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大宋 第169章

作者:安化军

  杜中宵道:“在我想来,可以如此改,既不违律法本意,又方便民间,副使斟酌。一是妇人卖于别人家,有夫的依然与本夫是夫妻,只要不违犯主人家条例,不能阻其夫妻相会。再一个身契虽有期限,但只要给予赔偿,可以提前终止契约,许人赎回,免得违背人伦。”

  周沆听了,低头沉思良久,道:“提举,恕我直言,你说的第二条尚有可议处,第一条难行。”

  杜中宵问道:“第一条有何难行处?请副使赐教。”

  周沆道:“雇在人家做女使,主人家事宜无不知息,有的还掌管钱财。如果女使有二心,拿主人家财物周济家里,甚或是有钱财纠纷,以卖身为名,刺探主人家隐私,会生无穷事端。典卖妻子必是家里遇到绝大难处,夫妻之实只能暂罢,以待未来。”

  杜中宵沉思不语,知道周沆讲的也是事实。不许典卖妻子是不可能的,此时的典卖其实是雇佣,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卖身为奴。不管是从解决穷人难处的角度上,还是保障妇女劳动权的角度上,都不可能走回头路。不过此时的卖身太过于宽泛,除了出卖劳动力,还有直接卖断,相当于与丈夫暂离婚的。甚至还有给人做妾,为人生子的,卖的内容极其复杂,让人大开眼界。当然,后世发达了,此时卖的内容依然存在,只是合法不合法而已,如给人代孕的,诸如此类。不同的典卖内容,便就对应了不同的责任与义务。

  想来想去,杜中宵觉得,第一条要解决有些困难,最少现在还很难解决,只能留待以后了。先从第一条做起,这也是自己的主要目的。只要允许毁约,姚守信和十三郎等人的事情,也就不是事了。

  两人饮了茶,说了一会话,便一起出了转运使官廨,到了不远处的襄州州衙。

  提点刑狱张士安已经到了,马寻把杜中宵和周沆迎进花厅,又端了两盆炭火,坐着饮茶。

  叙礼毕,杜中宵把刚才与周沆说的话又说了一遍,道:“今日我让北边樊城商场的徐克同来,议一议契约期限未到,有人毁契的事情。人有旦夕祸福,天有不测风云,契约立了之后,会因很多事情而无法执行到底,此是人之常情。立契而不许毁契,于理不合,当别加限制。”

  张士安道:“提举,立契重在信字。既已立了,如许人辄毁,徒生事端。”

  杜中宵道:“提刑,话不能如此说。先说人身契,便如姚守信一家,因为一时困顿难济,把妻子典卖到潘家。弟弟姚守信回来,身为朝廷命官,嫂嫂在人家里为奴,他如何自处?也失朝廷的脸面。待到赎人回家,主人不许,便就无可奈何。再说商契,两方立约,订好时限价格,做成了自无话说,做不成的时候也多有。此时穷索保人,必要赔偿另一家的损失,没个数目,往往倾家荡产。依我之见,以后不管是身契还是商契,在订立时,都要加上违约条款。”

  马寻道:“提举何意?既已立契,如何还许人违约?”

  杜中宵道:“世间事哪个又有把握一定如何?必定有人违约,不能强行不许。在立契的时候,可以约定,如果一方违约,该如何处置。比如一笔生意,押金多少,生意数额多少,一方毁契,该赔偿另一方几多钱款。如此,生意人遇到了难处,早早知道生意做不成,可以毁约赔钱,不耽误做其他生意。”

  杜中宵所讲的,其实就是合同不能执行时的违约金。这个时代,立好契约一方毁契如何赔偿是有规矩的,但违约金不是普遍现象。大多时候,是一方不能执行契约了,便逃得不知去向,只能向保人求偿。

  不是用押金,或者资产抵押保证契约执行,而是让保人做保对商业是不利的。身契不必说,像姚家的例子,有了钱也赎不回人来,明显不合理。商业行为也不利,保人必是地方大户,他们权势太大了。

第191章 集议

  见众人不说话,杜中宵对徐克道:“主管,商场是做生意的,你说一说。一日立契须经保人,二是立契时用押金,不能完成则立多少数额的违约金,哪具合适一些?”

  徐克起身拱手:“回提举,依小的这些日子主管商场,觉得保人和押金两种办法各有好处,不能偏费。有忠诚勤俭之人欲做生意,苦无本钱,有些人脉,可以让人做保。像商场,下面找商户的时候,最开始就是让营田务做保,贷钱给村社。后面慢慢从货款中扣些钱,做为押金,便不须保人了。有那本钱雄厚的外地商人,本地哪里找保人?就让他们交押金,一样做生意。不过,不管哪种办法,立契时最好能明写违约金。如若不写,一旦违约只能按损失数额来赔偿。这里有个确数?空打无数官司。”

  张士安道:“做生意有本钱有利息,有市价,如何算不出来损失确数?”

  徐克拱手:“提刑,便以学生管的商场来举例子。商场与广南来的某个商人议定,让他贩些南海珍珠来,何日到,多少数量,都有确数。时限到了,或者货物拖延时日,或者数量不够,契约写不清楚便就难论赔偿数额。我们也是经多了这种事,得提举指点,现在商契都明定违约金。晚到一日罚多少钱,数量短少罚多少钱,都有明契,少了许多纷争。”

  马寻心里清楚,杜中宵现在讨论这个问题,是因为十三郎等人从宜城县抢了人。宜城县令已经打听到了是营田务的人干的,状子递到州里。马寻是毛诗出身,不是进士,官场上本就被另眼看待,官职又低于杜中宵,不好强到那里拿人,一时犹豫不决。杜中宵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也是给马寻个台阶下。

  马寻精于法律,岂能不知道这里面的漏洞?十三郎抢人在前,订契约条例在后,法不前溯,按道理是管不到这案子的。但只要新条例出来,可以让县令决断,依情按新法论处,这在地方官的权限之内。心中有计较,马寻基本不参与讨论,自己等三位监司主管官议出结果执行就好。

  周沆沉吟良久,道:“若是订立契约时,明写违约要赔偿钱数,倒也有许多好处。怕只怕,有的商人贪图好处,会故意违约。如商场买卖货物,订契约时,市价若干,写明违约赔多少罚金。而运货物到地方的时候,市价涨了,违约反赚得多,商人便就违约。治地方明法令,淳风俗,发生这种事情,就败坏风俗了。此事要多斟酌,不能只因为衙门容易办案,就如此做。”

  地方官对案件有一定的裁量权,必须依法断案,但可以依情裁处,上下无异议即可。一个原因就是治理地方,不只是执行朝廷法律,还有教化地方的职责,两者并无轻重之别。对案件是从严从重,还是薄罚,一个标准就是能不能教化地方,所谓淳风俗。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依地方风俗法外断案,就是乡原体例。州县官员与路级监司的官员不同,也与后世有别。他们不但是朝廷派出治理地方的,对朝廷也代表着地方。对百姓代表着朝廷,对朝廷则代表着地方百姓,一方面是朝廷律法,另一方面是乡原体例。乡原体例不是地方法规,地方法规是朝廷律法的一部分,此时称一州一县条例。乡原体例是地方风俗习惯,遇到了不合地方常理人情的案件,地方请愿要求更改结果,就是依据于此。

  周沆就是这个意思,如果订立契约时明订违约金,商人在违约能够得到好处的时候,自然会选择违约。如此一来,会养成漠视契约,不诚信的风俗,违背了治理原则。

  杜中宵道:“副使,商人做生意,本来就是逐利。任何一单生意,都是有风险的,风险多大,双方各自承担多少,就在契约里表现出来。如何表现?一方违约赔罚金若干,另一方违约赔罚金若干,这个数额就是各自估计的风险。当时估计错了,后来又有何话说?若讲如此不诚信,以后不与此家做生意好了。”

  周沆想起了想,点头道:“如此说也有道理。不过民间人身契,又有许多不便处。”

  杜中宵道:“人身契反而好办得多。百姓卖身为奴者,无不是走投无路,不得不如此。朝廷当爱护百姓,约束主人不得苛待奴仆,契约自然倾向卖身者。卖身者要赎,主人本就不该阻拦,是也不是?”

  周沆和张士安点头:“自该如此。”

  杜中宵道:“那就好办了。立约时有期限,若是提前赎人,只需把典身钱分摊到时日里,把以后日子的钱还给主人就是。当然,赎身之后主人家或要雇新人,需要时日,便可商量,是多做些日子,等主人再雇了人来才走,还是交些罚金。这个日子要定下来,最多一个月,罚金也不能多。”

  杜中宵是按他熟悉的工厂工人辞职来算的,提前一个月辞职不算违约,实在等不及给赔偿。这个年代的奴仆其实就是雇佣工人,依然是朝廷编户,人身权利得到保护。不过这个条件,对于奴仆过于宽松。

  张士安道:“提举,若是如此定,对于卖身人来说,契约期限便就可有可无,全无约束。提前赎身时,还是要跟主家商议,双方议定才好。只要让主人家不亏钱,谁还会强留人不成?”

  杜中宵道:“怎么不会强留人?提刑,便以此次姚守信嫂嫂来说,那员外不许赎身,强留在家,就是贪图她的姿色,而不是贪图她在家里做活。遇到这种,不强立期限可是不行。”

  见其他人不说话,杜中宵道:“要不这样,为了让卖身人有约束,可以提高罚金数额。剩下还有多少日子,把典身钱摊在里面,多收一倍,如何?”

  周沆和张士安沉吟很久,一时决断不下。他们同意了,这就成了附近数州的地方条例,一定要执行的。加入违约条款,并不违反朝廷律令,只是作为补充,这几个就可以决定。今天同意了,以后是要负相应责任的,两人必须仔细掂量。

  杜中宵一定要加入违约条款,卖身为奴的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在工厂里做工的工人。他们以后的契约,还要加入工作时间,加入休假制度,一些相应的福利保障,甚至教育条款。

  与欧洲不同,唐宋时期奴隶制度的瓦解,被雇佣者地位的提高,是由官方主导的,伴随着儒学的复兴。此时的学术思潮,对天下治乱看得很重,一有乱起,首先会被认为德政不修,逼起民乱。对于造反者的态度,大多是只诛首恶,不问协从。严厉镇压的盗贼重法,只适于部分地区。

  这种社会条件下,血汗工厂根本开不下去,朝廷法律不允许,社会道德同样不允许。

  总体上讲,血汗工厂只会相对提高利润,并不会绝对提高。普遍是血汗工厂,工厂主并不会得到超额利润,只有一部分是血汗工厂时,工厂主才会得到超额利润。在超额利润的刺激下,其他工厂也会向血汗工厂靠拢,超额利润慢慢消失。压榨出来的劳动财富,是整个社会的福利。从整体上讲,劳动者没有得到应得的报酬,也就没有消费能力,不利于市场发展。内部市场无法发育,只能过度依赖外部市场,帝国主义不断扩充殖民地。从殖民地掠夺资源,同时做为工业产品的倾销市场。

  这种模式下,对外扩张只能是占领殖民地,而不是扩大领土。殖民地可以提供资源和市场,内部市场不完善,领土扩张是不划算的。欧洲国家在强盛之后,殖民地几乎完全丢失,是他们发展路经决定的。

  西方世界,不能依赖殖民地的美国和德国,反而培育了内部市场,在工业发展上领先。而殖民地广大的几个国家,工业很快被美德后来居上,说明了殖民地是有毒的蛋糕。

  杜中宵的做法,是一边发展工业,一边培育内部市场,本就不允许血汗工厂存在。以内部市场为根本,才能长久,中国的市场足够大了。宋朝内部市场能够统一,比多少殖民地都有价值得多。不但是整个社会得利,工业也有了动力,可以快速前行。

第192章 银钱两清

  太阳高挂,谭晨依然高卧床上,睡得正香。

  店里的小厮急急跑来敲门,高声道:“客官,快快请起,外面有人寻你!”

  谭晨从床上一跃而起,拉开房门,骂道:“爷爷睡得正香,你来嚎什么丧!”

  小厮吓得退后两步,道:“客官,外面来了两个衙门的人寻你,说有事相商。”

  谭晨略怔一怔,睡意去了,道:“让他们在外面等着,我换件衣服就来。”

  小厮惧怕这个大汉,不敢多说,急忙告辞去了。

  不大一会,谭晨换了衣服,洗了脸,把门带上,摇摇摆摆到了客栈前面厅堂。

  早已等得不耐烦的伍押司看见谭晨进来,急忙起身叉手:“提辖,好事,在下特来相报!”

  谭晨拉个凳子坐下,口中道:“什么好事?洒家在你这里住了快十日了,盘缠已快用光,好多日没有酒肉到口,口里淡出个鸟来,正自不耐。你若是消遣我,洒家认得你,拳头可不认得你!”

  伍押司陪着笑,从怀中取出一张榜文来,道:“昨日州里揭榜,姚教头的事情,衙门有说法了。只要赔潘员外家些钱,此案便就了结,以后概不过问!”

  “拿来我看!”谭晨接了榜文在手,看了一遍,闭目不语。

  伍押司看着谭晨的脸色,心中忐忑不安,只盼不要再出变故才好。

  谭晨是姚守信手下,长得高大,天生神力,投充为效用。炮兵不只是要能写会算,不管是搬运炮弹还是调整炮位,都要力气大的人,被姚守信招入炮兵当中。因为在江湖上走得多,见过世面,姚守信让他带钱来,了结跟潘员外家的事。潘员外本就不是为钱,哪里肯依?不肯收钱给身契,还不断要求县衙,押着谭晨去营田务,把走了的两个女使押回来。

  小小宜城县,几个胆子敢到营田务衙门去拿人?把状子递到州里,就不闻不问,只管拖下去。伍押司收了潘员外家的钱,来威胁过谭晨,结果被他一个人,打得自己五六个手下满地找牙,从此见了他就害怕。今日州里行文来,凡是典卖人身的,都可以在未到时限之前毁约,只要赔给主人家钱就可以。伍押司见了急急呈上去,县令让揭了榜,伍押司拿了一份便就到了谭晨住的客栈,只盼把这凶神赶紧送走。

  好一会,谭晨才睁开眼睛,掐着手指,在那里不知道算些什么。伍押司也不敢问,在一边小心谨慎地看着。看谭晨算得清楚,急忙上前道:“提辖,我们这便就潘员外家里,算清楚钱,案子就结了。”

  谭晨道:“且慢,容我数一数。”

  说完,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用手掂了掂,摇了摇头,问伍押司:“县城里可有金银铺?”

  伍员外道:“有的。提辖要把银子换成钱?不必了,潘员外还敢不收这银?反了他了!”

  谭晨摇头:“不是,我这银子太大,找个银铺解成小银。我算过了,依着榜文上面,只需赔给潘家五贯二百三十六文足钱,我这锭小的,也是五两足银。潘员外真是猪一样的脑袋,不知道怎么挣下那么大的家业,想来不是正经来路。以后县衙里面,可要盯得紧一些,不定就是个大盗!”

  伍押司连连点头,不敢多说话。他知道谭晨的意思,前些日子,十几两银子给潘员外,他怎么都不肯收,只想着把人押回来。现在必须收了,哪里还有那么多?

  此时银价,一两约换省陌两贯钱,谭晨那锭小银是五两,值七八百文,付了潘员外的违约金,还剩下一贯多钱呢。而那锭大银,他就落下了。

  出了店门,谭晨对伍押司道:“押司,姓潘的这厮不知好歹,拖到现在,虽然费了我许多店钱,他却少了十几贯钱。此间事了,我请你吃酒!”

  伍押司连连道谢,一路陪着谭晨,到了潘员外庄外。

  庄客报了,不多时潘员外出来,见是伍押司和谭晨到来,只以为要押着这厮去营田务拿人,急忙上前拱手:“押司辛苦,且请里面用茶。”

  谭晨道:“不必了!爷爷在你这里住了许多日子,早就心焦!今日早早把事情了结,用些酒饭,我便回转去!耽误这些日子,教头必然以为我不会做事。”

  潘员外愣道:“了结?怎么了结?我那两个女使,已回来了?”

  “发你的清秋大梦!”谭晨骂了一句,拿出解的小银,“这一锭值六贯堆八百文,城里金银铺里换来的,这里有他们写的提帖,伍押司在一边看着,童叟无欺!快快收了,把那两人的卖身契拿来。若是磨磨蹭蹭,惹得爷爷火起,打进你的庄里去,到时莫怨!”

  潘员外把银子拿在手里,不明所以,对伍押司道:“押司,这是什么意思?这人说什么疯话?”

  伍押司取出榜文,递给潘员外道:“州里行下榜文来,你看清楚了。县令说得清楚,你这案子便按榜文上办,不得再生枝节。谭提辖给的钱,可跟数目对上?”

  潘员外接了榜文在手,看了一遍,只是不信,又仔细再看一遍,对伍押司道:“押司,我雇那两个女使的时候,可没有这规矩!现在人跑了,自然就该追回来,怎么能够如此!”

  伍押司早被谭晨弄得怕了,只想着赶紧送走这瘟神,听了潘员外的话,不由勃然变色:“衙门已经决定如此,你敢不照办?再纠缠下去,当你强抢民兵,先到牢里吃顿板子!”

  潘员外一时怔在那里,脸色白了青,青了白,好一会道:“我不服!我花的黄灿灿的铜钱,雇两个人回来,衙门一纸榜文就不管身契了?我要告你们,告你们!州里不管,我到转运司去告!襄州不过百里路,当我去不了么!押司,我知道的,朝廷现在允许百姓到转运司告官。圣天子在位,岂容你们这些狗官污吏蒙蔽圣听,欺压百姓!——你等着,我就不信转运使不给个说法!”

  伍押司冷冷地道:“尽管去告!衙门里我多少事情要忙,没空跟你在这里蘑菇,先把该给你多少钱算清楚了,跟谭提辖结了账,我好回去覆命。到了襄州,别找不到转运司衙门。”

  潘员外瞪着眼,看着伍押司道:“哎呀,你还敢嘴硬!我识字,前些日子看过榜文的,天子明诏在那里,许百姓到转运司告州县,就是要治你们这些狗官!等着,早晚有你好看!”

  伍押司冷笑:“忘了告诉你,你手上拿着的榜文,就是本路转运、常平、提刑三司定下来的,本县不过依上面的条例做事而已。你也是识字的,没看见上面三司的具名?”

  潘员外急忙再看,才发现榜文后面,写明是依三司订的条例,不由怔在那里。前些日子,朝廷恰好有旨意,许百姓到转运司告状,他记在心里,本以为可以吓唬住伍押司,没想到是这个样子。其实以前告状不是转运司不管,而是那是提刑的事,只有告御状的,转运司才会给盘缠。当然,御状告不下来,回到地方之后这些钱要不要加倍地吐出来,那可就难说得很了。

  把那榜文翻来覆去看了好久,潘员外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伍押司讥讽道:“转运司的条例,你还要不要去告?再不服,可以告御状,转运司给你发盘缠!”

  谭晨早等地不耐烦,骂道:“什么猪狗,强占民女,还要告这个告那个!速速了账,拿了身契出来爷爷回去交差。再在这里纠缠不清,打到你家里去自己找!”

  伍押司道:“员外,今日我是奉命办事,速速拿了身契出来了结!不然,你无理取闹,拿到牢里先打板子!我念你平日交情,才好言相劝,再不听,就可要用强了!”

  潘员外虽然跋扈惯了,此时也不敢再强行抗命。他家里有钱,平时衙门里的公吏差役,没少得他的好处,闹一闹没什么。伍押司已经翻了脸,再闹下去就是找不自在了。今日说的再给听,等到事了,摆桌筵席赔个不是就是。大家都还要在地方生活下去,不能彻底闹翻。

  万分无奈,潘员外只好回到屋里取了两人卖身契来,万分不情愿地交给了谭晨。看着谭晨拿了卖身契,扬长而去,潘员外气得牙痒,却又无可奈何。县衙都不敢惹营田务,他不能打官司,还敢怎么。

第193章 会员制

  皇佑三年五月,朝廷同时设河渠司和铁道司,隶三司之下。盐铁副使兼领河渠司,度支副使则兼领铁道司,代表三司一管运河,一管铁道。

  六月,郭谘代苏颂为柏亭监知监,苏颂调任相州知州,在那里的铁监开始大量轧制铁轨。相州铁轨主要提供给河东道使用,正式开始铺设白马到并州的铁路。

  杜中宵依旧提举京西路常平司,去年用明堂恩,官升一阶。到了杜中宵这个地步,升官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哪怕有功劳,也能拖就拖。等到任满,运气好职先上去,官阶才会再飞速升迁。

  随着中原铁路网干线,开封到洛阳、开封到襄州、洛阳到叶县、开封到登州等铁路的开通运行,市场打通,商业空前繁荣。京西南路各州和重要的县,都已经开设了商场,常平司的财政充裕。随着常平司的快速发展,朝廷决定增设一名判官,与提举分治京西南北路。人选还没有定下来,杜中宵则组织衙门县有人员,开始准备在洛阳设置分司。

  如果常平司下的商场开到京西北路,商业网络就彻底成形,京西路出现了统一市场。原来主导商业的各城行会牙人,不再能够操纵商业,会出现一个新局面。京西路常平司的成功,得到了朝廷认可,最近在议天下各路广设常平司,让杜中宵尽快完善常平司条例。

  最早开设商场的樊城出现了新局面,在行会和牙人失去了商业控制权后,经过一段时间发展,最近开始慢慢联合起来。大部分牙人和一部分商人一起出本钱,在对面的襄州开设了商场,制度和设置基本模仿常平司商场,甚至还挖了一部分人过去。这是宋朝的第一家民营商场,与樊城商场直接形成了竞争。

  到襄州去看过,徐克急急赶到了营田务衙门,向杜中宵禀报。

  在花厅坐下,上了茶来,徐克道:“提举,前两日一些商人联合出本钱,与襄阳和樊城的牙人们一起,在襄州一起开了一家商场。自开业起来,他们只只降低打折,不知多少优惠,来势甚是凶恶。若是让他们成了气候,只怕我们在樊城的商场诸多不利。”

  杜中宵道:“那又能怎么办?总不能我们做了这生意,就不许百姓做了。”

  徐克道:“做生意没有什么,可他们如此大搞,不是个做生意的样子。如此连续多日拉客,明摆着要与我们商场生死相争,这还得了!”

  杜中宵笑道:“他们就是襄阳和樊城的员外和牙人全加起来,又怎么能与常平司生死相争?你想的太多了。在我想来,常平司的商场有两项好处,是他们的商场做不来的。一是货物流通,我们已在我个州县开了商场,有专门的运输队伍,货物往来都有条例,既省钱又快速。二是商场之下有大量村社,为商场生产许多货物,价钱不高,质量稳定。有这两项长处在手,再在做生意上多想办法,立于不败之地。”

  徐克连连摇头:“提举,我们虽有这两样长处,但也有短处啊。常平司的商场做事都有条例,不得违背。与襄阳新开的商场比起来,便就显得古板。再者我们商场里,卖的一定货真价实,他们可不一样。”

  杜中宵道:“怎么,那边商场刚开起来,就缺斤少两、以次充好了?”

  徐克道:“也不能如此说,不过小手段还是用的不少。如里面的柑桔,明明是附近产的,却说是两浙来的洞庭桔。卖的比我们那里便宜,名头又大,不知抢了多少生意。似这种小手段,那里数不胜数。若说他们弄虚作假,也无实证,而且就是柑桔。这样做生意,我们怎么搞得过?”

  杜中宵看着徐克,一时无语。这种手段似曾相识,利用百姓贪便宜的心理,以次充好,抢夺正规商场的生意。太湖的洞庭桔天下闻名,百姓听了,价钱不贵,许多人都会买些来尝个稀罕。那里离着襄州有多远?又不通火车,价钱怎么可能比樊城商场里还便宜?可这种东西,只是味道上略有差别,满城百姓有几个吃过洞庭桔的?也尝不出来。真正的行家不买,可他们终究是少数。

  想了一会,杜中宵道:“此事暂时还没有好的办法,你只管按着以前规矩,货真价实做生意。纵然一时有损失,靠着口碑慢慢会把生意夺回来。”

  徐克苦笑:“提举,哪里那么容易?这两日,到我们商场的许多客人,都埋怨我们的价钱比对面襄阳的高,诸多不满。如此下去,百姓口碑就是我们的货物贵,以后会一日不如一日。”

  杜中宵当然可以利用经验采取手段,如原产地证明,保质期,诸如此类。可这个时代,这些手段实际无法执行,造假的成本太低,而查证的成本太高。官方的商场不能采取这样的手段,不然无法管理,这是天然劣势。等到人人都形成了印象,官方商场卖的东西贵,民营的便宜,生意就不好做了。

  斟酌良久,杜中宵道:“主管,按理来说,似柑桔水果之类,我们都是在地方有专门的果园,不该比襄阳新开的商场更贵啊。哪怕他们是用地的冒充洞庭桔,比我们便宜,岂不是不赚钱了?”

  徐克道:“哪里知道他们哪里收来的,看着不如我们卖的品相,就说洞庭桔本是如此,只是口味更加特别。寻常百姓哪里分得清?还是贪那便宜,去买他们的。其他许多货物都是如此,两相对比,品相质量都远不如我们,但不放到一起,一时也难分出来,有什么办法?”

  杜中宵一时无语,这还真是个棘手问题。那里卖的就是不如常平司卖的,但人家便宜啊,你有什么办法?商场有固定的供货渠道,水产有渔场,水果有果园,就连米面都是固定地方生产的。这个年代普通人还没到讲究口感、品相的程度,营养差别更是没人理会,这就是个大劣势。

  想来想去,杜中宵道:“这种事情,一时也没有办法,只好暂时先由他们去吧。你回去之后,着人把对面的价格都整理出来,我们这边也适当降价,少赚一些钱就是了。这是个长久生意,要按照长久生意的办法做,不可学他们那样。”

  徐克答应,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自己不是竞争不过对面,可常平司许多条例,手段受手限,根本就没有办法。特别是那边商场新开,有大堆牙人,做生意的取巧手段层出不穷,让人大开眼界。

  想了一会,杜中宵道:“要不这样,你回试一试会员制如何?”

  徐克道:“会员制?提举,什么是会员制?”

  杜中宵道:“我在唐龙镇的时候,在柜坊里曾经用过这办法。凡是老主顾,或者买货物较多的,可以让他们办理会员。每买货物,便给他们积分,依着积分给他们各种各样的优惠。如此,可以尽量拉住买货的人,尽量避开对面商场的冲击。”

  说完,杜中宵向徐克详细价绍了会员制的制度,操作方法,以及意义。让他回去制定条例出来,以后各地商场,便照此办理,免得其他地方出现同样的事情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