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大宋 第103章

作者:安化军

  十三郎不好意地挠了挠头。大部分野生动物,肉的口味都远不如猪肉羊肉,杜中宵说的也有道理。

  又走了两里多路,前方出现一个小村落,十三郎喜道:“可算是到了!那个村子就是三伙,是去年内附的那个蕃落首领香布,与两户从内地来的人一起建起来。香布手里有本钱,到了这里之后,雇了不少来我们这里的蕃人,现在是个员外了。”

  杜中宵微笑:“他内附一年多,总算过上了自己想过的日子。”

  营田务的规模基本确定之后,火山军便就有意识地引导有实力的农户,自己在界限外建村落,组织人开垦田地。香布带着族人在营田务做了几个月的活,厌倦了以前聚族而居的日子,便带着家人,跟两家与自己谈得来的农户一起,到这里建了处村子。

  远离营田务开田的农户,多是几家一起来到处地方,最开始搭伙过日子,以降低成本。有些村子便就以此为名,三家便就叫三伙,五家就叫五伙。后来的名字被占住了,再另想名字,五花八门。

  香布有本钱,搭伙没有多久,便就自己单干。从官府租了牛马农具,开垦这一带的田地。后来招募了些进入火山军的蕃人,成了个小地主。

  此时的党项还是奴隶制,契丹慢慢向着农奴制发展,与宋朝的雇佣制比落后许多。从北方逃入火山军的民户,一般以蕃人称之,其实很多不是,而是被契丹和党项掳掠的汉人,甚至还有渤海人。与他们在北方做牛做马的日子比,到了火山军做个雇农也强了许多,来的人一直不断。

  杜中宵一行打马上前,前面香布早已带了庄客迎在村口。

  进了村子,只见一片好大的篱笆院落,里面零星建了些茅草屋。

  香布对杜中宵道:“得官人提携,小的建起这处院落,雇了些庄客种地放羊,日子粗安。现在想起以前在山里的日子,仿如梦幻一般。若是无官人,我如何能过上这种日子?”

  杜中宵道:“还是靠你自己上进,才有今日生活。这一年来,山里来投的蕃人着实不少,又有哪一人比得上你?只要安守本分,在火山军自然能过上好日子。”

  香布连连称是。他过上现在的日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及时解散了自己的族众,在火山军各自求生。不然,有了族众的拖累,他也没有现在这么逍遥。

  进了院子里面落座,香布上了茶来,杜中宵道:“这一带你家里养羊最多,我今日来,便就要看一看,这里养羊到底如何。四周草地众多,不养羊着实可惜了。”

第129章 产业规划

  说起养羊,香布便来了兴致:“讲起种田,我们不如内地的汉人,但若说养羊,就是我们强了。我自会走路时起,便就帮着家里牧羊。看一眼羊的样子,便就知道有没有生病,该当喂什么。”

  杜中宵道:“熟能生巧,这自然是不错的。但我们不能只靠着这样,而要把这些知识记下来,一代一代传下去,一点一点总结,集合众人之智,才能把事情做理又快又好。”

  香布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好一代又一代传的?只要自小放羊,自然知道。”

  听了这话,杜中宵不由想起前世的一个笑话,说的就是这一带的养羊人。笑着对香布道:“我以前听人讲过一个笑话,说的一人偶然进山,看见一个牧羊小孩,问他:‘你长大了做什么?’小孩答:‘放羊。’那人又问:‘放羊做什么?’答:‘卖钱。’‘卖钱做什么?’‘攒钱娶媳妇。’‘娶媳妇做什么?’‘生娃娃。’‘生了娃娃做什么?’答:‘放羊。’又问:‘娃娃放羊做什么?’‘娶媳妇。’”

  说完,杜中宵和程文礼等人一起笑了起来。

  香布一头雾水,对杜中宵道:“这孩子极是朴实,答的句句在理,有什么不对?放羊攒钱,攒了钱娶婆娘,娶了婆娘生娃,再放更多的羊,我们就是这样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杜中宵听了不由怔住,与程文礼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就如汉人的孩子,自小知道耕种田地,辛勤劳作,就是别人眼中的好人。牧民的孩子,从小知道放羊,又有哪里错了?

  斟酌一下,杜中宵道:“员外,这孩子或许没有不对,这样的地方却是有不对劲的地方。人若是只能这样一代一代,勉强糊口,生儿育女,岂不是没盼头了?便如种地的人,辛勤劳作是好的,但有余力还要读书认字。累积几代,耕读传家,入仕做官,便就改换门庭了。只知养羊生娃,都跟上一代一样,如何能够传承得下去?总有一天,没了草场,养了不羊,又没门手艺在身,该如何是好?”

  其实杜中宵想说学些其他知识,后代可以出来见见世面,不至于祖祖辈辈都在山沟里。不过这个时代最体面的就是当官,就只能够如此说了。几百年来,这一带战乱频繁,想一代一代在山里放羊,其实是不可能的。就是香布自己,祖上迁来这个地方也没有多少代。

  香布听了,认真想了一会,摇摇头:“那是官人这种大人物想的事情,我们小民,只想活在太平盛世,平平安安。不管养羊还是种地,能吃饱穿暖已是福气,哪里还敢想那些!”

  杜中宵与程文礼对视一眼,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社会发展缓慢,一代一代简单重复,本就是这个时代的常态,自己前世的道理现在未必有用。要想改变人们的思想,还是靠社会现实。如果身边的人读书识字,学了手艺,过上了更好的生活,香布这些人自然会学着做。如果从小老实养羊的人是赢家,折腾来折腾去的人反倒不如他们,人们的意识里自然会向那个方向培养。

  火山军的一切刚刚开始,来到这里的人,只想过上平安的生活,还意识不到大量的机会。

  喝了一会茶,杜中宵道:“听说员外养了数百只羊,不知是绵羊还是山羊?”

  香布道:“回官人,绵羊也有,山羊也有。小的听那边收羊毛的地方说,绵羊羊毛产得多,但价钱不高。山羊的绒虽然少,但价比黄金。小的想看一看,哪一种更加合算。”

  杜中宵听了,连连点头:“好,好,正该如此。不过你还要知道一点,比如现在绵羊赚钱,大家都养绵羊,自然羊毛的价钱就会下来,羊绒的价钱升上去。山羊和绵羊,哪个赚钱会变的。”

  这一带在后世以山羊绒闻名天下,自然有其道理。此地的绵羊毛粗硬,质量不高,远比不了北方的大草原。地形破碎,山丘众多,又适合山羊。只是山羊取绒比绵羊剪毛麻烦得多,用刷子则质量不高,人工拔取则费工无数。上品的山羊绒,这时价比黄金并不夸张,织品价格甚至远胜顶级丝绸。

  现在火山军这里的羊毛织物,多是用本地羊毛,混合从北方收来的羊毛混合织成。还可以向里面搀入羊绒,提高等级。至于纯用羊绒织成的织物,那是高端奢侈品了。

  宋朝和党项的地盘,出产的羊毛质量都不高,粗硬且短,所以山羊数量多。不过以前羊毛没有商品化,更没有统一市场,价格不定。火山军的羊毛产业才刚刚开始,一切都充满了不确定性。

  听了杜中宵的话,香布沉思良久,并没有个主意。山羊还是绵羊赚钱?总要试一试。真有一天北方大量羊毛输入,再改养山羊也来得及。

  喝过了茶,香布带了杜中宵等人去看自己养的羊。现在夏天,附近山坡水草丰美,他的羊由几个雇的羊倌赶着,在山上游荡。隔个几日,香布会与儿子们轮流前去查看。这也是他们以前在山里做牧民时的习惯,山上是夏季牧场,冬季则到山谷渡冬。现在有了家,冬天就直接回村里来了。

  出了村外,不远处便是一片粟谷地,约有十几亩。香布指着对杜中宵道:“官人,这是村里最大的一片地,我在这里有也有五亩粟,今年长势极好。”

  这一带的土地远没有营田务平整,十几亩一片已是难得,因了这片地,村子才设在这里。其他地方多是三五亩一片,种起来就没有这里方便了。

  杜中宵看了,对香布道:“这里夏季洪水,若是小块地,小心被雨水冲过什么都没有了。衙门前些日子有告示,凡是开垦田地,要报衙门,衙门看过才可。不为别的,就怕你们滥垦荒地。”

  香布点头称是,神情并不在意。现在周围的荒地很多,开垦不过来,也不怕衙门限制。

  一路上点缀在山间洼地,不时就见到一片田地,种粟种豆都有,显得极有生气。走过自家的地,香布都要介绍一番。什么时候开的荒,下了多少种,预计收多少粮食,兴致勃勃。

  走上最近的一座山头,香布指着不远处的一群羊,约有七八十只,对杜中宵道:“官人,那便是我家离村里最近的一群,雇了一个蕃人放牧。这人无妻无儿,孤身一人,极是合适。”

  杜中宵点头,看四周山坡绿草如茵,一群羊自由自在地吃草。一个蕃人懒洋洋地靠在树下,看着不远处的羊群,身边卧着两只犬,优雅而宁静。

  一个人可以放牧七八十只羊,还十分悠闲,杜中宵大致心里有数。

  为什么一定要发展羊毛产业?仅仅是为了赚钱吗?当然不是。纺织原料的商业化是工业的起始,此是其一,更重要的是,杜中宵需要草原商业化的物资销售到中原。羊毛产业一旦上了规模,可以从根本上改变草原的生产方式,改变游牧和农耕的关系。

  产出羊毛,从中原交换粮食和需要的物资,互通有无,使农耕和游牧经济有机地结合起来。农耕地区和游牧地区的贸易,几千来都是严重的出超,吸纳那里的财富。游牧民族的产品,对中原农耕民族来说可有可无,中原的货物却是游牧民族不可或缺的,由此产生了许多矛盾。

  羊毛可以稳定生产,相对于游牧民放牧的牲畜来说,风险最小,变现最容易。如果北方大草原变成羊毛产地,有稳定的收入,进攻性会大降低。

  没有羊毛产业跟草原互通有无,那里的危险终究无法根除。草原就在那里,无法变成耕地,中原长期统治的成本太高。有了羊毛产业,有了经济刺激,一切都会好很多,中原王朝也有经营的动力。

  放牧以产羊毛为主,游牧就有了条件向定牧转化,会出现一个新的局面。没有生产方式的改变,经营草原终究无法实现。

  北方草原产羊毛,河西到西域产棉花,一起为中原提供纺织原料。这种格局一旦形成,强大的武力才有用武之地,攻占的土地才能稳定下来。

  最基本的互通有无,各有分工,才能形成一个机的整体。

第130章 香布的改变

  在村外转了一圈,看了几个羊群,杜中宵心中大致有数。

  这个小村还是三户人家,其余两户都是自耕农,各有三十到五十亩地,五六十只羊。他们在附近开垦的土地,最大的一片十几亩,小的一两亩,多是五六亩连成片的。如果修整一下,耕还可以扩大,在杜中宵看来,修成二三十亩大小的平地耕种,并不太难。现在是荒地太多,都宁愿开荒,而不愿修整。

  香布有本钱,是财主,家里雇了十几个庄客,有地一百余亩,羊五六百只,是个小地主。香布对庄客管吃管住,但不发工钱,允许他们可以使用自己的牛马农具,在周边开垦荒田。大约三年之后,这些庄客就可以独立出去,成为小自耕农。

  香布是这边现在比较常见的小地主,从北边来的人口,主要由他们接纳。因为北边来的蕃人,大多不会种地,衙门提供种子农具,他们一时也改变不了生产方式。必须在地主家里过上几年,熟悉了周围的环境,才可以独立。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成为自耕农,大多数的人,用主人家的农具开垦了地,到了时间会卖掉,自己接着做庄客。可能几年之后自己种地,也可能做一辈子庄客。

  在向内地一点,地形平坦的地方,地主就不会允许开垦荒地,而是每月发工钱。发工钱的是短期雇工,大多还有自己的家业。或者成为租户,租种主人家的土地,向主人交地租。

  这个年代的地租,基本上是完税之后,租户与地主五五分成,根据地域和细节略作调整。比如使用地主的牛和农具,分成就是六四,自己的牛和农具,可能就是四六。河东路这里,特别是火山军,缺少人口,土地较多,更向租户倾斜一些,即使使用地主的牛马农具,也是五五分成。

  在这个年代,货币地租很罕见,宋朝境内劳役地租基本没有,大多是实物地租。至于历史课上讲的封建社会典型的劳役地租,在秦汉之后的中国基本不存在。

  官府的财力物力有限,以营田务的形式开垦荒地,只能在耕地条件好的地区。像这些丘陵山地,衙门负担不起成本,还是要靠数量众多的小地主。

  香布这里是现在火山军典型的新开垦地区,主要吸纳北方来的蕃人,汉人很少前来。

  以营田务为例,典型的农村人生活,是劳动力出去种田,农闲时或由官方组织兴修水利,或者打各种短工,甚至做小商人贩运货物。妇人儿童则从事以纺织业为主的手工业,织物自用之外卖出去,获得有限的货币,买日常用品。

  这就是小农经济,一个是耕,一个是织,二者缺一不可。农村商品济不发达,一旦少了织,单纯耕种田地很容易陷入贫困之中。单纯靠粮食,要换来生活必需品和生产物资是不可靠的。

  杜中宵到香布这里来看,就是了解一下小农经济和营田务这种形式的优劣,相应的,衙门要鼓励垦田要采聚哪些措施。这中间除了粮食,还有非常重要的一条就是养羊和桑麻在这个地区的优劣对比。

  到了中午,香布命庄客宰了两只鸡,一只鹅,款待杜中宵。现在的羊要产羊毛和羊绒,是生产资料要换钱的,万万宰杀不得。就跟以前,到了家户家里,不会宰牛待客一样。

  看着桌子上的菜,杜中宵微笑。生产方式变了,生活方式也就跟着改变,人们总是这样不知不觉地改变着自己。随着羊毛产业的发展,说不定有一天,这一带羊肉的价格也会上去。到了那个时候,猪肉又成了最合适的肉食,慢慢改变饮食习惯。

  养猪的成本比养羊高,不但是在这里,中国的大部分地区都是如此。就是在江南广南地区,实际也大量养羊,还有他们专属的品种。只是后世随着农村地区荒闲草地消失,羊越来越少,猪越来越多。不过哪怕到工业社会,以这个年代的方式养中国本土猪种,猪肉依然比羊肉贵。

  最便宜的肉是什么肉?不是肉畜的肉,而是如牛肉、马肉、驴肉等等。将来或许有一天,还要加上产不了羊毛的羊肉。这些肉的质量普遍不好,只能多用调味料,便宜卖出。

  家畜有很多种,最粗的划分也有肉用、役用,役用还有耕田用和驮畜的区别。最有发展前途的,是肉役兼用,比如一些优良黄牛种。羊是比较特别的一种,因为产羊毛,又是生产资料的一种,慢慢就培养出了肉毛兼用的绵羊。农业社会,肉畜从来都是比较贵的,远贵于役用牲畜的肉。

  随着大量马驴骡大量役用,火山军已经有了这个趋势。现在最繁华的营田务那里,已经有固定的马肉和驴肉卖,价格比羊肉还要便宜。官府禁止宰杀役畜,这里的马驴骡和中原的耕牛一样,都是因病或者老死,肉质粗粝,味道不好,是穷人的肉食。

  这个年代乡村的饮食,跟杜中宵以前的想象大不相同,也跟以前火山军依靠驻军消费的市场完全不一样。客人来了,最好的肉食是鸡,猪非要办大事的时候才会宰杀,其他牲畜是杀不得的。

  中国传统的肉畜肉禽,就是猪和鸡,羊因为皮毛与这两者还有点不一样。有时候宰羊,就是为了获得毛皮,而不是为了吃肉,吃肉只是附带的。

  怎么让这个时代的人多吃肉?不是养鸡养猪,而是大量使用役畜,役畜的价值不在肉上,肉价自然便宜得多,那才是穷人吃得起,能够大量供应的肉食。明白了这一点,便就明白了后世大量肉食类的小吃是怎么来的。比如保定驴肉,说明了那里曾经商业的兴盛,大量使用驴驮运货物。比如牛肉汤酱牛肉,说明了农耕的发达,和一些贫困的特殊边缘人群。因为主流的农耕人群,对牛有特殊的感情,哪怕是老牛病牛,经常不宰杀。专业处理这些的,多是毫无顾忌且较为贫困的与主流社会不同的人群。

  农耕社会有自己独特的生存逻辑,杜中宵接触得多了,慢慢修正自己前世的印象。火山军在开垦田地的时候因为缺牛,杂以马耕,加上大量的商业运输使用驮畜,仅一两年间马肉供应量就迅速增加。

  杀牛宰羊且为乐,那是贵族大地主的生活,不是乡间小地主的。丰年留客足鸡豚,是小地主过年的时候,平时来了贵客,也无非是杀只鸡而已。河里的鱼虾蟹,到处都有,不能远运,才是日常解馋的。

  香布招待杜中宵就是这样,主桌上一只鸡,半只鹅,还有一盆煮了的从河里抓来的鱼,其他的就是地里种的蔬菜。所有的菜只有一种做法,就是煮,别说是炒,就连烤和煎都没有。

  饮着酒,吃着缺滋少味的肉菜,杜中宵问起他这半年的生活。

  香布显得乐观而知足,从年初自己与另外两家到这里落脚说起,怎么开田,怎么买羊,怎么雇人来种田放羊。仔细盘算着,到了年底可以产多少粮食,可以卖羊毛卖羊肉换多少钱。什么时候雇人来,再盖几间房屋,想办法给自己的儿子娶媳妇。

  这个小山村数里之内,哪里有河,哪里有山,哪里有平地可以开垦,一切如数家珍。从山里到火山军不到两年的时间,他已经完成了个种地的小地主。

  小地主就有小地主的烦恼,向杜中宵报怨,官府的差役太重。这处小村子,他是惟一的上等户,催缴钱粮,巡视地方,为衙门办杂事,全堆在了自己的几个儿子身上。

  到了最后,还对杜中宵讲他听来的朝廷奏章。什么与契丹、党项的战与和,哪里打仗了,什么人升官了,什么人罢职了,他统统不感兴趣。他听进耳朵里的奏章,只有哪些官员上章朝廷,说乡间农户的差役过重,什么里正衙前,破家之役。哪个官员说了要减轻差役,在他眼里就是好人,哪个官员要做什么工程,加重民间赋役,那妥妥的是奸臣。

  杜中宵听着,哭笑不得。这个曾经山里的蕃人族长,迅速就完成了身份转换,成了彻彻底底的乡间小地主,依自己朴素的爱恨喜恶,把朝廷里的官员分为了两大类。

  什么是奸臣?什么是忠臣?在他的眼里,对自己好的就是忠臣,对自己不好的就是奸臣。

  从这个刚刚进入角色的小地主话里,杜中宵明显听出了改革朝政的艰难。都说减轻民户负担,怎么减轻?减轻哪些人的,是个大学问。管你什么雇役法,募役法,不让他们当差了就是好法。什么青苗法绿苗法,让他们多产粮食少交税就是好法。

  至于直接得利间接得利,到底是利是害,他们哪里分得清楚?为了长远利益暂时遭些损失,这种道理他们是不想听的。一项政策,能够持续是第一要求。

  从与香布的交谈里,杜中宵明白了一件事,改革绝不可轻易让利,进行赎买。让利不能持久,赎买不能维持,很容易就从忠臣变成普通百姓眼里的大奸臣。

第131章 贼性难改

  离开了香布的小村庄,程文礼对杜中宵摇着头道:“香下农户,委实吃得粗糙。今日说起来有鸡有鱼,若是认真整治,未尝不是一桌好菜。可这香布,只知拿手来煮,没半点味道。”

  杜中宵道:“炒就要用油,烤就要用柴,样样都要用钱的。你没看现在香布的样子,活脱脱的一个乡间财主,处处只想着省钱,有鸡有鱼,说得过去,对他来说足够了。”

  仔细想想,香布招待得不错,但味道实在不敢恭维。鸡还好一些,除了淡一点,白煮吃起来也觉得香甜。鹅就是行了,有一股味道,且肉嚼不烂。鱼就更不用说,从河里抓来白煮,腥气难耐。

  杜中宵和程文礼都边吃边摇头,香布倒是吃得香甜,只能说他的胃口好。

  从香布这里,又转了几个村庄,杜中宵和程文礼在陈勤的牧场处歇了一夜,回到营田务。这里实际已经成了火山军衙门驻地,因为没有筑起城墙,没有正式搬来。

  洗漱罢了,杜中宵把程文礼和潘振叫到自己的住处,对他们道:“经略司移文,近些日子郑相公要来这里,沿边巡视。到了我们这里,正好是收麦时节。我们要好好准备一番,让郑相公看看现在火山军的样子,也是我们的功劳。”

  程文礼道:“营田务这里繁华,相公看了,又有何话说?这一年来,火山军民户翻了一番,开田一千余顷,治绩桌著,相公自然都看在眼里的。不过,知军,相公要到唐龙镇去吗?”

  杜中宵摇头:“那里是名义上的羁縻地方,按说相公不应该去的。”

  说完,自己的心里也没有底。在唐龙镇驻军,整个黄河北岸的形势完全不同了,难说郑戬不去。现在契丹和党项正在大战,宋朝隔岸观火,乘机筑固唐龙镇的统治是应有之意。

  三人对郑戬都有些难不准,一时没有人说话。火山军是没有问题的,开垦闲田,招募人户,政绩摆在这里,郑戬来了只有称赞奖赏。唐龙镇那里却有点邪性,好的地方有,坏的地方也不少。

  现在唐龙镇里,长期居民是各种店铺的主人和雇的伙计,蕃汉和其他百姓都很少。初建的时候,还有附近的蕃民按以前的习惯,向那里聚集,想依托城池在附近放牧牛羊。现实很快就教育了他们,那个地方不是普通百姓住的,牧民在那里根本住不起。而且城内城外太多诱惑,容易教坏自家子弟。

  现在支撑唐龙镇的,有两类人。一是中原和北地的商人,还有一部分是中原商户派在那里,常年收购货物的。宋朝的以第二类居多,北地则以商人居多。宋朝的行会制度相对发达,可以同行数家联手,轮流派人到唐龙镇收购珠玉宝物,又有柜坊,不需要带大量现钱。契丹则不同,他们多是商人坐镇在唐龙镇这里,奴隶家人到处贩运。

  郑戬为人古板,打击豪强不遗余力,到唐龙镇这么个豪强扎堆,光怪陆离的地方,会怎么想可难说得很。一旦要在那里淳民风、厚风俗,事情可就难办了。

  坐了一会,三人商量了迎接郑戬的事宜,便就各自散去。河东路的经略使,依惯例都要到麟府路巡查,往年并不会来火山军,因为了占了唐龙镇,郑戬特意折过来看一看。

  杜中宵跟郑戬不熟,虽然一年来相处还算和谐,却摸不清他的脾性。

  五斤打了个哈欠,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对身边的人道:“哥哥,看清了么?这里面对面两家赌场,各自里面银钱无数,若是抢上一次——”

  那人道:“看两家打手无数,抢他们谈何容易!”

  五斤笑道:“再多打手又有何用?在我们这些人眼里,土鸡瓦狗而已!这一带连赌场在内,店铺都在城外,又有没寨墙,不是等着抢么!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上天赐下来的,我们不取,要倒霉的!:

  “这里虽无寨墙,可几家赌场和大的店铺都是青砖砌墙,互相连在一起。墙又高大,其实不下于寨墙了。要抢这里,必须仔细谋划,一下子打进门去。不然,这几家大的把门一关,百十人短时间也攻不进去。那边城里守军近在咫尺,就是个死局!“

  五斤笑道:“哥哥想的事情,我都已经想到了。我们找些人来,扮作客商,分批在客栈住下。到了日子,各自带着短刃,到这两家赌场里,抢他娘的!路口那里派人看住,不让向城里通风报信,我们到时抢了就走,能奈我何!”

  “就怕城中兵马追赶,近百里路,我们不能及时逃回境内。”

  五斤道:“哥哥,这里只有几个打手,并无兵马。而且好就好在,城外这里既没有城墙,又没有宵禁,赌场又做死,彻夜无休。我们在晚上抢他们,趁着夜色逃走,他们哪里追去?”

  那人还是有些不放心,只道:“此事急不得,我们且再商议。”

  五斤面色悦:“哥哥,你若是胆小不敢做,直说便了。我到独轮寨借些兵马,也做得此事!”

  那人急忙摆手:“我不是不敢做,只是要小心。兵马如何敢借?一被宋人抓住,事情就大了!到时只能从我们那边的蕃部找人,切不可让他们知道跟官府有关系!”

  几个月前契丹进攻党项,党项不敢应战,大军后退。契丹也不过分深入,只是纵兵抢掠。党项人现在最怕的就是宋朝和契丹联手进攻,对于跟宋朝有关的事情,特别谨慎。

  那些国家大事,五斤是不关心的,他只想着怎么从这里抢一票。如此多的钱,又没有城墙守护,就像面前站了个脱光了的小娘子,如何能够忍得住?

  只是此事人少了不行,看这里的众多打手,怎么也要百人以上才有把握。这个地方,想找百人以上能舞刀弄枪的并不容易。宋朝和契丹不必说,五斤没有认识的人。党项那里,百人以上的武装力量,在这里必然归军队管,民间想组织上百青壮根本不可能,这里没有那么多人口。

  想来想去,五斤把主意打到了不远处的地斤泽。那里水草丰美,党项的蕃落众多,而且有不少大蕃落。当年赵继迁叛宋,被赶出夏州,就是到那里招集兵马咸鱼翻身。多番筹划,五斤才找来隈才岩移,这个以前向宋朝走私青白盐的私盐贩子,共同谋划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