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大宋 第128章

作者:安化军

  官员大多不愿到边远地区为官,除了条件艰苦,路上浪费的时间太多也是原因之一。一来一回动辄数月甚至近一年,中间如果再调动几次,时间全浪费在路上了。正常一任三年,川峡两广地区则是一任两年,便就留出一年路上的时间。同样是做十年官,运气不好的,路上奔波加上待选,任期只有四五年,跟同僚的差距一下就显出来了。这种情况下,京城做官的好处就显出来了。

  苏颂与杜中宵同年,两人的起点差不多,不过六七年的时间,官职就已经被远远甩在了后面。其他地方倒也罢了,到杜中宵这里,他一路急行,早到一天也是好的。

  为苏颂安排了住处,分配了随从,两人又到了院子里,等候晚宴。

  到了适才坐的地方两人坐下,杜中宵看了看地上的瓷盆,里面的铁片已经变得少了许多。

  苏颂看见,问道:“这里面蓝蓝的是什么?因何放在这里?”

  杜中宵道:“水里面化了胆矾,因而是蓝色。我里面放了些铁片,看看能不能生出铜来。”

  苏颂低头仔细看了一会,道:“铁片上面红红的应是铜粉。葛洪《抱朴子》云,以曾青涂铁,‘铁赤色如铜’,当指此事。不过只是薄薄一层,里面的铁依然是铁。”

  杜中宵道:“不错,铜只是外面一层而已,刮取下来,里面的铁依然是铁。不过,如果铜覆盖了铁片,便就取出刮下铜粉,再把铁片放进去,积少成多,岂不是可以用铁炼铜。我今日就是试一试,若是此法可行,冶铜就容易了许多。”

  “铁贱铜贵,此法若真是可行,倒也不失为炼铜的好办法。”

  这就是湿法炼铜,化学课必讲的,是中国冶铜技术的巨大进步。苏颂熟读杂书,对这种现象并不陌生,并不觉得多么神奇。不过这个时代,湿法炼铜还没有应用,也没有人向这个方向去想。

  此时天下最大的铜矿在饶州德兴县,那里多雨,矿石溶于水中,就成了硫酸铜溶液,其实就是胆矾溶液。杜中宵用胆矾溶液代替,基本可以模拟那里的情形。

  铁放入硫酸铜溶液中,发生置换反应,可以置换出铜金属。此法虽然废铁,但常温就可进行,既省了火法炼铜的燃料,也大改善了生产环境,成本低了许多。

  前些日子北边山中发现铁矿,勾起了杜中宵对化学的兴趣,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此法只要知道原理,理解不难,而且操作容易。这里试得成熟了,可以上报朝廷,作为自己的一个政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因这一个小发明,自己得到一次升迁机会。升官不易,多条路子总是好的。

第49章 草棉

  严寒终于过去,春天来了。方城山上山花盛开,一片绚烂,路两边桃红柳绿,格外好看。

  陶十七骑在马上,神采飞扬。身边的杨大郎也是满脸喜色,看四周的风景。

  相州来的冶铁行家,在方城山查探了些日子,确认杨大郎找到的是罕见大矿,而且矿石品位高,好冶炬,甚是难得。陶十七在叶县周围找到了好几个大煤矿,各采了一些煤,分门别类,带了回来。

  随着春耕结束,杜中宵不像前些日子那样忙了,心思慢慢转到工商业上来。如果只是满足于开垦田地种粮食,杜中宵不用花费这么多心思,慢慢修整农田就是。不过在杜中宵眼里,仅仅吃饱是不够的,还要让治下的人手中有钱用,事情就不那么容易了。

  随着汴河上车船越来越多,纤夫还在逐步裁减,向京西路这里迁移。最近的唐、汝、蔡三州,年底之前接收的人口就会饱和,转过年来,营田就要转到邓州、襄州为中心。那里的地理和气候条件,还要优于唐州这一带。唐州这里积累的营田经验,对后续垦田非常重要。

  营田务旁边的一块地里,杜中宵和苏颂一起,仔细查看地里出苗的情况。

  看着地里冒出的绿芽,苏颂道:“这就是草棉?听说闽越一带产木棉,西域产草棉,织出来的布轻柔无双,还要胜过丝绸,价比金银,没想到是这个样子。不过我自小长在福建路,却没见过木棉。”

  杜中宵道:“物以稀为贵,真正种棉花的地方,棉布其实不贵,怎么可能比过丝绸。我没有见过闽越木棉长什么样子,说不上来。这些种子,是我在河东路的时候,托人从西域带回来的。不过那里的地气太寒,长不好,这里再试一试。西域产的粗棉布,我也带了几匹回来,其实很是粗糙。西域那里,是用这种棉布当钱使用,他们各国通用的。”

  有后世的知识,就知道棉花的宝贵。此时天下产棉花的地方,一是东南闽越一带,从海路传来,植株高大,适合热带气候,多年生长,类似于木本,称为木棉。另一个地方就是西域,沿着陆路传来,种下之后只生产一年,类似于草,故称为草棉。

  明显草棉才是后世广泛种植的棉花样子,杜中宵在火山军的时候,特别让西域商队带回了种子。不过火山军过于靠北,种的并不顺利,长势不好,没有推广。印象之中,西域一带应该是极北之地,天气严寒,其实不是。西域各国,大部分都比火山军一带温暖得多,只是干旱而已。特别是夏天,西域那里气候炎热,远不是火山军能够相比的,利于棉花生产。

  杜中宵记得历史上棉花最早的主产区,是江浙一带,那里的气候与襄邓两州类似,那么这里应该也利于棉花生长才是。实际上确实如此,南阳和襄阳盆地是中国棉花的重要产区,这里气候和土壤条件,非常利于棉花生长。唐邓等州位于南北气候的过渡地带,南方作物和北方作物都可以在这里种植,北种南移和南种北移,都可以在这一带进行,让作物适应不同的气候条件。

  杜中宵物意开了一块地,种下了棉花,到了现在开始发芽了。

  棉花的生长周期与水稻类似,可以与冬小麦轮作,实现一年两熟。而且棉花种在旱地,对于那些水利设施不足,不能种水稻的土地,特别重要。

  正在杜中宵和苏颂在地里查看棉花苗的时候,一个公吏急急过来,拱手道:“官人,陶十七和杨大郎从方城山探矿而回,正等在衙门里。”

  杜中宵对苏颂道:“走,我们看看去。要是方城山里有铁矿,我们可从朝廷要些钱来,在那一带开矿兴冶。营田务现在粮食不缺,只是乏钱,诸事做不得。如果朝廷拨下钱来,好多事情就容易做了。”

  苏颂对开办商业其实没有兴趣,他更喜欢研究技术问题。杜中宵加然奇思妙想多,但显然对于精研技术没什么耐心,一心只想着做成产业赚钱。不能赚钱,很多事情折腾一阵,就扔到一边去了。

  前些日子,杜中宵试验了湿法炼铜,确认可行,给朝廷上了一本奏章,要求推行于产矿地区。现在朝廷没有回音,杜中宵便扔到一边,兴趣转到其他方向来。

  回到衙门,陶十七几个人早已等在那里,向杜中宵和苏颂行礼。

  问过了几个人这一行的大致情形,陶十七道:“官人,相州那里请了几个探矿熟手,查看了杨大郎找到的铁矿,确认是处大矿,不下于相州最大的矿。不只如此,他们还在附近又查探了一番,又找到了几处矿苗,都利于开采,那里兴冶极是合适。”

  说完,陶十七让罗锋取了一张图出来,是画的那一带的铁矿分布图,指给杜中宵看。

  杜中宵看图,只见几个标出的矿点全都位于山中,而且是舞阳、西平、叶县和方城的交界地带,人烟稀少,怪不得多年以来不见那里有人冶铁了。这种地方开冶有不好的地方,太过荒凉,一切都要从头做起。也有好的地方,没什么人口,开起矿来没有掣肘。

  介绍了铁矿分布,陶十七让罗锋又取出一副图,道:“官人,这些日子我们也查过了附近煤矿,都画在这图上。铁矿三五十里之外,便就煤矿广布,极是方便。那里的煤矿产的煤五花八门,各种各样的煤都有。按着官人吩咐,我们各种各样都取了些回来,在外面车上。”

  杜中宵点了点头:“好,你让人卸到附近的砖瓦窑那里,记得标记清楚,不要混了。”

  春耕结束之后,杜中宵便就命人在附近建了一处砖瓦窑,烧制砖瓦。砖瓦房不只是盖得比土筑建筑更快,而且条件也好。一切新兴,砖瓦其实是非常赚钱的行业。

  用煤炼铁,当然是烧成焦炭才好。焦炭不但是去除了一些不利成分,而且坚硬,可以作为炉料的骨架。更重要的是,焦炭燃烧的温度更高,此时温度对冶铁质量有至关重要的影响。温度不够,要么就只能炼出生铁来,要么就是海绵一样的块炼铁,价值不高。

  天下有铁矿的地方多了去了,虽然多是小矿,并不耽误产铁,只是成本高质量差罢了。在这个交通不便的时代,如果铁的质量上不去,根本无法跟这些小矿竞争。要想把铁矿做大,就必须产钢,而且是质优价廉的好钢。不然,没有相州那样朝廷大量采购的支持,想做大并不容易。

  能够烧成焦炭的煤并不多,汝州那里肯定是有的,必须一样一样试出来。什么样的煤能够炼焦,杜中宵也不知道,只是隐约记的,并不是无烟煤那种好煤。

第50章 炼焦

  看着差役把装煤的地方封闭起来,苏颂道:“煤之一物,用处是烧火取暖,似此封在石室,下面再烧煤,如同蒸屉,是个什么道理?”

  杜中宵道:“天下万物,似金银纯洁如一的,少之又少。如何把这混杂一起的东西分开?一个办法是用水,把物放入水中,有的溶入水中,不溶的自然留下,过滤即可。如精制食盐,便是用此法。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这样,封闭起来,下面烧火蒸馏。被烧得热了,有的化气逸出,有的留在里面,自然而然就分开了。此法古之炼丹之士多用,如火法炼铜等等,很多就是从此法化来。”

  苏颂点了点头,觉得杜中宵说得有些道理,又觉得哪里不对。

  认识自然界物质的性质,最简单的确实是这两种办法。一种是水溶,当然也可以用其他溶剂,慢慢积累经验,进行总结。还有一种就是干馏,让物质在高温下分解,后面再结合分段收集,可以分析大量自然界物质的成分。很多种化学物质,就是用这种办法发现的。

  怎么炼焦?其实杜中宵也不知道,他怎么可能把这些知识记清楚,更何况前世有没有看过都记不得了。他只是记住一点,焦炭是密闭干馏出来的。至于用什么炉子,怎么做质量最好,那只能是在干馏的实践中慢慢总结。万事开头难,只要开了头,总有能工巧匠慢慢总结。

  到了这里,从方城山里探出铁矿,最近杜中宵突然对化学产生了兴趣。只可惜,学的化学知识已经记的不多,而且杂乱,没有章法,只能慢慢一步一步来。这些日子总结自己学过的化学知识,杜中宵就认识到了这种两种办法,一是溶解过滤,二是蒸馏分解,实在是研究化学的无上妙法。

  只要掌握了这两种基本方法,很多基本的化学知识都可以应刃而解。前些日子试验湿法炼铜,就是溶解过滤小试牛刀。现在炼焦炭,就是试试干馏法了。

  这个法子实在妙得很,看着炉下燃起火来,杜中宵已经想到,其实很多化学原料都可以用这个办法制出来。比如硝酸怎么制?简单,把硝放进密闭炉子里,干馏就是了。馏不出来,那是温度不够,想办法用更好的燃料,加强鼓风,把馏出的气体溶进水里就是硝酸了。怎么制硫酸?也简单,也胆矾放到密闭空间里,干馏就是了。如果制不出来,用更好的燃料,大力总能出奇迹。当然硫酸有个恼人的地方,制出的气体可能是二氧化硫,也可能不是。

  一个高温干馏分解,一个溶剂溶解,能够解决很多问题。可惜杜中宵的精力和时间有限,不然他能制出很多化学原料来。只不过这种简单粗暴的办法,制出来的化学原料有多大用处就难说了。

  苏颂杂学之广是这个年代的翘楚,除了学识文章,什么天文历法,炼丹制药,几乎无所不学。化学其实跟炼丹有些类似,记住不要把烧出来的东西动不动当成仙丹吃了,而是仔细分析,也是门学问。

  什么数学力学,物理学化学,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很多知识记不住了怎么办?大办出奇迹,简单粗暴硬上就是了。或许质量不高,或许得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总能开个头,有一条思路。谁知道碰上这个时代的能人异士,会发生什么想象不到的事情呢。

  杜中宵发家就是靠蒸馏制白酒,对此法颇有心得。现在治下有了铁矿,要靠化学知识了,什么东西都想来馏一馏。现在烧焦炭,等些日子闲了,要专门制一套干馏的工具,专门找几个人,把能找到的东西一一干馏,看看会发现什么好玩的东西。

  看着炉下烈火熊熊,苏颂道:“似这样用火烤,要多少时候?”

  杜中宵道:“先烧七七四十九个时辰,看看烧成什么样子。若是好物,再慢慢减少时辰。”

  苏颂皱着眉道:“待晓,你如何知道煤炭这样馏了,就可以用来炼铁呢?总觉得这样不太靠谱。”

  杜中宵道:“你想啊,木炭是怎么炼铁的?把木柴烧成炭。现在河东路用煤炼铁,煤之一物虽称石炭,却没有像木炭那样馏过,是以铁质硬脆,不堪大用。如果把煤如制木炭一样馏过,不是就身兼两者之长了吗?这样炼出来的铁,既有木炭炼出来的铁的纯净,又有价低出铁多的好处,是不是这个道理?”

  苏颂苦笑着摇了摇头,虽然不知道怎么反驳,心里却觉得,只怕不是这个道理。

  其实从科学道理上来讲,不能这样讲,但木炭和焦炭还是有些相通的。都是进行干馏,去除一些无用的成分,留下有用的成分,使燃料硬度增加,燃烧温度提高。既然以前用木炭炼铁,那么就应该想到用焦炭炼铁才是。现在烧焦炭的炉子,其实就是借鉴的烧木炭的窑。

  看着差役把各种各样的煤分门别类,分别装进密封的炉膛里,吩咐了众人,杜中宵和苏颂返回衙门。

  到后衙阳光里坐下,上了茶来,两人说些闲话。

  杜中宵道:“此次到京西路营田,诸事草创,时间太紧,好多事情做的不如意。便如开田,来的时候已近春天,什么都来及,只能匆忙下种。这些日子我到附近的村子看了,极是简陋,秋天的时候能收多少粮食可说不好。哪似我在火山军的时候,数月时间开田,把地开好,修好道路沟渠,到了秋天才种下麦种,第二年就是个好收成。”

  苏颂笑道:“其实很多地方种地,都是如此。真正精耕细作的地方,天下并不多。不说远的,就以京西路来说,西边的房州、金州一带,还刀耕火种呢,一样人口繁衍。”

  杜中宵摇了摇头:“我总是觉得,这样种田是暴殄天物。等到过些日子闲了,我想再招募些读书识字的人,再招些老农,专门划一块地方,让他们一起种田。老农按着经验种地,读书人记下来,并说出怎么做才好,怎么做不好,一一分门别类,慢慢整理成册。来京西路开田的人,都是纤夫,几十年不曾种过田的,得有人教他们才好。”

  苏颂道:“此法使得。太宗时候,天下广设农师,只是后来废弃了。要教人种田,可以学那时候设农师,官府补助些钱粮,当有裨益。”

  杜中宵点头:“种田也是学问,其实天下事不是学问?探矿冶铁,修制农具,事事皆学问。凡是学问,就可以设学校,请师傅,传承教导。营田务里,可以广设这种学校,传承知识。”

  苏颂笑着摇了摇头:“这样做,要费无数银钱。”

  “是啊,就是缺钱啊,事事都要钱。我们营田务,现在最缺的是钱。所以我要广设工场,招人经商易货,赚取钱财。这几天,先开个制糖的铺子。”

  作饴糖制酥糖的方法已经成熟,口味不错,单从自己儿子时时闹着要吃来看,最少可以吸引天下的小孩子。杜中宵想先设个这样的工场,把酥糖卖到天下去,赚取营田务的第一笔资金。

第51章 三本册子

  聊了一会营田务的公事,杜中宵突然道:“说起学校,这些日子我闲暇时间编了几本册子,想在将来教授民间。子容看一看,合不合适,增删一番。”

  说完,起身回到自己书房,不一会拿回三本册子来。

  “这一本是《识字》。本是我编来教小儿认字的,简单易学。虽无《百家姓》、《千字文》韵律清晰,朗朗上口,却胜在意思浅显,全用俗语。用于文士开蒙不足,乡民识字却有余。”

  苏颂接到手里,见是一本极薄的小册子。翻开来,不似此时常见的开蒙教材,不是文章,而是一个一个字和词。如鸡、鸭、豖、狗,马、牛、羊,旁边还画有图形,容易辨认。

  苏颂看了看,沉默不语。用这种方法教人识字,确实比普通教材容易了许多,但用字太俗,不利于读文章。读书是要做学问的,有学问的人写的文章有不一样的特色,与口语不同。这种教材即使教会了人识字,将来真正做学问还是要重新学起。好在最后还有几首诗,全是意思浅显类似于儿歌的,勉强有些读书人的样子。这样识字容易,将来读书入门却难,说不上是好是坏。

  见苏颂不说话,杜中宵知道他的意思。自己编了这本册子,用来教儿子,韩月娘就不愿意。这样学会了认字,难说对将来读书做文章是好是坏。好处是识字早,不好的地方是容易养成不良习惯,在读书最重要的起步阶段,与真正的学问有隔阂。儿子将来是要读书考进士的,学这些有什么用?也就是儿子现在太小,韩月娘容许杜中宵折腾一下,等到六七岁要开蒙的时候,断然是不会同意用这种教材的。

  苏颂果然是一样的想法。这种想法不能说错,学习本来就是对人的思想改造的一个过程,并不是简单地学知识。本来他还想按着自己学习的过程,再编几册,把一些常见成语写成通俗易懂的小故事。等到明白了识字不只是简单的认字,还是学习习惯和思想意识的养成,自觉水平不够,便没有动手。

  不要以为小学语文简单,那些课文实际要求水平极高,觉得简单,只是自己水平和眼界不够罢了。

  见苏颂一直不说话,杜中宵道:“此书用于开蒙,其实有些过于浅显了。不过,若是用于乡民匠人识字,倒是合用。这些人认字只是日常所用,不会读经史做学问,只要认字就足够了。”

  听了这话,苏颂点了点头:“若是如此之用,倒还合适。不过,说实话,令郎用这种册子开蒙并不好。此时年幼,做为闲时玩耍还好,等到再过几年,还是要请名师教导。”

  杜中宵点头:“这个道理我自然明白,所以这册子不是导人做学问,就只是认字所用。其实天下各行各业,如果能够读书认字,学问不必口口相传,自己读书便能学,是极好的事。我们读书人开蒙,用韵文自是应该,其他行业则未必。便如种田的,教些农田日用杂字,强似读《千字文》。其他各行各业是一样的道理,有合适教材,既认了字,又学了知识。不过这样的教材编写不易,要对行业熟悉,还要能写出通俗易懂的文章,难找这样的人。比如说教种田的识字,可以教他们如何利用节气,晓得天时,知道种地的地理,能写的人就极少了。自古农书,虽然朝廷经常印了颁发各地,终究流传不广。便就是因为书是读书人写的,做不到浅显易懂,民间传播不开。似《耒耜经》,言农具甚详,画有图形,形制清晰,而且各件皆有名称,是农书中难得的佳作。但终究是文人所写,如果读给种田的人听,他们就不明所以。此书出后,朝廷刊印多次,颁行天下,然而还流布不广。农为天下根本,尤且如此,其他行业就可想而知了。”

  听了这话,苏颂笑道:“这就是个大题目了,非一人所能为,急切间做不来。”

  “营田务诸事草创,属下各行各业,无所不包。若是用心做起来,为天下开个头也是好的。这一本《识字》便是这个意思,教人认几个字,再让各行各业编自己的教材。以后设学校,依书教学,便就容易了许多。有了学校教学,便就不愁没有人才了。”

  苏颂这才明白杜中宵的意思,点头道:“如此做,待晓是为天下造福了。”

  识字是教育的第一步,跨出这一步,后面的学习才能展开。这个年代,教育还仅于读书识这种比较低的水平,仅有医学、武学等少数几个行业,有不多的专业教育。

  放下《识字>小册子,杜中宵又递过一本道:“这一册是《方田》,里面有些算术内容,主要教导如何丈量土地,估算粮食产量,诸如此种。学得会了,便可计算田亩,计算种田时的下种量。一个村子有两三个学会这些内容的,当大有助益。”

  苏颂接过册子,翻了一下,大吃一惊:“没想到待晓对此种学问也精通,着实不易。这里面的东西看着简单,要想学会实际极难。这里面好些东西,连我都没有见过。而且讲得通俗易懂,着实难得!”

  这其实就是基本的数学课本,不过注重实用,与此时常见的把数学跟天文挂钩是两个路子,主要侧重地理方面。开始教简单的算术,四则运算之类,后面则是几何,算长度距离,算面积体积。里面的内容以小学数学为主,稍微涉猎一些初中知识。

  不要小看这些简单的数学知识,这个时候却非常实用,而且是现实迫切需要的。宋朝不抑兼并,不立田制,田税是按照前朝传下来的账册而定,建国以来没有丈量过地亩。

  不说地主故意隐瞒,就是近百年的自然发展,实际的耕地也已经与账面上的数字天差地远。地亩不清,税收自然混乱,有地的不交税,没地的却交重税,不是某一地某一时的个别现象。认识到这一点害处的人不少,前些年也曾经由郭咨主持对几个县进行过一次方田,却再没有下文。

  方田不只是因为利益关系会遇到地方强大的阻力,还有技术原因,丈量田亩不是那么简单的事。用皮尺量长度,算面积,对天下耕地进行精确丈量,是后世工业社会才能做到的事,这个时候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不说大地主的阻挠,就是他们积极配合,也没有合适的手段和足够的人手去做。

  清量地亩之所以叫方田,是因为这个年代能够做到的,就是把耕地分成一方一方,粗略地估算出一个数字来,不可能精确。比如郭谘实行的方田法,就是千步一方,立下标志,作为赋税的依据。再精确下去,耕的形状不可能方方正正,计算各种三角形、梯形的面积,根本就没多少人做到。

  方田的目的不是朝廷要多收税,实际上每次方田,都是以赋税不变为前提的。查出隐田,耕地面积增加了,则此地的平均税率降低,田税的总额不变。方田的目的实际上是让账簿和实际耕地相符,让朝廷真正掌握一地的农业资源数字,让种地的人按照地多少税赋平均,所以叫均税。

  这本册子,如果真能够教会大量的人清量地亩,则方田的阻力会减小很多。没地的人,或者是地少的人,凭什么替别人交税?他们明白了这一点,方田便就有了群众基础。

  现在种地的地方,由于种种原因,账簿上的赋税不均,地多的人把负担转嫁到别人身上,地少的本就贫穷,却替别人交着税。这不只是富人对穷人欺压,还因为大量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种的地到底有多少面积。种着一块地,别人说一亩就是一亩,说十亩就是十亩,大字不识,数数不过百,还能自己测出来?

  如果农民能够自己算面积了,就会争取自己的利益,方田就容易多了。

  这些基本的数学知识不只是对农业有用,各行各业都用得着,数学是科技的基础。

  苏颂自己对技术精通,一看就知道这册子的价值。里面的知识并没有多么高深,但胜在成系统,能够让人很容易地学会一些基础知识。这里面的内容也没有超过此时的数学水平,此时的数学家,基本素质超过后世初中生的大有人在,也利于对教材补充推广。

  见苏颂态度跟刚才大大不同,杜中宵又递一本册子道:“这一本《会计》,专门讲如何算账的。官府招募吏人,要书算精通,但这种人很是难得。我编了这一本小册子,专门讲计账算账,不只是对衙门的官吏有用,商人也有用,甚至一般人家也用得到。”

  不是会基础的数学知识就会算账的,能做数学题但不会算账的大有人在。这里面既有数学方法的问题,也有记账方式的问题,还有必要的查账覆核知识。此时官方使用的是流水账,天下衙门,包括各地税务工场,都有统一格式记账。账目记得清楚,但要算清楚可不容易。

  天下账簿都会统一到三司,三司每逢闰年编《会计录》,这就是大宋的经济统计。不过三司的账簿汗牛充栋,除了少数几个天才人物做三司使,账目根本就算不清楚。编出来的《会计录》往往是照抄以前的,根本做不到反映经济的实际情况。

  首相陈执中的父亲陈恕为什么被太宗、真宗两个皇帝看重,到现在朝野还念念不忘,认为是最好的三司使?就是因为他强于心算,拿着账目看一遍就能算出来,这种天才可遇不可求。丁谓为什么能够权倾天下?因为他做三司使的时候,能把账算清楚,实实在在编出来一本《会计录》,天下经济情况尽在其心中,不管怎么铺张浪费,他总能够变出钱来。

  杜中宵不是天才,没有陈恕那样心算的本事,也没有丁谓那样聪明绝顶又细心肯下苦功,搞清楚账目只好用自己的办法。使用流水账,杜中宵在永城的时候连营田务和公社的账目都搞不清,他的办法是用新的记账方法,每一级都做出详实的统计,上一级只要清算复核就可以了。

  复式计账并不复杂,这个年代已经有了雏形,只是不成系统,没有统一规范。这本册子,就是讲的如何记账,如何清算,如何覆核。只要按着这一套程序做,就能够账目清晰,一目了然。当然大到三司小到一州一县,到营田务,甚至各税务场务,如此复杂的系统,错漏在所难免,控制在合理范围就好。

  这一套办法,苏颂接任永城知县的时候,管理营田务和永城公社的时候就接触到了,知道其中的好处。现在看见杜中宵总结出来,写成册子,颇有一种拨开云雾的感觉。

  以这三本小册子做为教材,建起一些学校,培养必要的人才,营田务基本的业务就包括基中。有了人才,再有必要的制度,才能够健康地发展。

  营田务设立的目的,是接加附近几处运河的纤夫。这些人来营田,第一个难处是不会种地,第二个就是文化水平低。不会种地可以教,文化水平低,不能读书认字,教起来就难了。

  几个月过去,杜中宵对营田务的建设很不满意,深知其中的难处。要解决问题,按他的习惯就是从两个方面着手。一是赚钱,有了钱诸事好办。再一个大兴教育,教育的起点,便是这基本的三个小册子。

  营田务需要的不是读书做官的人才,那有州学县学,合适的人到那里上学去。营田务的教育,是以实用为主,要培养有文化的农民,有文化的工匠,有文化的管理人员。学这些的人或许做不了官,但只要学好了,最少可以有饭碗,在营田务里过上像样的生活,做官也只是一种职业而已。

第52章 分岐

  紫云山下,陶十七拍着一棵大树道:“就是这里了!此处产的煤,烧炭最好。官人吩咐,在这附近建炭窑,采此处的煤试着烧炭。如果能烧出我们带来的焦炭的样子,到南边去冶铁。一切试制好了,再在南边开矿冶炼。用焦炭炼铁,当强过用煤无数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