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大宋 第23章

作者:安化军

  “小官人捉拿党项细作立了大功,开封府会按赏格给赏钱。再加上你向朝廷献上蒸酒之法,李官人一力说好话,朝廷优加赏赐。除了许州,周围的汝州和陈州一样许你家蒸酒贩卖。只是,除了这三州,你家不可再到其他地方蒸酒,不然以违禁论。天下其余州军,包括四京,都由朝廷指定酒楼蒸酒,一样收酒课。还有啊,我家官人替你说好话,许你在国子监读书,来年在国子监发解,不需回乡了。”

  杜中宵听了喜出望外:“此事当真?国子监读书的,非富即贵,此事可不容易。”

  “自然是真的。你家官人是乡贡进士,祖上有人做过官,也不是纯然白身,进国子监又有什么!此事马虎不得,官人要你速速回家商量,免出意外!”

第67章 我来了

  李兑看着杜中宵,面带笑意:“你家里蒸酒来卖,看起来能赚些钱财,其实非长久之计。酒本是朝廷专榷之物,你们家里钻个空子,一时倒也罢了,日子长了官府必然插手。你能及早看开,写成册子献与朝廷,才是真正想得长远。这种事情,别人看破也难跟你家说开,好在你醒悟得早。”

  杜中宵拱手:“官人说得是,学生也是这样想的。”

  两世为人,杜中宵当然知道专卖是个什么性质,怎么会留给民间空子钻。因为跟吴家起争执,州县两级官府都向着自家,才会有先前局面。一旦知州知县换了,与杜家没有瓜葛,怎么还会杜家独享蒸酒的利润。方法是一定要献出去的,早晚而已。晚献不如早献,被人逼着不如采取主动,杜中宵一想明白立即就动手了。现在人人称赞,自家还能得些实惠。

  李兑道:“朝廷也不亏待你家,划了三州之地,让你们独享蒸酒之利。有这生意,你们家便就生计不愁。贤侄,以后你就安心在京城读书。按照这些年的规矩,多是三年一开科,算着时间,下年便就有发解试了。时日不多,你要发奋才好。中个进士,才是真正改换门庭。”

  杜中宵拱手称是。此时开科取士的时间并不固定,最密集的时候是太宗时期,有时一年一科还嫌不足,后来慢慢拉长。有时两年,有时三年,最长的真宗晚年四五年也有。这几届才固定下来,基本是三年一开科,但还要有特旨才算数。

  见杜中宵乖巧,李兑又道:“国子监也并无明师指点,平日在里面的学生不多,但那里藏书天下没其他地方可比,你莫荒废了时日。平日做了文章,可与一样在京城读书的年轻人,比如你日常来往的苏舍人的小官人他们交流。做得得意的,也可以拿来我看。这几个月来,我见你做时文渐入门户,不似在县里时那么生涩。这是好事,切莫得意,以后还要更加努力才好。”

  杜中宵道:“官人说的是。能入国子监,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我一定好好珍惜。”

  几个月的时间,杜中宵的学问交没有多少长进,不过他渐渐摸清了时文的写法和格式,思维和作文方法靠上去了,文章便比以前的强了许多。自唐朝算起,科举也有一百多年了,有了固定格式,包括行文和说理,都有自己与一般文章不一样的地方。路子对了,再慢慢磨炼得圆熟,才能写出好文章。

  国子监确实没有名师教导,但在那里的学生,很多都是科举的老油子,不少是参加过多次科考,家中有人做官中进士的。这些人哪怕是文章做得不行,眼光却是无比犀利,什么是科举好文,什么是腐儒之作,他们一眼就能够看出来。杜中宵最希望的就是跟这种人在一起交流,可以最快地提升自己应付科考的能力。相比起来,应天府书院可以学到真才实学,对杜中宵反而没那么大吸引力了。

  吩咐罢了杜中宵,李兑才道:“与你同乡的那两个年轻人,何博士专门派人来说,已经打发他们回乡去了。你放心,以后何博士不会多管他们,再在乡里作恶,自有州县做主。”

  吴克久给何中立添了不少麻烦,哪里还会再忍他,趁着这个机会,早早打发回家。什么替大户蒸酒发展人脉,在杜中宵献上册子后一文不值。回乡之后,何中立自然不会再管吴家。

  当时带杜中宵到京城,只是李兑见儿时同伴杜循过得着实辛苦,心中不忍。没想到杜中宵为人甚有分寸,到了京城之后没有惹祸,还连立功劳,让他面上有光,甚是高兴。

  事情就是这样,最开始的两人并没有多深的交情,经历的多了,便就慢慢产生了感情。现在李兑把杜中宵看成自己同乡有出息的年轻人,着意看护。

  再三叮嘱杜中宵好好读书,李兑道:“记得本乡还有位辛官人在京待阙么?他最近得了实缺,不日就要离京。我备了个家宴,为他送行,你今日离在这里作陪吧。”

  许州最近十年就出了这么几位进士,何中立与李兑的关系较远,辛有终倒是经常来往。他在京城近半年的时间,终于得了一个知县的实职,熬出头来。守阙时间太长,辛家快要靠借贷为生,一得了实职便就迫不及待赴任。杜中宵被李兑看重,这种场合都离不了他。

  杜中宵原本以为,自己献计抓住了党项细作,识破了张源的奸计,又献上了蒸酒的册子,立下了这么多功劳,不说上殿面君,总得有朝廷大员来奖赏自己。没想到,最后只是几个公吏,找到自己便就把事情办了,大臣一个都没见到。此时朝中主政的中书是吕夷简,枢密院是晏殊,都是杜中宵前世听说过的人物,现在还一个都没见到呢。

  吃罢送别辛有终的晚饭,离开李兑家门,已经繁星满天。杜中宵走在汴河边上,只觉得出了一口大气。近一年来纷纷扰扰,从最开始几个月的父亲生死未知,终日为了衣食奔波,到现在终于家业粗安,可以用心于科举了,自己算是在这个时代立稳了脚根。

  现在摆到面前的头等大事,便是读书尽快中个进士,开始自己在这个时代的事业。科举一次考不上可以再考,不像从前那样事事急迫。家里在三州卖酒,足够支持自己在京城的生活了。

  放松下来,杜中宵才有心情欣赏一下汴京城的夜色。这里是天下第一大城,也是天下间最繁华的所在,夜里一样灯火通明,路上行人如织。

  开封城的几大商圈,数奢华自然是东华门外第一,那里有皇宫里的人消费,又是官员们上朝必经的地方,酒楼和外面的夜市彻夜不绝。第二就是杜中宵住的大相国寺周围了。大相国寺不是一座寺,而是一大片建筑的集和体,分成许多院,很多院都是独立的,做什么的都有。有的院是和尚清修,有的院则是公开做生意,与世俗店铺没有分别。大相国寺沿着汴河向西,便是东京城的标志性建筑,州桥。州桥南北是国子监等许多官府衙门所在,繁华无比,是开封城真正的心脏。

  “州桥南北是天街,父老年年等驾回。忍泪失声询使者,几时真有六军来?”

  看着眼前景色,杜中宵忍不住低声念起前世学的这首诗。这是中原沦丧,范成大北使经过开封的时候所写,那时这里已经一片荒芜。为什么要读书做官?杜中宵扪心自问,因为在这个时代,只有做官才有出路是一,但挡住历史上发生的胡骑南下,又何尝不是另一个原因呢?

  一抬头,看见杨著和首信和尚依然在汴河边饮酒,杜中宵微微一笑,向他们走去。不管是为了功名利禄也好,为了国家兴亡也罢,现在这么多人奔赴西北,本就表现了一种蓬勃向上的精神。但愿这种精神不会消失,甚至因为自己的到来,成为一股历史上不曾出现过的洪流。

  不管是两宋之交,还是南宋末年,这片土地,这片土地上的人民,都表现出了可歌可泣的反抗侵略的精神。他们最终沦于失败,有敌人过于强大的原因,但最重要的,还是朝廷不争气。朝廷为什么会不争气,杜中宵从学过的历史书上找不到答案。他只希望,自己曾经踏在这片土地上,这些事情永远都不会再发生,后人也永远不需要去找寻这种答案了。

  天上明月皎洁,繁星闪烁,杜中宵站在星空下,有些出神。这一年的事事非非,在这一刻都已经远去,自己不过是挣扎着在这个时代站稳脚跟。从现在起,才真正是追逐自己的前程。吴克久那种人,只是自己擦肩而过的过客,心思放在那种人身上,挡住自己的目光了。便如一辆大车,虽然会被一块小石头绊一下,但终究会碾过去。

  这个时候,杜中宵可以对这个时代说,我来了。

  如果未来的有一天,有人在星空下回忆自己的一生,杜中宵希望他们说,这个人曾经来过。

第68章 稀罕物

  庆历元年八月初十,杜中宵已在国子监读书一年有余,眼看着就到了发解的日子。从前数日到见不到影子学生,这些日子天天都到,不为学习,就为看看今年有什么新政策。

  杜中宵与苏颂一起,拿了自己新写的文章给他看。

  苏颂看了一遍,笑道:“一年时间,杜兄文章当刮目相看。想刚见杜兄时,文章宥于格式,未免病弱。到得今日,一气呵成,颇有气势。似这般文章,何愁不得发解。”

  杜中宵叹了口气:“这一年我费尽无数力气,说废寝忘食也不为过,自觉进步颇多。只是现在秋试在即,心里却忐忑起来。唉,终究还是年轻沉不住气。”

  正在这时,一个国子监学生从外面跑进来,高声道:“朝廷诏旨,今年罢一切公卷。诸位,有还在准备的,可出一口气,不用费这个心思了!”

  喊的人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显然是自己没准备好,幸灾乐祸。

  一众学生听了,表情不一,有的喜出望外,有的大失所望,一时乱成一团。

  杜中宵笑道:“我跟朝中官员无亲无故,自觉文采也不出众,哪里来的公卷投献。此番罢了,正合我的心意。只是苏兄要吃些亏,少了许多照顾。”

  苏颂不在意地笑笑:“我并没准备行此等事,又何来吃亏一说?”

  公卷是从唐朝沿袭下来的习惯,在科举考试之前,考生选自己平时得意的诗文,汇成册子,献给主考的考官。哪怕考时一发挥不好,有公卷的印象,也未必不能发解。不过随着在发解试中推行了弥封、誊录制度,公卷的作用可有可无。不过有那些考官特别重视的考生,还是能从文章的习惯用语中,发现蛛丝马迹,甚至有的定好暗号,成为作弊的途径。今年权知开封府的贾昌朝,上奏全面取消,是科举制度的一项重大改革。至此,后人熟悉的科举制度,才算正式成形。

  州军的发解试,依惯例进士科由通判主考,诸科则由录事参军主考,没有通判由改由判官,判官不通文词则别选幕职官。惟有国子监和开封府是例外,由朝廷指派专门官员主考。此时正是确定主考官员的时候,有门路的考生正在努力准备公卷,这道诏旨一下,让许多人的努力成空。

  杜中宵来自小门小户,朝里就认识一个李兑,想投公卷也无处投去。而且这一年他做的文章,全是为了应付科举考试,中规中矩,乏善可陈,献给人家反而自曝其短。取消公卷,对他是好事。

  国子监的学生数百,但管理松散,虽然有直讲授课,但并不强制,平时在这里听课的人并不多。像杜中宵和苏颂,便是各自选合心意的科目和讲官,断断续续来这里学习。这一届的学生,并无杜中宵前世有印象的人,跟学生的交往更少。

  此时国子监学生的领袖是杨寘,他哥哥杨察是景佑元年张唐卿榜的榜眼,文词俱佳。朝中大臣甚至皇帝都知道他的名字,是这一科最引人瞩目的人,他自己也认为自己是当仁不让的状元人选。至于其他一些出身官宦的,如王珪、韩绛、韩缜等人,都已有官职在身,在国子监挂名而已。国子监最大的作用,便是安排一些官员子弟,不方便回乡读书发解,又没有开封府户籍的人。

  此时科举教育,还是以家学为主,学院初露头角,并没有形成气候。杨察、杨寘可见一斑,除他们兄弟外,每届的父子、兄弟进士都不少。

  这一年来,杜中宵进步极大。从开始的照着赋格、诗格硬套,现在对格式已经习惯成自然,可以自如地在既定格式下写诗文,甚至即席做诗,也马马虎虎。没有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作品,但中规中矩的诗文能做出来,不会在那里憋死。

  依现在杜中宵现在的水平,已经算得上合格的进士了。有这水平,科举就已经足够,至于科举名次就不能强求了。不是出类拔萃的人物,那是需要运气的。

  研读了一会诗文,见众学生渐渐散去,杜中宵对苏颂道:“这几日读书气闷,我们去看看做的那个蒸汽机。此物将来必大有用处,费些心思也是值得的。”

  苏颂心态豁达,对功名利禄得之亦喜,失之亦不怒,科举并不热衷。用杜中宵前世的话说,过的是佛系人生。倒是对天文地理,一切技术性的东西,有浓厚的兴趣。蒸汽机苏颂已经与杜中宵搞了一年,堪堪能够实用了,是一件不错的玩物。杜中宵一提,便开开心心地一起去看。

  两人的蒸汽机放在国子监的一处小院里,在这里教书的是来自福建的一个小官,教《史记》和《汉书》。此人在性情舒阔,不通吏事,学问倒是极好,调到国子监来教书,正合其心意。此人除了授课,万事不管,就成了杜中宵和苏颂研究蒸汽机的场所。

  到了小院,却见已经围了一圈人在那里,对着摇着扇子的蒸汽机品头论足。

  见到杜中宵和苏颂走进来,有人道:“好了,苏兄和杜兄到了!这物事是他们制的,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他们就好。”

  一个身穿青衫、三十岁左右的人走上前来,拱手道:“在下韩绛,因临近发解,这些日子才到国子监来。见你们所制的这个什么蒸汽机,甚是精巧,不知可否指点一下?”

  苏颂和杜中宵急忙回礼,连道不敢。

  韩绛是前参知政事韩亿之子,早已经恩荫出仕。不过没有进士出身,终究没有出息,还是回来考进士。其实不只是他,还有他的弟弟韩缜,同样要参加这一次科举。这些人都有官职在身,直到临近考试了才请求解职,专心准备考试。国子监中,这种人不少。韩绛是了解国子监各直讲的时候,进入这个小院见到了蒸汽机,一时着迷,跟一群人站在这里观看。

  现在的蒸汽机不足三尽长,两尺高,后面带了一个风扇,不住吹着凉风。前几个月天气炎热,这机器摆在这里,吸引了不少学生前来纳凉。本院直讲授课,也是在机器周围,哪怕机器的声音让他的讲课声听不清楚,也不管不顾。

  杜中宵和苏颂做的是个模型,烧的是炭,带风扇的成本实际过于高昂,只是个玩物。不过这么个稀罕物摆在这里,吸引不少人,是国子监里的一景。

第69章 志同道合

  韩绛指着呼呼直响的蒸汽机道:“这个物事,这边烧炭,那边带着个扇子就有风出来,看起来甚是有趣。不过在下看它一天烧炭不少,带着个扇子却无大用。”

  杜中宵道:“这只是个玩物而已,做来试试如此烧水,到底有多用处。若是用得好,把那边扇子换掉,就有无穷用处。现在带个扇子,只是天气炎热,本来并不是用来纳凉的。”

  韩绛点头:“我看也是。若只是吹风纳凉,此物就大材小用了。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怎么这边烧水那边就会转呢?此物妙处,全在其中。”

  杜中宵耐心解释:“我们烧水,水便成了汽,占的地方比原先的水大了许多。用这汽,顶住里面的一个塞子,来来回回,便能带动那边来转。韩兄说得不错,妙处全在这里。”

  蒸汽机的原理其实非常简单,也不能理解,难的是怎么把这简单的原理利用起来,做成实用的机器工作。其间关键,一是利用蒸汽实现活塞的往复运动,再一个是把往复运动转变为旋转运用,并能够可靠地工作。实现这些动作其实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复杂,不过要想提高功率和效率,就困难了。

  杜中宵前世学课本,其实在讲这些机械原理的时候,加入了很多传奇色彩。那些传奇故事未必是编出来的,但不是发生在一时一地,只是集中到短时间的一两个人身上。其实人没有那么愚昧,看到这些新鲜事物的第一反应是好奇,便如现在的韩绛一样,而不是惊讶害怕。

  蒸汽机的发展经历了漫长的过程,早期并不复杂,当然也不那么实用。是在工业革命的前夜,面对现实的需求,许多人进行了改进,最后由瓦特大成。后来课本上学的各种原理结构,是在改进蒸汽机的过程中,经过总结和理性研究,最终形成的。杜中宵前世已经学过蒸汽机的各种要点,在做这个模型的过程中少走了许多弯路。实际上在他前世,能够买机械零件的情况下,可以轻松做出一台原理机。像现在这台模型的尺寸,已经可以作为正常的机械动力了。这个年代各种机械零件都需要手工制作,就差得远了。

  韩绛连连点头,指着面前蒸汽机的各个部分,一一询问作用。他的头脑灵活,人又实际,看出这机器的前途。虽然现在看起来是个玩物,但只要把后面那转着的叶片换一下,便有许多用处。

  一一问得明白,韩绛才出了一口气,对杜中宵道:“杜兄,你做的这个物事,比去年献给朝廷的蒸酒之法,更加有用得多。可惜朝中没有识才大臣,不能让你尽显胸中才学。”

  杜中宵听了不由大笑:“韩兄说笑了。此物再好,也不过是工匠之才而已,又能做什么。为朝廷出力,还是要读书科举,那才是正经路途。”

  韩绛点了点头,杜中宵说得不错。这个年代献技术是可以当官的,但只是武资,没有什么前途。真正要在政治上有前途,还是考进士,不然他早做官了回来干什么。韩绛的眼光不错,这个蒸汽机比去年杜中宵献给朝廷的蒸酒之法有用多了,不过现在的实际利益,难以相比而已。

  苏颂走上前来,对韩绛笑着道:“子华,你觉得此物不带着扇子,还有何用处?”

  韩绛道:“我听人言,在江南地方,湖面开阔之处,有船上装轮,踏轮而行。如果用这物事带动船上的踏轮,岂不是可以不用人力,不借风力,让船行于江河湖海之上。”

  苏颂一拍手:“子华说得不错。我与杜兄商量多次,都觉得这机器最好的用处,便是装到船上。现在汴河漕运,用厢军不下十万,耗费无数。如果用这物事行船,省多少人力物力!”

  杜中宵笑道:“此事想来是极好的。但要把这个机器装到船上,不知还要费多少功夫。第一,现在这机器力气太小,能推动的船只是个玩物。第二,机器过于庞大,装到船上,就不要再装货了。”

  韩绛道:“东西初做出来,总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只要广招高手匠人,总能改得好用。”

  其实杜中宵的印象里,蒸汽机是跟火车联在一起的。但这个年代还没有火车的影子,他跟苏颂讨论的时候,两人一致认为,最大的用处是在船上。特别是汴河漕运,行船状况良好,最适合使用。轮船的雏形是用轮子推动,与江南使用的水车有些类似,现在早就有了,适用于内河。适用性更广的螺旋浆,技术要求太高,不是那么容易做出来的。

  韩绛见到这个东西,第一印象也是用在船上,当然他受了现在带着的叶轮的启发。不过也说明,把蒸汽机这种东西向船上安是这个年代最容易想到的用途。

  杜中宵一心要考进士做官,在蒸汽机这种东西上不会花太多精力,最少现在是如此。一年多来,他除了跟苏颂一起改造机器,顺便还教着苏颂画图。其他的事情,不愿多花心力。这机器最初的改进,要靠这个时代的人,而不是靠杜中宵,杜中宵首先要考虑自己的前程。

  苏颂家学渊源,自小就接触天文知识,包括天文机械。在这个年代,是极其罕见的。自太宗时候起便就禁了私人研究天文,苏颂家里一直教授天文,不知是怎么传下来的。

  天文机械极其精密,苏颂对机械并不陌生,对机械图纸也不陌生。不过以前的图纸,不注重实际尺寸,更像是示意图,有些类似杜中宵前世轴测图的画法。杜中宵手把手教苏颂轴测图,包括透视原理,再教他三视图,现在两人已经基本能用图纸交流。图纸是工程师的语言,能够用图纸交流,就避免了很多交流的误会。在杜中宵看来,这比做个更完善的蒸汽机模型更重要。

  苏颂显然对这些东西比对儒家经典更感兴趣,一年多的时间便就学会了绘图,还正在试着编一本画图的教材。在他看来,这对此时的画师也有帮助。

  韩绛是做过地方官的,与苏颂和杜中宵相比,对机器的实用价值更感兴趣。围着机器转来转去,一心想着怎么安到船上。除了船,还有哪些地方可以使用。

  其他的国子监学生看得兴致勃勃,但并没有人参与讨论。韩绛和苏颂都是高官之子,平时与周围的人交往不多,而且在大部分读书人眼里,这些工匠的东西也只适合看个热闹。

  转了几圈,韩绛下定决心,对杜中宵道:“过了发解试,若是无事,你们教我做一个台如何?”

  杜中宵吃了一惊:“韩兄,此物价钱不菲。我去年献蒸酒册子,加上擒获党项细作的赏钱,全都花在这上面了。不要看外面黑乎乎的,里面可是用了不少铜,而且都要高手匠人精制。”

  苏颂笑道:“杜兄说笑了。子华家里,哪里会缺这一点钱。”

  杜中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韩家和吕夷简的吕家是此时两大家族,是自己一时多嘴了。只要他们觉得钱花得值得,哪里会在乎这机器能用多少钱。

第70章 喜忧参半

  发解试依惯例在中秋,并无意外。杨寘国子监第一,很多人都在传说他这一届有可能三元及第。国子监共发解一百余人,苏颂和韩绛都是前十名以内,杜中宵二十一名。一般来讲,在国子监的发解试中前十名以内的,基本最后都会中进士,鲜有例外。二十名是个分界线,在两可之间。

  看过榜单,杜中宵心情有些沉重,自己依然在生死线上挣扎。

  一起看榜的苏颂安慰道:“你何必闷闷不乐?这几次科举,国子监都有二三十人上榜,只要省试殿试考得好一些,甲科也有可能。”

  杜中宵摇了摇头:“我自己的事自己知道。虽说耕读传家,自小有家父教导,但底子浅薄,自然比不了那些家学渊源的。此次发解,正可看出依我现在学问,勉强可中进士,但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会失之交臂。本来此次考完,我想回家看一看,等冬天再进京。考成这样,只能作罢。”

  经过一年多的强化练习,杜中宵已经能在规定的格式内,写出四平八稳的诗赋。但对于经典史籍没有精读,做文章总有疏漏的地方,往往不能把题目中所含的意思说得完全。特别是,不能跟现在的读书人一样,什么事都扯到皇帝的行为言辞、朝臣议论上,在天人感应的阐发上更是弱项。自己虽然知道这些缺点,却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改正。

  这是关于政治理论的重大缺失,到了进士考试的层次,天人感应是重要内容。这不是简单一句封建迷信可以说清楚的,而是从汉朝之后千年的系统理论。怎么立论,怎么发挥,怎么跟实际相结合,是一门大学问。就跟杜中宵前世的政治考试,最后的大论述题,几乎必然是联系马列理论的基本原理,再加上对具体问题的分析,才能得高分。做解答的时候,只要把标准答案中有的几条基本原理列上,后面的分析再差分数也不会太低。这个年代的进士考试,实际上一样的。而更要命的,这个时候的儒生,既受到天人感应理论的影响,又不尽信。这其间的分寸拿捏,对理论不扎实的杜中宵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杜中宵可以下苦功,防止考试中所有的小错误,保证没有错别字,不会出韵,但诗赋和论策中的理论展开,一直无法做到圆转自如,总给人生拉硬套之感。进士考试的题目,往往出自经典和正史,从里面摘出一句话来,要把历史和实际相联系。这个年代要考的内容,恰恰是杜中宵前世教育所摒弃的,短时间哪里能够转过这个弯来。自己想转,也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走不多远,正碰到韩绛、韩缜兄弟。

  寒暄毕,韩绛道:“诸位都顺利发解,何不去酒楼饮两杯酒庆贺一番?”

  杜中宵不好扫几人的兴头,点头应允。

  到了酒楼落座,饮了几杯酒,话题不知不觉就转到这次发解试上来。

  韩绛道:“我们几人中杜兄最少年,也以高第发解,若无意外,高中进士当不难。如此年纪,能够进士及第,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可喜可贺!”

  杜中宵陪着饮一杯酒,苦笑着摇头:“实话说,此次发解试,我已尽了最大努力,自己估计无论怎么考也只能如此了。按往年国子监发解举人最后中进士的人数来看,我列二十一,恰在及第不及第两可之间。此番最后要中进士,只怕要多些运气才好。”

  韩绛笑道:“这些日子我看过杜兄文章,四平八稳,少年老成,实在不像是不足二十岁的少年所写出来的。要我说,你文章一是缺在过于四平八稳了。考官读数千百人卷子,读这种文章自然厌倦。再一个欠缺之处,便是立意过于狭窄了些。立意一窄,行文便有拖沓感。”

  杜中宵拱手:“韩兄言之有理。这两样毛病,我自己也感觉得到,特别是最近这些日子,感觉特别明显。只是学问根基浅薄,纵然肯下苦功,一时也难补得回来。”

  “无妨,左右发解之后还有数月时间,我们日常多在一起讨论学问,总会好起来的。你只要在后边考试稳住,进士及第也不难。”

  杜中宵连连点头,举杯谢过。正是因为对自己欠缺哪里清楚明白,成绩出来,杜中宵才会分外苦恼,因为缺的东西正是他很难短时间补上的。自己现在这个水平,运气好了可以中进士,运气一差,就会落第。可运气这种东西,谁能够说得准?

  想到这里,杜中宵有些羡慕苏颂。他家学渊源,不但是对阴阳、五行、地理、天文都有涉猎,还对机械兴趣浓厚,是个罕见的全才。他学的那些杂学,恰好是自己所欠缺的。

  聊了一会,又说蒸汽机上来。韩绛道:“离着年后省试还有数月,天天读书难免气闷。不如杜兄和子容帮我们制一台你们说的蒸汽机,闲时交流学问,如何?”

  杜中宵自然求之不得,忙不迭答应。过去一年他闭门读书,心思全在做出合格的文章上。接下来的几个月,就要针对自己的弱点强化。韩家兄弟和苏颂都是出自大族,自己所缺的,正是他们的长处。学问中最难补的就是基本理论,非要从根基一点一点筑起来不可。这些知识以后用不用,信不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科举考试要考。

  发解试不难,杜中宵从开始立志要考进士开始,就知道自己能够轻松过关。但他还是对自己估计得过高了,此时不免有些心乱。此次考试,好死不死自己卡在分界点上,更加让人一点不能放松。

  看杜中宵的一直心神不安的样子,韩绛笑道:“杜兄,在下虚长几岁,看你对此次发解一直忧心忡忡的样子,便以过来人的身份劝你两句。观你文章,一切都是在求一个稳字,由此可以知之,你对中进士的执念极重。人哪,执念重了,做事难免就放不开。科举最重赋,而赋之要在开篇,破题之一两句。你执着于求一个稳字,便就失了开篇破题的气势。气势一失,全文就显得绵软拖沓。之后数月,你在赋的开篇破题上下些功夫,当有意外之喜。”

  杜中宵现在听这几个人讲,一说就有道理,正中自己的弊病,自然连连道谢。他两世为人,知道这个世界的惟一出路就是中进士,心中的执念自然比别人更重。从前所有的努力,都是在不犯错上面,最终面临现在的困局。只是要破局,这一次就比以前更加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