可。杜中宵所做的,其实是后世通行的做法,就是把军令和军政分开。一个衙门管军,一个衙门用兵,军权总于皇帝。

  杜中宵道:“现在枢密院所管甚多甚杂,军令自不必说,其余军队布防,将领千迁,几乎是无事不与。改制之后,管的事情实际少了,但要求细了。要按照情报和后勤,设立专门衙门,选训人才。至于赏功,倒不太难,依法令而行即可。”

  田况道:“真正难的,一是三衙,二是帅司。三衙现在只管版籍及诸般杂事,真正军政实际管得不多。要么归于枢密院,要么归于统兵官,而不归于三衙。要让三衙管军政,必须要大改,增加大量将领官吏才可以。下在的帅司也是同样,虽有判官、参议官和机宜文字,依新的军制,官员还是太少。”

  杜中宵道:“我们先定出个大致的样子,供圣上和大臣参详。具体要如何做,总要有了合适人选一起商量才好。帅司其实仿枢密院,简略一些,倒没有那么复杂。真正要议的,是各军编制。”

  说起编制,张昇和曾公亮都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富弼道:“此事倒也容易,按照河曲路大军的编制即可。杨文广、赵滋、张岊和贾逵四部,一直是五万人,已经数年。此次灭党项之战,赵滋一军转战数千里,未逢一败,实是难得。”

  杜中宵道:“只是河曲路兵马,本来定的是军中将领是流官,数年一换,实际却未换。仅仅是该换未换这一条,就省了许多衙门,不需要那么多官员。”

  富弼点了点头:“这也是问题。不过,三衙和枢密院未改,下面各军如何改?”

  杜中宵道:“正是如此。必须枢密院和三衙改了,下面各军才能改。便如刘几一军,虽然划入河曲路后,刘几也想学河曲路,但实在缺人,一时之间就改不过来。枢密院和三衙不变,下面的各军,想改一时之间也不知从何改起。好了,我们这几日列个章程,先让圣上和大臣议吧。”

  说完,杜中宵吩咐吏人取了一块大黑板来,在上面写了枢密院,列出军令、情报、后勤和赏功,对众人道:“此事要群策群力,不是一个人可以干好的。我们寻几块大黑板来,列在黑板上,大家一起详议此事。便如军令下现,有军队编制、战前准备、战时指挥,诸般种种。情报一样,有军内情报,也有对外的情报,还有地图。各自分别列出来,召集相关人员,仔仔细细讨论一番。”

  自从回到京城,杜中宵很长时间不用黑板了,现在拉出来,还有一些喜悦。这才是做事的样子,天天几个官员坐在一起只是空谈,那能够做好什么事情?

  富弼做了杜中宵不少时间的助手,对此并不感到奇怪。其他人不同,第一次见到这种形势,都有些新奇的感觉。田况等人凑上来,看着黑板,凝思苦想。

  出了枢密院,杜中宵吐了口气。对于自己来说,接下军改这个题目,实在不轻松。可不改革军事制度,看着现在禁军的样子,想要战胜契丹,实在过于依靠运气。这是不得不做的事,有灭党项一战和河曲路的战功打底,才能够真正开始。这样的机会,不容错过。

  此时正是三月初,春风拂面,百花齐放,一年中最好的时节。京城百姓携老扶幼,都到京城外面踏青去。州桥附近人头涌动,各种小贩在人流中穿梭。

  杜中宵带着随从走在人流中,看着这生机勃勃的样子,一时心中高兴,与随从进了遇仙楼。正要到二楼找个清静阁子,恰听店里面有人喊:“官人,今日怎么这么巧,恰好遇见?”

  杜中宵转身一看,原来是十三郎和姚守信几个人,正向里面走。

  那几个人过来行礼毕,十三郎道:“官人到酒楼里,是约了亲朋会面么?”

  杜中宵笑道:“不是,今日一时无事,想来自己饮一杯。”

  十三郎道:“却是正好,我们几个在这里饮酒,还请官人赏光。”

  杜中宵没有事情,既然遇到,便随着他们几个人,进了遇仙楼的后院,寻了一个清静小阁子。

  小厮上了茶来,几个人吃着果脯,饮茶闲谈。

  姚守信道:“近日听传言,朝中欲要改革军制,说是三衙要设炮兵一司。太尉,不知有没有此事?”

  杜中宵点头:“不错,是有人这样提。炮兵现在军中一大兵种,不过前几年管理混乱,朝中欲要把炮兵管起来。三衙正要大改,新设炮兵司,也没有什么。”

  姚守信道:“原来如此。最近数次有人提,要让我去三衙,做什么炮兵都指挥使。”

  杜中宵道:“新设炮兵司,确实没有人比你合适去管。只不过,你是从营田厢军升上来,对于朝中官制不熟,不知合不合适。”

  十三郎道:“当然合适。姚太尉在京城五年,什么都见过了,哪里做不了!”

  姚守信摇了摇头:“其实我觉得,现在军校也不错。日子清闲,每月俸禄不少,日子逍遥。”

  杜中宵道:“朝中要改军制,你们想再过从前的逍遥日子,只怕不容易。改革军制,最缺的就是人才。这几年军校虽然培养了些人出来,但军中少机会,成长起来的人少。去年灭党项,狄太尉所部大军虽然战功卓著,实际上真正合要求的将领太少。改军制要用的,少不了你们。”

  十三郎道:“这五年在军校,每日里闲出鸟来!什么时候再去前线才好,一刀一枪拼出富贵,才是好男儿!每日里教学生,有什么意思?”

  几个人听了一起笑起来。十三郎作为骑兵将领,在前线打了几仗,就被放入军校,一直不愤。有了机会,就想上前线,大家都习惯了。

第126章 故人叙旧

  上了酒来,众人饮了一杯,各自吃菜。酒过三巡,慢慢放松下来,无话不说。

  十三郎道:“官人现在做了太尉,天下行军打仗的事情,俱归其管。不如给我换个差事,再到前线领兵才好。只说契丹的耶律洪基即将获胜,朝廷怎么能够坐视不理?战端一起,我们这些人就有机会。”

  杜中宵道:“你这种想法,可是要不得。天下太平,没有战事,是百姓之福,哪里有天天想着打仗的道理?从军做军人,做的是做好战争准备,可不是盼着打仗。”

  十三郎听了连连摇头:“官人,你这话是有道理,可哪里能让天下军人如此?军人不想着打仗,训练时就没了力气。不能上阵去搏军功,当兵还有什么意思?”

  杜中宵指着姚守信道:“便如姚太尉,便就觉得太平日子十分好。可说起用炮,天下哪个人及得上他?这才是当兵的人该有的心态,不要一心只要富贵。”

  窦舜卿道:“哪里能每个人都如姚太尉一般。初入京城时,我还觉得这日子不错。过了五年,实在觉得浑身都要发霉了,不能一直如此。如果一生都在军校里,不入军营,也难做合格的老师。”

  杜中宵点了点头,这话是对的。除了一部分与军事关系不大的课程,军校的老师,还是要过一段时间,到军营里去。只有实际的军营经验,才能结合课本,教出真正合格的学生。

  现在的军校,里面的很多老师,都是原来杜中宵营田厢军的军官,有限制杜中宵军权的用意。现在自己做枢密使,一部分人可以用,但大部分,很难再从军了。并不是每一个都如十三郎一般,一心想着上战场,有的就习惯了军校的安稳生活。

  对此事杜中宵看得通,并不过分在意。军改用自己的制度,还用自己带出来的人,这样的军队朝廷怎么放心?换作自己,也不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这些人从河曲路进入军校,军功和升迁都受到优待,只是不带兵而已。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这个有前世记忆的特殊人物,又有多少是少不了的人呢?只要他们生活幸福,也就够了。

  喝着酒,话题慢慢就转到了即将进行的军改上,几个人都打听军改内容。

  杜中宵道:“现在只是决定军改,到底要怎么改,还没有定呢?将来什么样子,哪个说得清?”

  十三郎道:“还能怎么改?只要依着我们原来军制,不就万事大吉!看我们在河曲路时,不管对契丹还是党项,所向无敌!契丹数十万大军,还不是要望风而逃!”

  杜中宵道:“十三郎,事情可不能想得这么简单。且不说一支军队是一回事,短时间是一回事,换到全国全军又是另一回事。单说那个时候的战事,真正迎头撞上,击败的其实是耶律重元一军。击毙契丹国主,完全是因为他们不知道炮兵厉害,一下子撞上了。后边耶律仁先让出河曲路,是因为国主新亡,全军无战心,重元称帝,才不得不退出而已。对党项,基本都是以多打少。惟有顺化渡一战,党项白马军司集中兵力攻来,才算完胜。这种机会,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十三郎道:“又能够有什么差别?两军野战,我们三万兵马,还是敌人难敌!”

  杜中宵叹了口气:“作战要胜,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再加上自己军队战力超群。这个时候,哪里去找天时地利的机会?与契丹作战,大军往往需要深入数百甚至过千里,运动作战。那个时候,纵然前线部队厉害,后续的粮草却容易为敌所乘。一遇挫折,事情便就难说了。两国交兵,讲究的是国家的实力能真正化为战力,而不能想着一战就定胜负。”

  这就是杜中宵担心的事情,朝中官员和将领,会误以为正面交锋可以击败敌人,轻敌突进。一旦遇到了挫折,便不知所措。实际上打仗哪是那么容易的?历史上欧洲强国被弱敌打败的战例,所在多有,不能够等视之。当时开拓河曲路的时候,顺化渡消灭了白马军司,直接就兵临贺兰山,把党项吓坏了。与契丹作战哪有这种好事?他们连正式的首都都没有,契丹国主四时按钵,一战纵横数千里很正常。而且现在契丹正是国势强盛的时候,两帝相争,其实范围限制在很小的地域,对实际影响不大。

  契丹这个国家,到现在为止,一直处在上升期,这样的国家实力不容小觑。燕云十六州虽然是契丹最重要的农业区,但契丹的军事实力却在后方,在大草原上。此时女真的力量弱小,鞑靼忠于契丹,两国全面开战,不是几年可以分出胜负的。除非宋军完成改革,有经济支撑,可以连续数年作战。

  想象跟在河曲路一样,打上几仗,就让契丹纳贡称降,那是不可能的事情。真要打赢契丹,必须夺回燕云十六州,同时深入草原,犁庭扫穴才可以。当年在河曲路,因为碰巧毙了契丹皇帝,契丹因为内乱才退让,可不是怕跟宋朝两国大战。十三郎以那时相比,本来就不正确。

  窦舜卿道:“是啊,契丹非是党项可比,国力雄厚。当年元昊未亡之时,与契丹交恶,契丹连年征伐党项,数次大败,对国力却没有什么影响。若论损失,契丹与党项作战的损失远远过于本朝,最后却是党项低头认输,称臣纳贡。比起军力,契丹确实是当世一大国。”

  杜中宵点头。其实单纯比军力,宋朝与契丹最多旗鼓相当,这还是借助完整的城池防御情况下。宋朝的军事力量,主要是黄河以北,以陕西、河东和河北为主,加上京东西和开封府一部分。南方各路主要提供钱粮,由于距离过远,对前线的支撑作用还不大。现在八十多万禁军,只有极少一部分是来自于长江以南,主要是沿边三路。宋朝的国力,其实并没有化作军事力量。这是跟其他朝代不一样的,主要是来自于晚唐五代的传承,历史原因。

  姚守信道:“与契丹作战,除幽州外,其余地方多是山地,道路难行。大军作战,行军不易。而且现在军中离不开火炮,到了那些地方,运炮就不容易了。”

  杜中宵道:“是啊,契丹可以集中全国兵力,与我军战于幽州。一旦不利,全军后退,大不了放弃幽州地方。那个时候就难了。纵横数万里,想抓住契丹主力谈何容易?所以战契丹,不是二三十万人就可以的,非要有几个大军团不可。不然,无非占几个城池,等着契丹四面骚扰,疲于应付。”

  窦舜卿道:“如此说来,想要击败契丹,还真非军改不可。不然纵胜一时,也难保一世。”

  杜中宵点了点头。这就是自己认为必须先军改,才能跟契丹真正开战的原因。契丹国土广阔,军队数量庞大,纵然一时失败,很快就能卷土重来。还有大量的仆从军,比党项难对付多了。加上契丹立国比宋朝更要早上多年,已经整合了划原各部,此时正是最强的时候。

第127章 南下

  崇政殿里,赵祯吩咐赐了茶汤,对狄青道:“此次灭党项,太尉居功至伟。这几日朝中庆祝,太尉及一干将领辛苦了。禁军即将再次整训,以后还有你们效力的地方。”

  狄青捧笏道:“臣等为朝廷分忧,何功之有!”

  赵祯点了点头,与狄青一起用了茶,道:“以后如何,太尉心里可有打算?”

  狄青道:“臣依陛下所命,但听朝廷吩咐。”

  赵祯沉默了一会,道:“现在朝中有杜太尉主持军改,一时之间,军中倒是没有合适职位。灭了党项之后,天下养马之处所在多有,卿为宣徽院使,兼群牧使如何?”

  狄青沉默一会,道:“臣对于马政所知不多。若是便利,能有一小郡,实是感激不尽。”

  赵祯看着狄青,过了好一会,才点了点头道:“也好,到了地方,放松心情,休息一番也好。”

  此后,再没有什么话说,狄青躬身告退。

  狄青退出崇政殿,赵祯看着他的背影。过了好一会,才了口气:“不一样了。要建立新军,老人终究是要退去。今日是狄青,明日又是谁?”

  说完,有些伤感,好长时间在那里一动不动。杜中宵在河曲路建功立业的时候,赵祯曾以为,可以把河曲路长处与禁军结合起来,用最小的代价得到强大的军队。结果,只能说事与愿违。特别是狄青最后进占横山,军中发生的混乱现象,让赵祯知道,自己的想法破灭了。这些日子,杜中宵时常与军校的教员一起,为赵祯和朝中大臣讲解军事。赵祯更加明白,一个新时代开始了,旧人并须退去。

  狄青是赵祯看着成长起来的,一手提拔,比别人更有感情。宝元年间,元昊起兵叛宋,狄青由拱圣军调往前线,在延州任指挥使。此后狄青每次立功,每次升迁,都是赵祯一手操办。虽然有狄青与前线主帅如范仲淹、韩琦、尹洙等人关系深厚的原因,但赵祯亲自的支持,才是他青云直上的原因。

  此次党项之战,也是赵祯特意让狄青带着整训过的禁军,试图做个样子出来,坚定自己对禁军不大改的想法。最后的结果,与韩琦对比,狄青所部有些黯淡。

  站起身来,赵祯向后面走去,心情有些沉重。此次军改,除了军校的学员,大多数升上来的将领自己都不熟悉,让他心中忐忑。军权是皇权最重要的根基,赵祯不知道,此次大改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