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永昌 第60章

作者:富春山居

就像缙绅之家压榨中小地主,让中小地主感到痛苦不堪一样,面对地方宗藩的压迫,就算是缙绅之家也是难以忍受的。除非家中出了阁老,否则普通缙绅根本难以抵抗宗藩的欺凌,因为大明的皇帝都很看重亲戚,虽然只是表面上的看重。

李自成在南下时一口气把山东河南的宗藩土地都没收了,取而代之的是发放固定的年薪,最高的藩王也就3000两,这就让山东、河南两地的百姓大受恩惠,连带着士绅们也不得不说了李自成的好话。

但是,李自成的板子也不可能只打在朱明宗室的身上,比如对田赋的征收制度设计,摊丁入亩和徭役制度的改革,士绅的优免权改革等,都让前大明的缙绅们感到了极大的危机。

虽然对于都元帅府提出的这一系列改革提议,山东、河南等地的缙绅们听说后都有所不满,但是一些较为开明的缙绅也认为大明的田赋徭役制度确实需要加以改革了,有人公开说道:“富者田连阡陌,竟少丁差,贫民地无立锥,反多徭役。此大明所以亡矣。”

房间内年纪最大的张凤翔眯着眼睛听着,站在中间的张家玉说道:“查旧例,人丁五年一审,分为九则,上上则征银九钱,递减至下下则征银一钱,以家之贫富为丁银之多寡,新生者添入,死亡者开除,此成法也。无如有司未必能留心稽查……

且又相沿旧习,每遇编审,有司务博户口加增之名,不顾民之疾痛,必求溢于前额,故应删者不删,不应增者而增,甚则人已亡而不肯开除,子初生而责其登籍,沟中之瘠犹是册上之丁,黄口之儿已是追呼之檄,始而包赔,既而逃亡,势所必然。

摊丁入亩,有田则有税,无田则无税,则穷人可得喘息,而富户不过九牛一毛而已,这是本朝取信于民的第一要务,也是一大善政,当行。”

邱俊孙则有所犹豫的说道:“江南冠盖辐辏之地,无一事无绅衿孝廉把持,无一时无绅衿孝廉嘱托。江北实施摊丁入亩,当无大碍,但是江南士绅闻之,恐今后南方难平。”

宗灏则说道:“眼下当先顾眼前,陛下说的很清楚了,本朝虽然占据了中原之地,但是中原位居天下腹心,并无天险可守,乃是四战之地。故欲以中原为根基征伐四方,首在于人心。去一人头税而得天下人心,岂能不做?士绅之心,且等天下太平之时再收拾也来得及。”

张凤翔和路振飞对视了一眼,从这些年轻的官员身上,他们已经感受到了这些年轻人对于大顺的认同感,因此哪怕永昌帝现在推动的政策有害于士绅,这些年轻官员也认为是可忍受的,因为和这一点损失相比,尽快平定天下,树立起新朝的威望显然更重要。

年纪最大的张凤翔有些迟疑不定的转头看向了路振飞,向其询问道:“见白,你怎么看这事?”

对于李自成敢在这个天下尚未平定的时候推出这样的激进的改革政策,路振飞是感到佩服不已的,这就像是一个人把全部家底都押上了赌桌,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后路。可以预见的,如果李自成在接下来的战争中没能挡住北兵,那么各地的士绅恐怕就会立刻背叛他了,大顺也就完蛋了。

虽然路振飞一直期待着,大顺能够和建奴同归于尽,但是这一刻他也不得不承认,李自成比殉国的大行皇帝更有勇气和责任心。至于南都的那一位,实在是没法比较了。

沉吟了许久后,路振飞终于开口说道:“光是推行摊丁入亩一项政策是不够的,若是不能把政策落实下去,以胥吏和士绅之间的勾结程度,最终这些赋税还是要落到那些小农头上的。

我们都清楚,虽然田赋是定制,但是加耗则不同。在那些胥吏手上,缙绅的加耗是一两为零,有力大户是一钱,中户就要在六七钱,小户则在1两以上。若是白粮,则要倾家荡产。

所以,陛下所言火耗归公并定均输,这是极有道理的。只有让所有田亩的征收比例一致,才能让富者承担更多的赋税,从而减轻中下户的负担。

昔宣德朝,巡抚周忱在苏州推行平米法,令官田和民田所出耗米相同。无论官田民田,每交税粮一石,给耗米七斗。从而大大减轻了苏州小民的负担,正是这个道理。

所以,摊丁入亩必须和火耗归公同时进行,才能有利于小民减轻负担,人心才能归附。”

听了路振飞的话语,张凤翔不由自嘲的说道:“老了老了,连胆子也小了啊。明明是有利国计民生的好事,可我却踌躇不前,唯恐得罪了天下士绅啊。这大顺,难道真的会和大明有所不同吗?”

其他人都沉默不语,唯张家玉昂首说道:“不过是粉身碎骨而已,当日于少保若是知道自己身后之事,难道就不做事了吗?”

路振飞默默无言,他心里也在思考着张凤翔问出的问题,这大顺难道真的不会成为另一个大明吗?如果只是成为另一个大明,那么今日他们在这里做出的决定也就太过无谓了。

另一边,李自成和郑芝龙等人的交谈也近了尾声,他把郑芝龙拉到了一边说道:“南安伯若是无事就该回去了,朕还等着出兵台湾、澳门和派人前往朝鲜呢。”

郑芝龙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和其他年轻人讨论的儿子,沉吟了数息后向着李自成说道:“那么臣明日一早走,不过,犬子虽然愚钝却还堪驱使,如果陛下不嫌弃的话,就让他留在陛下身边如何…”

第190章 新政五

李自成自然不会拒绝郑芝龙这个提议,这也是当下地方势力表示臣服的一种方式,比如许定国等人投靠了自己之后,也就把儿子送来了他身边,表示要让他们护卫自己,实质上就是质子。

郑芝龙于第二日离开时,还特意把郑森叫过来叮嘱了一番,让他好好在永昌帝身边侍奉,不要乱得罪人。

这几天里,郑森看到和听到的东西确实给了他很多不一样的启发,但是听着父亲对于永昌帝如此恭敬,他也还是有些逆反的说道:“弘光陛下赐爵于父亲,父亲似乎也没现在这么兴奋。永昌陛下难道还给了父亲其他承诺了?”

郑芝龙不以为意的回道:“永昌陛下的承诺这几天里不是都说的明明白白了么,这大顺的海上势力扩展,除了我们郑氏外,还有谁能承担的下来?和弘光陛下赏赐的空头爵位相比,永昌陛下给的可是真金白银。

只要大顺的海上规划不变,那么我们郑氏就不会失去自己的位置,区区一个南安伯如何能够比的上…再说了,弘光帝登基数月以来,除了人事任免外,有关于地方建设和军队整治的命令也就屈指可数。

但是我们来这里的期间,永昌帝三天里签发的地方建设命令已经超过了南都三个月发布的相关政令。由此可见,虽然换了一个皇帝,可是大明依旧还是老样子,丝毫没有振作之心。而反观大顺,则生气勃勃,大有新朝气象,我们难道还要陪着大明殉葬吗?更何况,有太子在,南京也不是正溯啊。”

虽然内心一直都有些瞧不起父亲,认为他过于圆滑了,但是今次郑森却不得不承认,今天父亲说的确实正中要害了,不管是从治国还是从正统论来比较,南都都输给了大顺。毕竟他的老师钱谦益也是改革派,虽然提不出什么具体的改革方案,但是坚定的认为大明不改革就要亡了。

郑森在南都呆了也就半年时间,虽然对于东林党和复社具体的政治主张还搞不懂,但是他也意识到江南的进步士绅普遍达成了一个共识,就是希望朝廷施政要允许天下人讨论。

这一观点最先来自于归有光,其在担任浙江乡试主考官时出了这样一题:国有大事必合天下之议,不专于一人,不询于一说,惟其当而已。

接着顾宪成又把这一观点进一步总结为:是非者,天下之是非,自当听之天下。从而形成了东林党人议论朝政的一个合法性基础。国事即天下事,天下事关系天下人,则天下人人可议。

郑森的学问还不够精深,他对于江南进步士绅提出的这个国事应当出自公论,其实是存有疑惑的。毕竟他在日本时受到的教育是忠君,臣子不该非议君主的对错,而是不管对错都要服从君主的命令,这才是侍君之道。

而在他回国之后学到的又是忠孝,即君臣关系就是父子关系,父亲犯了错误,儿子指出来是不对的,做儿子的应当对父亲的错误视而不见,然后洁身自好就是最合适的应对方式。

但是东林党、复社等君子,一边要维护伦常秩序,一边又主张天下人论天下事,君父应当顺从大道。在郑森看来,这其实是极为混乱的伦理观点,既然要君父顺从大道,也就意味着伦常秩序是可改变的,万事应当取决于道理而不是尊卑秩序。

所以,在南京的半年多里,郑森学的也是非常的苦闷,他总觉得是自己的学问不足,所以才难以理解东林、复社诸君子的高论。但有时他又隐隐觉得,这些君子似乎说的都是些无用的大道理,完全不能用来改变大明所存在的各种问题。

但是在扬州这几天,他突然就开悟了,原来不是他学问不足,而是东林、复社君子们的理论难以自圆其说。他们一边主张伦理秩序是最完美的社会秩序,一边又认为君父应该听众人的。

这就如永昌帝所言,这些君子一边要求君父和自己平等,一边却又要求底层民众要和自己讲尊卑,完全就是双重标准,所以东林、复社君子们的大道是虚无缥缈而不确定的,因为他们没法确定自己的道究竟是什么。

而在大顺这边,永昌帝首先承认了伦理秩序不等于大同世界,其次则认为国事确实是天下事,应当付诸于公论,但是这种公论必须要符合两个条件,有利于大多数人,少数要服从多数。

先不说永昌帝提出的这一政治伦理究竟能否实现,但是对于郑森这样看不清前路的年轻人来说,突然就开朗了起来,至少他们找到了一个确实可以前进的方向。

这也是都元帅府内诸多年轻士子愿意为李自成效力的根本,他们不是为了升官发财而为大顺效力,而是为了建立一个有别于大明的大顺而效力于李自成。

因此面对父亲的坦诚,郑森反而觉得自己无话可说了,他默默的把父亲送上了船。也就在这个时候,阮大铖正从他们身边登上了码头,和郑芝龙父子擦肩而过。

彼时,郑芝龙父子无暇关注身边,自从李自成驻于大明寺后,这山下的码头就成了扬州第一名利场了,每日往来人员之多,超过了过去香客的百倍。

而阮大铖也没有多加关注码头上的人,自听说太子南下的消息后他心里就一直惶惶不安,实在是这一局再让东林党人和复社君子们翻过来,他和马士英恐怕是连回乡做个乡绅都难了。

因此在面对统计司的招揽,他也就毫不推辞的接受了。不过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这统计司和李自成的关系居然如此密切,说要让他见到永昌皇帝就能让他见到永昌皇帝,这也不由让他心里如烈火烹油一般沸腾了起来。

在乡闲居十七年,虽然让阮大铖丧失了宝贵的时间,但是在东林党人和复社君子的口诛笔伐下,他对于权势的热衷也达到了一个顶点。到了今日,能不能被起复,已经不是他能否施展个人才华的问题,而是证明他究竟是否是这些君子口中的小人问题了。

只要他一日不被起复,那么他身上的阉党小人标签就不能被拿下,他本人及他的家族就会处在一种被主流社会孤立的状况中。这也就意味着,他的家族今后很难再进入仕途,以大明士绅社会的传统,没有了士大夫身份的保护,再大的家族衰落下去也不需要三代。

所以,东林党人和复社诸君子对他的打压,在阮大铖看来已经不是对他个人的攻击了,而是在对他整个家族的攻击。到了这种时刻,谁还顾得上谁是皇上,先确保自己家族在乡里的地位不下滑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因此,统计司一招揽他,他也就从了。此时的他已经把统计司当成了救命稻草,不管有没有用,抓住了再说。毕竟就目前的形势来看,弘光朝就快要垮了,如果不能找到新的靠山,他是必定要被新皇帝清算的,因为他和马士英都是弘光帝的支持者。

陪同阮大铖上山的李嗣宬,对于阮大铖其实有着不错的看法。作为统计司的一员,在接触对象之前必然是要先了解自己的接触对象的。而阮大铖的《咏怀堂诗集》也好,还是《十错认》、《摩尼珠》、《燕子笺》三剧,都可谓是文采斐然之佳作。

作为一个曾经组织过反叛大顺统治行动的领导者,李嗣宬对于阉党和东林党其实没啥成见,只要能够为自己所用就是人才。自从被吸纳进统计司之后,李嗣宬虽然改掉了身上不少狂妄之气,但是这种现实主义想法却越发的深刻了。

因此,在上山之前他特意向阮大铖提点了不少永昌帝做事的风格,也是希望对方能够借助这个机会得到永昌帝的信任。毕竟阮大铖如果全心全意的投靠了大顺,那么南京对于大顺来说就相当于敞开了大门,统计司也就算是立了头等大功。

李嗣宬并没有察觉到,他现在考虑问题已经渐渐以统计司的利益为出发点了,而德州李氏则被放在了一边。他正越来越成为统计司的一部分。

而在他们上山的时候,大明寺内的李自成也正在听着何兑吉等统计司的人员的汇报,何兑吉当下负责的是关于扬州城物价及议事会的情况,他对着李自成汇报自己的观察结果:“…眼下虽然放开了北东两面的城门,但是扬州的物价也只是稍稍有所回落,并没有大幅的下降。

扬州百姓最为叫苦不迭的主要还是两类商品的价格居高不下,一类是粮食,此前扬州城被高杰军围攻时,城内米粮,中米价格也要五六粮一石,自我军南下解了扬州之围后,粮食价格回落到了3-4两一石。这个价格是去年的一倍,但是和崇祯十三、十四、十五年相去不远,因为这三年江南遭到了罕见的旱灾和蝗灾。

而去年和今年,江淮是平常年景,因此今次的粮价上涨是人为囤积而不是天灾减产。虽然都元帅府下令要求各粮铺不得惜售,但是扬州城内的粮铺依然每日控制出售米粮,使得百姓怨声载道…”

第191章 新政六

李自成听后便打断了何兑吉问道:“现在扬州城的工匠及普通小工的工食银是多少?”

何兑吉回想了一下后说道:“丝绸纺织工匠,技艺出色的每月3两银加1石米;普通的每月1.5两银子加1石米。码头上的力工大约每日100文皮钱,年初时相当于4分银子,现在则不到4分。”

李自成在心里计算了一下,便说道:“也就是说,普通小工干一天也就1升米的报酬,这也就够养活自己了?”

何兑吉心情有些沉重的点头说道:“是,这些普通小工本就没有什么积蓄,平常年份也就混个温饱而已,战乱一起,他们连自己的家人都养不活了。

之前高镇围攻扬州,那些盐商和大户为了抵抗高杰军,还拿出了一笔钱粮用来招募民壮上城守卫,因此他们还能勉强糊口。但是我军南下,高杰军撤去对扬州的包围后,这些人又不肯出钱粮了,因此不少贫民难以维持生计,只能出售妻子儿女了,扬州的人市倒是兴旺起来了。

而且除了粮食,燃料也是大问题,扬州周边本就缺乏森林,之前都是依赖从安庆等地运来的木柴。现在长江航道被封,城中的燃料价格大涨,一担木柴的价格已经超过了一斗米,也就是4钱银子,很多人只能自己出城砍些芦苇、树枝回来烧,并且减少了生火的次数…”

李自成听着何兑吉的汇报,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向他问道:“那么扬州议事会这些天都在讨论什么?”

何兑吉叹了口气,摇着头说道:“之前议事会还关注于我军什么时候拿下高镇和关于盐业、税赋改革等问题,但是这几日各方争论的重点是粮食价格、雇工工食银和救济问题。

那些市民的代表要求,粮食降低价格并不加限制的出售;而粮食商人则认为现在的价格已经是亏本买卖了,而且不加限制的出售,最终粮食只会落到那些有余钱的人手中,普通市民一样买不到粮食。

手工作坊的东家们支持粮食限价,但是要求议事会发布命令,禁止工匠以罢工为名要挟涨工食银;工匠们没有代表在议事会,不过他们听说了作坊主提出的议案后,就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堵住了议事会大门,反对议事会通过不准涨工食银的法令。

盐商的代表们希望扬州市民支持维持旧的淮盐运输贩卖机制,但是几乎没什么人听他们的,倒是有一些代表认为,他们应当继续拿钱出来救济那些码头盐丁,以免这些盐丁没饭吃闹事。

之后就是,还有一群扬州市民不知从什么地方听说,议事会要给全城贫民发放一笔平价的粮食和燃料,因此这两天都堵着大门,要求议员们尽快兑现承诺。

总之,现在的扬州议事会已经乱成了一团,议会内有着矛盾重重的派系,议会外也有不满的市民,而议事会内部就没有一个压倒一切的声音。于是,不管谁提出的议案都不能拿到通过的票数,大家都在各说各话,各讲各的道理,就是没人愿意让步。

如果不是陛下您就在扬州城外,臣以为这个扬州议事会就算是马上散伙,也是不稀奇的。因为那些缙绅们根本不想要它,而其他人则希望通过议事会保卫自己的利益,但他们又不愿意和其他人妥协,于是最终就形成了现在的僵持局面…”

李自成听完了汇报,也只能说道:“归根结底,还是要先恢复经济上的运行,扬州本身就不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城市,这座城市主要还是靠着盐业发展起来的,如果不能让盐经济运行起来,就不能从外地输入粮食和其他民生用品。

此外,漕运对于扬州及淮安也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没有了这些往来南北的官船和民船,南北物资就不能交换。说到燃料这个事,徐州地区的煤炭不是说有新发现了吗?从徐州往扬州运煤,究竟可不可行?”

边上负责运输事务的张怡立刻借口道:“徐州那边煤矿,我们现在倒是在利国监南的贾汪找到了一处露头的煤苗,现在正在调查储量和开采的可能性。

不过当前最适合增加煤炭产能的,还是扩建那些旧煤矿区,其一是徐州南方的白土寨煤矿,其二则是峄县的煤矿。

白土寨煤矿早在宋代就已经开采了,储量丰富,唯一的问题是距离黄河、运河都太远,哪怕是距离最近的黄河码头也要60余里,因此外运较为困难。

至于峄县的煤矿,可以通过韩庄运河和中运河相连,地理位置很好。就是当地开采的时间也不久,只有几个小土窑,不知道产量如何。不过听说质量很不错,利国监那边已经开始试着用峄县的煤加工焦炭,以炼生铁了。

以我们的计算,峄县的煤矿开采出坑价,大约9分4厘一石,运到扬州至少也要9分4厘,一石煤炭大约为125斤,相当于七倍的木柴,也就是875斤,约合3.5两,而一石煤炭运到扬州加上税费约在三钱五分,合木柴的十分之一。

不过,这样的木柴价格并不是平常价,平常一百斤木柴也就8分而已,因此算起来木柴每斤价格应当在煤炭一斤价格的1倍多。但是,农户家中用的土灶并不适合烧煤,因此他们想要烧煤的话就需要另外支出一笔费用改造灶头,这又是相当麻烦的事…”

某人有些听不明白了,于是随口就说道:“这有什么难的,只要用块铁皮打个框子出来,里面用黄泥填个圆筒出来,然后把煤敲碎了加点黄泥和面一样和成一个个小球,或是制成蜂窝煤…算了,一会找个铁匠过来,朕和他谈。

这种煤炉应当不会费多少钱,只要订购了20石煤炭就送一只炉子,他们有了煤炉难道以后还会去购木柴吗?当下最重要的问题是,一年能运多少煤炭到扬州,光有价格没有煤,我们不是白费力气了吗?

不仅仅要在徐州周边找,长江沿边、淮河沿边,应当以江南为中心,然后以水路的运价为基准,划出一个区域来,在这个区域内寻找煤炭。燃料和粮食一样,对江南地区来说是极为重要的,没有燃料如何打铁和制造其他需要热加工的器具?”

张怡顿时恍然大悟道:“陛下说的极是,以运价范围为限定寻找煤炭,确实比现在这样四处撒网有头绪。”

李自成对他点了点头道:“燃料的事,你回去再仔细调查,这江南可不只有扬州,江南地区的人口超过2000万,以五人为一户就是400万户,城市住户占10%也要40万户。

朕听说,江南乡村为了节约燃料,每日烧的稻草不能超过15斤,而城市里的贫民更加窘迫,每日购木柴要按斤来计算。燃料不足,百工就难以发展,百工不发展,城市中游民就会增加,则社会就会动荡不安。所以,我们必须要燃料和粮食一样,当成头等大事来抓。

一户人家每日用煤4斤,一年就是1440斤,40万户就是5760万斤,也就是46万石。这还只是生活所需,如果再加上生产消耗,一年至少也要在100万石以上。500石一船,也要运5000次了,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但是反过来想一想,这样一个新兴的产业,岂不是又多养活了许多人吗?”

张怡等人顿时向着李自成拱手称是,李自成这才接着往下问道:“预备运往长江上游的盐已经打包完成了吗?如果高杰部被解决,船队能否即刻出发?”

张怡有些犹豫的说道:“往长江上游去的盐货已经装的差不多了,但现在还有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扬州本有盐丁及胥吏专门负责扬州及仪征的盐货分装,不过这一次我们绕过了他们,臣担心到时船只经过扬州南关时会有盐丁闹事。

其次就是,这第一批盐货我们究竟往哪运?是江西还是湖广?这两处地方都不在我军的控制下,臣担心贸然开船过去会被扣住。”

李自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沉吟了许久后说道:“先运去武昌吧。朕会让邱磊带队,只要能打开湖广的商道,之后的问题就不大了。江西袁继咸虽然名声挺大,但是他手中并无多少人马。我们如果和左良玉达成了盐粮换购贸易,那么袁必然不会轻举妄动,接下来我们就可以和江西进行交易了。

湖广的粮食、棉麻、木材和江西的粮食、钢铁、染布、瓷器,眼下都是我们需要用来换取江南物资的重要原料。所以,长江、运河的运输事业,一定要找个专门的机构管理起来,光凭你们几人负责此事还是不够用啊。”

正说着,李来亨进门向李自成报告,说李嗣宬已经陪同阮大铖到了院外。李自成于是和何兑吉等统计司人员说道:“那么今天就到这里,你们先回去做事吧。”

就在几人预备出门时,何兑吉却又被李自成叫住,“何从事,你再调查一下,这扬州城内有多少户家庭已经断粮了,然后再调查一下这些家庭的妻子儿女都被谁买走了。嗯,再联系一下,明日下午朕要在梅花岭和议事会全体见面一次,就当前扬州城内外的一些事务做一个决定。”

何兑吉深深注视了一眼李自成,便拱手作揖答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出了房间。庭院中正走来的李嗣宬向他微笑致意,何兑吉还是一言不发的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似乎没有看到他这个人。

阮大铖有些好奇的向李嗣宬问道:“李从事,这位是何许人,这架子有些大啊。”

李嗣宬只是打了哈哈说道:“一个和我闹别扭的老朋友。算了不提他了,陛下就在房内等着我们,阮先生一会可要好好回答陛下的问话啊…”

第192章 新政七

李嗣宬本想着坐在一边为阮大铖说几句好话,因为他觉得阮大铖对于大顺来说确实有大用处,毕竟一个有能力而又同江南清流们势不两立的江南缙绅确实不好找。马士英这些西南士绅能够在南京指手画脚,没有阮大铖这样的地头蛇出谋划策是不可想象的。

只是,寒暄了没两句,李自成就把他打发了出来,出门的时候李嗣宬意识到,永昌帝对于阮大铖的用法似乎和他想的不大一样。不过虽然他心里有些痒,很想知道李自成会怎么用阮大铖,但也知道此刻不是留下的时候,不过等阮大铖之后有什么举动,他还是会知道了,因此他倒也不着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被留下和李自成独对的阮大铖,心里也稍稍有些激动,他正想着应该如何向对方进言拿下南京的计划时,却不料听到李自成向他问道:“不知阮先生对于东林党人和复社成员是个什么看法?”

虽然这个问题有些出乎意料,但也不算出格,毕竟东林党人和复社成员在江南士绅中影响力极大,李自成想要平定江南,必然是要问起这些“君子”的。

因此阮大铖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心态,向着李自成尽量做到公允的说道:“东林及复社虽有君子,但是其门户之见甚嚣尘上。

昔日顾泾阳说:以天下人之非为非,以天下人之是为是。但是今日的东林及复社诸君子,则以己之非为天下之非,以己之是为天下之是,挟物议而左右朝政,使上下无所适从,此也泰昌以来国事混乱之始也。”

说着,阮大铖还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李自成的神情,不忘最后加上一句,“…彼辈徒有高论,却难任实事。陛下可礼敬安民,但用之则必败。”

李自成能听得出阮大铖给这些“君子”们下的眼药,看来在乡间被迫闲居十七年,阮氏也是郁气满腹,难以开释,虽然他写了许多带有开字的诗词,可惜并没有真正说服自己么。

心里思考着阮大铖的言论,李自成口中却提出了一个较为刻薄的问道:“那么不知阮先生对于《留都防乱公揭》一文是怎么看的?”

阮大铖听了这话,好似腊月里被人泼了一盆冰水,心都凉了半截。他不知道李自成问这话的用意何在,但是不管从那个方面去看,似乎都是在否定自己人格的味道,这显然不是招揽自己的好话。

但是在李自成面前他又不能拒绝回答这样无礼的问题,只能在沉默了一阵后勉强说道:“不过是一群后生小子的狂妄之语,也是东林一些老人试图打击臣的无耻手段,臣实在是难以辩驳。

昔日朝中东林一家独大,凡是有违东林党论的大臣都被排挤打压。东林党人有言:非吾同道,即为仇寇。正因为东林在朝中势大,其他人才不得不投入魏公公门下,以抗衡东林之势。所谓阉党,非党也,报团取暖也。若无东林一家独大,也就没有阉党一说。

臣于大行皇帝继位之处上《合计七年通内神奸疏》,就直言天启七年朝政混乱的原因,前面四年应当归罪于东林诸君子,后面三年则在魏公公。也正因为此疏,时至今日东林诸君子依旧对臣耿耿于怀,非要致臣于死地不可。

所以臣对《留都防乱公揭》实无看法,因为不知从而驳起。而即便臣驳斥之,也不过是被这些君子指责为,试图为阉党翻案。故臣无言可说。”

李自成听阮大铖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通,心里觉得这都叫无话可说,那么你要是有话可说,其他人估计真不用说话了。不过想归这么想,他口中却是呵呵一笑说道:“朕现在算是明白这事的前因后果了,只是阮先生还是应当驳一驳的,否则朕如何同你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