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永昌 第88章

作者:富春山居

坐在周钟下手的顾绛则有些走神了,他感觉自己这一步跨的似乎有些大了。虽然读书的时候他想过,“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传奇,不过那只是年轻人的美好愿景而已。哪怕是少年得意的三甲进士,至少也要在翰林院内坐个十来年的冷板凳才能有出头的机会,想要一步登天是没有什么可能了。

以他昆山顾氏的名望,在家读书几二十年,加上乘着弘光帝登基的机会上书朝廷,也不过是得了一个从九品的兵部司务的职位。何为司务?掌管本衙门的抄目、文书收发、呈递拆件、保管监督使用印信等内部杂务的官员。

虽然从一介国子监生到从九品司务,在他人看来已经算是破格提拔了。毕竟许多人在国子监混了大半辈子也没能混上一官半职,顾绛对朝廷的一封上书能换来一个从九品,已经是沾了昆山顾氏的名望了,就这也遭到了不少昆山士绅的不满。

不过对于顾绛自己来说,他其实还是比较失落的,他其实更希望朝廷能够听从自己的上书进行一场政治变革,从而挽救这个看起来摇摇欲坠的王朝。这也是他进一步写作《军制论》、《形势论》、《田功论》、《钱法论》四论的基础,并主动向朝廷请缨,前往淮安一探农民军虚实的根由。

只是令顾绛没想到的是,弘光朝廷看重他的家世却不愿意用他的才学,李自成这个反贼却对他的变革思想赞不绝口,并毫不迟疑的采纳并推动实施了。三个月都不到,他现在都成为都元帅府的决策者之一了,他都不知自己是该欣喜还是叹息了。

坐在上首的李自成却没有在意下方五人的心思,他按照自己的思路往下说道:“大顺的最高纲领,朕之前也说过很多遍了,就是实现大同世界。

但是,大同世界不是一日可以建成的,所以我们要设立一个个中间目标,当这些目标一一达成之后,大同世界也就建成了。朕以为,向着大同世界前进的道路上,我们设立的第一个中间目标,也就是大顺的最低纲领。

这个最低纲领是什么?朕以为是解决人民的温饱问题。要是连人民的温饱问题都解决不了,还谈什么大同世界?难道大同世界还能饿死人?所以,解决人民的温饱问题就是我们这个朝廷建立的首要任务。”

张鼐、张家玉等五人听了都不由点了点头,虽然大同世界的目标距离他们有点远,毕竟从孔子提出后,直到现在大家还说不清要如何建成大同世界,但是解决民众的温饱问题,向来是历朝最为关心的问题。

只要不是真正的丧心病狂,每一个试图维护自身统治的朝廷,都会把百姓的温饱视为首要之务。大家之间的区别,也就是能不能做到的问题。只是,这一被王朝所重视的首要任务,一直都是口头上重视的多,落到实处的政策却没多少。

就在大家思考着,应该如何去解决人民的温饱问题时,李自成却又接着说了下去:“解决人民的温饱问题,历朝历代都有很多主张及实践,不过朕以为要解决这一问题,我们首先要统一一个认识,假如不能统一这一认识,那么谈解决人民温饱问题就是在信口开河了。”

张家玉终于忍不住向李自成问道:“陛下所说的统一认识究竟是什么?”

李自成把视线转到了他身上,看了他数息后回道:“这个统一认识,朕之前也提到过:劳动是创造财富的唯一方式。只有大家都认同了这一决断,我们才能解决一系列财富制造和分配的问题。

不管食物还是棉布、绸缎,都是人的劳动所创造的财富。劳动者不生产,则就没有食物和棉布、绸缎被制造出来;不给与劳动者足够的劳动成果,那么劳动者就会丧失创造财富的动力,既然多余生产出来的粮食和布匹、绸缎不能交换其他人的劳动成果,那么谁还愿意生产更多的粮食、布匹和绸缎呢?”

张鼐出身于农户,对于朝廷和大户的巧取豪夺最为痛恨,因此他第一个出声支持道:“陛下说的不错,农人耕地织布,结果却吃不饱穿不暖,这还有天理吗?朝廷应该建立法令,让农户吃得饱穿得暖,这才是朝廷应该做的正事。”

张家玉、蒋臣也跟着附和了李自成,他们两人是坚定的新政支持者,和其他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官职地位投靠大顺的目的不同,两人是觉得大明已经无可救药,希望能够借助大顺这个新政权推行自己的改革主张才投靠的大顺。只要是有利于新政的理论和宣传,两人几乎都会选择支持。

顾绛迟疑了一下,他和周钟都是望族出身,哪怕现在成为了大顺的新贵,也不能不站在家族的立场上考虑一二。顾绛最终还是接受了李自成劳动创造财富的说法,新政走到这里,没有一个全新的理论体系支持显然是不够的,过去的三纲五常礼仪显然是不能将新政进行到底的,为了新政不能不支持李自成的论断。

周钟考虑的东西就比较多了,但是他也不敢站出来反对李自成,于是只好向李自成说道:“臣并不是反对陛下的论断。

只是《论语o宪问》中有: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一说。《孟子》又曰: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荀子也说:义胜利者为治世,利克义者为乱世。

宋时新旧党争,天启时东林和阉党之争,无不围绕着义利展开的争辩。陛下的论断虽然是好的,但是臣担心为他人所误用,最终反而成为了某些人打击异己的旗帜。臣愚昧,但心有不安,故不敢不对陛下明言心中之惑。”

李自成还在沉思,张鼐已经忍不住驳斥道:“周参政未免有些杞人忧天了,陛下只是说劳动创造了财富,又不是说不要仁义了,怎么会有那么些糊涂虫跳出来。要我说,跳出来也不怕,肯改过的让他回去闭门读书,不肯改的一律发往海外教书去,天下就清静了。”

虽然不认同周钟的看法,但是听到张鼐这么说,顾绛就坐不住了,他反对道:“义侯所言差矣,天下人言天下事,陛下之前还当众宣布要保护言论自由,读书人要是谈论几句国事就要被流放海外去,这还算什么言论自由?”

眼看着双方还要整编下去,这边李自成终于出声打断了两人道:“好了,这有什么可吵的。周参政的担忧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我们还是就事论事,不必东拉西扯。”

张鼐和顾绛两人才安静的坐了回去,听着李自成继续说道:“确实,是会有那么一些人不能接受新政,最终拿出道德来反对新政。

所以,我们要对孔子的仁义进行解释,以朝廷的名义说明什么才是大仁大义,什么才是小仁小义。比如黄帝征服九黎,管仲尊王攘夷…明太祖恢复中原等都是大仁大义。为什么?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有利于大多数人民的利益。至于专诸、要离这些刺客,为了一些个人利益就去为人卖命,就是小仁小义。

所以,我大顺之义是让人民解决温饱问题,我大顺之利是鼓励人民生产。凡是违背了这一目标,而奢谈道德者,不过腐儒就是小人。大顺时报应当尽快拿出几篇有分量的评论文章,让天下人明白这一道理,接着再跳出来的就不是想要言论自由的普通人了,而是试图颠覆大顺政权的敌人。我们保卫的是人民的言论自由,不是保卫敌人的言论自由。这一点,希望大家能够明白。”

张鼐满意的闭上了嘴,周钟等人也安静了下来,李自成于是又说道:“既然说到了劳动是创造财富的唯一方式,那么朕就说说自己的看法,我们该怎么利用这一结论去解决人民的温饱问题…”

第279章 新政94

某人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组织着语言总结着后世的政治理论,“…想要解决人民的温饱问题取决于两点,足够分配的社会财富和一个能够满足全民温饱的社会财富分配方式。

确定了劳动是创造财富的唯一方式,那么我们就能够得出一个结论,想要创造出足够让全民温饱的财富,只能依赖于人的劳动,而想要解决全民温饱问题,就必须把社会财富尽可能公平的分配给民众。

这就意味着,不管是生产还是分配社会财富,都必须要围绕劳动的过程来分配劳动成果。那么今日的劳动主要有几种方式呢?朕以为大致有两种,一种是农业生产劳动,一种是手工业生产劳动,至于其他的劳动方式都是依附于这两种生产劳动方式,几乎不能独立存在。

我相信你们对于这两种生产劳动的方式应该不会陌生,农业生产提供了粮食和手工业的原材料,而手工业生产则提供了我们日常所用的器物。没有农业我们不能生存,没有手工业我们不能生活。所以,我们可以称农业为第一产业,手工业为第二产业,农业和手工业以外的行当可以称之为第三产业。

就当前海内外各国的情报来看,各国的第一产业都占了绝对的统治地位,第一产业所创造的社会财富大约占了第一二三产业总和的九成上下,所以农业是养活人口最多的产业,不管是在哪个国家。农业发达的国家,基本人口数量也是在平均数以上的。

那么农业生产需要的是什么?是土地、劳动力、种子、肥料、农具和牲畜。除了农具之外,其他农户都可以自己解决。

假设有这样一户农民家庭,家中有父母两人,壮年夫妻两人,一个孩子,家里有25亩土地,每亩土地能产出1石粮食,人均消耗口粮为3.6石,那么一年下来这个家庭从土地中收获的粮食减去一家人的口粮,那么还结余7石粮食。那么你们认为这个家庭一年内创造了多少社会财富?是25石还是7石?”

张鼐和周钟都选了25石,张家玉、蒋臣和顾绛则选择了7石。听完了五人的选择后,李自成这才给出了答案,“以每亩下种1斗计算,25亩土地需要2.5石种植,所以这家结余的7石粮食还要扣除2.5石种子,剩下的4.5石粮食才能出售给市场,换取家中需要的生活和生产必需品。

消耗掉的口粮和种植成本是维持劳动力生存和生产的必需品,这部分粮食不能在市场上用于交换,自然也就不能算是新增加的社会财富。只有能够被用于在市场上交换的粮食,才能叫做财富。”

张鼐有些不大服气的说道:“大部分农民都不可能吃这么多粮食,他们会省下自己的口粮拿去市场上交换。还有,朝廷的税赋和喂养牲畜的饲料,这些算是维持生产的必需品呢,还是财富?”

李自成看着他微微颔首说道:“朝廷的税赋算财富,因为这和农户的生产无关。喂养牲畜的饲料算是维持生产的必需品。你说的不错,大部分农民不可能吃这么多粮食,他们省下的口粮用来换取钱或其他物资,这些也算是增加了社会财富。

但我们现在讲的,就是如何让农民能够吃饱肚子的问题。所以你提出的这些问题可以先忽略。我们必须先让农民活下去,才能在他创造的社会财富中征税,而不是迫使农民以减少口粮为代价交税,那只会让农民的生产能力越来越低下,最终起来造反而已。”

张家玉、蒋臣和顾绛若有所思,他们大致明白了李自成为何要在这个时候谈论农业生产的问题。当张鼐闭上嘴开始思考的时候,李自成继续说道:“从刚刚这个农户家庭的生产劳动我们可以得出两个结论,一个是农业生产和土地是分不开关系;二是基本是自耕农家庭,一年的辛苦劳作也不过是勉强养活一家人,可供于市场交换的粮食并不多。

我把这种以家庭为单位的农业生产模式称之为小农经济,小农经济的优点是自给自足率很高,除了一些生活和生产必需品,几乎不和外界发生联系。

所以先秦时有一首歌谣很真实的描绘了这种小农生活,朕记得这首歌谣是这样说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你们看,只要土地在,这些小农家庭就是就能自己解决温饱问题,根本不用朝廷来操心。所以,要是天下有足够的土地,那么我们只要保证这些农户的土地不被大户豪强掠夺,天下百姓的温饱问题也是能够解决的。那么天下有足够的土地分给农民吗?”

答案当然是没有的,都不需要某人拿出马尔萨斯的人口论,事实上大明的士大夫早就研究过土地和人口的问题了。特别是江南地区的士大夫们,他们最先遇到人地矛盾的问题,为此都开始提出节育了,认为一个家庭生两男一女最好。

士大夫们并不是口头上说说而已,江南许多百姓之家,在两胎之后就开始采取避孕措施了。多子未必多福,在明末是江南百姓的一种共识,因为儿子太多会分薄家产,于是原本足够一家人生活的土地最后变成了几家不能养活自己的小块土地,最终从自耕农跌落到了佃户,而佃户不是沦为大户的家奴便是走向了消亡。

徐光启就曾经对宗室的人口问题提出了警告,认为30年翻一番的人口,将会让国家承担不起抚养宗室的重担。面对李自成的提问,蒋臣、张家玉立刻都摇头否定道:“天下的土地恐怕是难以满足农民的需要的,就算把地主们的土地都拿出来平分,也不过是安稳几十年,几十年后随着人口的滋长,土地依然会出现缺口。”

李自成瞧了几人一眼后,又跳过了农业问题谈到了手工业,“说到手工业的问题,就不能不提城市的建设发展。凡是手工业集中的地方,人口就必然密集,哪怕过去不是城市的地方,也会逐渐形成一个新的城市。

比如广东的佛山镇,江西的景德镇,湖广的汉口镇,河南的朱仙镇…以上数据表明,手工业生产需要的场地并不需要多大,只要有足够的原料和劳动力,就能一年到头的生产,而不必担忧气候因素的影响。

所以,假如我们有足够的手工工场,那么就能把农村多余的劳动力安排到手工业生产中去,这样他们就能够通过劳动养活自己,这同样是解决人民温饱问题的一条道路。”

这下在座的几人大致明白了,为什么李自成为什么会抓住劳动创造财富这一论断不放了。他们也立刻反应了过来,李自成其实给他们摆出了两条解决温饱问题的道路,一条是重新分配土地,一条是发展手工业规模。

五人中对于经济问题了解最深入的蒋臣,在听明白了李自成的用意后,首先提出了自己的疑惑,“既然土地都不够分配的,也就意味着土地产出的粮食已经不能养活所有人了,那么就算多余的人口能够安排去手工业生产,我们又有多少土地可以用来种植那些棉麻桑树呢?没有足够的土地生产原料,恐怕手工业也吸纳不了这么多劳动力吧?”

张鼐同样也反应了过来,向李自成问道:“陛下刚刚还说小农能够提供的粮食不多,现在那么多人去干手工业,到时生产出来的商品能卖给谁呢?”

李自成瞧了两人一眼后,轻轻拍手说道:“这两个问题问的好,不过这正是朝廷需要解决的问题。假如能够解决了这两个问题,我们不就等于是解决了人民的温饱问题了吗?”

蒋臣和张鼐:“…”

就在他们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这边张家玉、顾绛却又齐齐说道:“啊,陛下果然深谋远虑,臣等明白了。”

蒋臣、张鼐、周钟有些迷茫的看向两人,不知两人要说什么。李自成也把视线看向了两人,然后微笑着对两人说道:“你们既然明白,不如说出来,让他们三人也听一听吧。”

顾绛和张家玉对视一眼,顾绛微微颔首表示了退让,于是张家玉便先出声说道:“建设城市需要砖瓦、管道、木材、铁器等大量的手工业品。所以,并不需要乡村增加太多的负担,光是城市建设就能提供大量的工作岗位。此外就是兴修水利和道路,水利可以增加粮食产量,道路可以降低运输成本,这些都是能够获得回报的投入…”

张家玉也并没有把所有的答案说完,说了一半后就让给了顾绛,顾绛则立刻点题道:“拓殖海外,海外荒岛的开拓不仅可以提供大量土地,还能为手工业所需的原料进行种植。而大陆上的富余劳动力迁移到海外之后,也能极大的缓解大陆上的人地矛盾…”

蒋臣、张鼐、周钟顿时也听明白了,这些事正是李自成一直在推动的事情,现在只要一串联起来,他们也就反应了过来。

第280章 新政95

李自成讲清楚了路线问题之后,就让张家玉、蒋臣、周钟、顾绛四人先离去了,他留下了张鼐一起吃中饭,顺便要谈一谈出兵北上的事务。

站在平山堂台阶上目送四人离去,李自成对站在自己身边的张鼐问道:“你知道我们的敌人是谁吗?”

这些天来深受都元帅府宣传影响的张鼐不假思索的回道:“是北面的建奴。”

李自成摇着头说道:“错,你得先搞清楚谁才是我们,我们是被朝廷和地主压迫的活不下去的农民。所以,我们的敌人只能是地主阶级。至于建奴,不过是趁着中国内乱想要闯进来捡便宜的野狗罢了,只要我们内部统一了认识,野狗就得逃回自己的巢穴去。”

张鼐有些转不过弯来,他下意识的看了正在往院外走去的四人背影一眼,然后小心翼翼的问道:“可他们不也是地主吗?”

李自成点了点头回道:“是,因为我们现在没有这样的力量去消灭一整个地主阶级,所以我们必须要同一部分开明地主进行合作,先干掉最顽固的那一批地主,然后改造剩下愿意和我们合作的地主,这样才能消灭整个地主阶级。”

张鼐思考了数息还是没能理解,他不由再次开口问道:“可是,土地终究是要有主人的,就算我们消灭了现在的地主,那么他们的土地该归谁所有?假如还是归一小部分人所有,那不是出现了新的地主?难道陛下您的意思,是打算把土地没收为国有吗?”

李自成还是摇了摇头道:“不,把土地没收为国有不现实。虽然有些文人认为恢复上古的井田制能够抑制土地兼并的问题,但这里有一个问题,国家归谁所有?假如国家是属于一小部分人的,那么所谓的国有不过还是私人所有,并不能消灭地主这一阶级。

所以我们要先对地主阶级下一个定义,然后才好消灭它。什么是地主?就是土地的主人。为什么拥有土地的人是土地的主人而不是土地的拥有者?因为它能够支配依赖土地生存的那部分人口。简单的说,我们之所以要消灭地主阶级,并不是因为他们拥有土地,而是他们试图用土地去支配土地上的佃户。

也就是说,我们所要消灭的地主阶级,是那些利用土地去支配农民的土地主人,而不是利用土地进行生产劳动的土地所有者。为什么要消灭前者而不消灭后者,因为前者并不创造财富,他们只是一群依赖土地对劳动者吸血的牛蝇。

你和我一样都是农民出身,所以你应该清楚地主依赖什么而活,他们不劳动而丰衣足食,不戍边而获得国家的优待,他们的一衣一食全都来自于对农民的压榨,但又拒绝给农民提供任何提高生产能力的帮助。然而就是这样一群人,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耕读传家,要让民众知廉耻。

在这些地主的压榨下,农民几乎没有出头之日,他们无论多么努力的劳动,最终结果就是让地主对自己的压榨更多一些。因此,农民要么辛劳一辈子然后默默死去,就像牛马一样,要么就像我们一样起来反抗,并无第二条路可走。

对于地主阶级来说,我们这些造反的农民永远不会成为他们的朋友,我们手上拿着刀剑的时候,他们会表现的很温顺,但是只要我们稍稍松懈下来,他们就会试图联合一切反动的力量消灭我们。因为他们不能容忍我们成为被压榨的农民的榜样,让那些农民知道还有反抗压迫这条救赎自己的道路。

所以,不仅仅是我们容不下地主阶级,地主阶级也同样容不下我们。假如你试图和地主阶级讲道义,就是把自己和你身边的义军兄弟送上断头台,这一点是万万不能忘记的。”

身为一名资深果粉,某人比任何人都清楚地主阶级的本性,认为果粉就应当和地主阶级站在一起,大约是忘记了常凯申在412中清理掉的国、民党左翼和抗日战争中清理掉的国、民党右翼了。对于果粉来说,保卫自己才是最重要的目标,而不是保卫地主阶级。

附身在李自成身上的某人比谁都清醒,提倡一下农民革命战争,至少他还有一班老兄弟支持,要是这个时候倒向地主阶级,那就是被老兄弟和地主阶级同时反对的下场。最终笑到最后的,肯定是满清。

张鼐这下总算是听明白了李自成的心意,事实上他对于离开北京之后李自成一系列的政策并不完全支持,只不过长久以来对于李自成的服从已经形成了本能,所以他即便不理解也还是选择了服从。不过这种服从并不能让他喜欢上那些缙绅,他始终觉得大家不是一路人。

今日李自成既然对他吐露了心声,张鼐心里自然是大为振奋的,于是他也大着胆子问道:“既然陛下认为地主阶级是要被消灭的,为什么不能支持把土地分给农民的的政策?等贵贱,均贫富,难道这也是行不通的吗?”

李自成沉吟了一下后向其问道:“之前朕让你看一看史书,你读了哪几本?”

张鼐顿时沉默了下去,好久才为自己辩解道:“我又要练兵,又要修改条例,还要学习几何原本,实在是没那么多时间看其他书籍了。而且那些史书都写的文绉绉的,看了半天都没看懂到底写的什么,我看陛下要求把这些文言文翻译成白话文才是对的…”

李自成不得不承认,张鼐已经算是义军将领中比较爱学习的人了,当然这位的偏科也是相当严重的,他对于几何原本的兴趣要比之乎者也大的多。事实上大顺时报和大顺女报之所以能够在市民当中流行开来,和使用大量的白话文写作是分不开的。

那些辞藻华丽和充满典故的文言文,对于普通人来说太不友好了。基本上需要读书人翻译一遍,他们才能看得懂,这也是为什么读书人在地方上掌握了话语权的原因,因为不通过他们的翻译,朝廷的布告就不能正确的传达到普通人群中去。

为了降低读书人对于知识的垄断权力,统一普通话、推动拼音标注和实行白话文写作,正是为了让市民阶层更容易看懂朝廷的布告,从而不必再通过读书人进行解读。而这些工作又让都元帅府吸纳了许多底层文人,从而极大的减少了和都元帅府对抗的文人群体。

想到这里,李自成跳过了读书的问题,转而向着张鼐说道:“历史和数学都应当好好的学习,它们都是让人认识现实的工具。比如历史,虽然写历史的文人编造了许多谎言,但他们还是留下了不少无法掩盖的事实。

等贵贱,均贫富。这个口号几乎每个王朝末年的农民起义军都会喊,但在这些起义军稍稍有所成绩的时候,上位者就不愿意去实施了。远的不说,就说我们大顺军,进了西安和北京之后,多少将领还肯同士兵同席吃饭的?

孔子提出的大同世界,何尝不是一个?等贵贱,均贫富'的世界?但是他的门徒却能弄出一个三纲五常的伦理来,可见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差距是巨大的。”

张鼐陷入了沉默,好久才说道:“那么陛下刚刚在会上说的道路,真的能建成大同世界吗?”

李自成思考了良久后回道:“这个问题不应该问我,我也只是觉得朝着这个方向才是靠近大同世界的而已。我们向前走一走,总好过停留在原地不动吧。”

张鼐有些失落,但又有些安心,至少李自成并没有欺骗自己,他能听得出李自成说的是实话。于是他开口说道:“如果陛下认为这条路是正确的,那么臣自然会坚定不移的跟着陛下走下去。但臣心里还是有些疑惑,既然那些地主阶级不可能成为我们的朋友,为什么他们会同我们合作?”

对于这个问题,李自成语气平淡的回道:“因为地主阶级也不是没有察觉到危险降临的人物,比如牛金星、顾君恩、张家玉这些人,他们也意识到如果不做出一点改变,农民活不下去了,就会起来推翻地主阶级的统治。

历史书上这样的记录比比皆是,从西汉末年的绿林、赤眉起义,到东汉末年的黄巾起义,唐末的黄巢起义,宋代的方腊起义,每一次王朝末年,都是农民活不下去起来反抗地主阶级而爆发的起义摧毁了王朝在地方上的统治,然后开始了新王朝。

虽然这些农民起义最终还是被地主阶级窃取了胜利果实,但至少摧毁了一大批旧地主,给农民赢得了新一轮的喘息机会。而在新王朝成立之前,没有那个地主会觉得自己能够存活到新朝建立,因此他们就会试图做点什么挽救自己。

所以,这些愿意和我们合作的开明士绅,本质上不是支持我们,而是通过支持我们维护自己的家业和地位。他们和那些试图消灭我们维护自己的家业和地位的保守派士绅,所追求的目标是一致的,只不过选择了不同的道路而已。

既然他们的目的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家业和地位,那么也就意味着,他们随时能够在支持和反对我们的立场中轮动,这就是他们不可靠的原因…”

第281章 新政96

听了李自成的这一番话,张鼐的心里也不由有些紧张了起来,他向着李自成说道:“既然这些士绅地主并不可信,为什么陛下还委他们以重任?还帮他们调和帝位之争?这个时候,让马士英一党同东林党继续斗下去,不更符合我们的利益吗?”

李自成叹了口气说道:“你说的也不错,马士英一党和东林、复社这些君子斗下去,至少短期内就无暇顾及江北的事务了。

但是,这两帮人的斗争没有限制在朝堂上,而是扩散到了地方上,假如我们任由他们斗下去,就该有人引兵入京城清君侧了。大明已经损失了北京城,现在连南京城都被外军攻破的话,那么南方也就彻底的失去了中枢的控制。

这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一个灾难,这意味着我们不仅不能从南方各省获得人力、物力、财力的支援,还要分派一部分军队过江平定地方上的混乱。以我们现在的力量想要同时压制住南北两边的敌人,显然是不大可能的。

所以,我们需要插手马士英一党同东林党之间的斗争,让他们之间的矛盾暂时缓和下来,至少不能在我们击败建奴之前,让整个南方动乱起来。

至于使用那些开明士绅,是因为我们夹袋里没有足够的人才。只要他们想要保护自己的家族和地位,那么短时间内他们还是会和我们合作的。我们现在应当消灭的,是那些死活不肯同我们合作的士绅地主。至于以后么,就要看这座城市发展的情况了。”

张鼐刚听明白一些东西,却又听李自成说起了一些新的东西,于是便再一次的向李自成问道:“这座城市和那些开明士绅又有什么样的联系?”

李自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和自己一起去小院吃饭,一边则慢悠悠的对他说道:“我刚刚已经说过了,我国十分之九的人口居住在乡村中,除了三成到三成半的自耕农,剩下的都是佃户。

像我们这些主动起来反抗的农民其实数量并不多,大多数人都是在天灾下活不下去,又被朝廷逼迫纳税才不得已举起了反旗。

看起来我们和农民站在了一起,但实际上我们只是和受压迫最深的一部分农民站在了一起。大多数自耕农和佃户其实并不站在我们这边,他们依旧是服从于当地的士绅、地主构建起来的地方自治体系权威下。这就意味着,假如我们不能打断地主和佃户之间的联系,那么地主就能号召群众对抗我们。

哪怕我们拉拢了一批开明士绅,但他们想要的可不是被我们解除他们的特权,而是希望我们加固他们的特权。所以,哪怕我们通过这批开明士绅去统治乡里,农村也不会和从前有太大的区别,只是满足了这些开明士绅的欲望而已。

所以,我们要打倒地主阶级的话,首先就是先找到一个能够打倒地主阶级的阶级。这个阶级在政治上要反对地主阶级所享受到的特权,在经济上要反对自给自足的庄园经济,在文化上要反对三纲五常的等级制度…

我考虑了许久,认为这个阶级只能在城市的手工业劳动者中诞生。因为手工业劳动者最容易受到特权的影响,士绅可以通过一纸命令,就勒令这些手工业劳动者前往边疆或其他地区为朝廷效力,而全然不顾他们的生活是否会因此而破坏。

经济上,城市手工业者以制造市场上进行交换的商品为生,这些商品的原料来自于乡村,成品除了城市之外也要出售给乡村。假如乡下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庄园经济,那么城市手工业者不仅难以获取原料,也很难把自己的商品出售给农民。

而且城市手工业者的口粮必须要由乡村供应,若是乡下不能长期以稳定价格供应粮食给城市,那么这些城市手工业者就难以维持自己的生计。所以,手工业劳动者有着天然的反对地主阶级的本能。

至于文化上,三纲五常的等级制度禁锢了手工业者的生产能力,按照等级的话很多人就不能穿戴不符合自己身份的衣服、饰物,这显然是不符合手工业者的利益的。

所以,当我们支持这些城市手工业者去清理城市内的黑恶势力,并去打倒乡下的土豪劣绅时,他们对于都元帅府的支持远比农民积极的多。农民还瞻前顾后,生怕事后遭到地主的报复,但是城市的手工业者却不担心,因为他们知道这些地主没法追杀到城里来。”

张鼐这才有所理解的说道:“所以,陛下扩建扬州城,就是为了获得更多支持我们的手工业者。有这一一座几十万人口的城市支持我们,确实可以把周边的乡村都控制起来了。这样说起来,江南之地的城市若是能够成为我们的支持者,那么江南的乡村反而变得无足轻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