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永昌 第59章

作者:富春山居

相反,议事会的建立,反而削弱了他们这些大地主在县内的话语权。都说秦以后中国就没有了封建制,只有郡县制,但这就是个笑话。在地主的土地上,地主就是佃户的天,不管生产、征税、还是和相邻村子争夺水源等,没有地主发话,谁敢擅自行动?

特别是那些带着家口投允地主的奴仆,他们的人身自由和家人完全被地主操控,哪怕奴仆经商发了财,地主一张名片发给官府,也能把你拉到大堂上先打个几十板子。至于带走奴仆的子女充当府内的小厮和侍女,那就真的太普遍了。

然而就算是这些在佃户面前耀武扬威的地主,内部也还是分成了许多阶层的,其中有官身的大地主最受人敬仰。而那些小地主们,只能仰这些大地主的鼻息而已。县内的摊派和加饷,几乎都会避开这些有官身的大地主,落在那些小地主身上。

小地主只能通过巴结这些大地主,或者依附他们才能得到大地主向官府的说情,帮助他们减免一些加派。在这样的情况下,小地主也会慢慢的失血掉落阶级,从而更加难以摆脱大地主的控制。

但是议事会的出现,却给了这些中小地主,甚至是自耕农一个发声的渠道。他们要求的不是朝廷彻底消除加派,而是要求平均加派,不能把所有的加派都落在自己这些人头上。在议事会这个场合,中小地主或自耕农的代表,终于有了一个和大地主同等发言的机会。

于是,原本在县内可以为所欲为的大地主们,就遭到了朝廷和中小地主们的围攻。议事会成为了中小地主反抗大地主特权的场所,而不是李自成所说的民主议事的场所。

但是宫伟镠等一些缙绅们也承认,缙绅所享有的权力确实太大了,而缙绅们所承担的责任却实在是太小了。过去因为没有议事会这样的机构,县内的缙绅们都有各自的地盘,自然也不会去干涉别人地盘上的事情,这也是地方上的潜规则。

可在议事会出现之后,态度较为开明的缙绅也同意在一种公开公正的分配方式下重新均匀加派的钱粮。那些不开明的缙绅,自然会遭到大顺铁拳无情的打击。简单的说,议事会是李自成用来分辨是否愿意和大顺合作的地方士绅群体的。那些不愿意进入议事会的地方士绅,自然就成为了大顺的敌人或潜在的敌人。

宫伟镠等士绅不得不进一步向李自成表态,他们是愿意为李自成服务的,以避免被顺军当成需要打击的地方势力。当然,宫伟镠也承认,李自成在政务上也是有着独到的见解的,并不是胡搞一气。

比如这一次他带回来的李自成签发的命令,他就觉得这确实是一个有利于民众的命令。看到他进门,王与敕、沈文郁、任文石等人也围了上来,忍不住向他询问道:“陛下怎么说?”

宫伟镠看着这些同僚用力的点了点头说道:“陛下已经签字,对于教育方面的改革,已经可以开始了。不过,陛下不同意把几何原本等西学排除出教学和考试内容。

并且要求降低对于四书五经的考核标准,特别是禁止出不符合夫子本意的难题、怪题、截搭题。另外,县、府学一体改为学年制度,三年学制,最迟毕业不能超过五年…”

扬州府儒学训导任文石听后不免有些不满的说道:“降低了四书五经的考核标准,那么岂不是就等于是以几何原本等西学作为选拔标准了?这恐怕有违圣人之道吧?”

宫伟镠心里也认同任文石的看法,但是他口中却说道:“学校改制的目的是为了培养实用人才,若是不学习几何原本等学问,就没办法兴修水利和制造机器,况且学校考试不是科举考试,科举考试依旧保持原样,这是陛下最大的让步了。”

一旁的王与敕也出声为宫伟镠助阵说道:“陛下说的极是,一味的提高四书五经的考试难度,而不去追求四书五经中的道理,这也是舍本求末之举。我以为,宫参政并没有什么错。”

出身于山东新城王氏的王与敕,虽然家学渊博,但是现在的问题却在于南北士人之争。北方连年战乱,加上各种天灾,可以说本就在教育上落后的北方,在这个时间段上更是难以和一直风平浪静的南方比教育人数和教育质量了。

降低四书五经的考试难度,等于给了北方士人一个机会。否则以南方受教育的比例,哪怕是这扬州城内,能够看得懂报纸的人数就超过了二成,苏州、常熟等地的识字人口据说可以达到三四成。从质量上来看,南方的秀才在北方至少能考上举人。

更何况,南方的读书人家庭普遍富裕,他们往往都有着游学的经历。而这种游学不仅极大的增广了见闻,更重要的是能够获得名师的指点,而北方士子大多没有这个条件。虽说像王与敕这样的家族,并不担心自己的后代出不了人才,但是如果朝堂上都是南方人,就算你一个北人当了官也未必能当的久啊。

因此,虽然李自成把几何原本加入到了学校的教学内容,但是在教育问题上王与敕也只能支持李自成了。和多一门西学相比,把四书五经考试的难度降低下来才是最为重要的。

出身于淮安平桥书香门第的沈文郁,仔细考虑了一下,也决定赞成当下这个通过的方案。他向着几位同僚说道:“在各县至少建立一座五年制的小学校,这至少是一个很好的开端。朝廷每年为这所小学补贴200两银子,初步预算是40万两,这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文教盛事。

仅仅因为在小学中增添了数学和几何原本的教学,就要出言抵制的话,那么我们这些读书人也未免太过狭隘了。教化,乃是夫子所倡导的第一要务,难道我们可以因为自己的好恶而推翻夫子的观点吗?”

能够坐在这里办公的人,早就已经被挑选过数次了,那种冥顽不灵死活不肯妥协的顽固派根本不会出现在都元帅府的属官中。能坐在这间办公房内的人,都是很明确自己的利益是什么的人,因此几人各自发表看法之后,那些反对者也终于修正了自己的看法。于是,都元帅府于永昌元年颁发的教育令,很快就形成了文字刊登在了报纸上。

第187章 新政二

陈圆圆一边看着窗外明媚的秋日,一边在心里哀叹着,这样的日子自己为什么要待在这里工作,这样的天气应当约几个小姐妹上山欣赏秋色才对。想到这里,她不由就怀念起了当日在秦淮河上同众姐妹聚会饮酒的乐趣了。

“咳咳,发什么呆呢。这江南的年布匹生产量和外销量你算好了没有?还有苏州一年的米市大致要卖出多少大米,从外地进了多少…”

李自成正絮絮叨叨的安排着陈圆圆的工作,这边陈圆圆终于气恼的丢下笔躺在了椅子上恨恨的说道:“不干了,为什么连计算的活也要我干,我又不是算盘。天天待在房间里写这个算那个,就没有一天闲着的,我和磨坊里的驴有什么区别?”

李自成下意识的接道:“驴不会写字啊。”

陈圆圆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李自成:“啥?你刚说什么来着?”

李自成终于醒悟了过来,他立刻走到了陈圆圆身后,讨好的为她按着肩膀说道:“我的意思是说,你比驴,不,你就不该和它比。我不可能搂着驴睡觉,是吧?”

陈圆圆觉得,这句话也不是什么好话,不过看在李自成为自己按摩的举动上,她还是忽略了这句话包含的小问题。发一点小脾气倒是没什么,总不能真的和李自成大吵一架吧。

感受到肩膀上的疲乏渐渐散去,陈圆圆的心情终于又好起来了,她不由向李自成请教道:“你有这么多大事要忙,为什么还要关注这些商贾之事?这样的事情交给其他人去做,也没问题吧?”

李自成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做到了她身边,然后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肩膀,示意陈圆圆也给自己捏几下,这才开口说道:“我担心交给别人去算,他们会瞎算一通报上来,那样的数据可就没什么参考性了。

军国之事,钱粮就是第一要务,我要是连各地的钱粮数字都搞不清楚,还拿什么去同外边的人谈大事?大家就坐在一起侃大山吗?这第一次计算好了,然后再让他们去算,我心里就有底了。否则他们给什么数字,我都得信。

满人既然已经入关,再加上九边明军纷纷投降满人,这就意味着我们和北面的交战恐怕不是一两年内能结束的。我东路军官兵几乎超过了50万,而西路军也有40万,这90余万人加上他们的家属,总数估计超过300万人。

只说粮食,一人一日一升,一年就要3.6石,300万人就要1080万石;一人一年1.5匹布就是135万匹布;还要再加上银两年俸军饷,那么一年就要1千多万两。

眼下北方都已经残破了,能收上一点粮食的,也就陕西、湖广北部和淮安到扬州这一路,光靠这些地方的产出和满人去打,满人没到大顺就先破产了。

一个没有被战火波及的长江以南地区,对于我大顺来说就是救命的稻草。假如我们不能从江南找出足够的钱粮来,这场战争不用打就输掉了。因为饿着肚子的军队是没法打仗的,他们也不会接受任何要他们去拼命的命令。

所以,我们要从江南获得足够的战争资源,不仅仅在于粮食和布匹,还有铁、木、竹等物料和很多的人力。但是我们又不能提出超出南方各省能够负担的钱粮,否则江南就会先混乱起来了,这显然也是不符合我们的利益的。”

陈圆圆终算理解了李自成让她算这些账目的用意,她叹了口气说道:“苏州虽然有江南最大的米市场,但是它的米主要还是来源于江西、湖广、太平府和宁国府等地。枫桥米市为苏州最大的米粮市场,年销售米粮近千万石,八成来自长江上游,占了整个苏州米市的八成。

这些米粮除了供应苏州府城和各县人口的日常饮食,还有一个重要用途就是酿酒,一年要用掉数百万石。上游各地的大米运出量,四川因为战乱已经停止外运粮食了;湖广产米地区主要在长江以南,年上千万石可输出;江西约四五百万石可外运;太平府和宁国府等地也有上百万石可外运。

这么一算,关键还在于湖广啊,要是不能打通前往湖广的商路,陛下的米粮缺口就难以解决。若是没有了湖广这一千多万石稻米输出,江南各地也只能勉强度日,恐怕是难以为陛下筹集军粮了。”

李自成沉吟了半天后说道:“确实,左良玉是问题的关键。眼下,还真只能先哄着他了。大桥镇那边怎么样了?”

陈圆圆无可奈何的说道:“还是老样子,大家都僵持着,陈名夏他们力主福藩一定要先退位,才能谈其他问题;那边则主张要先谈其他问题,然后再带结果回去交给弘光帝看过,再谈退位问题。妾身觉得,他们可以谈上一整年都不会有什么进展了。”

李自成撇了撇嘴道:“看来南京派来的也是一群不能做主的人。那个阮圆海接触的怎么样了?他对我们的招揽有兴趣吗?”

陈圆圆迟疑了一下才说道:“陛下真的要用这个人吗?阮大胡子虽然豪爽,但是和东林结怨已深。若是陛下用了他,妾身担心今后江南士林恐怕就难以为陛下所用了。”

李自成瞧着窗外清澈的蓝天,呵呵一笑后说道:“我就是不用阮圆海,那些江南的读书人也未必会为朕所用。说到底,他们是君子,而朕终究是贼。

只不过现在形势使然,他们中的一些人才不得不屈从于朕。不过这些人也没多少真才实学,太平时节让他们吟诗作对点缀一下盛世还成,现在朕要的是真正能够做事的人,他们要是连阮圆海都斗不过,朕招揽他们不是浪费米粮吗?”

陈圆圆毕竟不是柳如是、董小宛这些同东林党走的近的姐妹,否则她当初也就不用被强召去北京了。阮圆海和复社四君子,在她心里其实是差不多的,最多也就偏向一些自己的姐妹而已,毕竟她所结交的手帕交都几乎是仰慕复社诸君子的。

因此出于对姐妹们的感受,她劝了李自成一句,既然李自成下定了决心,她也就老实的说道:“阮圆海倒是一说就通,他说自己愿意为陛下出力,但是希望陛下能够给马士英一条出路。这几日,我们从他口中了解了许多关于南京的情报,从人事到南京驻军和城防,他都是知无不言。”

李自成顿时笑着说道:“阮圆海对于朋友之谊倒是看重的很。也罢,你让人把他请来大明寺,明日朕想和他谈一谈…”

就在两人正谈着的时候,李来亨突然来到了门外,但又在门外徘徊不敢进来。李自成瞄到了他的身影后就把他叫了进来,向他询问在门前徘徊什么。

李来亨这才吞吞吐吐的向他说道:“那个女人过来了,想要求见陛下。”

李自成一头雾水的追问道:“什么女人?朕来扬州这么久都没有离开过几次大明寺,怎么可能有女人认识朕?”

李来亨哼哧了半天,在李自成不耐烦的注视下才吐露道:“就是邢夫人过来了。”

“那个邢夫人…我靠,是那个邢夫人过来了?就她一个人来的?”李自成有些震惊的追问了一句,在得到了李来亨肯定的回答后,他顿时陷入了沉思,想要搞清楚邢娘子孤身一人跑来到底想做什么。

不过他很快就放弃了,转头向陈圆圆问道:“我们已经派出多少人前往高杰军中了?”

陈圆圆道:“也就一两百人,不过再过几日就会有更多人完成培训,那个时候就能再派出两三百人了。我们得在李成栋军中挑人,否则就难以混入高杰军中的各部。时间还是不够啊。”

李自成想了想,终于起身转过来对着陈圆圆问道:“你胆子够不够大?”

陈圆圆默默的看着李自成数息,方才开口回道:“妾身胆子虽然不大,但是陛下有令,妾身是无所畏惧的。”

李自成对着她点了点头说道:“那么你替朕去见她,告诉她两事。于私,我和她之间并没有什么可谈的,因此相见不如不见;于公,我想见的人也不是她。所以,你替我把她送回到运河吧…”

当李自成吩咐陈圆圆去同邢夫人见面时,高杰方才发觉自己的夫人不见了,这让他有些心焦了起来。在他的追问下,夫人身边的侍女才战战兢兢的拿出了一封信给他,并表示这是夫人留给他的。

看完信件后,高杰顿时大怒,正试图出城前往北营点兵,去救出自己的妻子时,李本深却突然出现跪在地上拦住了他说道:“请舅舅不要坏了舅母的大事,舅母临行前叮嘱过外甥,和她的一命相比,眼下这数万将士的性命更为要紧,而他们正是舅舅的立身之本。舅母还说,请舅舅再想一想元爵。”

高杰楞在那里许久,最终长叹一声丢下马鞭,转头走回了内室。

第188章 新政三

高杰一个人坐在房内,直到外面天色渐渐黑暗了下来,他也没有任何动作。院内的仆人和婢女也无一人敢过来为其点灯,毕竟夫人不在的时候,没人可以制止高杰发泄怒火。

李本深和闻讯赶来的胡茂祯守在了大厅,两人也是对视无言的坐着。看着高杰一个下午没有从内宅出来,胡茂祯终于忍不住长叹一声说道:“夫人还是鲁莽了,有什么事不应该先和大帅商议之后再行动么。”

李本深不得不出声为舅母辩解道:“若是大帅预闻此事,岂不是让永昌帝小瞧了舅舅,恐怕永昌帝更加不会宽恕我军了。

而且现在军中人心浮动,舅母说必要让大家先知道永昌帝是个什么人,才能安定住这数万人心,否则,不用等开战,我军士气也要垮了。”

作为替高杰主持日常军务的胡茂祯自然知道李本深说的是实情,随着一些李成栋部官兵从北面逃回,他们带回来的消息,让士兵们知道顺军并没有大开杀戒,只是要求他们释放营中被掳来的妇孺壮丁后,大多数士兵都认为这个条件是可以接受的,毕竟被顺军打败之后,这些人丁财物也不可能留下。

在确保了投降之后大家性命无忧这一点的基础上,中高级的军官们又指望顺军能够保留他们现在的官职地位了。到了这个时候,大家想的已经不是和永昌帝作战,而是如何同永昌帝商议出一个更好的投降条件了。

于是高杰军对于仪征方向的黄得功部剑拔弩张,虽然大规模的攻防战没有爆发,但是50人以下的小规模战斗却一直不断。但是对于扬州城方向的顺军,则显得格外克制,高杰军不仅没有袭击顺军的巡逻部队,甚至连顺军控制下的民居都不去骚扰了。

事实上,根据身边亲卫的了解,一些防线上的军队甚至和对面的顺军盘起了关系,毕竟高杰军中的主力是陕西人和河南人,而顺军的主力也是这两个地方的人。作为从农民军中背叛出去的高杰军,其实下面的不少军将和顺军的将领还是认识或听说过的。就感情上而言,高杰部对于顺军的亲近感,要比四镇中的其他三镇更近一些。

只不过,高杰军作为一支背叛了农民军的叛军,在心里上更为担忧顺军会和自己算旧账,所以之前同农民军之间的战斗表现的更为积极一些。但是这种积极性并不是出自底层将士的意愿,而是来自高杰以下的各级军官输入给这些底层将士的思想:我们同永昌帝有仇,永昌帝也许会放过其他明军,但一定不会放过我们。

不过在李成栋部逃回的官兵带回了截然不同的信息后,因为恐惧而不能向顺军投降的情绪顿时被消解了。而之前他们为朝廷而战的理念,也在南逃途中对百姓的劫掠化为了乌有。南京让镇江水师封锁江面,不许他们过江,虽然表面上不少人都感到了不满,不过在私下里大家也觉得凭借自己在扬州城附近的作为,南京担心他们也是正常的。

也正是因为感受到了被南北敌对的情绪,高杰军上下才不得不继续跟随着高杰,因为他们知道一旦在这举目皆敌的长江边瓦解,那么大家就都没了活路。高杰军毕竟是从乱世中生存下来的,他们也许没什么政治理想,但是对于抱团才能活下去这点认识还是有的。

但是现在顺军给出的投降条件,让不少人意识到不抱团也能活下去,顿时就有人开始动摇了,怀疑自己还是否有必要一条路走到黑了。以他们这一路南下的劫掠,再加上南京给予的封赏,有些人其实已经不大想在军中干下去了,他们更想回家乡买几块田地过日子去。

就算是高杰身边的那些将领们,眼下也失去了奋斗目标。过去他们指望着朝廷,但是在崇祯帝殉国,弘光帝又对他们如此提防的情况下,这些将领觉得这个朝廷看起来已经不大行了,真要论起来,恐怕大顺或永昌帝手中的太子都比南京朝廷更有收拾天下的气象,至于北面的满洲,此时大家还没想这么远,不认为他们是争天下的一员。

因此,哪怕是后知邢夫人前往顺军大营的胡茂祯,也不得不认为这是眼下的一步好棋。若是永昌帝能够宽恕邢夫人,那么自然也就能宽恕高杰父子,大家也就能公开的讨论一下何时投降的问题。若是永昌帝不能宽恕邢夫人,那么大帅也能以此拒绝大家投降顺军的请求,集结兵力和顺军或黄得功部拼命了。

眼下也只有拼命,才能让本军争取最后一丝生机了。毕竟在顺军遮蔽了北方,南京断绝了长江航线后,本军已经无路可走了。

胡茂祯和李本深说了两句就住了嘴,因为他也觉得眼下说什么都不合适,终究还是要等顺军那边传回消息,或者大帅重新振作起来,他们才能讨论下面该怎么办。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外面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李本深正想要出去呵斥时,却被胡茂祯拦了下来。他侧耳倾听了数息后,终于浮起了笑容说道:“外边再喊:夫人回来了。我们一起去看看。”

内宅中的高杰听到管家的汇报也终于走了出来,终于在大厅内看到了妻子,他也不顾旁人的侧目,围绕着妻子打量了一圈,才安心的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邢夫人看了一眼大厅内的众人,这才对着丈夫说道:“妾身自然是没事的。大家都去做自己的事吧,我要同大帅说说话。”

胡茂祯和李本深虽然很想留下听听邢夫人到底带回了什么消息,但看着高杰的脸色,他们还是知趣的告退了。等到旁人离开之后,高杰才吞吞吐吐的问道:“那个人说了什么?”

邢夫人收起了脸上的微笑,走到一旁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水,一气喝下后才说道:“我都没见到他,是他身边的妾室接待的我。”

高杰这才放下了患得患失的心理,对着妻子有些愕然的问道:“李自成见都没见你,就把你给送回来了?那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要让我们全家死在一起的意思吗?”

跑了一天口干舌燥的邢夫人,听了高杰这话顿时被茶水呛的猛烈咳嗽了起来,高杰立刻走上去为妻子拍着背部。好一会才缓过来的邢氏,这才白了一眼丈夫后没好气的说道:“你到底在想什么?李自成真要这么想,不会等我们投降之后再处置我们一家,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高杰还是感到不解,于是问道:“那他这么做,到底是想要什么?不会是想要我甘心臣服于他吧?”

邢氏却冷哼了一声道:“李自成这个人一向好高骛远,性子又执拗,认定了的事九牛都拉不回。他现在是把自己当成天子了,觉得天下事都没有那张龙椅重要,所以才能放下我们的事。估计,这是把我们当成了千金市马骨的那副马骨了,假如他能容下我们,天下还有谁容不下的?”

高杰沉默了许久后才向妻子指明道:“可他现在确实是大顺天子。”

邢氏:“…”

另一头,让陈圆圆去接送邢夫人后,李自成也踱出了自己的书房,走去了另一处院子。当他走到院子的正房阶下,正听着里面传来了郑芝龙的声音:“…济州岛、琉球、台湾、吕宋、婆罗洲、马六甲,这一连串地区的港口联系起来,就会成为一处防御圈,把我国北到辽东半岛,南至海南岛的沿海地区屏蔽起来,海外之敌不能攻破这一防御圈,就不能威胁到我国的沿海地区…”

李自成微微一笑,果然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干。他对于海上防御的看法,完全是来自于后世的地理知识,但是对于郑芝龙这样的海上商人来说,只要有人帮他点明了这个世界的大致情况,那么他就会根据自己的认知,建立起一个更加有操作性的方案,而不是如某人的嘴上谈兵。

当李自成走上台阶进入房间,正在房内讨论海上防御事务的官员们就纷纷起身向着他问候了起来,郑芝龙也毫不迟疑的跟着做了一个臣下之礼,看起来他似乎开始习惯了顺军中使用的礼节。

李自成和房内的众人见礼之后,便微笑的问道:“朕刚刚在门外,听你们讨论的很是热烈,是不是对于海上控制区域的计划有了头绪了?”

一名军官对着李自成点头回复道:“是的,在南安伯的建议下,我们少走了许多弯路。现在,对于建立整个东北亚到东南亚海域控制权的问题,我们的理解更加的深刻了…”

在这名军官向李自成汇报的时候,郑芝龙也在重新审视自己这几天的所得。原本他过江来,其实就是和李自成接触一下,看看李自成对于他们这支福建海上力量能开出一个什么价钱。

但是他没有预料到的是,李自成先是以一个庞大的海上贸易计划吸引住了他,然后又让他帮助顺军这边就控制东亚海上区域提出了诸多看法。

一开始郑芝龙还是想要有所保留的,毕竟对于这个时代的海上商人来说,关于航路的消息都是商业机密。但是面对顺军这种全新的参谋体系,郑芝龙很快就发觉,合作要比对抗划算。因为借助了这些顺军的参谋们,他也可以利用他们的计算能力整合自己的海上力量布置,从而取得最优的配置。

于是在短短几日内,郑芝龙就和这些年轻的参谋们打成了一片,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是在李自成的军中。

第189章 新政四

当李自成和郑芝龙及一群军官研究海上事务的时候,和他们相隔数个院子的一处院子内,张凤翔、路振飞、张家玉、邱俊孙、宗灏等都元帅府顾问官,正在讨论关于田赋和江南的粮价问题。

李自成自从设置了都元帅府后,就把愿意为大顺政权服务的读书人分为了三类,一类是经过考察能够负担一些政务工作的人员,他们都被安插进入了民政府内;

一类是顺军从北往南撤退时从地方上搜罗来的读书人,这些人大多为童生、生员,并不算是大明的坚定支持者,但又没什么政务上的经验,因此被安排了抄写和宣传的工作。

最后一类是大明的在职官员或在乡缙绅,他们在大明朝已经有了地位和权力,和顺军的合作也多半是貌合神离,但是他们在政务上的经验却又是顺军所需要的,于是李自成又设立了顾问官来安排这些合作者。

当然,还有另外一类读书人,他们不愿意和顺军合作,或是暂时看不出政治倾向,李自成就丢给了太子管理的文华殿,让他们去整理文史资料去了。

随着李自成的不断南下,都元帅府的文职官员也分布在了徐州、淮安和扬州三地,在李自成身边的顾问官也慢慢重要了起来,因为李自成现在确实也没什么人可用。他下令让各地筹建议事会,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为了减少都元帅府行政上的压力,把一部分权力交给了地方。

毕竟任命几个官员不过是一张告身的问题,可是这些官员到了地方后到底会不会站在大顺这边就两说了。更何况,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地方士绅都开始建立民团了,他们对于外来的官员还剩下多少敬畏,真的是很难说,比如遵化、蓟州、宣府兵变,都是当地士绅联合起来对大顺任命的地方官进行的叛乱行动。

真心忠诚于大顺的官员派到地方上去,有可能就会白白牺牲了,不忠诚的官员则又变成了地方上叛乱的首领,因此还不如让地方上自建议事会管理自己,然后视乎这些议事会同都元帅府的交涉再进行委任官员,从而把都元帅府对地方上的管理转化为对议事会的管理,和地方上数万百姓相比,议事会内几十上百议员总容易管理一些的。

都元帅府在地方上组建的议事会,同样也震慑了地方上的豪族。从这些豪族的角度看,这议事会就像是保甲,一人犯事,整个议事会都要遭殃。

比如过去地方上某几个豪门大族试图反叛大顺,其他人完全可以装作看不见,顺军到地方上平乱自然也不能乱抓人。但是现在,议事会内各议员除非都支持反叛大顺,否则就要被迫站在顺军这边镇压叛乱,否则就等于是在纵容反叛,毕竟议事会是有自治权的。

于是在建立了地方上的议事会后,虽然大顺政权对地方上的控制减弱了,但是地方上的稳定性却上升了。因为除了整个县的叛乱外,县内的小股盗匪已经不需要顺军出手了,议事会就能集结力量消灭这些小股盗匪。

当都元帅府从繁重的地方行政事务中脱离出来之后,无疑就能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制度建设上。李自成在政治上发表的一系列宣言,使得大顺政权变成了一个以民为本的政体,于是原先许多大明的制度也就无法延续下去了,毕竟大明的制度是围绕着皇权设计的。

哪怕并不甘心为李自成所用的大明官员和缙绅们,对于李自成宣布取消某些皇权所授予的特权,也是表示支持的。比如没收宗藩土地、取消大明宗藩征收商税和无偿获得盐引的恶政等。对于山东和河南缙绅来说,在没收宗藩土地和取消大明宗藩征收商税的权力上,自然是举双手支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