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永昌 第153章

作者:富春山居

我们从去年出关打到今天,已经足足打了一年的仗,不少战马已经严重掉膘,不修养一段时间就废了。没有了马匹的骑兵还算骑兵吗?没有了骑兵的压制,顺军在步兵上的优势就会展现出来,那么我们反而成为了顺军的猎物了。”

对于佟图赖的诉苦,杜尔祜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因为十王只是让他到前线看一看,并没有给他什么权力,保证粮秣的供应,这不是他能解决的问题。

实际上杜尔祜觉得十王恐怕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十王也许可以给一两只部队解决粮秣的问题,但是不可能给前线所有的部队解决粮秣的问题,可现在同顺军的对战是全方位的,也就是说光靠一两只部队突破当面的防线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因为顺军可以在后面设立新的防线。

这也是十王不愿意把军队继续往前压的原因,因为前线现在不是缺人而是缺粮食。把大量的部队调动到前线去,只会加重清军的后勤运输负担,并不能让清军获得胜利。

杜尔祜最后只能向佟图赖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两位大人觉得,我们能够在单县击败李自成军吗?或者说,如果我们想要在单县击败李自成,那么需要什么样的条件?”

尼堪和佟图赖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过来好一会,佟图赖才开口说道:“我们也许可以在这里打败顺军,但是想要击败李自成恐怕是不大可能的了。”

杜尔祜有些吃惊的问道:“佟大人为何这么说?既然你们可以击败顺军,难道还不能击败李自成吗?”

佟图赖坦率的回道:“我们要在这里击败李自成,首先就要李自成带着主力来救援单县,但这几乎是不大可能的事,因为现在的李自成没必要冒这样的风险来单县。

以李自成北上以来同我军交手的这几仗来看,李自成用兵其实是相当稳健的,在没有削弱我们的力量之前,他是不会冒险和我们决战的,但是一旦我们露出了破绽,那么他就会把全军都压上来争取胜利的可能。打曹县、打考城都是如此。

也就是在睢州城外他冒了次险,但当时英亲王的军队连日赶路,马力已经不济,所以他当时冒的风险并不算大。现在我军即便攻下了单县也不会改变同顺军交战的大势,那么李自成有什么理由出现在单县?他不出现在单县,我们就不可能打败他。

而李自成要是出现在单县,那就意味着一个可能,他想要吃掉我们这支军队,那么我们要考虑的就不是击败他,而是要拖住他,直到十王的大军赶来增援为止。所以,我觉得我们不可能在这里击败李自成。”

尼堪这个时候才开口问道:“十王现在到底是什么想法?兵书上说过,兵贵胜不贵久,我们出兵的时间太长了,眼下应当尽快结束战争给士兵们一个修整的机会才是,否则士兵们会忍耐不下去的。他们的家人才从关外迁移过来,家里分的土地还没有亲眼去看过,这让他们怎么能够安下心来和顺军继续交战下去?

 十王把大军停留在定陶附近,固然减轻了前线的后勤运输压力,可是看着十王的军队不动,前线将士们不是更加心慌了吗?若是不想打了,那么就该趁早回兵才是。”

杜尔祜一时感到无话可说,因为他觉得尼堪说的都有道理,要是不想打了,不撤兵不是等死吗?

第493章 被伏击了

同尼堪、佟图赖的对话最终是在沉默中结束的,因为杜尔祜非常谨慎,不肯对十王的想法做任何测度,向十王上书撤兵是一件事,扰乱前线将士的军心就是另一件事了。

杜尔祜很清楚,自己背后可没什么势力庇护自己,一旦被卷入到各旗同两白旗的斗争当中去,那么他就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场。通过对于曹县和单县两处清军大营的观察,杜尔祜已经看到大部分将士其实都已经不想打了,单县这边虽然能主动出击,但这是尼堪、佟图赖为了保持一定的士气,才不得不维持这样的攻击。

而尼堪、佟图赖在谈话中也向他暗示,如果十王无心和顺军决战的话,那么就应当尽快下令撤兵才行,因为他们目前虽然能够依赖小股部队的出击维持一种占据优势的势态,从而稳定住军心,但要是顺军真的把大军集结到单县,那么他们也是打不赢的,因为现在他们的士气是维系在顺军无法反击的基础上的。

对于一个无法还手的敌人,大家至少觉得自己是安全的,士气自然就高一些。但如果当他们意识到,对面的顺军还具有反击的能力,那么阿济格军失败的阴影加上粮秣不足的困扰,必然会把这支清军的士气打落到谷底。

杜努文虽然当着尼堪、佟图赖的面没说什么,但是离开了大帐之后,他就忍不住对着哥哥杜尔祜说道:“叔父和佟图赖是不是自己不想打了,才会找这样蹩脚的借口,我满人征战数十载,要是因为死几个人就士气低落了,那么我们还怎么打仗?”

杜尔祜虽然觉得尼堪、佟图赖也许有些夸大了,但是想要尽快结束这场战争的心思确实是表现出来了,他也不以为意的说道:“有个理由,总比没有理由就想撤兵强。不过现在看来,大家其实都已经无心恋战了,这样我们回去倒是好说话了许多。”

杜努文则还有几分不甘心的说道:“好不容易才突破了定陶、城武一线,现在不管是南下夺了徐州,或是西去攻打归德,都能给李自成以重创,英亲王的失败也就能够弥补回来的,这样就撤兵岂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杜尔祜看着这个还沉浸于满人武功幻梦不能自拔的弟弟也是无可奈何,眼下两白旗诸王最为担忧的已经不是击败李自成的问题,而是如何保住两白旗的地位问题。

九王之所以能够成为叔父摄政王独揽朝政,是因为他一力推动了入关争夺大明天下的事务,而轻易的拿下了山海关、北京,并得到了数十万大明边军的投降,更是让九王的入关决策变得英明无比,这也是现在无人能反对九王单独摄政的原因。

但是九王的地位是建立在他能够为满人指引正确方向的基础上的,而不是两白旗的实力真的凌驾于各旗之上了。也就是说,只要九王能够带着大家不断获取胜利,那么九王的地位就无可动摇,那么两白旗的地位也就日益稳固了。

可是,阿济格的失败却给了两白旗迎头一棒,而多尔衮英明神武的形象也崩溃了一小半,满人此时还残留着不少部落时代的遗风,比如部族首领必然是部落中的最强者,弱者只能服从于强者,但假如这个强者衰弱了,那么就会有新的强者取而代之,大家并不会为此感到惋惜。

黄台吉能够逼迫其他三大贝勒交出自己的权力,多尔衮能够打压济尔哈朗、豪格和代善,便是这种部落遗留风气对于满人的影响。所以对于多尔衮在黄台吉死后的争位,满人其实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因为豪格一直都被父亲所压制,没人觉得他是一个强者,倒是多尔衮兄弟在黄台吉的打压下还保住了两白旗的实力,确实很有强者的风范。

但是当多尔衮露出了衰落的气息时,他也同样会遭到其他人的挑战,依赖于武力上位的执政者,自然也会因为武力的衰退而下台,这是必然之事。所以,十王这边的胜负已经不单单是决定满人的生死了,同样也决定着两白旗和多尔衮兄弟的存亡。

这场战争的赌注突然提升到了这种程度,九王又怎么能轻易下注,毕竟现在九王的处境并没有到以命相博的时候。现在的问题是,十王打赢了或打平了这一仗,九王都不过是保住了自己摄政王的地位,但要是打输了,那么九王和两白旗就要承担起战争失利的责任。

和争取击败李自成相比,九王当下恐怕最关心的是十王这边不能输。既然以不能输作为接下来和顺军对战的前提,那么继续之前的穷追猛打战术就不可能了。而杜努文显然还没有看清这一点,还在以满人同汉人的战争这一角度看待这场战争,这就使得他想要在战场上挽回满人的脸面。

为弟弟的幼稚感到摇头的杜尔祜正打算回自己的营帐起草一下对于十王的汇报,却听到一阵嘈杂声往大帐方向传了过来,原本打算离去的杜尔祜立刻收回了脚步,转身向着大帐走了回去,还在自说自话的杜努文见状便跟了上了哥哥的脚步,他也十分好奇于大帐那边发生了什么。

大帐前的庭院内,尼堪对着跪在地上的几名将领怒不可遏的斥责道:“我已经下过几次命令了,不许越过东河,你们的耳朵是摆设吗?图尔赛为什么会在队伍里?谁让他参加今日的出巡任务的?”

站在人群外围的杜尔祜听着内圈断断续续的对话,这才明白过来,所谓的保持士气的小股部队的出击,其实就是派兵去周边的乡村进行劫掠,这终于打消了他一个疑惑,难怪这里的军队对于攻击单县县城并没有多少欲望,但是对于小股部队的出击却如此的热衷,这倒是满符合他对于满人的认知的。

不过他也很是好奇,究竟顺军派出了多少部队,才能把这支近200人的骑兵部队给围歼了大半,甚至还丢了一个巴牙喇甲喇额真,这已经是满人中的骨干将领了。

带队逃回的两个牛录额真,一个是蒙古人哈尔汉俄班,另一个是汉八旗陈天谟,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终于在尼堪的逼迫下吞吞吐吐的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清军抵达单县虽然被顺军击退,但是清军凭借着骑兵数量上的优势还是控制住了县城之外的乡村地区,因此清军很快就放弃了对于县城的攻击而开始了对于乡村的劫掠。这种情况随着丰县、归德顺军向单县的不断增兵而逐渐遏制了清军的行动。

在双方兵势开始出现对峙情况之后,清军和顺军几乎就是隔着单县县城、黄河、东河等几条河流形成了各自的控制区。在清军的劫掠下,清军控制区内的百姓纷纷逃亡到了顺军的控制区内,这使得清军很快就找不到劫掠的对象了,因此清军小股部队的出击就开始越过自己的控制区,进入到了顺军的控制区内。

这种行动在过去自然是得到了尼堪、佟图赖的默许,因为这既可以激发将士的士气,他们也能获得一份战利品。但是随着李自成抵达归德之后,顺军的士气开始不断高涨,这些深入到顺军控制区内的小股部队开始遭到了激烈的抵抗,尼堪认为眼下再继续这种劫掠已经是得不偿失,毕竟一个马兵可不是几个汉人百姓的命能抵的上的,因此要求各部出击时不许再过分的深入顺军的控制区,以免遭到顺军的围剿。

但是很显然,在利益的诱惑前,他这个主将的命令也不怎么管用了,特别是在后勤供应不及时的时候,清军将士们就指望这种出击改善自己的生活了,因此并不愿意服从尼堪对自己所下的限制命令。

这一次的出巡任务其实是由哈尔汉俄班和陈天谟负责的,两人带着两个不满编的牛录骑兵要往单县东到东河之间转一圈,但是临出发前巴牙喇甲喇额真图尔赛带着五六十满蒙骑兵加入了他们,图尔赛这些人觉得在营地太无聊,决定去外面打猎消遣,哈尔汉俄班和陈天谟哪敢拒绝这位大人的要求,于是两人就变成了图尔赛的跟班。

图尔赛所谓的打猎,其实就是想要去汉人村子劫掠一番,不过这一次他们路过的几个村子都已经人去屋空,等于是一无所获,于是不甘心白跑一趟的图尔赛便带着人过了东河。虽然哈尔汉俄班和陈天谟说的好像自己是被迫的,不过几位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主张过河的肯定不会只有图尔赛。

尼堪也不愿意听这两人为自己百般辩解,把责任都推到图尔赛身上,因此呵斥了两人一顿,让两人略过这些不重要的部分,把怎么受到伏击和图尔赛怎么死的事情经过说出来。

哈尔汉俄班终于老实的回道:“过了河约莫数里,我们在林子边上找到了一个樵夫,知道边上有个百来户人家的村子,图尔赛大人就下令大家朝着这个村子前进了。那樵夫指的路倒是没问题,远远的就看到村子里的炊烟了,显然过去这里应当没被劫掠过。

图尔赛大人就吩咐陈章京看守马匹,令我带人守住村子后路,他自己则亲自带人冲入了村子。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异样,不过我们绕到村子后方不久就听到村子里传出了鸟铳和爆炸的声音,我当即便知道不妙,图尔赛大人应当是中了埋伏了,于是便带着部下向村子里冲了进去。

但是顺军甚为狡猾,他们隐藏在屋顶、围墙上向我们开枪、开炮,我军的马匹在巷子里根本回旋不开,因此只能白白挨打。在村子里我没能找到图尔赛大人,倒是撞到了从村子前面冲进来的陈章京,我和陈章京合兵一处继续往村子寻找,但是村子里顺军的火力越来越猛,村外又传来了顺军的喊杀声…”

第494章 高庄

张勇走在高庄的小巷内,不时就能看到地上和墙上留下的鲜红血迹,路旁一些草房也已经被烧成了灰烬,不过人走过的时候还能感受到余温,哪怕没有看到尸体也能感受到这里爆发了一场激烈的战斗。

穿过小巷之后,在村子正中心的空地上,这原本是村子的晒谷场,不过现在则停放着一具具的尸体,北面停放的是顺军的,南面摆放的则是清军的,南面的尸体多了十多具,约有三四十的样子。

正在清点尸体的顺军军官注意到了张勇的到来,便快步走了过来向着他敬了个军礼后说道:“连长好,我们正在让俘虏辨认尸体的身份,好像此次清军出击的主将甲喇额真图尔赛被我们击毙了。”

张勇挑了挑眉毛,按捺住有些兴奋的心情说道:“多找几人核实图尔赛的身份,搞清楚此人在清军中的地位、旗分和过往功绩、家族关系等情况,务必不能出什么差错。”

这位部下答应了一声,接着又说道:“此次作战中我们一共击毙了34人,重伤19人,另外还俘虏了57人;我方的伤亡约牺牲21人,重伤者17人,其中乡兵占了近三分之二,高庄也已经残破,为了防止清军杀一个回马枪,是否尽快撤离此地为好?”

张勇点了点头说道:“刚刚我们追击那些逃亡的清军骑兵,看着他们已经逃过了东河去,我看他们自己应当是没有这个胆量回来的。不过要是他们找到了自己人,未必不敢杀回来,如果图尔赛的身份是真的话,他们一定会试着把尸体抢回去。

这样,除了图尔赛及其他有身份的尸体让人运往丰县外,其他人都割下头颅带走,把尸体运到村子外面埋了,顺便立个木牌给清军看。至于我方的遗体,全部运走,不得丢弃在这里。至于清军的伤者和俘虏都先运到张家集去,到时再请示丰县如何处置他们。我们的伤者先运到张家集,明日再把重伤员运往丰县治疗。”

这位部下迟疑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道:“连长,还要把他们运到村子外面埋了?这可得花不少力气。不如找间土房子一推就完事了。”

张勇盯着部下看了一阵,看的他低下了头去,才出声说道:“现在高庄是被战斗毁的不成样子了,但是等到战争结束了,百姓还是要回来的,你把尸体埋在村子里,老百姓回来怎么住?陛下是怎么教育我们的?”

这位军官立刻改口说道:“我这就找人去村外找个地方把他们给埋了。”

张勇却又叫住了他说道:“找个离大路近一些,最好能一眼就看到的地方。”

吩咐完部下去做事后,张勇又走到了乡兵的队伍中和带队的人员交谈了起来。他们对张勇对俘虏及伤者的安排表示了认可,不过也有几个年轻人对张勇说道:“为什么还要带上那些重伤员?这些建奴祸害了我们不少乡亲,就算把他们带回去也该判他们死刑,何必费力气把他们带走,不如就在这里砍了好了。”

张勇当然是不会接受这样粗暴的做法的,就算之前没有接受都元帅府的教育,他也知道杀俘不祥。至于现在么,对于这些年轻人的质疑,他就立刻照着都元帅府教育的标准答案回道:“是的,他们确实祸害了许多乡亲,所以和他们有仇的并不仅仅只有在这里的人,还有许多不在这里的人。

把他们带回去,不是为因为我们的粮食多的可以浪费了,而是都元帅府希望能让更多的受害者知道,他们的仇人接受了都元帅府的审判,他们可以以此告慰自己的亲人了。假如我们就在这里把他们杀了,被他们祸害的乡亲们知道自己的仇人得到正义的审判了吗?那么他们会不会继续活在痛苦之中?”

几个年轻人终于不说话了,这时几个老成一些的乡兵站了出来,表示愿意接受张勇的意见,不过下一步他们该做什么。

张勇不假思索的对这些乡兵说道:“你们这次已经做的很好了,不过清军吃了这样一次亏后,下一次过来就不会这么大意了,因此我们暂时不会再弄这样的陷阱,你们可以先回张家集同家人团聚了。如果有了新计划需要你们的配合的话,都元帅府会另外通知各位的。”

只是这些乡兵听了张勇的话并没有露出什么笑容,就在张勇在反思自己的话语有什么问题的时候,一名中年人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哪里还有家人?来这里和满人拼命的,都是来找满人报仇的。”

张勇这才反应了过来,双方沉默了一会,张勇岔开了话题讲述了对于乡兵撤退的安排,乡兵表示接受,算是结束了这场对话。

在村子里众人忙碌着的时候,张勇登上了村子中心最高处的一处屋顶,打量了一下这处村落及周边的风景。这里的建筑风格和关中颇有异同之处,但却要比关中和淮安的建筑风格差异小的多。作为一名陕西出身,最终在淮安向李自成投降的官军,张勇对于大明其实并没有什么怀念的,因为武人在大明的地位实在是太低下了。

作为大明世袭的中下级军官,张勇读过书也接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只不过他代替父亲从军出征的时候,大明已经一路奔向了深渊,因此他几乎就没有什么发挥的余地,只是一路跟着军队逃亡跑路而已。在弘光帝上台后分封江北四镇,而四镇却为了扬州互相争斗时,张勇对于大明就彻底失望了,只不过他并没有想要从贼,而是考虑着如何放弃军职回老家去。

但是事情的变化要比他想象的快,李自成放弃北京后没有逃回陕西反而选择了南下,然后又打着送烈皇的遗体南下的旗帜出征淮扬,并迅速的策反了淮安的守军,最终拿下了淮安,这使得张勇不得不再次跟着大部队投降了顺军。

虽然对于大明已经失望到了极点,但是张勇依然不认为李自成能够夺取天下,因为对方待士绅太过苛刻,实在不像是一位明主。张勇自小接受的教育,自己的所学是要出售给一位能够治理天下的明君的,而不是卖给注定要失败的流寇。

但是李自成取扬州,说降高杰部,又联络了福建的郑氏和武昌的左良玉,逼迫弘光帝退位归藩,又以太子为旗帜驻节于扬州以控南方,这一连串的操作实在是给张勇带来了巨大的震撼。虽然他不知道李自成是怎么把这些事情做成功的,但是这些操作却给顺军对抗北面的清军创造了取胜的机会。

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原本想要放弃军职回家的张勇最终还是留了下来,并被挑选进入了新军的训练团中。原本是作为排长的张勇,凭借着自己的能力,在训练营中直接被提升为了连长,新军的这种选拔机制也令张勇大生好感,因为在大明他是很难得到这种提升机会的,除非他能够获得上面的青睐。

不过上面有的是自己人需要安排,因此很难会有位置留给他们这样没有人脉的中下级军官。但是新军的选拔机制却同大明军队完全不同,新军的军官选拔是通过一场场的考试来决定的,而除了考试之外,新军还有着军中教育机制。因此,只要你能够在学习中有所成就,那么想要晋级并不是很难的事情,毕竟现在的新军是一片空白,并没有形成一个固定的军官阶层。

也就是因为现在还在打仗,所以新军的教育并不算完善,想要在短时间内学会新军用以选拔军官的各项技能确实是需要一定天赋的,才让新军的军官提升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的容易。光是一个识字和数学,就能把大部分下级军官给刷下去了,许多下级军官就是靠着武勇提拔的,让他们考这些内容简直就是为难他们。

但是对于读过书的张勇来说,除了几何的学习有些落后外,他几乎没有遇到文化上的困难。而作为一名有天赋的军人,他并不认为新军对于军官的文化考核是一种为难,因为新军的作战方式和明军不同,新军并不依赖家丁打仗,而是追求对于士兵的组织及火器的使用。

不管是列阵还是对于火药的管理,基层军官如果没有一定的计算能力和文化显然是不能胜任自己在战场上的任务的。大明的基层军官更像是一个控制人头的单位,或者是带头突击的勇士,也就是说在大明将领眼中,一个队官或者是代表着多少兵力,或者是能够用来冲阵的勇士,但很少把队官视为一个基础作战单位的指挥者。大明军队的指挥者只有一位,就是端坐在后方的文官大帅,武将和士兵只要按照大帅的命令冲锋就好。

但是在新军中,从排长开始的基层军官都被视为了一名指挥者,在上级的军令下依然有着自己能用什么方式完成军令的指挥权。实际上张勇还隐隐察觉到了,李自成对于新军的军官培养并不是固定的,似乎在李自成的眼中,军官从排长到师长的晋升之路是畅通的,而不是如大明那样,一旦军职任命完毕,几乎就成为了固定的世职,即皇帝希望你的子子孙孙都继承这个职位为自己服务。

在三纲五常及道不变天亦不变的思想下,固定的职位、固定的阶层、固定的职业乃是社会长治久安的不二法宝。毕竟在皇帝万世一系的基础下,下面的人老是不安分的想要上升,迟早是要动摇社会的稳定大局的。

但是作为一名有上进心的年轻人来说,固定的世职简直就是一种束缚,我的职位应当跟我的才能和努力挂钩才对。因此新军的晋升机制很快就获得了年轻军官们的欢迎,其中就包括了张勇。

第495章 新军

原本打算回家的张勇也就有了留下的念头,而新军之所以叫新军,确实也有和旧军截然不同的一面。过去在大明军队中,军人的首要任务是忠君爱国,当然下面的将士既没有见过君父,也没有听过君父对他们说过什么,他们只能通过服从上官来表现自己的忠诚。

至于说爱国,这显然是比忠君更加虚无的概念,对于一群文盲来说就更加不明白什么是国了,他们也只能通过岳飞传这样的演义小说,从忠臣身上去理解他们的爱国热情,从而以此为榜样进行模仿而已。当然,大明的士兵大多数时候主要还是考虑生存问题,因此根本没有这么多时间去思考效仿岳飞的事。

于是以忠君爱国为信仰的大明官军,最终就成了一支没有任何道德感的军队,因为他们对于百姓没有任何责任,他们只对上面负责。所以这支军队的军纪几乎就和带军将领的个人品德联系在了一起,怯懦之将带出的是一群懦夫,残暴之将带出的是一群屠夫,个人品行不错的将领则被朝廷的后勤给坑死了。

但是大顺新军从组建开始就选择了另一条路,即军队的首要任务是保家卫国,保家这个词就很简单明了,保卫自己的家人,这可比什么忠诚君父要实际多了。而在卫国的概念上,李自成也是首先明确了国家是什么,所以军队为什么要保卫国家,并不是如大明那样避而不谈爱国到底爱的是谁的国。

李自成不仅在军队中阐述了国家的概念,也同样在报纸上大张旗鼓的对国家进行了讨论,并明确表示大顺就是一群造反的农民试图建立一个属于人民的国家的先例。面对这样一个坦诚且有血有肉的皇帝,虽然将士们对于李自成的话语有着不同的看法,但是和高高在上的崇祯相比,李自成在他们的脑海中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们了解李自成的想法,知道他在做什么。

虽然李自成的做法让自己身上的神秘性大大的减弱了,毕竟在这个时代,大部分人都认为皇帝是天子,是有着天命在身的特殊的存在,所以大家只能服从于他。即便侍那些敢起来造皇帝反的人,也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来应劫的,可不是普通的老百姓。

当一个人和你一样吃饭喝水睡觉,看起来和你毫无两样,那么你还会把自己的辛勤所得贡献给他吗?这显然是很难的。所以,当李自成打破了自己身上的神秘性后,军队和百姓对于他的拥戴与否就不再是出于对天命的敬畏,而在于李自成的言论和行动是否符合自己的利益了。

新军的组建,在削弱了将领对于士兵的控制外,同样也在削弱军队对于李自成的盲从。但是也带来了一些好处,比如拥有了一个统一共识的军队,在战斗能力上有了很大的提高。

过去士兵对于将领的盲从,使得将领选择不服从上级军令时,下面的士兵是不会有什么负担的,因为这是将领的权力和责任。但是在新军中,将领背离了上级军令时,下面的将士就会提出质疑,因为他们效忠的可不是某个将领,而是都元帅府。而这种质疑将领的权力,在参谋体系的支持下可以绕过将领直接同上级联系,从而杜绝了某个将领拥兵自重的可能性。

可以说,新军正迅速刷新了张勇对军队的一些固有认知,而他也觉得这些军队的旧传统确实没什么用处,抛弃了这些旧传统之后,军队的战斗力获得了提升,军队和百姓之间的关系也缓和下来了。

要是在过去,军队和乡兵之间几乎不可能联合,要么就是军队征用乡兵作战,要么就是乡兵把军队视为敌人。因为双方之间没有利益共同点,军队不会保护乡民,在忠君的口号下,军队掠夺起乡民时可不会手下留情,士兵们把这种劫掠视为皇帝给与自己忠诚的赏赐。

张勇对于这种陋习虽然有看法,但却也承认这是保持士兵士气的一种办法。因为如果士兵得不到回报的话,是不可能服从军令上战场厮杀的。当然,他并不认同军中士兵擅自行动的劫掠,因为这种劫掠很容易造成军中内部战利品分配的不平衡,从而制造内部的分裂。

但是新军这边却给出了另外一种保持士气的方式,那就是完善的后勤保障及对于受伤士兵的治疗及伤残士兵退伍的生活保障,从而解决了士兵动辄劫掠平民的恶习。由于大明军队常常欠饷,所以军队对于平民的劫掠已经成为了一种非正式的军饷,但是这种劫掠中占据了大头的还是上面的将领,下面的士兵其实大多数时候就挣了个口腹之欲。

当都元帅府提供了完善的后勤保障及对伤残士兵做出了妥善安置后,士兵对于劫掠平民的兴趣就大幅下降了,而此时再施行以严格的军纪约束军队,哪怕是刚投降大顺不久的大明官兵,军纪也迅速的好转了。再加上都元帅府对于军队的政治教育,军队也就对平民有了保卫的基础。

而张勇也发现了,对于那些新招募的士兵而言,让他们为了保卫平民上战场,比让他们为了皇帝或将军上战场要容易接受的多,因为这些新兵还没有从平民心态中转变过来,依旧把自己当成了平民的一员,因此保卫平民就感觉是在保卫自己,这令他们在战场上的战斗意志能够更加持久。

至于那些老兵虽然并不怎么相信这一套,但是当新兵保持着战斗意志的时候,老兵是不会逃亡的,因为老兵比新兵更明白一件事,背对着敌人的时候死的最快。这一次的高庄伏击战,也很好的证明了这一点,一队没有获得多少训练的乡兵配合着新军的老兵作战,不仅抗住了久经战阵的满人老兵的进攻,还击败了他们。

这场战斗证明了一件事,就是新军的组建方针是可行的,而被组织起来的乡民配上了火药武器之后,哪怕是落伍的三眼铳,也是能给骄横的满人一个深刻的教训的。在亲眼目睹了这场战斗之后,张勇意识到满人已经不可能入主关内了,因为战争的方式发生了变化。

过去一个勇士就能决定一场战斗的胜败,新兵是不可能打赢老兵的,但是在火药武器下已经没有勇士了。经过短期训练的平民,完全可以依托地形用火药武器对抗老兵。以中国的人口,只要能发挥出十分之一的力量,都能把满人给耗光了。

当张勇在屋顶上观望风景思考着这场战斗带来的经验教训时,村子里的士兵们终于收拾完战场准备撤退了,一名军官上来向他请示,张勇回头看了一眼便点头下令道:“先安排伤员撤退,然后是俘虏,接下来是乡兵,我最后撤…”

当张勇返回营驻地时,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营长张洪派人把他叫了过去,了解了今天这一仗的经过,听完之后张洪也为其捏了把冷汗说道:“你胆子也真够大的,人家一百五六十骑兵,你一个连加上乡兵也就三百出头,这仗你也敢打?”

油灯下的张勇神情平静的说道:“高庄经过改造后,对于防御方极为有利。而且高庄的规模不小,内部巷子众多不适合骑兵作战,加上我们把庄子里的夹墙、地窖联通了起来,更加方便我们的人在庄内移动,清军完全搞不清楚我们的兵力和虚实,配上三眼铳、火地雷,清军几乎没有什么还手之力,再加上我们还在村子外面布设了疑兵,清军骤然遇袭下,必然会失去镇静,所以下官才觉得这一仗能打。”

张洪却不这么看,他摇着头说道:“如果不是清军运气不好,那个什么甲喇额真刚闯入村子就被地雷炸断了腿,清军未必会这么惊慌失措。以他们全是骑兵的配置,只要退出村子就能恢复主动权了。他们是被打蒙了。”

张勇想了想说道:“不过这一仗打完,清军士气低落的事实倒是被证明了。如果不是士气低落的话,就不会有这么多人投降了。看来清军也快到极限了,只要我们能够在正面战场再赢一次,下官以为那些投降满人的汉军就会抛弃满人了。”

张洪沉吟了片刻后也不由点了点头说道:“我也觉得如此,不过想要在正面战场击败满人,恐怕得陛下下决心了。我们现在只能把我们看到的东西汇报上去,让陛下作为参考。你今晚回去把今天高庄的伏击战经过写出来,明日交人带给丰县的总参谋部。”

张勇点头答应了一声,不过又开口说道:“下官还有件事要报告,高庄伏击战虽然成功了,但是下官认为清军未必会吃这个亏,接下来清军恐怕会实施报复,我们在杨村的布置恐怕是不可能再让清军上当了,因此不如先让四连从杨村撤退。”

张洪听后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傻子也不可能踩同一个粪坑两回。不过清军就算要回来报复,也不可能动用太多的兵力,你觉得我们有没有可能再干他一票?”

张勇沉吟了片刻后便走到了一旁的地图边说道:“清军要是回来报复,肯定会以高庄为中心向周边进行搜索,这一地区的村落其实都已经不安全了。

不过吴楼这个地方靠近一片湖泊沼泽,如果我们能够吸引清军进入到沼泽地,那么我们可以在沼泽地里设伏再打一次清军。眼下气温转暖地气上升,这些沼泽的不少地方已经化冻,马匹已经很难深入了。清军若是深入沼泽地的话,骑兵就失去了用武之地。”

张洪瞧着地图思考了半天,终于点了点头说道:“你回去拿出一个详细点的方案,然后我们去吴楼附近瞧一瞧,什么地方适合设伏…”

第496章 丰县一

“…据说秦时城东北是一片大泽,沧河从西而来到城东北转向东南,只能仰赖这条石桥过河,春夏之时早晚水汽上升,站在城头往桥上望去,只见一片雾气索绕桥面,桥北则水天一色,茫茫苍苍不知通向何处,因此这桥便被称之为龙雾桥…”

朝阳下,站在丰县城头的宋献策瞧了瞧眼下细小的沧河,又看了看桥北大片的旷野,不由也叹息了一声道:“沧海桑田,完全是物是人非了啊。这龙雾桥看起来就留下个名字,昔日的风景已经烟消云散了啊。”

为宋献策讲解本城典故的原本城书吏吴兴,瞧了瞧宋献策的神情后不由小心翼翼的说道:“虽然龙雾景象是不见了,不过丰县依然是一块宝地,北面的粮田,南边的果林,就算是大旱之年,本县也依然没有饿死人啊。”

宋献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微微颔首说道:“丰县确实是个好地方,汉高祖的龙兴之地,终究还是同他处不同的。若是这场战争过去了,我一定要请陛下下令重修龙雾桥,以应本朝之水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