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大宋 第157章

作者:安化军

  杜中宵道:“已经定下来了。只是提刑同在京西,因为避嫌,一直没有上任。”

  苏舜元叹了口气:“自进奏院一案,舍弟受了无数苦楚。此次好不容易起复,切莫要耽误了。过些日子我会到河东路任提刑,运判再催一催。舍弟已到京城待阙,只要我一走,便就当无阻碍了。”

  杜中宵点头答应。未中进士的时候,杜中宵受过苏舜钦恩惠,他后来落难,帮他是应有之义。营田务现在庞大无比,只有杜中宵和一个崔主事当然不行。朝廷定了一个主管公事,接替苏颂,却一直没有合适人选,空在那里。新设了一个低一些的勾当公事,杜中宵举荐苏舜钦。本已定下来,只是碍于他的兄长苏舜元任京西路提点刑狱,因为避嫌,一直拖在那里。

  为了不耽误弟弟前程,苏舜元主动请调,前些日子有旨调往河东路,京西提刑由张士安接任。只是张士安拖拖拉拉,现在还没有上任,苏舜元走不了,甚是焦急。

  杜中宵当过河东路的经略判官,苏舜元此次来,一是问河东路的情况,再一个是托杜中宵照顾一下苏舜钦。几年前的进奏院案,对苏舜钦打击极大,这几年表面纵情山水,内心里却一直放不下,身子也大不如从前。人刚过四十,就已满头白发。到杜中宵手下,心情开朗,身子才会慢慢好起来。

  接替苏颂的人选一直定不下来,跟现在营田务的膨胀有关,这个主管公事算是什么资序。苏颂担任此职的时候,是相当于通判,现在肯定不行了。杜中宵这个转运判官,资序高了说相当于一路提刑,低了则相当于知州。他手下的主管公事,依惯例最高是通判,通常是知县资序。营田务管着十余万户,让个知县资序的人来管具体事务,怎么都说不过去。此事一直纠结。

  朝廷里有一种意见,让杜中宵由转运判官改任提点刑狱,同时兼制置营田。如此一来,可以把主管公事的资序提上去。不过营田一直由转运司负责,这么做与常例不符,最终被否决。

  杜中宵对此心知肚明,也想解决办法。自己年不满三十,中进士不足十年,最关键的是没有在朝中任职的资历,升官遇到了天花板。营田务的事务放不开,现在的风气,就是做得好了久任,不能够频繁换人,把事情耽误了。判官升任转运使资历不足,差得实在太远了。做提刑,又不能管营田务。想来想去想起记忆中的一个官职,提举常平。这应该是后来设置的官职,很可能是在历史上的王安石变法时间,杜中宵记不清楚。这官职顾名思义,跟经济密切相关,正符合现杜中宵的身份。

  前些日子,杜中宵正式上奏,要求设置提举常平司,掌管一路经济事务。朝廷还没有回应。

  宋朝路一级的官员,不管是转运使还是提刑,他们的本职是什么,都带着监察百官的职权,都称为监司。这个监察权,是路级官员管理地方州官县官的关键。没有监察权,地方官员根本不会理你。

  之所以要依靠监察权,是因为路级官员与州县官员没有直接的上下级关系,只有事权,而没有至关重要的人事权。州县官员做得好与坏,称职不称职,升迁与贬谪,是由中央朝廷决定的。路和后世的省是不一样的,省是州县的上级,可以向直接下命令。路不是上级,只是事务衙门,不能直接向州县下命令。

  提举常平,主管经济事务,同样要依靠监察权。虽然杜中宵对监察百官的权力不感冒,但没有这个权力,就管不了州县,至于其他事务,与转运使司如何分割,那就看朝廷意思了。杜中宵不想分割转运司的权力,特别是地方的钱粮税赋,常平司不插手。甚至是禁榷货物,也不想管理。而专注于营田务,和各地的普通工商业。还是以铁监为中心,建立起一个遍及全路的商业网络。

第147章 曾经的上司

  皇祐元年八月,杜中宵由转运判官转任京西路提举常平司,兼制置营田。张昷之为主管公事,苏舜钦勾当公事。营田厢军拣汰老弱,进行教阅,赐以军号,设两钤辖。如京使刘几驻唐州,管理唐州、邓州和汝州三州的厢军。东染院使杨畋驻随州,管理襄州、随州和郢州的厢军。

  杜中宵的这个常平官,职责范围是主管常平仓、义仓、坊场、市易、河渡、抵当等等事务。核心其实两项,一是常平仓和义仓,平抑物价,救济灾荒;再一个是市易坊场,各种工商业活动。两者既有不同又相互联系。常平仓的重心是平抑粮价,以农业为中心的商业活动。市易坊场则是以工矿业为中心。营田务是兼职,此事由他开头,不能够关途而废。

  路一级监司官,除转运使外,提点刑狱带劝农,常平仓带上营田,其实都是为了分转运使的权。宋朝一向注意不许路级坐大,朝中三司坐大,路级的转运司就坐大,分权是朝廷有意为之。

  八月中旬,杜中宵在新建成的枣阳营田务衙门,会见自己新的同僚和属下。

  看见杜中宵带了属吏等在门外,刘几大步走上前来,拱手道:“亳州一别,匆匆数年,不想今日得见。想当年提举是少年进士,意气风发,不十年屡立功勋,已驻守一方。”

  杜中宵道:“钤辖当年是州里通判,我是推官,谁知再见,已转换武职,实在让人想不到。”

  刘几大笑:“我离了亳州,便就到沿边任职。孙相公举荐,以文换武,已经数年了。”

  刘几离了亳州之后,到陕西路任职。孙沔举荐他有武略,换了武职,已经数年。此次杜中宵整编营田厢军,还有在军中推广火枪火炮的用意,刘几是被特意派来的。虽然杜中宵主管营田厢军整编,官职也高于刘几,但不一个系统,两人份属同僚,不是严格的上下级。

  虽然如此,仅仅不足十年时间,杜中宵由下属变成了刘几的上司,还是让人感慨。好在刘几为人豁达,对此不以为意。要不然,他也不会答应到京西路来。

  两人并肩站在门前,聊着别后各自的境遇。刘几转换武职,之后还算一切顺利,来此之前,在陕西路任知州,立了不少功勋。杜中宵在河东路的时候,曾经跟契丹交过手,稳占上风。最近几年,契丹跟党项战事不断,互有胜负,杜中宵当年的胜利沿边将领大多佩服。

  最后,刘几道:“我自陕西到京城,而后换乘火车,到了襄阳。那火车真是好物,一日夜间便就奔行千里,简直如做梦一般。若是大修铁路,通到陕西路,以后再有战事,前线何至缺粮缺兵!”

  杜中宵笑道:“钤辖,此事委实如此。不过,火车修通了,还有一项好处,却少人说起。”

  刘几道:“此物是你首倡,自然比别人看得透彻。——除了便捷,还有什么好处?”

  杜中宵道:“以前西北用兵,因粮草不济,不得不分路进军,终被西贼分路击破。如果以后修通了铁路,便就再无顾虑。可以并兵一路,沿路而进,如长枪大戟,犁庭扫穴!”

  刘几点头,深以为然。这个好处,自己倒是没有想到。

  西北地瘠民贫,没有办法因粮于敌,内地运粮又过于遥远。每次进攻党项只能分路进军,各路的兵马不多。党项有内线机动优势,每次都是被各路击破,最后大败亏输。三路伐夏、五路伐夏,不是宋军不知道集中进攻的好处,而是不得不如此。一路集中不了几十万兵马,不然不用打仗,半路就饿回来了。分路进军,每路的兵马不多,往往被党项集中优势兵力,一路一路分别包围击破。

  这是客观条件限制,进攻党项,其实只能出几万兵。多于此数,必须分兵。而且几路之间要拉开足够距离,不然后方无法支撑。拉开距离过远,又通讯不便,无法配合,是解决不了的难题。

  数万大军出动,动起来的不只是这几万人,进军路线上的最少几州百姓,必须全力支持。从运粮的民夫,到后方准备各种物资,实际是数州之地的总动员。地方就那么大,民户就那么多,一路就只能是几万战兵,再多就无法正常作战。什么分进合击,迂回包围,都是自欺欺人的说词,没半点作用。要想赢得战争,只能冀希望于一路取胜,最少把敌人主力拖住,别无他法。

  铁路修通,不只是物资和人力便捷,实际扩大了后方支撑地域。整条铁路线,都可以为前线提供支持,前线战兵规模可以扩大数倍。只要有一路超过党项军力极限,就足以致命了。

  营田务的框架已经立起来,杜中宵的精力更多地花到了军事上面。铁路到底有多少好处?还要继续思索,进行实践,现在的潜力根本没有发挥出来。

  刘几道:“铁路一修到开封府,朝廷见过了好处,着实大不一样。此次我到京城,朝臣人人争言铁路的好处,要广布天下。朝廷已下令今冬要修到西京河南府,下年圣上乘车出巡,参谒御陵。听说还不只是如此,政事堂已经定了修到北京大名府和南京应天府的路线,命沿路各州今冬就开始平整地基,单等铁监的铁轨出来,便就铺上去。京西路则要修从洛阳到叶县的铁路线,也命今冬建地基。至于其他各路,多有提出修路的。不管有没有铁轨,先把道路平整出来,以后有了铁轨再铺。”

  杜中宵笑着摇了摇头:“柏亭监一年就只能产那么多铁轨,急着填路基有什么用?”

  刘几道:“我听朝臣们议论,要以柏亭监为本,在相州和京东莱芜再各建一处。只是无人可用,一时施行不得。提举,说不定过几年,还是要你去做此事。”

  杜中宵只是摇头:“难。此事看着简单,做起来诸多烦恼,还是急不得,慢慢来为好。”

  铁监刚刚发展起来,正是培本固元的时候,急着扩张,别把根本也搞坏了。以铁监现在的人力,如果分出去,必定影响技术发展速度。除非别的铁监只生产铁轨,从柏亭监拆现成的炉子和机器过去,不然想发展好可不容易。

  刘几有一点说得对,火车一通到开封府,情况立即不一样了。皇帝赵祯特意带着大臣,坐火车感受了一次,从开封府到许州一日游。那一次旅行让大臣们直观感受到了火车的好处,纷纷提议大建。赵祯甚至从内库出钱,命修到西京河南府的铁路,今年必须修通。两京之间铁路的战略价值不谈,对于皇家有特殊的意义。那里是他们老赵家的老家,也是皇陵所在,有了铁路,可以亲到皇陵谒陵。

  政事堂的规划,主要是从政治意义出发,先连通四京。以四京为中心,再向外扩展。主管漕运的发运司有自己的规划,最优先的几条,分别是从襄州到江陵府,从开封府到登州,甚至与汴河并行从开封府到扬州。这是入京漕粮的路线,一旦修通,发运司也就可以撤销了。

第148章 杨家将

  杜中宵和刘几议论着京城事务的时候,张昷之和苏舜钦连袂到来。

  张昷之曾是天章阁待制、盐铁副使,又在多路任过转运使。因为贝州王则之叛,被牵连多事,夺职贬官为祠部员外郎,监鄂州税。离京之前,改任主管营田务公事,算稍复其官。

  张昷之来做主管公事,到底是出自皇帝本人的意思,还是宰执中有人帮他,杜中宵不得而知。只知道这个人长于吏事,在地方为官有政声,这几年特别倒霉。先是河北转运使任上手下将校作乱,他受到了牵连。然后贝州王则之叛,有人说他之前捉到邪教人物又放了,又被人首告曾经受赃。最后御史按核,这些事情都查无实据,还是夺职贬官,几乎一撸到底。

  这种人物,杜中宵猜不透,摸不清,只能以礼相待。职跟官不同,夺职一撸到底,一旦恢复,张昷之很可能继续做他的待制,这种人是得罪不得的。

  苏舜钦是庆历新政失败的导火索,被削职为民数年,今年才刚刚起复。先是湖州长史的散官,有了官身。苏家是大族,苏舜钦又是此时诗坛领袖,得了勾当公事的实职,算是重新开始。

  来了两个被贬的罪官,杜中宵也摸不清朝廷的意思,以后只能把心思全用在公事上。

  行礼毕,张昷之道:“此次我们从开封府坐火车到襄州来,没想到一日夜即到,着实方便太多。想当初我到广东路为漕使,也曾走到这段路,要十数日,哪里比得现在。”

  杜中宵道:“适才我与刘钤辖也在议论此事。以后火车通行天下,我们这些游宦的人,都能受些好处。到边路任职,最怕的就是路上奔波,以后有车坐了,就方便了。”

  苏舜钦数年不见,杜中宵都不敢认他了。不过四十岁刚出头的年纪,就已经白发苍苍,好似一个老人,满面皱纹。与杜中宵见礼,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无语凝噎。

  又等不多时,杨畋带了手下两位都监,杨文广和赵滋前来。

  杨畋是杨崇勋之曾孙,进士出身,在荆湖南路提刑任上专治盗贼,平了傜人叛乱。因部将战死,降为太平州知州。后来叛乱再起,改为武职,任荆湖南路钤辖。平叛之后,因为身染瘴疾,要求恢复自己的文职,到内地州县为官。朝廷把他调回了内地,但却没有转换文资,而是来做营田厢军的钤辖。

  杨文广和赵滋都是因为平定京西路张海之乱立功,才被提了起来。那时赵滋是杨文广的上司,后来去京东路任都大巡检,得富弼赏识,超擢为供备库副使。杨文广则在平定张海之乱后,得到了范仲淹的赏识,被带去了西北任职,后又随着到了邓州。此次来做都监,一是范仲淹举荐,再一个是因为钤辖杨畋染病在身,让杨文广前来照顾。

  杨畋的曾祖父杨崇勋,不是那个出身真宗藩邸,得到刘太后赏识的重臣,而是太宗时名将杨业的弟弟,麟州藩镇之主。从家族来论,杨文广是杨畋的堂侄。

  武将跟文臣不同,不需要避嫌,还经常让子弟跟在身边。一是可靠,二是便于指挥,长盛不衰的就是将门。后世名播天下的杨家将,此时真正有地位的是杨畋,杨文广才刚刚露出头角而已。

  杜中宵看着杨文广,年纪已过半百,与其叔父年龄相差不大,满面沧桑,有些说不出的感觉。记得看杨家将的故事,随狄青南征的时候,杨文广还是白袍小将,哪里想到真实的历史上,他不等侬智高起事就是一个老人了呢。如此年纪,作为侄子来照顾差不多年岁的叔父,将门为了延续家族也不容易。

  见礼毕,杜中宵道:“我在后衙备了酒筵,为诸位接风。”说完,当先而行,带众人进了衙门。

  分宾主落座,杜中宵道:“自苏子容到铁监任职,营田务一直欠缺人手。你们来了,很多事情就好办了。初到京西路营田,唐州的时候,其实是化兵为民,一两年便可交予地方。随、襄、邓三州不同,民户太过稀少,还是以军屯为便。这几个月我一直想操练人马,奈何没有宿将相帮,一直不得其法。两位钤辖到了,就不同了。今年秋冬,我们便开抬拣汰人员,进行操练。”

  杨畋拱手:“我在荆湖路的时候,就听说提举新制了火枪火炮,甚是犀利。在河东路,败了契丹夺了唐龙镇,后又轰破贝州城门。只是可惜一直无缘得见,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此次到京西路,也是学一学火枪火炮到底是何物事,如此厉害。”

  杜中宵笑道:“钤辖有此意最好。营田务的厢军,依我筹划,是以火枪和火炮为主,骑兵为辅,与其他军队不同。我们有铁监支持,有营田务钱粮,诸般不缺,做此事最为便利。”

  刘几道:“我在陕西路,也听到火炮厉害。经略司筹划,在要害的城寨要用火炮。只是火炮一是铸造不易,价钱昂贵,再一个极为沉重,运输艰难,陕西路只有延州装了几门。曾经见过他们放炮,一炮出去土石俱为齑粉,着实厉害。此物以后必然大行于世,行军打仗与以前不同。”

  杜中宵道:“其实并没有那么厉害。火炝火炮终究是兵器,要想打胜仗,还要靠军队强军猛将。天时不早,酒菜上来,我们且饮一杯酒!”

  说完,举杯与众人饮了一杯。

  这一带湖沼众多,水产像不要钱一样。就在营田务附近的小湖里面,一网下去,就能捞出一两百斤鱼来。听说汉阳军那里,几斤的鱼都没有人要,动辄几十斤大鱼。

  杜中宵还想着,火车通了,今年冬天多捕些鱼,卖到开封府去,不知有没有利润。

  今天席面上,鱼就有几种。清蒸的鳜鱼,红烧的青鱼,还有虾蟹之类,应有尽有。

  杜中宵请大家食用,道:“营田务到这里不久,田地开了还没下种,没有什么产出。今日请位简陋了些,莫要嫌弃。来年春天耕田下种,以后繁华了,会应有尽有。”

  张昷之道:“提举客气了。我从襄州来,一路看到了,人口稀少,大多是营田务的营盘。今年没有耕种,全靠其他州军接济,营田务诸般不易。今日足够丰盛,我等心领。”

  杜中宵对张昷之笑道:“主事,不瞒你们,自我在河东路火山军任职的时候,治下多是钱粮丰广之地,向来不缺钱。后来到京西路营田,迅速就有了产出。更不要说,后来铁监建起来,现钱不缺,属下一向手中不缺钱。枣阳这里,实在太过荒凉,现在没有种田,随着我的人都吃了苦头。但愿来年春开,等到开田有了收成,还似从前样子。事情做得好,吃得好,钱粮到手多。不然,我可是不习惯。”

  众人听了,一起大笑。

第149章 农事

  用罢酒菜,吏人上了几样水果,无非是本地产的梨子、花红、柑、菱角之类。还有一种拐枣,本地产的极多,入口甘甜,杜中宵以前没有见过,吃得口滑。

  唐时这一带的柑桔品质优良,曾经是贡品,还有甘蔗也是名品。不过到了这个年代,柑桔的品质下降,微有苦味,柚子已不多见,甘蔗细小,吃起来不甚甜。杜中宵听说过历史上气候变冷的的事情,不知是不是现在气候比唐时寒冷,水果的品质不如从前了。

  众人吃着新鲜的水果,聊些闲话。

  张昷之道:“提举,我来的路上,见平整出来的土地多有水渠,莫不是要广种水稻?”

  杜中宵点头:“不错,能够种稻的地方,尽量种稻。水稻比其他粮食收得多,以这里天气,收了稻之后还可种荞麦、油菜之类,最是方便。以后人手多了,收稻之后种麦,便不愁粮食。”

  张昷之又道:“平缓的山坡,我看也开了出来,是要种麦吗?”

  杜中宵道:“种麦的有一些,也有一些种草棉,两样轮作,间种各种豆类。至于其他杂粮,由营田务在自家的私田种,营田务到时收买即可。”

  张昷之道:“听说西域产草棉,只是中原不多见,原来此地也产。听说草棉可织布,胜过麻布,不知是也不是。如果有此物,各种麻类便可不种了。怪不得提举说起种的作物,并没有火麻。”

  棉布取代的不是丝绸,两者生产和市场不重合。棉布所取代的是各种麻布。自棉布盛行,麻布便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襄州、随州一带的麻是黄、白、火三种,一般百姓衣物的主要原料。

  棉花已经在唐州试种了两年,杜中宵发现了一些问题。比如仅仅留种一代,就发生了很多变异,与上一年的棉花并不相同。质量也不如印象中的,纤维不够长,不够坚韧,比织麻布复杂一些。颜色不够鲜艳,不够洁白,只能染成深色的布。甚至出现了彩色棉花,多种颜色,不过不鲜艳,看起来灰扑扑的。

  农作物品种的选育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不有意进行培育,经历时间漫长。草棉从西域引种到襄邓一带,气候和地理条件发生了许多变化,必须进行重新选育。杜中宵原以为,只要按照平常方法,很快就可以大规模推广,甚至营田务发展起种植业来,现在看来过于乐观了。没有十年八年的时间,不大可能得到适合当地种植的品种。纺织业一时没有指望,只能先种着,到了冬天做棉袄也是好的,慢慢选种。

  襄州、邓州到汝州和许州一带,是气候南北过渡带,中间没有高山阻隔,变化平稳,天然适合各种地理、气候条件下植物品种的培育。不只是棉花,营田务统一组织,选了许多作物品种,在特设的试验田里培育。数年之后,将会有大量优良品种出现,甚至会改变从中原到荆湖的种植格局。

  这种事情,一靠持续不懈地努力,还要靠一定的运气。运气好了,一两年就能得到性状优良且遗传稳定的良种,运气不好,几十年也有可能。但这么多作物同时选种,可以肯定的是,十几年后会有一个良种的集中爆发期。有多少在杜中宵任期内出来,那就难说得很了。

  听杜中宵介绍了营田务现在的情况,张昷之道:“现在有一桩难处。营田厢兵以前多是拉纤,不事稼穑,很多人只怕连五谷也分不清楚。让他们开田种稻,只怕到时不知农事,种得不如人意。”

  杜中宵道:“前年在唐州开田的时候,已经碰到过了。从那时起,营田务便就设了农师,自己编了册子。除此之外,各州县的营田务都允许本地百姓投充,到时可以教导。”

  说到这里,杜中宵吩咐一个吏人,去取了几本册子来,交给张昷之。道:“这是营田务编的关于农事的册子,如果学得好了,可以做农师。官府分给职田,两税之外免役,每乡一人,隶劝农官。”

  张昷之点了点头,随手翻看册子。

  农师太宗太平兴国年间曾经在天下广泛设置,每县均有。后来随着里正、耆长、乡书手等乡里职役的完善,从路级到县级官员均带劝农,便就废罢了。因为那时候的农师,主要职责是指导生产、开垦荒田和劝田耕种,多是乡间老农,并没有研究发展农业技术的职责。官员带了劝农,他们就没了存在的必要。

  营田务设的农师,以教材,要考试,以研究与推广农业技术为主,劝农为其次,职责已经不同。待遇与以前的农师相比,多了职田一项,实际就是报酬。职田是附属于职务上的,不属于私人所有,也是免税的。谁做农师,这就是谁的收入。除此之外,农师只交两税,其他差役全免。

  这种待遇说不上多高,但对于乡下的小地主,足够有吸引力。乡下的读书人,便如以前杜循那样耕读传家的,多不愿意担任里正、乡书手等并役。但农师不同,且耕且读,正适合他们的定位。

  张昷之看手中的册子,《识字》和《方田》虽是初见,却明白其中的意思。学会这两样,是帮助官府管理地方,协助处理各种公文,丈量土地,编立田册等。还有一本《五谷图谱》,并不限于粮食,还包括蔬、果、竹、木、药材、花草,还有飞禽、走兽、虫介、鱼虾,甚至各种土特产。其实就是一本动植物大全,有品种介绍、良种选育、生长习性、养殖收获方法,几乎无所不包。不过这册子编得匆忙,大多地方是列出了条目,内容非常简略。另一本则是《农具图谱》,里面有各种农具,大致结构,使用方法,适合的作物和地形等等,侧重于推广而不是制造。再一本就是《农桑辑要》,主要介绍农业技术,包括适时耕种、田间管理、收获方法、套种间种等等,基本的农事活动都包括在里面了。

  粗粗看完,张昷之道:“提举真是有心人。这几本册子,特别是《五谷图谱》、《农具图谱》和《农桑辑要》三本,如果编得完全,不只是营田务有用,还惠及天下。只是想来时间匆忙,现在还过于简略了,大多只列条目,而无内容。而且芜杂,想来是多本农书汇到一起,来不及精校。还有一点,里面不管作物还是农事,多是襄邓之地的事情,不涉其他州郡。”

  杜中宵道:“主事说的不错。这几本书编起来,不知要多少人用心。营田务草创,人力不足,而且对地方了解不深,只能如此。以后慢慢增补,只要持之以恒,终有成书的一天。”

  张昷之连连道好,对此极是赞赏。从这一件事,他就能了解杜宵做事的风格,合自己胃口。这几年他特别倒霉,从天章阁待制、盐铁副使,一下子撸到去监鄂州税,有些怀疑人生。本来再进一步就是四入头,很快摸着宰执的边了,一两年就成了监当官,官已经贬无可贬。而且御史按核过,自己的罪行都是查无实据,只是也没有证据确证没有,就受到了如此重惩,实有些想不通。张昷之为官喜吏事,擅长处理纷乱的实际事务,政治敏感性不高。此次到营田务,有些解脱之感,做实事是他喜欢也擅长的。

  看过了册子,张昷之交给一边的苏舜钦,对他道:“干办,这些册子你也看一下。我们既然来管营田务,这些就要了然如胸,不然如何管理手下。提举以后的心思只怕会多放在常平事务上,营田务这里多要靠我们了。这两年营田务好生兴旺,我们若是管得不好,如何向朝廷交待?”

第150章 为什么

  张昷之和苏舜钦在那边仔细研究那几本册子,杜中宵与几位武将闲谈。

  从今以后,杜中宵的主要精力将放在常平仓和编练厢军上,营田务只抓大略,张昷之说的不错。一个人的精力有限,不可能事事都管。不由几位官员分担职事,就要交给吏人。

  管营田务的两位都是被贬的官员,不过有些不同。张昷之主要就是倒霉,其办事能力没有问题,个人操守也没有问题,甚至在朝中也没有得罪什么人。自他到河北路任职,按说功劳也有,到了最后却全都变成坏事,躲也躲不掉。从一件事脱身,第二件接着就来,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就以被王则牵连之事来说,有人说他曾放走的李教是王则起事的谋主,结果叛乱平定,根本就没有这个人,找谁说理去?偶然有这样一件事,朝廷可以置之不理,几年之内接二连三,不贬你贬谁?点被不能怨社会,只能受着。

  与张昷之善于处理吏事和实事不同,苏舜钦少年成名,又是大族出身,被别人吹捧惯了。读书人以天下为己任没错,但读了两本书,就觉得可以指点江山,挥斥天下了,早晚会出大事。特别是天天慷慨激昂地批评这项政策,指责那个人,自己却不注意小节,不做实事,简直明摆着让人来弄你。以苏舜钦在庆历年间的状态,出事几乎是必然。只是打击这么重,出乎意料,他自己也难以接受。

  现在的苏舜钦,一方面犹自愤愤不平,觉得当初冤枉了自己,是因为党争自己才落得这个下场。另一方面,数年削职为民的生活,而且还是以最被士大夫所不耻的监守自盗的经济犯罪名,整个人都变了很多。最少现在,他不再动辄评点朝政,臧否大臣,肯用心去做实事了。

  饮了一会茶,杜中宵对杨畋和刘几道:“富相公在京东路整编厢军,裁汰老弱,四时教阅,甚有成效。前几年月,朝廷赐了营田务厢军军名,寄以厚望。我们应当以京东路教阅厢军为榜样,把营田厢也编练起来。我不曾带兵打仗,虽有此心,却无处着手,一直烦恼。两位钤辖,刘钤辖在陕西路曾经与党项作战,杨钤辖在荆湖路曾平蛮乱,一南一北,各种兵马战法都见过了,不知对练兵有何见解?”

  刘几道:“依我在陕西路所见,本朝兵马与党项比,将不勇,卒不悍,着实难以匹敌。而且军纪涣散,军令不行。党项兵马,数万人集于一处,鸦雀无声。用军食,贼酋用筋箸,众贼才敢举手。如此才能万众如一人,两军相遇,无敌不克。”

  杜中宵道:“钤辖,不是我挑你话里的毛病。西北三场大败,我都仔细看过战报,我军败北都是敌情不明,被敌所乘,四面包围,以多打少。两军列阵而战,哪怕本朝兵马少于党项,也不落下风。以三川口之战为例,刘太尉数千人被党项数万人围住,尤能奋勇杀敌,力竭而死。最后禁军有数千人逃回,殃于阵前者不过十之二三。若以杀敌数,禁军死一人,党项最少要死两三人,这与钤辖所说不符。”

  刘几听了一时语塞,愣了一下道:“前线将士,俱是如我刚才所说那样认为。提举觉得前线将士说的不对,敢问认为败北的原因是什么?”

  杜中宵摇头:“我未身临前线,又如何说得出来?只是从战报来说,不是那个样子。我们练兵,一定要基于事实,实事求是。才可真正找到自己短处,发现敌人弱点,扬己之长,避敌所短,战而胜之。”

  见刘几面色不悦,杜中宵又道:“钤辖,我们议论战事,不过各抒己见,找出真正的问题来。不做意气之争,没有高低之分。一切靠事实说话,谦虚谨慎,才能有所得。”

  不管是历史记载,还是后人传说,宋朝的国力都大强于契丹和党项。但真正打起来,却每每败多胜少。杜中宵学的,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军事实力是国力的体现,怎么会出现宋朝这种事情的。如果认为宋朝的国力不如契丹和党项,各项统计数据都不支持,经济、文化和制度,宋朝都应该领先才是。偏偏就在军事上,除了初立国时讨平各个分裂势力,对上北边的游牧政权,打一次败一次。

  这其中肯定有原因,杜中宵就是想找出这个原因来。找到了病因,才能对症下药,治疗顽疾。而不是靠着一时奋起,一时侥幸,打个胜仗,暂时掩盖危机,后面惹出更大的祸事。

  宋朝军力不振,武功不彰,前世他那个年代,流传最广最被认可的,是因为重文轻武。或者有的人退一步,不是重文轻武,而是崇文抑武。武将军人地位不高,当然吸引不到人才,打仗不卖力,造成各种各样的弊端,只能够打败仗。特别是与敌人比较,他们是全民皆兵,都是武将当权,烧杀掳掠几乎全无顾忌,就是一群武装起来的强盗。甚至认为,因为崇文抑武,汉人失去了血性,只能任人鱼肉。还兴起过什么狼精神,狼吃肉,良民只能被强盗抢掠。

  杜中宵也曾经这样认为的,自己练兵了,就知道这说法靠不住。就跟刚才刘几说的一样,不去找真正的原因,而只是或者因为随声附和,或者因为现实需要,捡了一个说法起来。武将和军队地位高了就能打仗了?就是军阀当政吗。前面有五代十国,依有些人的说法,里面虽然有儿皇帝,总是挡住契丹了。但那实际跟契丹内部有关,实际契丹也曾经进过汴梁,只是坐不了天下,又退回去了而已。如果说五代十国不明显,千年之后再次军阀当政,军力也没见起色。民国的时候,还有比军队的地位更高的?地方的最高长官是督军,后来是各路军阀。中央的最高长官,同样是最大的军阀,一切军管。如此有权有势,而且也确实吸引到了人才,革命军也曾受到广泛尊敬,应该能打了吧?实际还是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