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永昌 第52章

作者:富春山居

吴文献也点头称赞道:“黄得功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就看天长军迟迟不肯南下就知道,他们两军之间恐怕也未必那么的互相信任。天长军从西边进入仪征和黄得功部联合,这个可能性不大,但我们也不可不防备,若是天长军和黄得功部联手夹击我部,我们就陷入绝地了。”

殷之荣、杨大福则已经心怯的说道:“大帅,天长军既然南下,我们留在此处也没多大意义了,不如尽快南下,劝说节帅过江吧。”

吴文献顿时反驳道:“一仗不打就撤,节帅会饶过我们吗?更何况,眼下过不过江不是节帅能决定的,南岸水师不让我们过江,难道我们还能飞过去?总要在这里挡上几日,给节帅一点求援的时间吧?”

杜永和却冷冷的说道:“我们都在这里驻扎了快半个月了,南都却连个答复都没有,不是今日说明日,便是明日拖后日。南都那群腐儒,难不成是想让我们在北岸给他们拼命吗?国家大事都是败坏在这些文人手中的啊。”

殷之荣、杨大福等人都点头称是,吴文献也只能闭上了嘴。他们这一部人马和高杰军其他人马不同,原是河南官兵投降农民军,然后又跟着李成栋背叛了李自成的。对于李自成的怨恨其实倒不大,对于大明朝廷却是愤恨的紧。

瞧着李成栋的脸色,李之珍突然吞吞吐吐的说道:“其实我们同永昌皇帝也没私仇啊,南都如此对待我等,难道我们还要给南都卖命吗?”

李成栋抬头看了一样部下们沉默的神情,顿时对着李之珍怒斥道:“你是不是昏了头了?天长军刚刚南下,我们就屈膝求饶,你觉得永昌皇帝会放过我们吗?你带一队人去东面观察梅花岭的动静,若是顺军真的出现在梅花岭,立刻回来报我…”

李成栋压制住了部下蠢蠢欲动的心思,但是他心里也知道,这仗真的很难再打下去了。他们要是有和李自成军拼命的胆子,当初就不会从山西逃回来了。

更何况,李自成虽然从北京撤退,但是看其两路大军南下,轻易就干掉了刘良佐、刘泽清部,还得到了黄得功、左良玉的支持,说明李自成军的士气并没有因为丢掉北京而败坏。在扬州这样人生地不熟,且南都还不肯让他们渡江的局势下,大家就更加不想打了。

只是,这么多年的乱战,也让李成栋意识到一件事,他的安全和权力都是来自于手下的军队,只要还有一点机会,他都不会把军队交出去,否则他就真的要任人宰割了。

先守住蜀岗这座土山,顺便试一试天长军的战力,然后再观望局势做出决定,这是李成栋最后下的决心。不过他的美好设想,到了下午就被一个消息给破坏了。突破李成栋前哨警戒线的两路骑兵,分别从蜀岗东西两侧绕过,然后在扬州人的帮助下,轻易的驱逐了扬州西门外扫垢山上的百人不到的李成栋部。

然后七八百顺军骑兵和千余扬州乡兵在扫垢山上立寨,切断了李成栋部往瓜州去的通道。扫垢山不过是一处十余丈高的土坡而已,但是现在却扼住了周边的通道。李成栋部若是不能拿下这处山坡,就要远远的绕开,那么就有可能遭到黄得功部的阻拦。

李成栋这才发觉,自己是想岔了。有了扬州人支持的天长军才是主军,而他们不过是没有根基的客军。和扬州人结怨太深的他们,在和顺军交战时,扬州人是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第164章 扬州二

李成栋把逃回的把总狠狠的抽了一顿鞭子,然后召集了身边的部将想要夺回扫垢山,但就在这个时候部下跑来向他汇报,顺军的骑兵在蜀岗北面的大道上出现了。

虽然北面大道上的顺军骑兵只有数百骑,但是却钉住了李成栋军的步伐。高杰军因为是从山西南逃的,因此军中骡马要比南军多的多。

假设南军军中的骡马是步兵人数的十分之一,那么高杰军至少是十分之三四,不过李成栋部不是高杰军的核心部队,所以骡马的数量要少一些,总数3千4百多的兵额中,大约只有五百骑兵。

此时占据了扫垢山的顺军骑兵至少超过了500,再加上扬州乡兵的协助,李成栋也没把握派出少数人马就能把扫垢山夺回来。但他现在要是把营中大部分兵力调去攻打扫垢山,那么北面顺军这支骑兵就可以轻易的攻破蜀岗大营,然后和扫垢山的顺军骑兵夹击自己了。

虽然在数量上李成栋还占有优势,但是在野战中骑兵才是王。更何况被截断了后路的部队,再陷入两面夹击的困境,李成栋可不认为他的部下们能够战斗到最后一刻。

面对这个局势,李成栋只能对着身边的的部下们试探的问道:“或者,留下一部分人留下守着大营,我带着主力拿下扫垢山,然后再回来接应?”

部将们一个个低头看着地面不语,显然他们并没有人愿意留下守卫大营。李成栋终于有些恼火的说道:“大营堵住了顺军南下的通道,顺军大队人马南下必然是要先夺取大营的。

我们要是主动放弃了这里,南边都是一片平地,我们还拿什么挡住顺军的追击?蜀岗到瓜州30余里,就算到我军的防区也要20里,你们觉得自己能跑的过马吗?”

中军杜永和仗着自己是李成栋的心腹,大着胆子说道:“或者,我们可以趁着顺军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全军直接撤退?顺军此时刚刚占据了扫垢山,应当会全力构筑工事防备我军进攻,一定不会想到我们直接撤退的。”

李成栋大为恼火的看着杜永和驳斥道:“现在全军撤退,就等于把家底全丢下了。你觉得我们逃回去之后,节帅会不会发物资给我们?再说了,下面的兄弟肯丢下财物和女人逃跑吗?”

杜永和顿时闭上了嘴,虽然李成栋部的兵力不过三千四百多,但是每个士兵至少有一个夫子给自己挑家当,还有一二个被掳掠来的妇人洗衣做饭,大营中的非军事人员至少就将近万人。他想着让战兵逃亡,把这些非军事人员丢给顺军,但显然李成栋舍不得。

不仅李成栋舍不得,他身边的同僚们也纷纷出声反对了杜永和的主张。这些同僚们说了许多,但中心意思就是,这些财物和妇人可不是一时一地就能劫掠到的,而是下面的士兵从渡过黄河后就开始劫掠民众才积攒下来的,丢掉倒是简单,但是今后还能再积攒回来吗?若是不能,下面的士兵造反怎么办?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争执中,吴文献终于忍不住站出来说道:“若是大帅能够给末将留下800人,末将倒是可以努力支持到天黑。天黑之后,我们再撤往瓜州,也就安全多了。”

李成栋看了看其他人,又看了看吴文献,只能对着这名心腹爱将说道:“也好,你只需要坚守到天黑,我自会派人回来接应你…”

李成栋随即带上了杜永和、殷之荣、杨大福等部将及2400马步兵,他给吴文献还多留了200人,生怕这位爱将顶不住顺军的冲击。

扫垢山边上就是宋代旧城的护城河,因此此地颇有山水野趣,不少扬州富豪嫌弃城中地方狭小,便在此处修建了许多园林别业,和城南郊的河下街盐商宅邸,都是扬州城出了名的富豪住宅区。

同河下街附近多水不同,扫垢山一带多柳树和草地,是扬州城外难道可以走马游玩的地方。不过在高杰军抵达扬州后,扫垢山一带因为能够观测到城墙上的情况,因此高杰军就强行进驻了这里。

哪怕这里住着的是扬州城的官宦富豪,也难以抵挡这些乱军的骚扰。和普通百姓相比,这些官宦和富豪的人身安全还是有保障的,只是损失一些财产和婢女而已。但是对于承平了200余年的扬州人来说,高杰军的残暴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哪怕是嘉靖年间的倭寇之乱,也没有让扬州人这么恐慌过。

所以,住在这里的人家几乎都迁进了扬州城,只留下了一些奴仆看守着宅邸。高杰军之所以遭到扬州官绅的集体抵制,也正因为高杰军劫掠的对象不仅仅在普通百姓身上,连这些拥有着特权的官宦家庭也遭到了羞辱。

当顺军骑兵绕过蜀岗来到扬州城北的梅花岭,一座挖掘护城河堆积起来的土山,扬州城防副使马鸣騄便应约出城,带着这数百骑兵从扬州城下绕道西门,并派出乡兵作为向导拿下了扫垢山,封锁了扫垢山西面的通道。

在顺军驱逐了李成栋部在扫垢山的驻军后,马鸣騄不调派了千余乡兵协助顺军守备扫垢山,还把扫垢山看守宅邸的千余奴仆也征用了,令他们接受顺军的指派挖掘壕沟、制作拒马和烧水、做饭、收集草料。

于是,当李成栋率军花费了半个多时辰赶到扫垢山下时,他看到的不是一支精疲力竭的顺军骑兵,而是已经恢复了大半精力的骑兵。而在扬州乡兵和这些别院奴仆的帮助下,通往扫垢山的缓坡上已经建起了一道栅栏、一道堑壕和一道土垒了。

带着两个骑兵团出击扬州的顺军将领郝小泉,见到李成栋军在山脚下开始布阵后,便对着马鸣騄说道:“马大人,战斗马上就要开始了。按照我军的条例,非军事人员要离开阵地,以防止干预作战。”

马鸣騄看了看山脚下李成栋的军容,又看了看顺军的军容,马上就说道:“本官也是指挥过乡兵和高贼作战过的,不能算是什么非军事人员吧?”

郝小泉摇着头说道:“蛇要是有两个头就不知道该往哪走了,我军作战时只能有一个声音,还请马大人带着那些不愿意参战的人员撤回西门去吧。”

马鸣騄看了看身边颇有惧意的属下,也只能点头答应了郝小泉,并同意郝小泉对这里的乡兵和奴仆进行挑拣,把那些不能作战的人员带回西门去。

郝小泉随即召集了乡兵哨长以上的人员及那些奴仆们的临时首领,他对着这些人开诚布公的说道:“想来你们也看见了,高杰军已经抵达了山脚下,他们的人数要比我们多,因此我们需要一部分人主动留下来帮助我们作战和救护伤员及一些辅助性的工作。

按照我军的条例,我告知你们被我军征用的人员待遇:第一、在这场战斗中,你们将会享受和我军将士同等的奖赏条例;第二、作为你们接受我军征召的回报是,大顺皇帝将会赦免你们之前犯下的刑事罪行,凡是为他人奴仆的,此战后即可获得自由,若是牺牲于此战中的,可以在近亲中选择一人获得自由…”

郝小泉详细的把接受征召人员能够获得什么样的好处讲了一遍,他并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政治宣讲,从徐州出发南下宿州、临淮,每到一地,顺军将领首先要做的就是政治宣传。

告诉当地百姓,他们有什么权利,告诉那些投诚官兵,他们有什么权利,然后才是研究如何作战。如果说一开始,顺军的将士们对此还有些不以为然,他们觉得自己打了这么久的仗,从来都是刀子说了算,什么时候是靠嘴皮子说了算的。

很快,他们就意识到了政治宣传的好处。过去他们但凡到了一地,虽然也有三年免征的宣传口号,但是地方上的百姓并不会立刻的投向他们。那些看到顺军到来就主动前来投靠的百姓,几乎都是有人从外地带回了顺军的政策,从而自发的为顺军做了宣传,这才能在顺军到来之后,有百姓主动投靠过来。

这些地方大多是在受灾深重的陕西、山西和河南、湖广北部等地区,等到了顺军进入河北、山东这些靠着大运河生活还过的去的地方,百姓就很少会主动向顺军投诚了。于是顺军从北京撤离之后,这些地区的百姓很快就背叛了顺军。

特别是徐州以南以西地区,这里的百姓几乎都依附于地方士绅,很少有背弃士绅来投顺军的,除了那些被地方望族压迫的受不了的小地主。

而在都元帅府推出了各项条令,把对于百姓、官兵的个人权利当成宣传的第一目标后,这些地方铁板一块的地方势力终于瓦解了。在明白了都元帅府给予的普通百姓、官兵的权利之后,大多数百姓都放弃了为本地士绅卖命的想法。

因为这些士绅欺骗他们去和大顺军交战,除了道德上的宣讲外,主要还是吓唬百姓,顺军到来必然会劫掠本地,大家要是不起来抗争,你的家人不仅要被顺军侵害,你的家产也要被顺军抢光了。顺军宣传给予百姓权利的保护,便撕破了士绅们的欺骗,百姓自然也就失去了抵抗顺军的念头。

至于那些地方上的官兵们,顺军承诺足额发饷,并逐步解决他们的欠饷问题,大多数官兵就立刻向顺军靠拢了。杨自修、曹英不过带着300多马步兵到处巡讲了一遍,凤阳、庐州、安庆三府的官兵就立刻换上了大顺的旗帜。

第165章 扬州三

当听到顺军向那些奴仆承诺,如果立功可以脱离奴籍时,马鸣騄是想出声阻止的。在大明朝,奴婢乃是缙绅们的私产,就和士绅的优免权力一样是动不得的。

特别是在南方,因为缙绅不仅投资田地,还投资商业,于是对于奴婢的需求比北方更为迫切。毕竟北方士绅家中的奴婢还是为了服侍自己,在种田一事上还用不着那么多奴婢,但是南方的土地兼并比北方要厉害的多,且江南的商品经济也比北方发达。

比如徐霞客家中就是开棉布作坊的,购买的婢女日夜织布,所以他才有钱四处游历。在南方,奴婢不仅仅是财产,还是能够为主家源源不断赚钱的财产。所以,江南士绅对于奴仆的控制是相当严厉的,而奴仆对于主家的怨恨也是溢于言表。

顺军动了这些士绅家的奴仆,其实就和动了他们的特权待遇没啥区别。不过,看着山下正在整军的高杰军,马鸣騄终于还是没有出声拦阻。和区区几个奴仆相比,保住扬州城才是第一位的。

而且,顺军不是大明官军,也不可能会听他一说就放弃。老实说,永昌帝虽然对江淮士绅颇为优待,但是马鸣騄到现在也没搞清楚,永昌帝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他可不会指望,永昌帝什么都不要,免费的保护扬州城。

就那么嚣张跋扈的高杰军对于永昌帝都那么的惊恐,自从听说永昌帝带着大军南下后,高杰军对于扬州城的态度才有所转变,不再试图非要扬州人开城。也许那些普通的扬州市民会觉得永昌帝是个活菩萨,可马鸣騄这样的官员是不会那么天真的。

而在马鸣騄的沉默之中,那些扬州乡兵和被征用的大户奴仆也听完了郝小泉的宣告,很快他们就跃跃欲试了起来。乡兵们本就和高杰军有仇,因此听了顺军给出的待遇不过是锦上添花,因此只有2成人胆怯的打了退堂鼓,而那些未经训练的奴仆们,听说能够脱离奴籍后倒是有4成人决定留下来参战了。

看着留下来的8百乡兵和4百多奴仆,马鸣騄在走之前忍不住向郝小泉问道:“这位将军,你确定让本官把这些人带回去?其实他们留在这里壮一壮声势也是不错的。”

郝小泉摇着头说道:“我们不是强盗,如果是强盗的话,人越多越好,因为打不赢可以跑路。我们现在是官军,我们要守卫这个地方,就不能让那些意志不坚定的人动摇军中其他人的士气。与其让他们在战斗中逃亡,倒不如让他们现在就走。

更何况,我已经给他们选择的机会了,愿意留下来参战的人,自然就不应该拒绝战斗,违背契约的人就要受到惩罚。这样我军执行起军纪来,也就没有什么可非议的了。马大人,请你带着他们离开吧,接下来这里就要成为战场了,战场上我可不会留什么情面的。”

在郝小泉的强硬姿态下,马鸣騄终于带着那些不愿参战的乡兵和奴仆离开了。这边郝小泉也立刻分派了任务,他把800名乡兵分为甲乙丙丁四队,又把奴仆分为戊己庚三队,他所率领的6个骑兵中队分为两个部分,3个中队下马作战,3个中队作为预备队。

顺军在扫垢山设立的栅栏、壕沟和土垒,其实是在两座园林的外墙之间,这一通道的宽度大约为400尺上下,通道中间是一条35尺宽的石阶步道,通道和围墙之间是树木、草坪和排水沟,围墙的高度为一丈三尺左右。

上扫垢山当然不止这一条通道,只不过通往西北方向的平缓大道就这一条,其他方向不是过于陡峭、狭窄了,便是靠近河道难以展开队形。而这条通道下方往南去就是一条跨过运河的石桥,若是不走这座石桥,高杰军就要往西去5、6里外才能找到过河的桥梁了。这是扬州通往仪征的运河,河面宽阔,河水也深,想要直接蹚水过河是没什么可能的了。

郝小泉让甲队和一个中队守在当道的土垒后,让另一个中队分为两部带着乙丙两队进入通道两侧人家守住围墙,还有一个中队带着丁队防守身后的其他通道。把奴仆三队分为救援、搬运、安置三队;自己则坐镇于扫垢山的山顶,带着三中队骑兵作为后援。

山下的李成栋此时也终于整理好了队伍,他令杨大福带500人监视扬州城,令殷之荣带着300人从北面进攻扫垢山,令李建捷、张月各带50人进攻通道两侧的庄园,令董方策带300人从通道正面进攻,自己则同杜永和在山下压阵。

从山脚到通道上树立起的木栅栏的距离不会超过半里,而高度大约为4到5丈的样子,这个坡度已经相当缓和了。因此负责正面进攻的董方策一点都不着急,他把部下分为三队,前队和中队靠的很近,但是中队和后队则差了30步的样子。

前队和中队走的快一些,后队虽然的慢一些但要更加的整齐一些。前队刚开始上山时是10人一排的纵队,但是渐渐的就张开成了50人两排的横队,而跟在前队后方的中队则变成了三排横队,只有后队始终保持着队形。

站在后队之前的董方策原本以为,当前队接近栅栏附近的时候就应该受到守军的攻击了。毕竟这可是再好不过的射击机会,在他们破坏栅栏之前,守军至少能够射击两轮。

守军在山道上打下的木栅栏其实并不高,也就到一个人的腰部样子,且中间的缝隙也是有宽有窄,宽的地方甚至能够直接侧着身子过去。看着这个简陋的木栅栏,董方策觉得守军应当还来不及加固防御,才会弄成现在这样不三不四的样子。

因此他很快就对部下法令,让中队射箭掩护前队拆毁木栅栏。很快守军也回击以弓箭,但是看着轻箭从前队头上掠过,他终于满脸喜色的说道:“原来只是些弓箭兵,那么只要冲过去就可以驱散他们了。”

说话间,前队终于拆出了几道口子,而更前方也传来了鸟铳射击的声音。董方策终于忍耐不住的向身后的部下说道:“趁着鸟铳射过一次了,赶紧冲上去杀散鸟铳兵…”

在董方策的激励下,他身后的步队顿时在藤牌手的掩护下越过了中队、前队,分成左中右三路冲入了拆出来的三处一两丈宽的缺口。

另一边,守在土垒后的顺军骑兵中队的中队长,一直对着身边的部下喊道:“冷静一些,冷静一些,没有我的命令都不要动。不要抬头,抛射的箭没那么容易击穿你们的头盔…第一小队盯着左边的缺口,第二小队盯着右边的缺口,第三小队继续盯着正面…开火。”

当三路敌军冲入木栅栏的缺口,最前方的藤牌手都已经能够看清脸的时候,这位中队长终于下达了开火的命令。站在通道土垒两侧的扬州乡兵的首领李隆、徐纯仁看着高杰军的士兵冲到面前时,整个人都快差点冲出去了,听到开火的命令,两人不管不顾的就下令自己的部下全力射击了。

其实扬州乡兵并不缺乏火器,只不过相比起官造的火器,他们更愿意用弓箭。倒不是说火器的威力不大,而是用弓箭更加安全一些,因为官造的火器会炸膛。所以使用火器的扬州乡兵都会减少火药装量,加上大明官员总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想法,鸟铳一定要打得远,这样在敌军跑到鸟铳手前时可以多放两枪。

但实际上却是,减少装药和远距离射击,使得大明的鸟铳兵真的只能打一打鸟,完全不能打死拿着藤牌和穿着双重甲的死兵前锋。特别是,像扬州乡兵这样没有经历过大战的土兵,基本上就是把作战当成了躲在城墙后面放枪,只要放了就好了,并不追求击中和击杀率。

因此高杰军对于南方的鸟铳和弓箭有一种谜一样的自信,只有冲到面前了就能赢。事实上他们也确实赢了很多事次,一路从黄河打到了长江边。虽然对上大顺军他们还是有些恐惧的,但是大顺的骑兵居然把自己困在了山上,因此这些高杰军的士兵们倒是不怕和地上的骑兵交手的。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大顺军这次派出的骑兵中有一半是装备着火枪的。和只能发射三钱重铅子,且装药还不到一钱半的鸟铳相比,他们手上的减重型火绳枪能够装药3.5钱,射击7.56钱重铅弹。虽然不能如重型火枪那样,能够在300尺内击穿双层甲,但是在100尺内击穿双层甲还是没有问题的。

更别提,现在双方的距离已经差不多只剩下30尺了。和边上扬州乡兵发射鸟铳时的轻松感觉不同,大顺军的火枪兵发射时整个人的身体都要向后退去的,如果不是他们手中的枪支木把更长一些,能够紧紧的抵住肩膀,这一枪肯定要飞到天上去。

不过和中了鸟铳铅子还能继续冲锋的士兵相比,那些被顺军火枪铅弹击中的士兵,很快就倒下了。顺军一个小队有25把火枪,排成密集纵队冲锋的高杰军,一下就被这突然的一击打蒙了。就好像一条蛇正快速前进的时候,一把铁锹突然就拍在了蛇头上,然后蛇就顿时不动了。

左右两边冲锋的高杰军士兵突然就发现面前空了,原本应该站在前面突击的重甲步兵几乎全倒下了,他们下意识的就朝着中间的队伍靠拢了,因为中间的小队前面还有藤牌和重甲步兵挡在前面,但是在这个时候,中间正面又响起了一阵排枪的声音,然后是两侧传来的更大的爆炸声。

顺军在正面的火绳枪和侧面的虎蹲炮对聚集在中间的高杰军形成了一次交叉射击,虽然最前面的高杰军藤牌兵已经站上了土垒,他的藤牌都已经能打击到对面顺军的枪口了,但依然没能阻挡住对面顺军的射击,比他身后同胞更惨的是,至少4到5发铅弹穿过藤牌打在了他的身体上,顿时把他重重的推回了壕沟里。

两次枪炮射击,把董方策部下中最精锐的重甲前锋干掉了50多,这种能够穿重甲的死兵,他手上也就五六十,也就是说这一次进攻就把他手上的核心力量给打残了。董方策还不清楚前面发生了什么,败退下来的部下已经裹挟着他跑回山下去了。

第166章 扬州四

乡兵首领李隆、徐纯仁将高杰军追赶出了木栅栏外数十步,方才在顺军的喝止下收兵退回。返回土垒之后,两人真心诚意的向指挥作战的顺军校尉行礼说道:“我等和高贼作战多次,未有一次赢得如此轻易,大人指挥若定,有古之名将的风范啊。”

这名校尉有些诧异的回道:“这有什么难指挥的?把敌人放近了再打,一切行动听指挥,这两点都做不到,还能叫做军队吗?

当然了,你们的武器甲具都不齐全,倒也是难以和那些装备精良的敌军正面交战的。我部下所穿甲胄铁盔,一套16两,这杆火枪造价6两,再加上其他军械、马匹,一个人的装备算下来就需要48两。

除了最先冲上来的步甲,身上的装备还能和我军将士持平,他们后面那些穿着破烂棉甲的步兵,凭什么能打赢我们?”

李隆、徐纯仁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了,不过他们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确实这位顺军校尉说的不错啊,他们手中的鸟铳造价才2两多,如果扣掉偷工减料的份额,大约还不到2两,而一张寻常步弓也就一两上下,但是对面冲在前面的死兵,身上的甲胄加藤牌价值肯定超过了10几两,想要用廉价的鸟铳和弓箭一下杀死对方,显然是不太可能的。

就在扬州乡兵们开始思考武器造价和胜利之间的关联时,山下的李成栋对于这一次的失败也是感到匪夷所思。虽然他预料第一次的进攻是不太可能取得成功的,这次进攻就是为了试探一下山上顺军的虚实而已,但是董方策居然败的如此难看,他是始料未及的。

他提着马鞭怒不可遏的指着跪在地上的董方策呵斥道:“这就是你带的兵?一个照面就被人赶下来了。我们过去难道没有和顺军交过手吗?什么时候打过这么烂的仗?你是不是想要故意扰乱我军的军心?”

跪在地上的董方策脸色煞白的为自己辩解道:“大帅,冤枉啊。末将都把身边的亲兵派到前头去了,本想着一次突破顺军的土垒。但是顺军火器确实猛烈,一个照面就干掉了我部的前锋勇士,后军为之惊恐不已,才不得已退下的,非是末将不肯尽力啊。”

站在边上的中军杜永和瞧了一眼同僚的脸色后,终于还是站出来为董方策求情道:“回大帅,董游击部下退回来的,确实都是寻常步甲,其部所辖之精兵并无几人逃回。看来,此次顺军出动的乃是精锐,非是寻常骑兵。”

李成栋阴沉着脸瞧了瞧身边的部下,终于开口说道:“既然杜总兵给他求情,我就再给他一个机会。元胤、张友德,你们带着本部兵马跟着董游击,督促他冲锋。再敢临阵脱逃,当即就地正法。”

董方策心头一沉,抬头向着上司杜永和看去,却见杜永和已经扭过了头去,他心知自己是没法躲过这一劫了,只能惨然向李成栋抱拳行礼道:“职若此次不能破阵,必不敢生还。”

杜永和等人默默的看着董方策起身离去,这些人都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自然知道李成栋刚刚的命令是什么意思。失去了核心力量的董方策部,想要突破顺军的阵地是不大可能的,但是这些人却可以吸引顺军的火器力量。火器威力越大,装填就越困难,所以只要用人去引发对面火器的第一轮设计,那么躲在他们身后的精兵就可以接近敌阵了,近战无能就是火器兵最大的缺陷。

董方策的部下对董方策带回的命令顿时哗然了起来,过去他们都是抓百姓或俘虏去消耗守城敌人的弓箭或火器,因此他们很快就理解了这道命令实质上就是要他们去当肉盾牌。

只是,已经下定了决心的李成栋并不纵容这些反抗自己命令的军士。在他看来,平日里他纵容这些军士劫掠百姓、奸淫妇人,现在就是他们该回报自己的时候了。于是李元胤、张友德所带人马立刻围住了董方策的部下,并当即诛杀了几个叫嚣的最为厉害的军士,董部顿时安静了下来。

在李元胤、张友德的监督下,董方策带着近200名部下再次向着顺军把守的山道攻去。似乎也是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董方策亲自拿着一把打刀走到了部队前面,一路上为部下们打气道:“该死的扬州佬居然勾结闯贼,等我们赶跑了这些闯贼就去洗了扬州城郭内的民居收回一点利息。上面的闯贼也就几百人而已,我们一命换一命,最后也是我们赢…”

在董方策的鼓舞下,他的部下终于鼓动起了一些鲁莽之气,七嘴八舌的喊着要同顺军拼命去。和上一次的进攻相比,这一次董部几乎没有排出什么阵型,大家都是一窝蜂的往前走,显然他们是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了上天,谁能活下去就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面对高杰军再次来袭的混乱队形,这一次顺军在前指挥的校尉没有选择放近了齐射,而是将扬州乡兵分为两队,顺军分为三队,采取了轮换射击的方式。这种前后排交替射击的方式,虽然不能一次性倾注大量的弹丸,但是贵在持久。

躲在部下中的董方策听到守军的枪声比之前稀疏,就立刻让亲兵压着普通军士开始冲击木栅栏后的浅壕土垒,当他的部下损失了大半时,董方策的亲兵也终于突破了一段土垒,打破了顺军的防御圈子。

看着顺军开始脱离土垒后撤,董方策顿时大喜的对后方的友军喊道:“顺军逃了,逃了,大家赶紧跟上啊。”

李元胤、张友德虽然不敢相信如此轻易就击破了顺军的土垒,但还是指挥着部下冲上去接应了。当李元胤、张友德带着部下翻过土垒时,却突然感受到地面在震动。两人抬头向前看去,顿时心胆俱裂的对着部下喊道:“结阵,结阵…”

但是,他们的反应还是慢了一步。因为快速进攻失去了队形的高杰军根本挡不住居高临下冲锋的顺军骑兵,撤退的顺军士兵分离于两侧,骑兵从正中直冲而下,就像是一道黑色的瀑布一样。董方策部军士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这队骑兵的冲锋下迅速垮塌了。他们这次干脆连手上的武器都不要了,就这么双手空空的转身就跑,生怕被冲的马蹄卷到地上去。

李元胤、张友德的部下,还没有见到顺军就被友军给冲散了,这个时候,两侧院墙上突然冒出了一群人头,或是用弓箭、火器射击,甚至是用砖块向这些高杰军的军士投掷,于是李元胤、张友德的部下们也开始转身逃亡。

骑兵拿着马刀追赶逃亡士兵无疑是最舒服的一件事,于是李元胤、张友德两人也败退了下来,而董方策则消失了,两人在山下拦住败退下来的士兵问了好一阵,才有人表示,似乎看到董游击被马蹄给踩中了。

两次进攻失败,损失了近300余兵力,这下李成栋也失去了斥责部将的兴趣。殷之荣和杨大福互相打了个眼色,再一次劝说起了李成栋道:“大帅,天色已经不早了,今日再打下去也无意义了。不如我们守住山下的通道,然后等到了晚上把蜀岗大营的人马撤下来吧。就算损失一些人和财物,好歹也能保住大部分的人和财物啊。”

李成栋也有些犹豫不决了起来,他看着扫垢山上的顺军阵地,忍不住向着中军杜永和问道:“你觉得我们再攻一次,能攻下来吗?”

杜永和小心翼翼的看着他说道:“下面兄弟的士气已经低落了,这个时候再逼他们进攻,恐怕不是什么好事。而且,我们就算拿下了扫垢山,也改变不了大局啊。”

李成栋默然了,杜永和这话虽然诛心,但道理是不错的。顺军能不能守住扫垢山其实是无关大局的,而他们现在拼命也只是想要少损失一点,可要是本军困于瓜州的大局没有改变,他们现在能够保留住的东西,到最后还是保留不住的。

李成栋的态度终于软化了下来,对着杜永和说道:“你找人去问问,山上的是哪一位兄弟,说不定我们过去还是老相识。问问他们想要什么,才能让两家各自安好,不用再争斗下去。”

杜永和虽然不觉得山上的顺军将领会把他们当成老兄弟,但是能够让李成栋打消继续攻击下去的欲望,总还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