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大宋 第176章

作者:安化军

  十三郎笑道:“哪有那么神奇,不过是用硝石制冰,虽然不便宜,也不太贵。再者说了,我们军中用枪炮,别的缺,硝石可是不缺。”

  向传范点了点头,才知道怎么一回事。硝石制冰古已有之,京城里面夏天在里面加果汁,制成凉果汁售卖已经多年。不过硝石制出来的冰,总让人觉得差了点意思,而且价格昂贵。向传范出身大家,在京城时惯传家里都是藏冰的,才会觉得稀奇。再一想营田厢军,最多的就是火药,对几位师主来说,拿点来制冰算什么。姚守信的管下,不知道有多少焰硝。、

  饮了几杯酒,吃了几串肉串,窦舜卿赞不绝口。军里吃这种东西多了,烤的士卒手艺纯熟,火候恰到好处,调料不多不少,味道当然不是外面能比的。

  说了一会闲话,赵滋问道:“希元,听说京中对我们营田厢军多有闲言,可有此事?”

  窦舜卿点上点头:“这是避免不了的。本来以前只是营田,拣选士卒训练,守卫地方,并没有人说什么。前些日子,提举整训厢军,编制委实太大,说闲话的就多了。别的倒也罢了,近万骑兵,这个编制确实吓人。除了沿边三路的三衙禁军,哪里有这么多骑兵?就是马帅王太尉,都没有话说。”

  十三郎道:“这就要怪官人做事谨细了。纸上写了那么大的数,其实既无马,又无人,空有个数字而已,让人说闲话。特别是还编列了一两千的铁甲骑兵,不是让人觉得怪异么?其实我的军里,满打满算能有多少人披甲?铁甲骑兵一都凑不整齐。”

  杨遂道:“其实三衙禁军里,现在倒是有不少铁甲骑兵。铁监可以制甲,而且极方便。我听他们的人说,制铁甲比制皮甲还容易。不过他们一样,虽然有人,却没有那么多好马。”

  十三郎双手一摊:“可不就是如此!空编一个大数目,其实骑兵和炮兵都没人。”

  窦舜卿道:“既是如此,为何不缩减骑兵和炮兵,把人补到步军来呢?”

  姚守信摇头:“没了骑兵和炮兵,怎么打仗?我们火器的优势,少了一大半。正面对冲,火枪兵纵能打败前敌,却无法阻止对方骚扰扯动,甚且断我粮路,不跟现在禁军的局势一样了?侥幸胜了,没有骑兵追敌,也无法化小胜为大胜。若只是守城寨,又要我们何用?”

  这是营田厢军的作战体系,少一个方面战争方式就变了。两军对敌,正面冲锋的时候,需要骑兵守护侧翼,必要时甚至正面冲锋。需要炮兵打乱敌方的阵前运动和后续进攻体系,随制活动范围,为己方创造出最好的进攻态势。一旦获胜,还要由骑兵迅速扩大战果,与以前的作战方法根本不同。

  步兵既是中坚,还要起到查漏补缺的作用,守时要守住,胜了要能扩大战果。这是一个体系,缺了哪一方都不行,容易打成半拉子仗。

  听几个人介绍着军中的形势,窦舜卿几人连连点头。这是他们没有听说过的战争,将会从根本上改变战争形态。至于行与不行,没有打过仗,谁知道呢?

  枪炮的使用,禁军一直在摸索中。炮的用处已经得到了认可,前线的重要城池,最近几年一直都在安装。最过禁军对炮的意见,还是用作守城攻城,认为野战基本没有用处。火枪则有争论,特别是与禁军的战斗形式和编制直接冲突,遭到了抵制。他们认为,一些小部队使用火枪是可以的,大部队则不行。

  禁军作战,前排是刀盾手和枪兵,后排是弓弩手。火枪直射,安排在前排就失去了防御力和进攻能力,安排在后排则要前排或趴或卧,怎么都不方便。至于杜中宵说的全用枪兵,用刺刀代短枪,禁军试来试去觉得不靠谱。对上大斧,这样的军队怎么拼得过?

  这种争论,影响了军中火器的普及。现在都是守城攻城用炮,进攻则还是原来的样子。铁监的火器生产以炮为主,依托强大的生产能力,枢密院有意在前线城寨全面装备火炮。

  宋朝对军器的讨论,最近三年开始影响契丹。他们还不会制火枪,炮的制做方法却传过去了。虽然契丹的火炮生产是手工,火药的配方不精确,但对其他地区,已经足够用了。去年进攻常项,攻城战中就发挥了作用,只是野战不争气,没把党项打服罢了。

第214章 保护价收粮

  狗头与几个伙伴欢快地在路上跑着,每人手里拿了几张纸,互相打闹。

  何道成正在路边放牛,看见叫住狗头道:“你莫要这么闹,小心再遇上豺狼虎豹!”

  狗头大笑:“阿爹不要吓我们,那小老虎已经到樊城的动物园去了,过年我去看了呢!”

  何道成笑笑,把几个人叫过来,兜里摸出几块糖,分给几人。问狗头道:“你们做什么呢?最近学校放了假,为何不帮爹爹妈妈去田里做农活?现在收麦子的季节,多少活计要忙!”

  狗头吃着糖,笑着道:“阿爹家里的孩子多,早就不做活计了吧?我们家里入了收割机社,一起还有打麦扬场的,几家人一起做,那些麦子早就收完了!现在阿爹还是做生意,妈妈在村社里做。”

  何道成点点头:“原来你家也入了啊,还以为你阿爹爱惜钱财,不入这社呢。”

  狗头道:“阿爹虽然爱钱,账可是算得明白。一起买收割机才多少钱?省下来的时间,出去做些生意,能多赚不少呢。再说现在收割机多了,附近许多村子都买了。”

  营田务到来,襄州、随州、邓州一带社会出现了跳跃式发展,新式农具推广得比其他地方都快。铁路通了,铁监到这里须臾即至,各种铁制农具使用广泛。从去年开始,收割机开始流行,不但是用来收割小麦,还用来收割谷粟,旱田作物明显扩展。现在几州地区,水稻只种在水利条件特别好的地方,再就是几个有名品种,比如光化军六谷泉、枣阳香稻等种得较多。

  购买收割机、脱谷机等大件,多是采取社的形势,几家人合买一件,收割时共同使用,而且几家人在一起,用最短的时间收割完毕。有余暇还会出租,收取数目不等的租金。营田劳外也有大户人家,自己独立置办整套农具,要么种的地多,要么对外出租,或者收取费用帮人割麦扬场脱粒。

  何道成年纪已大,家里的重活不参与了,就连村正也卸任了对村里的消息不如从前灵通。就在平时替儿子放牛放羊,村里有大事,他做为父老参与讨论,日子悠闲起来。

  听狗头讲着最近村里的事,何道成连连点头。做了一辈子拉纤厢军,劳累一生,没想到老了还能够享福。这种日子过得多了,性格慢慢平和,人也变得慈祥。

  听狗头讲完,何道成问道:“你们几个人,又不进学,这是做什么去了?”

  狗头扬着手里的纸道:“衙门和学校里的人吩咐,我们这些学生,到附近几村探查民情。现在村里的人种多少地,劳累不劳累,产多少粮食,够不够吃,还能赚哪些钱,都要问得清楚。问得好了,都要记在纸上,送上去评比呢。做得好的,听说有奖励,以后进学也有好处。”

  这既是社会实践,也是对学生的锻炼,以后工作合适,会有非常大的帮助。以前读书的人,多是埋头苦读圣贤书,只有少数的人,才会主动接触社会,共少的人游学四方。现在营田务提供一定的资金,借助学校里学生的力量,进行社会普查,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这是个学风大变的时代,重视社会实践,讲究实事求是的学风便是其中之一。张载还年轻,没有中进士,当然也没有在横渠进行他的井田实践。蓝田吕大防皇祐元年进士,刚进入仕途数年,兄弟们也还没有订立乡约。二程、周敦颐刚刚崭露头角,王安石还做着舒州通判,司马光则到了并州,去给接替王尧臣任河东主帅的韩琦做通判。杜中宵熟悉的郑戬,前几年在河东经略的任上去世。当然还有夏竦,也在去年去世了,杜中宵作为外官不能入京,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

  杜中宵在京西营田,农业分成了营田务和地方普通模式两种经营方式。建铁监,后来又在常平司建立起新的商业体系,一样有官营大规模和地方商业两种方式。未来究竟会如何,杜中宵既无心,也没有能力给这个时代建立一套理论。那是这个时代文人的事,杜中宵能做的,就是把制度定下来,把官方和民间的变化都记录下来。这是一个宝库,谁来发掘,天知道呢。

  跟狗头聊了一会天,何道成问道:“对了,明年你就学满三年,听说你考试一向不错,定然要从现在学校出来了。将来要到哪里去,爹爹妈妈定了吗?”

  狗头道:“妈妈说,我现在年纪还小,不急着出来做事。最近营田务在镇子里又建了处学校,学的更深一些,不过要考中了才能进。他们的意思是让我考进那里,再学上两三年,年纪大一些了,再定将来学什么,做什么。我自己觉得,以后进铁监去做事,其实也不错。”

  何道成道:“莫去,莫去。我们这里有些到那里学的人,学成都不回来了。既是新设学校,必然会有新的去处,你大一些再说。依我看来,再过几年,几处衙门里做事的人,差役会越来越少,只怕大多都要考试才能进去,发着钱粮。进衙门做事,不是强似铁监?”

  狗头哪里明白这些,年轻人总是想着出去闯一闯,这个时候没有梦想,一辈子还有什么意思?衙门里这几年很明显,专业性增加,以前一些公吏之间心照不宣的隐形规则,都被拿到了明面上。以前进官府做吏人虽然也要考试,多只考认字和书算,现在考的时显多了。财政宽裕,差役减少,有编制钱粮的公吏增多,很多事情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只有一桩,做了这种考进去的公吏,同样有回避的要求,一般要求要到百里外的隔壁县做事,有些不太方便。

  几个同伴催着走,狗头想起什么,对何道成道:“何阿爹,学校里先生为取了名字,叫贺吉,是个吉祥话的意思。以后你叫名字,现在大了,不好再叫小名了啊。”

  何道成连连点头,又问:“既有了名,先生有没有给你取字?”

  贺吉道:“没有。先生说现在还小,等考到上一极的学校,才能由先生取字。”

  一边说着,贺吉与几个同伴打闹着向村里跑去。何道成坐在地上,看着几个人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笑容。这才是自己想象中安静祥和的乡村生活,生活一天天好起来,轻徭薄赋,有个盼头。

  营田务衙门里,杜中宵和张昷之、苏舜钦坐在一起,看着最近夏粮的账簿和一些总结,商量着这一季衙门的收入。现在乡村从田地里收的主要是粮食,钱已经换成了绢布和各种特产,不再收现钱。五等户的差别在差役上,表现为以日计工的徭役,做得少了交钱,多了发钱。其他各种苛捐、杂税、和买和摊派等等,全部已经取消。州县钱的来源,是在工商业,除了税钱,还有一些官办厂社。

  把账放下,杜中宵道:“最近我听说,除了完税,乡村人户手里还颇有些余粮。所谓谷贱伤农,这一两年,周围州县风调雨顺,又有水利相助,粮食的价钱被压下来了。现在市面麦每斗不足三十文,粳米不过五十余文,这还是有常平司发钱引出来的价钱,远低于往年。北路几州,麦每斗要六十文足,有门路的贩粮到那里就赚大钱。这样不行,粮价一低,下年种粮的人就少。常平司平抑物价,首要在粮价。现在刚刚收过麦,我与转运司商量过,决定以麦每斗五十文、粳米每斗九十文和籴。几个大的州县,最近几年都建了储粮仓,隶常平司下。收上来的粮食,先存在里面,哪里受灾,就运到哪里卖掉。”

  张昷之道:“如此最好。谷贱岂止是伤能,也伤营田务啊。到现在为止,营田务还有不少公田,收上来的麦子数十万贯。没有个好价,这可如何是好?有常平司托底收粮,就不怕谷贱伤农了。”

  这是粮食的最低保护价,历朝历代都有,常平仓就是从这一制度传承下来的。当然,管理不善,资金不足,有制度而无法执行是常有的事。现在常平司有商场,有储蓄所,还发行纸币,资金充足,平抑粮价的本职工作必须做好。最少要保证本路州县,粮价差别不太大,让贩粮成为微利。

  营田务也有自己的仓库,存储一部分粮食。按照出陈入新的原则,每年都要更换一部分,陈粮低价卖出去酿酒,进新粮入仓。但收的大部分粮食,除了转运司提调,还是要在市场上卖掉。最近连续两年丰收,转运司不调粮,卖出去价低,营田务也为难。

  常平司正常应该是按三年收粮,储存一年之用,以平抑粮价来设置。也就是存三年的粮食,能够在关键时刻卖出来,让市面上的粮价稳定,大部分人吃得起,而不至发生饥荒。这个数字并不大,只是为了平抑粮价,并不需要喂饱所有人。杜中宵在资金充裕后,是按常平仓所积,能够在大面积绝收的情况下喂饱管下所有人布置的,社会上的粮商基本绝迹。依然在贩粮食的,要么是贩运地方名产特产,要么就是红豆、绿豆等等杂粮作物。

  有营田务在,仓库里已经满了,今年再保护价收购,必须卖到外地去。好在有了钱路,运到北方几路并不太难。特别是陕西路和京东路,粮价相对较高。

  正在这时,公吏来报:“提举,新任的常平判官已经到了。听说是坐火车来,并没有走经湖县的驿路,是以沿路并没有报来。”

第215章 常平判官

  来的是卢革,之前知婺州,任满到京述职,来做第一个京西路常平判官。本来京官到任,离京应该是走驿路的。从唐州下车,经湖阳县到枣阳,见仍兼营田务的杜中宵。铁路经过唐州,与原来的驿路分道而行,绕过大泽,刚好走的湖阳另一边,经过新野。铁路已经运行数年,朝廷终于改了原来路线。

  卢革年少成名,十几岁的时候得到了知州马亮的赏识,参加发解试,马亮特意叮嘱通判让卢革过发解试。卢革听说了此事,以得私荐为耻,没有参加。下一届进士及第,年仅十六岁。

  这个人很奇怪,少年进士,升官不算慢,政绩也好,但从来没有得到越级提拔的机会,也没有入馆阁,也没有做京官,一直都在地方任知州。现在四十多岁,为官近三十年,还是知州资历。绝大部分官员如果没有朝中重臣赏识,大约一生就是如此了。

  前几年在广南西路知龚州的时候,卢革遇到一次蛮乱,全路震动。他曾经提醒安抚使杜杞,广西地少人贫,数州不如中原一大县,应该即早修缮城池,调防兵马,防备蛮人作乱。当时没有得到重视,今年侬智高事发,显出他当时的先见之明,来做常平判官是受到重用了。

  杜中宵几人迎了卢革进来,分宾主落座,问了路上辛苦,杜中宵道:“你来得正好。自建常平司以来,这几年都是与营田务合署办公。这两年常平司发展起来,不比从前,正商议要建自己官廨。只是放在哪里,是襄州,还是唐州、邓州,一直定不下来。你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官廨定下来。”

  卢革拱手:“提举,以京西路论,首州应该是河南府,第一大城该是洛阳城。常平作为监司,主管钱粮工商,与其他监司职责并不相同,何不设于北路?”

  杜中宵知道他说的是洛阳,对他道:“洛阳为西京,除转运使同,其他监司也皆有官衙。而且那里有西京分司,虽然不理事,高官众多。管钱粮工商更加易受这些人的话语影响,离远一些好。再者现在常平司在北边数路事务,都是委河南府通判代管,也算有衙门了。”

  通判与知州不同,是真正的朝廷派出官员,而且一手监察一手钱粮,职责正跟监司对上。几个监司委派地方官做事,首选通判,其次才是幕职官。常平司初建,官吏不足,北路几州事务,都是由河南府的通判代管的。杜中宵完全放权,铁监以北,除了本司的条例公文和通行事务,日常事务一概不插手。

  河南府作为西京所在,与其他地方不同,一向是两员通判,一治留守司事,一治河南府事。两员通判资历要求都高,必须是知州资历,一任相当于知州一任。而且治河南府事的府通判,与签判有分工,不管理城内事务,只管属下郊县。

  此时的府通判是孙长卿,代管常平司北路事务。

  听了此话,卢革道:“不设于河南府,那只有一个地方可设,就是襄州。邓州虽然也是大州,但火车是过其辖境新野,并不从城里过,有些不合适了。襄州虽然偏南,但地方富庶,又通火车,是前朝山南东道所在,不是其他地方可比。不过,其实还有一个地方,就是铁监。”

  杜中宵点了点头:“是啊,除了襄州和洛阳,现在最合适的地方就是铁监所在了。那里跟其他的场监不同,治下人口众多,而且富庶,又是几条铁路的交汇地,我也委决不下。”

  当时设立铁监的时候,本是选的偏远山区,但有了煤和铁,那里迅速发展起来。又有几条铁路在那里交汇,交通便利,反而成了京西路最繁华的地方之一。真正较真起来,那里的经济腹地太小,以后的发展必然受到限制,不利于作为掌管一路的衙门所在。但现在衙门本就简陋,选在那里又有什么不可以?

  商议了一会,杜中宵对张昷之和卢革道:“这样吧,现在南方侬智高作乱,朝廷秋后必然派兵。我们这里的营田厢军是离那里最近的大胆兵马,当为朝廷分忧。这一个月各军士卒俱已招齐,我便带他们到铁监去,进行整训。营田务的事务,交给张主事。常平司的事管,便交给卢判官。卢判官可到襄州设常平司的官衙,将来是做判官用,还是提举用,再议吧。”

  卢革拱手:“下官初来,诸般事务俱不熟悉,如何就敢接此重担?此次出京,圣上和宰相都再三叮嘱,常平司管一路钱粮工商,一年经手的钱无数,一定要做好。现在京西路的钱粮对朝廷特别重要,一旦这里有失,天下的许多事就无法办了。”

  杜中宵道:“无妨,边做边学就好。常平司诸般事务,都有条例,有合适的官吏,很快就会了。这几个月,我一直整训厢军,常平司还不是好好的?樊城到铁监有火车,有紧急事务,一日可达。你每隔一个月,到铁监见我,有事商量就好。”

  卢革没有办法,只好拱手道:“如此,下官就只好勉强先如此。以后有了事,到铁监见提举,莫要嫌我罗嗦。委实出京的时候,圣上和宰相再三叮嘱。”

  此时是庞籍独相,权威很重,没人敢把他的话不当一回事,杜中宵也不敢。铁监交通便利,不管是南边的襄州,还是北边的洛阳,都有铁路相通,一日可达,在那里耽误不了事。正是如此,杜中宵才决定带厢军到那里整训,同时协调南北事务。

  以前显不出来,常平司设储蓄所和钱引务后,里面的存款直接展现了京西路的发展成果。朝廷本来多是从京西路调运实物,现在钱的数额在那里,看得更重。现在钱引,可是有本钱,跟现钱挂钩的,储蓄所几千万贯的数目,特别扎眼。只是朝廷还没想出动用存款的办法,只能看着就是了。

  前几年王尧臣做三司使的时候,曾经统计过钱粮。现在朝廷每年收入约一亿几千万贯石匹,支出也大约此事,基本收支相抵。天下的大工程,主要是铁路的修建,全部是由京西路负担。如果把这些折成现钱,京西路的分量就更重了。其中营田务和常平司的收入,早已经远远超出了转运使司的税赋。主管两项的杜中宵,地位水涨船高,早就不是前几年那个资历不足只能带权的官员了。

  去年开始,朝廷仿京西路制度,推广常平司,先设在京东和淮南两路。这两个地方不在前线,地方经济较发达,又在黄河以北,与京西路有相似之处。京东路仿京西柏亭监的例子,重建莱芜监,只是因为人才和技术不足,还没有发展起来。淮南路看着眼馋,从今年起要求京东路把徐州划归他们,各方牵扯朝廷还没有同意。除此之外,两路常平司下的商场都开设起来,一切制度学京西路,迅速见到了利益。最近谋划,在开封府也设立常平司,加上京西路联结起来,通买通卖。

  对于杜中宵来说,营田务和常平司都已经发展成熟,制度基本完备,做日常事务没大意思,心思转到了军事上。虽然朝廷盯得紧,地方看得重,大多数权力他还是放下去了。

第216章 集结叶县

  六月中旬,杜中宵整顿厢军,上报京西路和朝廷之后,全军沿铁路至铁监附近集结,开始一次大规模的全军演练。到了铁监刚下火车到衙门,杜中宵就得到了狄青自延州调任枢密副使的消息。

  侬智高围广州后,朝廷在广南东西路大规模调整人事,失陷的州县,包括邕州,都重新收复并任命了守臣。命曹琮之子曹修为广西路经制盗贼,以魏瓘知广州,与知桂州余靖一起带经略安抚使。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已经致仕的王德用重起,以使相判郑州。公开的说法是,契丹使节南来,乾元节上寿的时候见到了王德用,问“黑王相公乃复起耶?”由此而重新用王德用。

  杜中宵对这个说法有些不信,朝廷重臣,怎么会如此随意?而且与王德用复起同时,狄青由鄜延路都部署、知延州,进入枢密院为枢密副使。更可能的,是皇帝有意启用武将入主枢密院,重掌兵权,并开始准备讨伐广南的侬智高。

  六月底,三个多月的时间,足够进入中枢的狄青准备,正好秋后瘴气渐消的时候南下。杜中宵现在整训军队,也恰好赶在这个时间节点上。

  一直到现在,枢密院主官是用文臣还是武将,并没有一定之规。实际上长时间担任枢密使的,正是武将出身的王贻永,文臣枢密换了很多人,他一直不动。最近王贻永的身体不好,王德用复起,狄青入枢密院,未必就不是为了接替王贻永做准备。不过不管是王贻永还是王德用,都是将家出身,与从兵卒升上来的狄青不同。狄青从三衙管军到一路主帅,还曾经做过经略使,到入主枢密院,军中的重要职位几乎都做过,从士兵到主帅,立国之后所未有。能与他相比的,只有五代时的情况,武将完全掌管兵权。

  此时的皇帝对军中职位,一是多用外戚,因为武将的俸禄高。再一个多用亲信,而且随着权力的巩固,喜欢用武将。狄青得到皇帝另眼相看,升迁一向飞速,是军中最被重用的人。最少与王德用一起,是被皇帝相中的枢密使王贻永的接班人。

  当然,狄青在这个时候入朝为枢密使,最重要的原因,是当年赏识他的范仲淹去世了。

  范仲淹离开邓州后,改知杭州,任满改知青州。因为身染疾病,请求知较近京城的颖州。由青州行至徐州的时候,于上月离世。范仲淹作为士人领袖,在文官当中有非常高的威望,自庆历新政失败,便就再没有入主中枢的机会。随着他的离世,一个时代结束,另一个时代开始了。生前的时候,许多与范仲淹走得近,或者志趣相投的人,被有意无意地投置地方。他在徐州去世,这些人开始重新进入中枢。

  没有了范仲淹,狄青才能被皇帝放心重用。有范仲淹,狄青依然只能在外,等待时机。

  现在的皇帝,是个心机很重的人,做的许多事情看似无意,其实一直维持着朝政的平衡,大权从来没有旁落。心机很重,未必就是城府很深的阴险小人,不威胁到天下布局,一向都很和蔼,愿意听朝臣的意见,也知道自律。这是个聪明人,不过是个想做好人的聪明人,不是阴险小人而已。

  坐在衙门里喝着茶,杜中宵把这些事情想通,不由得有些泄气。皇帝本人摆明了行军打仗也好,日常管理军队事务也好,更喜欢武将,自己想在广南大干一番的希望,一下渺茫了很多。

  党项初乱的时候,前方用的不是文臣,掌数路兵权的是刘平。连打几个败仗,最后把范仲淹和韩琦调到西北,稳住局面,文臣任经略使才成为惯例。十几年来的例外就是狄青,武将任经略使。后来不管大臣怎么劝谏,一直保持枢密院的主官是王贻永,皇帝从心里不信任文官能够带兵打仗。真有武略的,如张亢等人,也会千方百计让以文改武,包括初到西北的范仲淹和韩琦。

  以文制武好,还是让武将掌握最高权力?显然这种讨论没有意义。依现在的军制,正常年代不可能让武将掌权,不然大权在握,又是一个五代。宋军打不了胜仗,也跟枢密院是文官没有关系,管枢密院的是武将打得更难看。历史上真正确立枢密院用文官的是宋神宗,那时候对外还好看一点。

  宋军战力不强,跟军事制度有关,跟皇权对军事力量的定位有关。说什么因为重文轻武也好,崇文抑武也好,以文制武也好,跟这个时代的读书人谈兵没有区别,隔靴搔痒而已。

  给武人更高的社会地位,给他们更高的官位,或者更多的钱,满足他们的一切欲望,甚至让他们掌握天下权力,随时可以改朝换代,军队就能打了?历史上没有这种事情,也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这就跟认为地主剥削农民,资本家剥削工人,是因为赚的钱不够多是一个道理。赚钱多了还想赚更多,军队在前方面临生死威胁,什么待遇能比得上投降做胜利者反过来抢?如果后方过于强大,还可以自己掌权,跟侵略者分利益,镇压后方平民不比跟正规军队作战容易多了。

  晚唐五代之后,包括后面的朝代,皇权出于对军事力量的恐惧,出现了一种惯例。朝政不许武将插手,供养军队的能力掌握在朝廷官僚的手中,防止他们造反。为了保证皇位稳定,皇帝牢牢掌控军权,除了作战的时候,统兵权与朝政割裂,统兵官直接对皇帝本人负责,以军事力量保证统治。

  这制度不是宋朝开创,是由宋朝稳定下来。大宋是以军立国,说得明明白白,军事力量是保证皇帝统治的基础。朝政的首要目的是养军,保障了军队再谈治理。遇到反抗,军事力量进行镇压。即使是进行招抚,也是把造反的人招入军队中。如同契丹最强大的部族是皇族,最强大的军事力斡鲁朵十二宫一府主要掌握在皇帝手中,太后权势大了便有一宫,就连大臣如韩德让声势煊赫也设一府。地位的名显区别,就是手下有多少军事力量,有兵就有地位。国家没有大一统,带有典型的封建特征,国内不像是处在国家共同体里。什么地位?你有几个师就有什么地位。宋朝不同,军队完全掌握在皇帝本人的手中。

  军队首先是对内保证统治,对外的目的是为对内服务的,只要内部不乱就不是大事,甚至可以割让利益。这样的后果,是军队战力的底限是对内镇压,上限是能够抵御外敌,能够主动进攻是意外。这样的军队怎么可能有战斗力?只能随着时间推移,一步一步腐化,直到内部无法继续,要么皇帝向下放权重建战斗力,恢复从前的军阀混战,要么就是被完全取代。至于开疆拓土,那不存在的。要想对外开拓,皇帝需要放弃一些东西,让内部无乱可生,才能够放心把军队派出去。

  杜中宵在军队中搞专业化,甚至有意培养武臣官僚,便就出于改变这种局面的用意。只有用官僚系统代替军队的专权封建,一如文官那样,皇帝才可能会放开以人管军,大将可靠第一的心理限制。如果做不到,每一个带兵的人都被认为是潜在的反贼,要处处防范。怎么管军?怎么打仗?对属下管得不严,待遇差了,战事不利,被认为是无能。对属下太好,让他们吃饱穿暖,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把手下当家人兄弟一样,打仗时冲锋在前,又会被认为心怀不轨。两难,这差事就不是一般能做事的人做的。

  想起狄青进朝为枢密副使,杜中宵无奈地叹口气,茶喝在嘴里一点滋味没有。

  形势如此,自己真能到南部平乱又怎样?还不是帮狄青做嫁衣,让皇帝进一步收拢军权。能够得到战功,升官快一些,还要及时摆脱军队,不然以后就没大出息了。

  没有胜利,没有大功,杜中宵的想法无法实施。不改变军队制队,天下有钱了又怎么样?军队这个吞金怪兽只是不断改变自己的面目而已。年深日久技术会传播到国外,终有一天还会形成现在的局面。无非是以前敌人骑着马来,有了枪有了炮,以后有了船,他们换一种形式来而已。

  要想立功,现在看来,自己没有到一定地位,很难改变局面。而在军中,是没有可能升到自己想象的地位的。不在军中,又没有了从上而上,完全证明自己的机会。对杜中宵来说,也是两难。

  正在杜中宵坐在衙门里胡思乱想的时候,知监郭谘和通判王公仪进来,后面跟着陶十七。

  见礼毕,分宾主落座,郭谘道:“适才正跟通判还有十七郎在后面,看新制机器。提举远来,本是说的明日到,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杜中宵道:“军中收拾整齐,我便提前一天,坐着车过来了,倒是忘了知会你改期。”

  重新换过了茶,杜中宵道:“此次来铁监,我带的人马不少,要在附近的方城山演练整训,地方麻烦不少。除了提供粮草,还要检查地方,让划进演练地域的百姓迁出来,你们用心。”

  郭谘道:“清检地方,可交由叶县地方办理。至于粮草,铁监是大地方,提举勿忧。”

  杜中宵点头。叶县是铁监惟一的下属县,官吏完备,不过此时已迁去北边的昆阳旧址。厢军决定的演习区域,正在叶县管下,自然也该由他们配合。

第217章 新式军器

  喝了会茶,杜中宵问道:“你们在忙什么新机器?”

  郭谘道:“前些日子,提举让铁监想办法,造个批量产火枪子弹的机器出来。我们商量一下,火枪用铅子太贵了一些。铅可用来铸钱,虽然比铜便宜许多,终是贵重之物。是以想着以铁代铅,何不直接做铁制的子弹?这些日子设计了一套机器,能把钢筋按量裁截,之后墩压成圆,而后进行几步研磨,而成为钢球。现在做的虽然粗糙了些,但也比铅丸更加精。”

  杜中宵睁着眼睛,听郭谘讲完,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你们能够批量制造铁子弹了?”

  郭谘点头:“不错,不但可以制铁子弹,而且价钱极为便宜。现在军中再发火枪,没有必要去把射出子弹捡回来了。又不能重制,又不值什么钱。对了,按新的制法,以后炮弹也可如此制造,不过不是冷墩出来,还是铸造成坯,不过可以研磨,精度强了许多。”

  杜中宵连连点头,没想到郭谘还干成了这件事。以前军中火枪用铅子弹,太过贵重,有钱如营田务也不敢放开来用。很从士卒集训几个月,并不曾放过几枪。改成了铁子弹,能够用机器大规模制造,成本不知道降低了多少。军中可以放开使用进行训练,连捡废子弹也没有太大意思了。

  其实杜中宵自己也可以把批量制造子弹的机器设计出来,无非是定量裁切模锻,而后研磨,都能够实现机械制造。不过太耗精力,杜中宵事务缠身,已经没有心思在这上面了。

  枪炮的使用成本降下来,一切就跟以前不同了。大规模作战的时候,火枪兵带的子弹增多,进攻和防守的时候可以多开几枪。更不要说平时,有事就放一枪,比冷兵器时代方便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