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大宋 第179章

作者:安化军

  演练的阵地是一片山间平地,其间几座土丘连绵。双方步军布好阵势好,都把本方的几个小高地作为炮兵阵地,配以小股骑兵,同时做瞭望之用。阵地间有两三处小土丘,被双方盯住,此时无人占领,但都在不远处布置了准备攻取的军队。绵延到平地周边的山头,两翼各自布置了骑兵,准备迂回。

  赵瑜第一次见到双方使用火器的战法,甚是新奇,把看到的记在心里,不时询问。与禁军的战法略有不同,此时双方都在高地布置炮兵,主将所在则在后边的小山头附近,位于背面。而禁军作战,主将必然要登高望远,观察战场形势,设置帅旗。必要时,主将会带亲兵和精锐部队直冲敌阵,有时此一举就能决定战局。而这里的布置,双方都是主将远远躲在后面,似有畏惧之嫌。

  听了赵瑜的疑问,赵滋道:“钤辖,这可不是怕死,而是我们打得多了,不得不如此。如果一上来主将就没了,这仗还怎么打?双方都各自有炮,射程不一,如果把主将位置放在炮火之下,那么对方的第一件事,就是集中火炮,把主将炸掉。是以各方主将的所在,必然是偏后,而且位于山头背面。哪怕对方发现主将所在,也没有办法。紧临高地,是要在高地上面设置将佐,随时观察战场形势,以利指挥。必要时主将也可以上去,亲临观察。前面每一个位置,都有各级将领统领一方,非紧急,不用帅旗。”

  赵瑜听了笑道:“都监说的过了,我在军中多年,每临阵无不是主将当前。哪怕对方有再多的弓弩手,也没听说能够以此击毙主将。真有危急,左右有亲兵,躲还是躲得过。”

  赵滋摇了摇头:“钤辖若是不信,让这里的炮兵放几炮就是。”

  赵瑜对一边的杨文广道:“都监,既已到了这里,何不让炮兵放上几炮?我新到京西路,也正要看一看火炮的厉害。实不相瞒,我在京城的时候,见过不少铁监铸的炮,还没有如此威能。”

  杨文广道:“以前军中少用开花弹,还不厉害。最近铁监新制了开花弹出来,一炮打来,糜烂数十步,小瞧不得。我们军中的炮,比禁军的多,放得也比禁军的准,无法相比。演练时如果被对方看到了主将所在,又在他们的火炮射程之内,决无幸存之理,已经输了。”

  赵瑜见到的火炮虽然威力巨大,但禁军打得不准,而且从没见过火力覆盖。杨文广和赵滋怎么说也是不信,非要他们放几炮看看。

  营田厢军与一般的禁军不同,平时以垂直管理为主,战时才设统一的指挥官,实行回避制度,杨畋与杨文广分处两军。这里是刘几的阵地,听几个人说个不休,刘几对杨畋道:“钤辖,我们便在前方找处空地,放上几炮让赵钤辖看看如何?赵钤辖来自京城,不亲眼见一见,总是不信的。”

  杨畋想了想,指着中间的一处高地道:“便是那里吧。传令下去,对面我方人员离开那处高地,不得接近一百步之内!何时恢复,等候军令!”

  传令兵叉手唱诺,取了传令的印符,骑马飞快地去了。刘几同样传令本军,暂时远离高地,那里作为试炮的场地。要了多久,双方各自重新布置,派人回来禀报。

  得了命令,姚守信指挥军士,重新标定炮的参数,调整射击方向和角度。现在军中的火炮全部都有炮架,上面设了标尺,调整比以前方便多了。几个观察炮手测量了方向,定好射击角度,向姚守信回报。

  姚守信从这处阵地的指挥官那里取了小红旗来,拿在自己手中,对站在中间的刘几道:“钤辖,炮兵准备好,请下令!”

  刘几拿起望远镜,看了看那处小山头的情况,道:“中间第二号高地,对准山头,以上面最高的大树为中心,覆盖射击!实心弹校正,开花弹炮击,射击以一刻为准,每炮十发!”

  军中画了几天的地图,就是现在用的。战场范围之内,每一个地标都定位,有明确标志,而且有明确名称。为了方便,各自编号,每个编号的地形有明确的标志物。刘几这方,选定的高地标号是二,标志物是上面的大树。如果大树被打掉,备用的标志物是旁边的大石头。

  军中那么专业人员,演练和指挥还有不少参谋人员,炮兵练得那精细,都是有用处的。几年时间的磨合,军中已经慢慢开始形成军语的雏形。非专业人员,连命令都下达不明白。

  姚守信得了刘几命令,向炮手重复了一遍,手中小旗急挥,高声道:“实心弹校准!”

  随着令下,十几门火炮一炮接着一炮向小高地开火,各炮手通过观察校正。第二炮就换上同等规格的开花弹,以自由射击的形式,向小高地进行覆盖射击。

  赵瑜看得目瞪口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使用火炮的方式,更加没有见过这种威力。最开始的两炮实心弹倒也罢了,后面几十发开花弹落地,小高地被打得一片狼籍。也就是没人,只见到树木杂草枯枝漫天飞舞,乱石碎土飞扬。如果刚好有一支部队在那里,基本没有生存的可能。

  直到硝烟渐渐散尽,刘几对赵瑜道:“钤辖,军中炮的威力如何?”

  赵瑜结巴了几次,才道:“我在西北就见过火炮,到了京城之后又特别到禁军中,参与试射了许多次,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打法。不要说是开花弹,就是全用实心弹,被击中的地方也难有人存活。怪不得两位主将都把指挥的位置设在后方,似刚才样子,一旦被盯住,第一轮就被打掉了!”

  杨文广道:“我们都是战阵厮杀过的,若不是演练中吃了无数的亏,怎肯如此小心布置阵地?”

  赵瑜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不如此布置,仗根本就无法打了。不过,这样用炮,操炮的炮手必非一般人。不是常年累月练出来,哪里有这样的准头,这样的速度?听说营田厢军中的炮兵和骑兵与步兵不同,里面多是节级和效用。炮用成这样,他们是普通兵员就着实可惜了。”

  杜中宵在一边没有说话。其实现在的炮,从原理上说还是初级,并没有什么技术性的进步,更多还是观念和使用上,以及操炮专业知识的普及。没有这些专业知识,炮也能用,但威力就不可同日而语。只能像现在的禁军那样,用来攻城守城。

  越是野战,对专业知识的要求越高。火枪兵经过简单训练就可以上战场,有靠谱的官官和骨干,战斗力并不会相差太远。但炮和骑兵,必须是专门人才,有专业知识,才能发挥最大作用。骑兵相对来说战术和专业知识发展一两千年,改变不大,相对来说不会让人感到特别震撼。炮兵可就不同了,用得好的跟用得差的,战斗力有云泥之别。火炮数量足,使用得当,操作纯熟,可以成为战场上的决定性力量。

  有了火器,并不是所有人就知道怎么用了。不知道怎么用,推广也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火炮经过贝州城平王则一阵,得到了朝廷的认可,上下非常重视。这几年朝廷在军中推广火器,主要就是各种火炮。中原的几处战略要地,沿边的城寨,装备了各种各样的火炮。不过,杜中宵致力于统一规格,减少火炮型号,使生产简单,保养简单,操作简单,前线将士使用也简单。朝廷却致力于,发挥各种各样的聪明才智,生产出数不清的型号,安在各种各样的地方。致于火枪,人人觉得好用,但怎么布置在军中一直都有争议,到现在也没有推广。

  火枪有几种使用方法,一是代替弓弩,当作火炮的一部分,进行远程攻击。再配合刀枪,如以前保护弓弩手一样,便就形成了各种各样的空心方阵。再一个就是直接代替刀枪,火枪合刀枪为一体。发射相当于长矛,刺刀相当于短枪,尽量减化,最后连防御也减掉。这就是营田厢军当中,杜中宵的用法。

第225章 新与旧

  参观完了阵地,赵瑜口中连道:“了不得,了不得!若不是看过了火炮的威力,我还想不明白战场为何会布置成这样,也想不明白仗要如何打。今天一天看下来,才知道营田厢军到底是如何作战,有多大的威力。以前只是听人说,你们这里全用火器,强于天下的厢军,甚至也强于一些禁军。现在才知道,禁军中能胜过你们的,只怕也没多少。”

  赵滋道:“我们操练数年,费了无数心力,岂是寻常可比?此次广南侬智高蛮乱,我们上下憋了一股气,要去那里平灭乱贼,为朝廷立功。只是我们到底是厢军,不知朝廷会怎样想。”

  赵瑜道:“大军在驻地演练是一回事,远程开拔作战又是一回事,朝廷自然会谨慎。如果真派多们到岭南,这么多炮难运不说,每日需要的军火也不是小数。而你们军中一旦没有了炮,与其他军队相比又强在哪里?朝廷必然斟酌。我看你们作战,最有利的地方是西北,到西南去反而是大材小用。”

  赵滋连连摇头:“自从党项议和,西北哪里还有仗打?除非是到镇戎军的铁路修通,朝廷出动大军平灭党项,我们才有用武之地。现在有战事的就是西南,不用大炮,用小炮也一样打仗。营田厢军除了火炮,骑兵和步兵也不可小视。军中全用火枪,能攻善守,最利于野战。”

  赵瑜点了点头:“此话也有道理。可惜明日我必须离开,乘车到河南府去,见诸州将领。如果有时间,真想在这里多看几天,看看你们到底是如何演练的。现在除了柏亭监产铁,河东路相州铁监也已经做起来了,苏知监带着人过去,大多东西都能产。如果火器堪用,禁军跟营田厢军这样,全部换成枪炮也不是什么难事。现在难就难在全军不知到底该如何用枪用炮,已经多年,禁军还是野战不怎么用炮,火枪更是只有少部分亲兵携带。营田厢军用得好了,其他地方可以学起来。”

  走在前面的刘几听见,低声对杜中宵道:“提举,如果今年我们真能南下平乱,打得好了,全军看见火器堪用,那可就大大不同了。现在只是厢军,大多军官都是权摄,军心难稳。”

  杜中宵道:“钤辖,你认为我们营田厢军有今日,最重要的是什么?”

  刘几道:“提举看得长远,指挥得当,又能慧眼选拔人才,自该有如今成绩。”

  杜中宵微微摇了摇头:“这话对,也不对。我们营田厢军有今天,其实最重要的,是早早就建立了各种学样。军中的技术,只要有心,都可以去学习。只要学出来,就知道仗该如何打,战场上如何布置如何指挥。当然现在都是纸上谈兵,看着犀利,到底如何总要打过才知道。不过,有一个坏处,就是从我们军中出来的将领,已经适应了这个样子打仗,换到别处,就难说了。”

  刘几点头:“提举此话不错。我们自在亳州时相识,如今已是十年,相知颇深。你少年进士,怎么就能够理财?知道行军打仗?其实无他,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有条理。不会没有关系,愿意去学,也愿意带着别人一起学。我为官多年,后来入军又数年,何曾见过你这般愿意开学样,教人那些琐碎学识的?一般的地方官,能开州学县学已是善政。你可是不一样,在地方时,铁监办了各种各样的学校,进去就可以学到受用一生的学识。铁监能够有今日,与你当初办的那些学校大有关系。建立厢军,又是建学校,不管是什么学识,一起教,一起学,教学相长,数年之间有今日一支强军。”

  说到这里,刘几感叹道:“在京西路数年,我看得明白,营田厢军从无到有建起来,与天下其他的军队都不相同。火枪火炮只是表象,其实最重要的,军中不管是兵员还是军官,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怎么去做。开始不知道没关系,一点一点学,去动脑筋,总是能想出来,能够学会。众人拾柴火焰高,到了现在有了这支营田厢军,还有设在军中几座学校,才是最有用的。有那几个学校在,教材和条例到今日都已完善,有教头不缺,重新练一支军队出来并不难。”

  杜中宵笑了笑:“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们没有人传授,只好大家一起用功,把几门学问做起来。真实真正技撑我们军队的,是那几座学校,不在于人,而在于条例和制度。这可比朝廷兴武举学几本兵法用处大了,只是可惜看到的人不多。没有一场大胜,营田厢军难以正名,我们的军制,也难以真正被重视。现在朝廷看了,觉得新鲜,好似也很厉害,但只是雾中看花,难说个究竟。所以这几年,营田务和常平司做得好,便由着我在这里折腾。现在到时候了,这支厢军已经定型,更加重要的是,支持军队的那几座学校都已完善,可以源源不断地培养出人才来。没有大胜,得不到朝廷承认,这些人才去做什么?”

  说到这里,杜中宵微叹了口气:“已经费了数年心思,我们需要一场大仗,一场大胜。有了军功这一切都能继续,不然,没有了向前的动力,终将慢慢沉寂。”

  到了现在,杜中宵渴望打仗,不只是为了自己立些军功,未来有前途。京西路营田厢军的发展,更加需要一场大胜仗。惟有胜利可以让人闭嘴,可以消除杂音,才能把自己的想法推行开来。

  这一次演练的结果,不知能不能让朝廷定下决心,让自己带兵到广南平乱。

  回到帅帐,杜中宵安排了酒筵,为赵瑜送行。他来的主要目的,是观看演练的基本情况,看一看营田厢军的军容。目的已经达到,看到了火炮的威力算是意外之喜,格外高兴。

  临行的时候,朝廷让赵瑜来看一看营田厢军,把看到的据实上报,此是其一。再一个赵瑜是捉捕盗贼的京西路钤辖,本路再出张海那样的乱子,只要调集营田厢军平乱即可,不会再闹出大事。

  上来酒肉,杜中宵举杯道:“钤辖远来辛苦,可惜只待这一二日,不得亲近。且饮一杯。”

  众人饮了酒,赵瑜道:“若是以前,提举在山中演军,我到河南府转到这里自然不易。不过现在可是不同,有铁路,有火车,一两日即达,哪里有什么!提举少年进士,不官十年,为朝廷着实做了不少天大的好事。以我所知,在并州的时候,在那里建了毛皮市场,到今当地得利。前几个月韩相公到京西路的时候,还在奏章里提起此事,每年不知多少北地毛皮到并州贩卖。”

  杜中宵饮一杯酒,叹口气道:“说起并州,当年我在那里时的两位帅臣,夏相公和郑相公,都在这几年离世,说起来让人唏嘘。当年不是他两人赏识,我哪里有今日。郑相公亡于河东路任上,夏相公亡于京城,可恨我官职在身,最后也没有见他们一面。”

  说到这里,杜中宵站起身来,把手中杯里的酒洒于地上。道:“世事无常,当日一别,竟无再见之期。我今日虽功未成,名未就,然未至而立之年,已为一路监司。若无两位相公当日栽培,又哪里能够有今日?两位相公若泉下有知,且饮此酒,等我离任,必到墓前祭奠!”

  赵瑜道:“是啊,提举今日,少不得两位相公提拔。随夏相公到并州为签判,而得重要,今日地方依然念相公和提举当日恩德。郑相公让提举知火山军,建了唐龙镇,成诸国贸易要地。虽然这几年契丹和党项争战不休,唐龙镇却依然不减当日繁华,那里的收入支撑着河东路用度无缺。又在火山军建了织羊毛的产业,这几年越发兴旺了。以前不管是契丹,还是周边数州之民,能把羊卖到内地,是不容易的事。现在只要卖羊毛羊绒,一年得钱无数,不知多少人家受此好处。”

  火山军的羊毛产业已经做大了,不管是契丹还是党项的百姓,都兴起了养羊业,羊毛羊绒成了他们的重要经济来源。现在禁军中用的羊毛制品,大量来自那里,就连京城的都作院都受到影响。

  杜中宵离开那里已经五六年,印象已经模糊。不过陈勤还留在那里,养马出色,官也升上去了,成了河东路管理马场的重要官员。现在河东马,已经成了禁军马匹的重要来源,还要超过西北市马。

  襄州偏南,气候似烟雨江南。而火山军在边塞,完全是不同的风光。提起当年的日子,杜中宵想起从前,不由有些出神。那个时候,自己也曾雄心万丈过。

  代马依风,狐死首丘,人总是不能忘了自己出生的土地。杜中宵正当壮年,更想做一匹驰骋沙场的代马,纵模于边关。在内地做到一路提举,地方政治该见的都见过了,开始怀念起边关的日子。

第226章 进退两难

  在铁监的演练,营田厢军基本定型,开始成为一支真正的军队。以前虽然是按军队训练,并且分成了各个层级,但到底是只有概念,而无实际。经过此次全军演练,很多以前学的东西,真正用到了实际当中,各级军官才真正理解以前学的东西的意义。各部回到驻地之后,再次进行整训。

  以唐州为中心,营田厢军各部沿着铁路线驻扎,李复圭整体负责,开始准备大战的物资。厢军隶属于营田务,除了铠甲和马匹等重要物资需申明枢密院外,火药、炮弹、子弹均自备。这些物资现在还引不起朝廷重视,除了焰硝禁榷,火药不许买卖,其他都是正常商品。

  九月初,天气渐渐凉了下来,侬智高围广州不下,继续进攻周边州县,一时无敌,朝廷中派兵南下征剿的言论开始增多。广南实在太过偏远,朝中言和的声音虽然微弱,还是有些。有言论称,侬智高如果得邕、桂七州节度使即会归降朝廷。枢密副使梁适直斥,如此岂不是放弃两广,言论遂绝。

  不久,以孙沔为荆湖南路、江南西路安抚使,正式做南下准备。

  不过对于哪些兵马南下,朝中的官员争论不休,皇帝一时犹豫不决。最终宰相宠籍进言,以狄青为主将,带禁军精锐南下。营田厢军作为后备力量,南下配合。

  九月底,正式以狄青为荆湖北路宣抚使、提举广南经制盗贼,以两湖支持,大军南下。几乎与此同时,龙图阁直学士、起居舍人李绚知随州,兼管营田务。紧接着,内侍内园使、陵州团练使王全彬奉旨到随州观军,营田厢军集结,准备在狄青之后南下。

  十月初,狄青确定为南下主帅后,从陕西鄜延、环庆、泾原三路,选蕃落、广锐军,各五千人,作这狄青南下作战的主力,同时补充京城禁军。荆湖、两广地方兵马,俱听狄青节制。

  就在杜中宵以为自己将带兵出征的时候,杨畋被任命为广南东西路体量安抚使兼经制盗贼,确定由他带兵南下。狄青所部为主力,兼管荆湖,至桂州剿侬智高所部。杨畋为副,带营田厢军由韶州入岭南之后,收复广南东路州县,沿郁江追剿。

  一时营田厢军人心浮动,不知成军南下,到底是谁是主帅。数年以来,营田厢军由杜中宵一用建立起来,大家早已习惯。真正的打仗的时候,特别是第一战,如果杜中宵不随行,所有人心中都没底。

  杜中宵也有些意兴阑珊,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这一日,正在衙门闲坐,吏人来报,新知随州李绚和观军使石全彬到来,正等在门外。

  把两人迎进衙门,分宾主落座,杜中宵道:“随州本是偏远小州,不想能得龙图为知州,龙图莫嫌此地偏远。这数年来,此地日新月异,已非从前可比。”

  李绚拱手:“我京城时,也常买从这里运过去的物事,哪里是什么偏僻地方。营田务在这里,朝廷和京西路多所仰仗,不好搬迁,是以命我知随州。提举,你到京西路数年,营田务不只是安排了近二十万拉纤厢军,还做得好生兴旺,谁不夸赞!现营田、常平两司事务繁忙,由提举一人兼任,忙不过来了。”

  杜中宵称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营田务是自己一手发展起来,现在彻底交出去,如果只是提举常平,岂不是等同于降官了吗?升官提拔,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向坐在一边的石全彬道:“团练,依朝廷意思,营田厢军由杨钤辖为主将。他带部驻襄州,并不在这里。若是有意,我派人让他到这里见团练。”

  石全彬道:“提举误会,我和李知州坐车到襄州,已在那里见过杨钤辖了。此次来营田务,特意奉命来见提举。营田厢军是提举一手打造,观军岂能离了提举?”

  杜中宵道:“既如此,左右这几日无大事,我带团练四处看看。营田务厢军各部驻各州,但炮兵和骑兵的主力一直在这附近。此处有铁路通襄阳,也离樊城不远,若有紧急可以沿铁路集结。”

  石全彬道:“铁路着实是好物!有了火车坐,多少大军都可以快速部署,数日之间,一两万兵马就能从陕西到中原来。狄太尉南下,带的陕西兵马不少,十几日的时间,已经到京城了。”

  几人聊了一会闲话,说了当前局势,杜中宵道:“前几日张主事到邓州去了,苏营判到唐州,几位官员不在。一会我摆个筵席,为两位接风洗尘。”

  李绚道:“我离京的时候,政事堂有意把营田务拆成几部,由几大州知州兼管。张昷之这几年做事勤勉,复天章阁待制,改任知邓州,管唐、邓两州营田。我知随州,兼管襄州、随州两州营田。过几日就有旨意下来,提举自然知晓。说到底,营田务当日安置拉纤厢军,到今日一切皆好,没必要单设衙门了。”

  杜中宵一时无言,默默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李绚说得不错,营田务已经完成历史使命,没有必要存在了。不过因为家底太雄厚,没有直接划到地方,而是分成几块,由几位知州兼管。李绚知随州,而没有去知襄州,是因为营田务衙门在这里,随州是营田务的大本营。营田务最值钱的,一些做大了工商业的会社,都在随州。成套的体例和制度,同样在这里。

  李绚又道:“不只是营田务,提举这几年在京西路,还做大了常平司。政事堂已定,正式在京西路分司,南北各设一官一衙,分掌本路常平事务。提举自然是主管京西路常平司,衙门定在襄州。盐铁判官石扬休为同提举京西路常平,设衙门于河南府。此事朝廷已定,旨意还没有下来,宰相特意让我先知会提举一声。京西路常平司,现在可是三司的钱袋子啊。”

  杜中宵默默点了点头,很想问一句,自己的营田务没了,常平司这么大的变动,手中权力分出去了很多,那自己呢?朝廷准备怎么安置?总不能就这样,那不相当于削自己的官吗?做错了什么?

  石全彬笑了笑,对脸色不怎么好看的杜中宵道:“提举,这几年你编练营田厢军,甚有成效。官家有意让你带营田厢军南下,只是一直委决不下。京西路数年,提举政绩有目共睹,必得重用。只是营田务和常平司不安排妥当,朝廷可不敢下决心,让你带兵离开。带兵之事政事堂坚决不许,除非这一两个月里新任官员能把营田务和常平司的事情理清楚,不然提举是不能离开的。”

  杜中宵道:“那如果一两个月理不清楚,南方侬智高已平,又该如何?”

  李绚道:“此朝廷事,我就一无所知了。想来提举到时必得重用,只是不南下而已。”

  杜中宵只觉得胸中闷得慌,却又说不出来。营田务对京西路特别重要,常平司开了一个好头,正是三司大力向其他路推广时候。如果杜中宵放手,很多事都会乱,宰执们坚决不许杜中宵带兵。可这关自己什么事?营田厢军南下平乱早有苗头,不早做安排,事到监头这样做,让自己怎么办?

第227章 一天一杯果汁

  送别了李绚,杜中宵对石全彬道:“团练,厢军各部在周围分散驻扎,主要是炮兵和骑兵,先看哪一部?若是有意,我唤他们的主官来,团练有事可问他们。”

  石全彬道:“先去看炮兵,官家对此最为留意。离京的时候,官家一再叮嘱,提举手下的炮兵最是厉害,无人可挡,远非禁军用炮可比。让我看一看,这样的炮兵到底是如何练出来的,有何特异之处。”

  杜中宵道:“其实炮兵也无特意之处,本就是要那样用,只是我们花了力气,选出了合适的人做这件事,几年时间一起学着会了而已。其实骑兵也不比炮兵差,只是炮兵会的东西更加复杂,人也能选,自然比骑兵钱粮官位更加优厚。”

  石全彬道:“此是官家吩咐,自该特别留意。看过了炮兵,再看骑兵不迟。对了,听说营田厢军中办了不少学校,如铁监都属下人员一般,什么都能在学校教会。我们也要看一看。”

  杜中宵自然答应。吩咐了随从,去叫姚守信来,一起陪伴石全彬。

  石全彬是陵州团练使,职与杜中宵的直史馆相差不多,两人并无官位高卑的拘束。按照此时以文换武的规矩,学士换节度使,待制换观察使,杜中宵的直史馆换成武职,大约也是团练使了。差遣是决定官员要做的事情,官位决定俸禄待遇,职则代表地位。没有明确的上下级之分,官员一般以职定尊卑,不带职的庶官,本官才会显得重要。

  不大一会,姚守信带了助手张琳前来,随在杜中宵身边,陪伴石全彬。

  看看天色不早,杜中宵道:“团练既然来观军,今日便就不安排午饭了,我们到那边军营,随着将士们用饭,如何?也看一看,军中日常到底如何。”

  石全彬道:“如此最好!此次我奉命前,正是要看这些微细之处。”

  几人到了最近的炮兵驻地营房,姚守信吩咐,此处的统兵谭晨急急迎了出来。行礼毕,带着几人去营房中用饭的地方。营田厢军与一般军队不同,营中不许允许自己生火做饭,是统一用餐。而且除了一定级别的军官,不许士卒家属从军,没有一般军营的日常生活区域。

  在其他军营,除了集中居住,有校场等设施,军中与外面的生活并没有多大差别。一样有各自的生活区,甚至还有商业区,军纪特别松驰的,营中连勾栏瓦舍和女妓都有。

  看着整整齐齐的营房,石全彬连连点头:“这里布置整齐,军容肃然,确非他军可比。”

  到了吃饭的地方,杜中宵道:“营田厢军与其他不同,将领也不许在军中私自饮宴,吃饭只能在特定的地方,我们称之为食堂。身份地位不同,待遇不同,不过不单独设置。”

  一边说着,一边带石全彬进入食堂。

  营田厢军与地方不同,正式是一日三餐,午餐也是正餐。此时正是用餐的时候,许多军官士卒进入食堂,取了餐具坐着用餐。一人的餐具是两碗两盘,加上筷子和汤勺,俱都是搪瓷制品。

  军官用餐的地方并未与士卒隔开,只是有特定的区域,有分开的取饭菜的地方。进了食堂,杜中宵带着石全彬取了餐具,对他道:“我们军中吃的丰盛一些,炮兵和骑兵比步兵更好。普通士卒和效用,都是米饭和馒头任取,吃饱为止。菜一荤一素,所有有两个盘子。两个碗,一个碗盛饭,一个碗盛汤,都是自取。使臣和各级军官,吃得要好一些,菜色不同。最高就是三饭一汤,有荤有素。”

  石全彬道:“若是如此,将领们吃的比其他军中差,效用士卒则好得多了。”

  杜中宵道:“仗是他们去打,每日里不知花多少力气,吃得好一些理所应当。还有一条,我们军中用油多,所以吃的米少,但好处全在肚里。”

  一般军队士卒每日二升米,营田务远少于此数,原因就是吃的菜用的油多。对于重体力者,饭菜中有油没油,对于饭量有直接的影响。油水多,饭自然就吃得少。而没有油水,人的饭量翻倍也不稀奇。

  军中都是寻常肉菜,这些才花几个钱?只要没有管军需的低级军官克扣,军官士卒能足额吃到嘴里去,营养是足够的。营田务自己有菜地,自己有养殖场,这些花费不多。军需的大头,其实是火药、炮弹和子弹及其他军用设备这些后勤物资,这是跟其他军队不同的地方。

  饭和汤由随从去打,几人拿着餐具,各自去选自己喜欢的菜。军官待遇高,这里没有打菜的人,只有一边收拾整理的士卒,喜欢吃什么就自己打什么。

  石全彬看了看桌上的菜,有肉有鱼,还有几样清爽的青菜,种类丰盛。都是大锅炒出来,自然没有外面卖的精致,不过对于日常食用来说也足够了。

  捡了份煮羊肉,一份肉炒百合,石全彬又打了一个素菜。突然想起什么,对身边的杜中宵道:“提举,怎么你们这里鱼也算荤菜么?若是如此,可难保饭菜被克扣。”

  杜中宵道:“团练说得不错,我们军中鱼也算荤菜。不过与肉分开,一月有固定数量。”

  石全彬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此时的鱼一般都算作素菜,哪怕信佛的居士,戒荤也是不戒鱼鳖虾蟹的。而且除了一些名贵品种,鱼虾与肉相比价钱极低,基本与蔬菜等同。营田厢军把鱼算作荤菜,如果没有特殊的措施,军需官必然会多买鱼虾,充抵荤菜数目,克扣军饷。

  杜中宵习惯性觉得,把鱼虾算作素菜实在是太过滑稽,还是算在了荤菜里。虽然价钱有别,营养却在那里,鱼虾与肉的营养成分相近,而与青菜相差太多。

  打过了菜,到了一边单独的桌子,几人坐了。随从打了饭和汤,放在桌上。

  石全彬道声得罪,正要尝一尝这里饭菜的味道,几个随从又在每人面前放了个杯子,里面是黄色的汤汁。看着有些眼熟,石全彬一时没想起是什么,问杜中宵:“提举,这是何物?”

  杜中宵道:“团练,这是果汁。营田厢军军饷充足,一般的步兵,每日都有个水果,不拘是梨子和柑桔什么,总得有那么多分量。炮兵好一些,就喝果汁了。现在正是柑桔上市的时候,喝的橙汁。”

  石全彬听了,不由瞪大眼睛:“啊呀,没想到炮兵如此金贵,日常有果汁喝!我看着眼熟,一时竟没有想起来。最近两年,京城也流行此事,不过只有大的酒楼,才会给客人喝。哪怕是宫里,此物也不是日日都有。却没想到炮兵里,竟然只是日常。”

  果汁机是铁监前年的产品,得了杜中宵的启发。非常简陋,只是把水果榨出汁来,不过这个年代就非常难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