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江瑟瑟
“你爱着谁,心徒留几道伤……”
“我操。今天是非听古风带DJ不可了是吧。给我放首军歌!”
“寒风飘飘落叶,军队是一朵绿花。亲爱的战友你不要想家,不要想妈妈……”
“妈的,就这个吧……”
窑洞里,手机扬声器流淌出《军中绿花》的旋律,卫辞书瘫在木椅上,闭着眼,享受着难得的,独属于当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光。
连日的演习复盘、将领的临床治疗、青霉素生产线扩大方案,还有刚刚批下去的特效药申请单,让他的脑子忙成了一团浆糊。糊
此刻这首来自原时空的古早军歌,成了难得的背景噪音,帮卫辞书把满脑子的物资清单和待办事项全部扔到了脑后。
“吱呀——”
门轴发出一声粗木摩擦的呻吟。根本没等卫辞书应声,一颗熟悉的脑袋就探了进来,紧接着是陈赓整个身子的进入。
温暖的窑洞内瞬间新添了一股凉人的寒气。
“嚯!卫大部长好雅兴!”陈赓鼻子抽了抽,眼睛精准地锁定了桌上那半包红塔山,顺手就捞进了手中,然后熟练地弹出一支叼上,“躲这儿听小曲儿呢?这调调……挺怀旧啊,搁后世算古董了吧?”
卫辞书眼皮都没抬,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老陈,下次敲门能带点诚意不?门轴都快被你掰断了。我这点古董品味,你就别挖苦了,纯粹是让脑子歇会儿。”
“咋样,累瘫了?我看你这样子,跟刚挨了国民党一轮炮击似的。”
听到陈赓的话,卫辞书只是哼了一声:“比挨炮击还惨。演习的后勤复盘报告要写,彭老总的弹片手术方案要琢磨,贺老总的膝盖药包得盯着配,每个周四台六小时以上的大手术……还有青霉素扩大生产线的单子,弄得慢一点那些专家可真能把人往死里吊啊……”
想到工作的伤心处,卫辞书长长吐了口烟圈,带着浓重的疲惫声音开口说道,“老陈,你最好是真有正事,不是又来蹭烟的。”
“瞧你说的,我是那种人吗?”陈赓嘿嘿一笑,一屁股坐在卫辞书对面的炕沿上,然后对卫辞书开口说道,“正事当然有。B24的图纸,金教授那边啃下来一大半了,发动机舱和起落架承力结构基本搞明白了,就是有几个关键连接件,空间里有没有更详细的应力分析数据?现在我们对那玩意儿急需。还有C46,那架飞机货舱门的设计有点意思,比咱们想的复杂,得找人拆个实物模型看看才保险。”
听到陈赓的话,卫辞书闭着眼,用手指持续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应力数据……在三号库资料分库的F区,发动机子目录下,编号F-EM-7382到7390那一摞。C46的货舱门……我记着四号库仓库角落好像堆着几架报废的运-5,舱门结构大同小异,你让工程队拆一架研究去,比图纸直观。明天我给你开条子。”
“得嘞!就知道找你小子靠谱!”陈赓满意地吸了口烟,话题一转,“对了,还有个乐子。今天航校试飞,新来的那个小王,胆子忒大,开着初教-6想玩个低空通场,结果差点把地勤老张的帽子给掀飞了,把老张气得跳脚骂娘,撵着他跑了半个机场,那场面,啧啧……”
卫辞书扯了扯嘴角,有气无力地笑了笑:“活该。老张那帽子戴了快十年了吧?宝贝得跟啥似的。新人这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可不是嘛!”陈赓也乐不可支,“最后罚了小王要擦一个星期的飞机,老张才消气。”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又聊了几句航校的糗事和工厂的进展,窑洞里烟雾缭绕。
陈赓瞅着卫辞书那副随时要睡过去的样子,终于清了清嗓子,把烟屁股摁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然后开口说道:“咳,那个……老卫啊,还有个事儿。算是……任务吧。”
卫辞书半睁着眼,警惕地看着他:“你又打什么主意?先说好,要物资得走流程找泽民首长签字。”
“不是物资的事儿。”陈赓摆摆手,“是这么回事。“咱们苏区妇联,蔡畅大姐她们牵头,这不是垦殖兵团、被服厂、制药厂、烟草集团都越搞越大嘛,里面女同志是主力军啊!她们决定在这几个大单位正式成立妇联的下属机构,加强联系,解决女工同志们的实际困难。”
“嗯,听说了。好事。”卫辞书点点头,心里却有点打鼓,不妙预感的警报瞬间拉响。
果然,陈赓笑眯眯地接着说:“大姐们觉得吧,你管着后勤这一大摊子,这些厂子都归你协调,又是年轻有为的干部,思想也新。她们指名道姓,想请你在成立大会上,给大伙儿讲几句,致个辞,鼓鼓劲儿。你看……”
听到这里,卫辞书瞬间瞪圆了快要闭上的眼睛,然后立刻坐直了身体,连连摆手:“打住!陈赓,你赶紧给我打住!这事想都别想!你看我像能去致开幕词的人吗?我只会算账、发物资、盯着机器转,然后就是做手术!让我去跟女同志们讲话?讲什么?讲怎么提高流水线效率?讲磺胺的化学分子式?还是讲卷烟厂烟丝的配比问题?”
“哎哟喂,我的卫大部长!”陈赓一副“你太谦虚了”的表情,“你可是咱们苏区的大功臣!管着金山银山!技术大拿!年轻有为!还是主席亲自介绍的党员!你去讲话,那分量多足啊!不比我们这些大老粗强?你就随便讲讲,讲讲咱们苏区建设的大好形势,讲讲妇女同志在后方生产支援前线的重要性,讲讲未来光明前景……这不就齐活了?”
“不去!”一向老好人的卫辞书,此时态度异常坚决的回应,“我手头一堆事!青霉素生产线刚稳定,得盯着扩产!演习暴露的后勤问题整改方案还没批完!几个老总的慢性病调理计划刚开个头!还有一堆垦殖兵团的扩大生产申请等着我签字!我哪有那闲工夫去准备什么演讲词?不去不去,坚决不去!你让蔡大姐她们找别人,找总理、找闻天首长,实在不行找老总去都行!反正别找我!”
“啧,你看看你,急什么眼啊。”陈赓一点儿没被卫辞书 的拒绝吓退,反而慢悠悠地又点了一支烟开口说道,“找周副主席?人家在南京跟老蒋斗智斗勇呢!找张闻天同志?他现在管宣传的,忙得脚不沾地!找老总?你让老总去讲打仗还行,讲妇女工作?那不是对牛弹琴嘛!”
说到这里,陈赓拍了拍卫辞书的肩膀,脸上露出些许坏笑,一副你听我讲的样子对卫辞书开口道:“老卫,这可不是一般的任务。这是统战价值!懂不懂?你现在可是咱们苏区的宝贝疙瘩,技术权威,青年才俊!你去给妇联站台,那意义能一样吗?说明咱们党,咱们军队,咱们整个苏区建设,都高度重视妇女这支伟大的力量!这政治觉悟你得有啊。”
卫辞书被陈赓这套统战价值理论噎得直翻白眼,疲惫感混合着哭笑不得的情绪让此时的牢卫直接绷不住的开口:“陈赓!你少给我扣大帽子!我管它什么价值不价值,我现在就想睡觉!就想把手头这堆破事弄完!演讲?致词?杀了我吧!”
看着卫辞书一副生无可恋、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的样子,陈赓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站起身,拍了拍卫辞书的肩膀,带着兄弟只能帮你这么多的同情和理解开口道:
“行了行了,知道你累。这样,我也不逼你。那我回去就跟大姐们说,卫辞书同志工作太忙,实在抽不开身,连妇联这点小事都顾不上了……”
“哎!等等!”卫辞书一听这话,立刻坐直了。这话传出去,他以后在妇联那边还能有好日子过?大姐们的战斗力他可是见识过的。
思索了片刻后,卫辞书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看着陈赓那副我就知道的表情,认命般地长叹一口气:“……行行行!算你狠!我去!我去行了吧!”
“这就对了嘛!”陈赓立刻眉开眼笑,仿佛刚才威胁卫辞书的不是他,“礼拜天上午九点,边区大礼堂,别忘了啊!稿子要不要我帮你凑合两句?”
“稿子个屁!”卫辞书没好气地挥挥手,像赶苍蝇开口道,“到时候临场发挥,说几句大实话得了。你赶紧走,让我清净会儿!”
“得令!”陈赓目的达成,心满意足地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指了指桌上的红塔山,“烟再给一包呗?晚上还得琢磨航校的事。”
卫辞书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抓起烟盒直接扔了过去。
“赶紧滚蛋。”
陈赓精准接住,嘿嘿一笑,拉开门溜了。
窑洞里重新安静下来,卫辞书瘫在椅子上,望着黑黢黢的窑顶,嘴里嘟囔着:“致词……致个鬼的词……礼拜天……让主席给我批个条子,就说去延长油田视察,看她们上哪找我去……”
话虽这么说,卫辞书也知道这招肯定糊弄不过去,在安静片刻后,认命地睁开眼,挣扎着坐直身体,把笔记本电脑拖到面前。
屏幕幽幽的光映着他满是疲惫的脸。光标在空白文档顶端闪烁,下方是他刚刚敲下的标题——《私有制,妇女解放与社会主义》。
这标题够大,够唬人。可接下来呢?
卫辞书的手指悬在键盘上,半天敲不出一个字。脑子里像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又乱糟糟的。
作为一个来自后世的年轻人,谈到妇女这个话题,卫辞书不由得想起了后世互联网上的女拳乱象,那些尖锐的对立、无休止的争吵、标签化的攻击、各大高校或者官方组织的下场……像走马灯一样在卫辞书的眼前晃。他本能地对这个话题感到一种疏离和……恐惧。
说什么?怎么说?在1937年的延安,对着那些在垦荒、在纺线、在制药厂里挥汗如雨的女工、农妇、红军女战士,他能讲什么?
讲那些网络上的口水仗?讲那些连他自己都理不清的现代性别议题?这显然不行。
可讲什么才算“政治正确”?才算符合苏区当下的需要?才算不是理所当然的废话?
想到这里,卫辞书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又点上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试图把那些纷乱的思绪压下去。烟雾缭绕中,他盯着那个刺眼的标题,越看越觉得空洞。时间一点点过去,文档依旧一片空白。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比陈赓刚才那下轻得多,也规矩得多。
“进。”卫辞书头也没抬,以为是哪个干事来送文件。
门被推开,带进一股寒气。一个穿着深色棉袍、围着灰色围巾的身影站在门口,正是鲁迅。
先生的手里还提着一个不大的布包。
“辞书同志,打扰了。”鲁迅先生一边走进窑洞,一边有些诧异地看着卫辞书的黑眼圈和桌上亮着的笔记本屏幕,“广平做了些米糕,想让我明天送给你。但我今晚失眠,见你的窑洞也亮着灯,所以就不请自来了。”
“先生?!”看到鲁迅清癯消瘦的脸庞,卫辞书马上从椅子上起身,“快请坐!我马上去泡茶。”
摆摆手示意卫辞书不用客气,鲁迅转身带上房门,然后径直走到桌边,目光落在屏幕那行醒目的标题上,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私有制,妇女解放与社会主义》?好大的题目。怎么,辞书这是要著书立说,还是要给谁做报告?”
听到鲁迅的问题,卫辞书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一边麻利地翻找茶叶罐和搪瓷缸,一边苦着脸抱怨:“先生您可别提了!陈赓那家伙给我挖了个大坑!苏区妇联要在几个大厂成立下属机构,蔡畅大姐她们非要我去成立大会上讲几句。我这……我哪会这个啊!算账发物资我在行,让我对着女同志们讲大道理,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嘛!”
说完这句话,卫辞书找出茶叶,又提起暖水瓶晃了晃,还好有水。给鲁迅和自己各泡了一缸浓茶,整个窑洞瞬间飘荡出浓郁的茶香。
鲁迅接过搪瓷缸,吹了吹热气,在卫辞书让出的椅子上坐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哦?讲妇女工作?这倒是个要紧事。只是这题目……”对了卫辞书,鲁迅笑了笑,然后抬手指了下旁边的电脑屏幕,“未免太大了些。你想讲什么?”
卫辞书一屁股坐在炕沿上,双手一摊:“我要是知道讲什么就好了!陈赓说什么‘讲讲大好形势’、‘讲讲妇女重要性’、‘讲讲光明前景’……都是空话套话!我自己听着都别扭。总不能真跟女工同志们讲怎么提高流水线效率,讲烟丝配比吧?”
鲁迅啜了口热茶,沉默片刻,缓缓道:“空话套话,自然无味。妇女问题,根子不在口号,而在实处。我早年写过一篇小文,《娜拉走后怎样》,还记得吗?”
听到鲁迅的话,卫辞书些微发愣了一下,然后马上点头:“记得!先生您说,娜拉从玩偶之家出走是觉醒,但出走之后呢?没有经济权,不是堕落,就是回来。归根结底,钱是要紧的。”
“对,要紧的是钱,是经济权。”鲁迅放下茶缸,神情也变得认真起来,“妇女要真正解放,光喊平等自由没用。首先要能自己养活自己,不必依附于父兄或丈夫。经济独立了,腰杆才能硬,说话才有分量。否则,所谓解放,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做玩偶,或者连玩偶都不如。”
卫辞书听着鲁迅的发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他猛地一拍大腿:“对啊!先生您说到点子上了!”
想到要点的卫辞书兴奋地指着窗外开口道,“您看咱们苏区的被服厂、制药厂、卷烟厂、垦殖兵团……多少女同志在里头干活?她们挣工资,边区票捏在自己手里!给家里买米买布,给孩子添件新衣裳,甚至还能存下一点。这跟在老家围着锅台转,看男人脸色吃饭,绝对不一样啊!”
鲁迅微微颔首:“这就是了。你管着这些厂子,最清楚她们的变化。她们的力气不比男人差,心思比男人更细。制药厂里那些瓶瓶罐罐,被服厂里飞针走线,哪样离得开她们?女同志们靠自己的劳动挣饭吃,挣尊重。这就是实实在在的进步,比空喊一万句口号都强。”
卫辞书只觉得堵在胸口的闷气一下子通了,思路豁然开朗:“先生,我明白了!我就讲这个!不讲那些虚的,就讲咱们苏区妇女同志,是怎么通过进工厂、参加生产劳动,实实在在挣到了经济权,挺直了腰杆!讲她们怎么从‘娜拉出走’变成‘娜拉站稳了脚跟’!讲在咱们苏区搞的这套社会主义的生产体系下,妇女有了靠劳动养活自己、改变命运的路子!这比讲什么光明前景的口号之类实在太多了!”
鲁迅看着卫辞书眼中重新燃起的雀跃的神情,脸上露出了支持和赞许的表情:“嗯。立足现实,边区的同志们不是大学生,不要讲太多理论,而是多说一些她们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让她们知道,她们手里的边区票,纺的布,做的药,都是她们力量的证明。这路走对了,走下去,才有真正的社会主义下的妇女解放。你这稿子,题目也可以改得更实在些。”
卫辞书用力点头,感觉浑身轻松了不少。他立刻拖过笔记本,把电脑屏幕上那个大而无当的标题删掉,手指在键盘上敲下几个新字:《劳动的手,自己的钱——苏区妇女经济地位的变化与妇女解放的历程》。
一九三七年二月二十三日 延安大礼堂
礼堂里人声鼎沸。垦殖兵团的女垦荒队员、被服厂的缝纫女工、制药厂的操作员、卷烟厂的卷烟工、烟草集团的晾晒工……穿着各色的工装或崭新的棉袄,挤满了礼堂的环形座位。
蔡畅、邓颖超等边区妇联的负责同志,以及各厂的女工代表坐在前面的主席台上。
卫辞书穿着整洁但半旧的迷彩作训服,手里捏着几页写满字的A4纸,从侧门悄然溜了进来。他本想找个角落坐下,结果刚进门就被眼尖的蔡畅大姐发现了。
“辞书同志!这边!就等你了!”蔡大姐站起身,声音洪亮地招呼着,脸上是热情洋溢的笑容。这一嗓子,让原本嗡嗡作响的礼堂瞬间安静了大半,无数道目光“唰”地一下聚焦到卫辞书身上。
卫辞书只觉得头皮一麻,耳根子瞬间就热了。
脸红的牢卫下意识地想把稿子藏到身后,硬着头皮在众人的注视下,快步走向主席台侧方预留的位置。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目光里的好奇、打量,甚至一些年轻女同志毫不掩饰的欣赏。
牢卫的名声在苏区很特别。技术权威、后勤大管家、主席信任的年轻人、红军总院唯一能上大手术的顶尖大夫……加上一张在艰苦环境中显得格外清俊的脸,让他在女干部女同志中颇具话题性。平日里卫辞书深居简出,埋头工作,极少社交,此刻突兀地出现在妇联的会场,自然吸引了众多好奇的注视和低声议论。
“那就是卫副部长?看着真年轻……”
“听说他管着所有厂子的物资呢,本事大得很!”
“听制药厂的王姐说,他弄出了盘尼西林,救命的药!”
“就是他呀?看着像个学生……”
这些细碎的声音钻进卫辞书的耳朵,让他更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端起桌上的粗瓷茶缸猛灌了一口水。
“同志们,安静一下!”蔡畅大姐走到台前,敲了敲桌子,对会场的众人朗声开口道,“边区几个主要生产单位的妇女联合会下属机构,今天正式成立了!这是咱们边区妇女同志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说明咱们妇女,在边区轰轰烈烈的生产建设里,顶起了实实在在的半边天!”
掌声热烈地响起,之间夹杂着女工们兴奋的低语声。
“成立大会,咱们得请位同志来鼓鼓劲,讲讲咱们妇女同志在边区建设里的地位和作用。今天,我们特意请来了咱们边区的大管家,后勤部的卫辞书副部长!”蔡畅侧身,向卫辞书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辞书同志管着咱们边区最重要的几个厂子,最清楚咱们女同志干了多少活,立了多少功!下面,就请辞书同志给大家讲话!”
掌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热烈,还夹杂着善意的笑声和鼓励的目光。
卫辞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走到台子中央那张简陋的条桌后站定。他展开那几页写得密密麻麻的稿纸,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张张或朴实、或年轻、或饱经风霜却充满力量感的女性的脸庞。
“各位大姐、同志们,”卫辞书开口,声音有些干涩的开口道,“蔡大姐让我来讲几句,说实话,有点赶鸭子上架。我这个人,平时就管管仓库,算算物资,盯着机器转,给首长们看看病,嘴皮子上的功夫,实在不太行。”
台下响起一片善意的哄笑,气氛轻松了不少。
“让我讲什么大好形势、光明前景,那些话,咱们边区报纸上天天登,广播里天天放,大家比我熟。我今天,就想跟大家唠点实在的。唠点咱们边区妇女同志,靠自己这双手,实实在在挣到了什么,改变了什么。”卫辞书顿了顿,神情开始变得认真起来起来“在开始之前,我想为大家介绍一篇文章,叫《娜拉走后怎样》……”
“……我不看好娜拉的命运。但我觉得,咱们边区也有过娜拉,不过和文章中的人不一样的是,我们的同志们找到了很好的工作。”说到这里,卫辞书拿起一张稿纸:“先看咱们边区几个主要工厂的女工比例。被服厂,女工占了八成五。制药一厂,女工占了七成。太原卷烟厂,女工占了六成。垦殖兵团下属的食品加工厂、纺织厂,女工比例更高……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咱们边区最重要的民生保障线、工业生产线,主力军是咱们的妇女同志!”
台下鸦雀无声,但所有女工们的腰杆不自觉地挺直了一些,眼神也跟着明亮了许多。
“再看工资。”卫辞书指着稿纸上的数字对台下的人群开口,“以制药一厂为例,一个熟练的女操作工,一个月能挣三十五到四十块边区票!这是什么概念?在国统区,一个女工在纱厂累死累活,能拿到十块大洋都算顶天了!在咱们老家农村,一个壮劳力一年到头在地里刨食,刨去租子,手里能落下几个铜板?咱们边区女工,靠自己的技术和劳动,挣的是实打实、沉甸甸的边区票!这些票子,捏在咱们自己手里!”
说到这里,卫辞书环视全场,声音下意识地提高了一些:“这票子能干啥?能去供销社买米买面,养活一家老小!能给娃娃扯块新布做身衣裳!能给自己添点雪花膏、买块香皂!甚至,还能存下来!这在过去,在地主老财还在的时候,咱们敢想吗?咱们妇女,什么时候能这么硬气地花自己挣的钱?”
台下响起一片低低的赞同声,许多女工用力地点着头,眼神里充满了认同和自豪。
“这就是实实在在的变化!靠的是什么?”卫辞书放下稿纸,看着众人,“不是靠喊口号,不是靠别人施舍,就是靠咱们自己这双劳动的手!靠在边区搞的这套生产体系!咱们边区,不兴地主地主老爷,男尊女卑那一套。工厂是咱们自己的,机器是咱们自己的,生产出来的东西,就是为了打鬼子、建设边区、改善大家生活。咱们妇女在这里干活,不是给哪个东家打工,是在给自己、给咱们的子弟兵、给咱们的新边区干活!所以,咱们挣的每一分钱,都堂堂正正,腰杆子都挺得直!”
掌声再次爆发出来,比前两次更加热烈、持久。许多女工激动地拍着手,脸上洋溢着光彩。卫辞书看到前排几位被服厂的老大姐,眼角已经开始闪烁着泪光。
“咱们能自己挣钱了,腰杆子才能硬,说话才有分量。”卫辞书对台下众人有种的讲道,“在咱们边区,妇女能顶半边天不是一句空话。这是咱们自己干出来的底气,是咱们手里攥着的边区票证明了的事实!咱们支援了前线,建设了边区,也实实在在的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这就是咱们苏区妇女,自己走出来的解放道路!”
看着台下的众人,卫辞书也由衷的说道:“我认为,妇联的成立不是搞什么形式主义,而是要更好地把咱们组织起来,解决咱们的实际困难,让咱们的劳动更有保障,生活更有奔头!我相信,只要咱们继续拧成一股绳,靠着自己这双劳动的手,咱们妇女同志在边区这片新天地里,一定能活出个更硬气、更敞亮的明天!”
“哗——!”雷鸣般的掌声瞬间淹没了卫辞书的声音。
“说得好!”台下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又引来一片赞同的掌声和笑声。
卫辞书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得到支持的笑意,他拿起稿纸:“最后,我本人代表后勤部,向在场的同志们表个态。如果各位姐妹同志们在生产中遇到了实际的困难,无论是工具短缺、原料供应,还是一些生活上的不便问题。欢迎大家通过妇联这个组织向上反映。”
“后勤部一定尽全力帮助大家解决困难!我的话讲完了,谢谢大家。”
说到这里,卫辞书收起演讲稿,对着台下深深鞠了一躬。
看着卫辞书的动作,礼堂里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加热烈的掌声。
人群的掌声比开场时更热烈,更持久。女工们用力拍着手,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神情。蔡畅大姐带头站起身,用力地鼓掌,看向卫辞书的目光充满了赞许和欣慰的神情 。
看着台下的反馈,卫辞书松了口气。他快步走下讲台,想赶紧离开这让他浑身不自在的,同性十分稀少的场合。
但是卫辞书刚走到礼堂侧门,一个穿着制药厂工装、梳着两条粗辫子且脸色通红的年轻姑娘从人群里挤出来,把一个油纸包塞进卫辞书的怀里。
“卫……卫部长!这……这是我娘腌的萝卜干,可好吃了!您尝尝!”姑娘说完,不等卫辞书反应,转身就跑回了人群里,引起一阵善意的哄笑。
“啊,谢谢。”下意识地接过油纸包,卫辞书看着姑娘消失的方向愣在原地。旁边的几个女干部看着卫辞书的这副样子,更是掩着嘴笑了出来。
油纸包带着些许温热,一股咸菜的清香隐隐透出。卫辞书握着它,脸上的茫然还没完全褪去,四周善意的哄笑声更让他耳根发热。他下意识想把这包萝卜干塞进作训服口袋,但不知道为什么,以往弄枪操炮都不是问题的牢卫,此时的动作却有些笨拙。
“卫副部长,”蔡畅大姐带着笑意走过来,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对卫辞书开口说道,“讲得很好!句句实在,说到姐妹们心坎里去了。”
说到这里,大姐的目光扫过卫辞书手里的油纸包,脸上的笑意更深,“看,这就是同志们的心意。你这后勤部长,往后可得把姐妹们生产上的难处,多放在心上啊。”
“应该的,蔡大姐。”卫辞书赶紧点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自然点,“生产上的事,您和厂里的同志随时找我。那个……制药厂那边还有几个关键设备参数要确认,我得赶紧过去看看。”
“工作要紧,快去吧。”蔡畅理解地摆摆手。
卫辞书如蒙大赦,攥着油纸包,几乎是贴着墙边快步溜出了礼堂侧门。
初春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心中卸下了千斤重担的卫辞书终于松了口气。刚才台上那种被无数异性目光注视的感觉,比连续做三台大手术还让他心慌。卫辞书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萝卜干,摇摇头,小心地揣进了作训服的内袋里。这东西,回头和陈赓一起吃掉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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