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延安来了个年轻人 第44章

作者:半江瑟瑟

  十多分钟后,吉普车在航校的训练场边停下。

  陈赓正叉着腰站在塔台旁指挥训练,直到看到卫辞书和詹才芳等人,这位鼎鼎大名的苏区空军司令才大步走了过来。

  “詹政委!欢迎来参观咱们的空军摇篮!”陈赓的标志性地大嗓门传入到众人的耳中,他用力握了握詹才芳的手,同时指着天上的飞机开口说道,“怎么样?这铁鸟看起来帅不帅?等同志们练成了,看哪个白狗子还敢在咱们头顶上耀武扬威!”

  詹才芳看着眼前一架架停放在停机坪上的银灰色教练机,看着那些穿着飞行夹克、精神抖擞的年轻学员,再想想自己部队在川北作战时,面对敌机无可奈何的情形,心中受到的震撼无以复加。他喃喃道:“难以置信……简直难以置信……中央……这……”

  看着对面同志的样子,陈赓拍了拍詹才芳的肩膀,咧嘴一笑:“老詹,这才哪到哪?等你们主力到了,好东西多着呢!咱们红军,这回是真要鸟枪换炮,改天换地了!”

  参观结束,返回休整点的路上,詹才芳一直沉默着。他靠在吉普车的椅背上,望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充满生机的陕北景象——新开垦的梯田、正在修建的水渠、远处冒着袅袅轻烟的工厂……这一切与他和中央红军接触之前,所想象的陕北苦寒之地截然不同……

  正在詹才芳心绪起伏的时候,中央局所在的窑洞里,李润石刚刚听完李克农的汇报。

  “主席,我们在四方面军先头部队里的同志确认,张国焘已于三天前离开主力,带着他的警卫营和一些心腹干部,乘坐缴获的几匹马,轻装简从,正加速向保安赶来。他对外宣称是要先一步向中央汇报工作,但根据其行进速度和随行人员构成判断,他似乎急于脱离大部队。”李克农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

  李润石的目光落在摊开的地图上,视线在陕北的位置上一路平移:“通知警卫团,在预设接应点外三十里处,设立第二道哨卡。增派一个加强排,配备汽车,克农,由你来亲自带队。”

  “告诉战士们,要热情周到,体现出中央对张主席的重视和欢迎。但哨卡的检查程序,务必做到规范、细致、毫无遗漏。重点检查所有随行人员的行李、文件,特别是通信设备和密码本。所有非必要的武器,包括张主席警卫营的武器,一律暂时保管,确保安全。”

  “另外,”李润石讲到这里,对身边的周伍豪开口说道,“伍豪,以军委名义给徐向前、陈昌浩同志发报,告知张主席轻骑先行,中央已妥善安排接待。请他们安心指挥主力部队,按计划路线行进,中央已做好一切迎接准备,保证主力部队抵达时,物资、驻地、医疗万无一失。”

  李克农心领神会:“明白。热情欢迎,安全检查,武器管控,确保万无一失。”

  向面前的两位首长敬了个礼,李克农转身快步离去。

  周伍豪立刻着手起草电文,同时补充道:“主席,是否也通知一下詹才芳同志?张国焘突然提前抵达,他作为四方面军的先遣联络人,应该要知情。”

  李润石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可以。让辞书去通知他,注意方式方法。重点强调中央对张主席的欢迎和对其安全的重视。其他的不必多说。”

  “是,主席。”

  卫辞书接到周伍豪的通知后,立刻驱车返回詹才芳所在的休整点。吉普车停在窑洞前时,詹才芳正在洞外空地上抽烟,从詹才芳思索的表情上来看,这位红四方面军的团政委显然还沉浸在上午参观带来的巨大震撼中。

  “詹政委,”下车的卫辞书走到詹才芳面前,用十分正式的语气对他面前的老红军开口,“中央刚收到最新消息。张国焘目前已离开主力部队,带着少量警卫人员,正快马加鞭向保安行进,预计很快就能抵达中央预设的接应区域。”

  听到卫辞书的话,詹才芳表情一顿,脸上复现出知道一些事情的复杂神色:“张主席提前来了?这……比主力快不少啊。”

  “是的,”卫辞书点头开口,“以毛主席为首的党中央对此高度重视。为了确保张国焘首长的旅途安全和顺利抵达,中央军委已命令警卫团已经提前派人前去接应点接洽——李克农部长亲自带领加强排负责迎接和安全引导。总理让我转告您,中央对张国焘同志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并已做好一切接待准备。请您安心休养。”

  詹才芳听得很仔细,他从卫辞书的话语中捕捉到了“李克农亲自带队”、“安全引导”这几个关键词。此时的詹才芳没有说话,他沉默了片刻后将目光投向保安城的方向,似乎在思索着中央接下来可能的动作。作为四方面军的高级干部,他深知张国焘与中央过往的分歧,也明白张国焘此举的突兀。

  但是针对这个情况,党中央如此高度的重视和如此周密的安全措施,显然不仅仅是出于欢迎的单一目的。

  “明白了。”詹才芳最终点了点头,语气恢复了平静,“感谢中央的细致安排。张主席一路辛苦,有李部长亲自迎接,那就再好不过了……”

第八十八章 小张被安排了

  距离预设主力接应点三十里外,一处扼守要道的隘口。

  这里已被悄然布置成一个临时的检查站。两辆涂着黄绿迷彩的潍柴重卡横在路中,形成路障。车后,依托天然土坎和几块巨石,前来迎接的战士们用沙袋垒起了简易掩体。人数约一个加强排的中央警卫团战士,身着荒漠迷彩,头戴钢盔,手持五六式冲锋枪或五六半自动步枪,以及两挺上膛的八九式重机枪在掩体后和卡车旁警戒。他们的迷彩服与环境融为一体,只有枪管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李克农站在一辆卡车的阴影里,同样穿着迷彩作训服,没有佩戴军衔标识。

  这位后世的谍报之王此时脸色平静,目光审慎地扫视着前方蜿蜒而来的土路。几名穿着便装的特科人员分散在周围,动作干练地检查着通讯设备。

  “报告李部长,观察哨报告,目标出现。二十五骑,距离约三公里,正在向我们这边全速前进。”一名战士从临时架设的野战电话旁跑来报告。

  “按预案准备。”李克农淡淡开口,清晰的声音传递到周边战士的耳中,“热情,周到,程序规范。”

  很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在一片尘土飞扬中,二十五匹疲惫的军马出现在远方路是尽头。为首一人个头高大,身体肥胖,面容严肃中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此人正是张国焘。他身后跟着二十四名同样风尘仆仆、腰、挎驳壳枪的警卫员。

  看到路中横着的陌生卡车和那些穿着前所未见军装、装备精良的士兵时,张国焘猛地勒住缰绳,他胯下的马匹发出一声嘶鸣。张国焘身后的警卫员也瞬间警觉起来,手下意识地按在了枪套上。

  “前面是哪部分的?”张国焘身边一名警卫员出声喝问,刺耳的声音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开来。

  李克农从卡车后走出,脸上带着礼节性的微笑,大步迎上前去:“是张主席吗?一路辛苦了!我是李克农,奉中央和军委的命令,在此专程迎接张主席!”

  张国焘的目光迅速扫过李克农,又扫过他身后那些士兵手中的新式武器和那两辆庞大的卡车,以及卡车上的重机枪。随着扫视的结束,张国焘眼神深处闪过浓浓的惊疑和戒备。这些装备,这种精神面貌,与他预想中困顿的陕北红军截然不同!

  “哦,是克农同志。”张国焘稳住心神,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和,“有劳了。中央想得很周到。”

  张国焘特意在“周到”二字上加重了声调。

  对张国焘话语中的挑衅视而不见,李克农笑容不变,侧身示意路旁临时支起的遮阳棚,棚下放着几张马扎和一壶水,“张主席一路鞍马劳顿,请先下马休息片刻。中央担心路上不太平,为确保安全,在这里设了个临时检查点。请张主席和几位同志理解配合一下,按程序做个登记和安全检查,很快就好。”

  “安全检查?”张国焘眉头皱起,声音沉了下来,“我张国焘回中央,还需要检查?”

  “张主席千万别误会,”李克农语气依旧和气,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这是为了您的绝对安全,也是中央对所有进入核心区人员的例行规定。您看,战士们执行的都是统一标准。”

  一边说着,李克农一边指了指旁边竖着的一块木牌,上面果然写着几条简短的“安全哨卡检查须知”。

  张国焘顺着李克农的手指看去,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士兵平静却警惕的眼神,以及他们手中明显优于自己警卫员装备的武器。他心中那股被轻视和冒犯的感觉逐渐升腾,但眼前现实力量的劣势让他强行压下了火气。

  “既然是中央的规定……”张国焘的声音有些发冷,随即翻身下了马,“那就按规矩办吧。”

  向李克农交出了腰间的手枪后,张国焘对身后的警卫员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配合检查。

  几名特科人员立刻上前工作,态度礼貌的同时,手上的动作十分利落:

  “张主席,麻烦您出示一下证件。”

  “请将随身的公文包交给我们检查。”

  “各位警卫同志,请将随身武器,包括手枪、弹药、匕首,暂时交给我们保管。这是规定,离开时会完整归还。”

  “请打开随身的行李包裹,我们需要例行检查……”

  张国焘看着自己的警卫员被要求解下配枪和子弹带,以及看着特科人员开始仔细检查他那装着重要文件的公文包和简单的行李,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紧抿着嘴唇,站在原地,眼神阴鸷地盯着李克农。

  李克农仿佛没注意到此时张国焘敌视的目光,而是亲自端了杯水递过来:“张主席,喝口水吧。检查很快结束,之后我们坐车回保安,比骑马舒服多了。”

  张国焘没有接水杯。

  此时张国焘警卫员的武器已经被收走,特科人员开始仔细翻阅他包里的文件。

  李克农身后那些精悍的士兵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张国焘心中的不安和怒意交织翻涌,但在绝对的、沉默的力量面前,他只能选择隐忍。检查在沉默而压抑的气氛中进行着,只有特科人员翻动纸张和物品的细微声响。

  此前,自己为了能够先一步了解李润石的情况,以便于更好的掌控红四,特意脱离了大部队想要提前赶到保安。但是自己的上述计划是建立在红一方面军不敢拿自己怎么样为基础的,但是现在看来,自己要开始考虑一些比较不好地打算了……

  李克农亲自驾驶的潍柴重卡在颠簸的土路上行驶得异常平稳。张国焘坐在副驾驶位上,他的身体随着车身的晃动而轻微摇晃。

  此刻的张国焘面沉如水,目光透过沾着灰尘的车窗凝视着窗外飞掠而过的陕北沟壑。后排车厢上,这位红四方面军主席的二十四名警卫员挤在一起,一时间显得有些局促,他们的武器被收走,空荡荡的枪套和武装带无声地诉说着方才检查站发生的一切。

  车厢里弥漫着柴油味、皮革味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汗臭味道。

  张国焘心中思绪纷飞。他想起了自己出发前,曾经给共产国际和李润石的陕北苏区拍的电报。

  “我们双方都同时取消中央的名义,中央的职权由驻国际的代表团暂行行使。如大家所知一样,国际的代表团中,负总责的有陈绍禹同志,还有别的同志,代表代表团而回国的则有林育英同志等。在陕北方面,现在有八个中央委员七个候补委员,我们这边有七个中央委员,三个候补委员,国际代表团大约有二十多个同志,这样陕北方面设中央的北方局,指挥陕北方面的党和红军的工作,此外当然还有白区的上海局、东北局,我们则成立西北局,统统受国际代表团的指挥……”

  “中国的党,因为中国无产阶级的幼稚,斗争环境的复杂与对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了解比较少,所以党内引起争论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一件事。共产党的党内争论与国民党完全不同,国民党可以暗杀自己的人,可以用到卑鄙无耻阴谋的手段,但我们决不会如此。在共产党内有时会发生争论,可是我们可以找到团结的方法去共同对付敌人,冷笑的敌人让他们去笑吧,最后会笑的才是真正会笑的……”

  虽然自己的南下战略已经失败,但是现在红四方面军依然还有六万人的规模,这绝对不是中央红军的两三万人能比得上的。可是,从自己接触中央红军到现在,面对的检查,收缴武器,尤其是检查公文包时特科人员审视文件的眼神……分明是有的放矢!李克农……这个李润石的心腹,亲自等在三十里外……。陕北……保安……短短时间,他们不仅没有被困死饿死,反而弄出了卡车、新枪、甚至可能还有更多自己不知道的东西……这背后一定有原因!一个巨大的、足以颠覆一切的原因!而自己,似乎正一头撞进一张精心编织的网里。

  可是,李润石他们到底掌握了什么呢?

  卡车驶入保安城郊预设的接应区域时,天色已近黄昏。这里的气氛与张国焘想象的“隆重迎接”截然不同。没有喧天的锣鼓,没有密集的人群。只有周伍豪、张闻天、王稼祥等几位政治局委员站在道路一旁,他们身后是两排同样身着荒漠迷彩、持枪挺立的中央警卫团战士。战士们身姿挺拔,军容严整,在夕阳下如同一道沉默的钢铁屏障。

  卡车停稳。李克农率先跳下车,绕到副驾驶一侧,为张国焘打开了车门。

  “张主席,一路辛苦。周副主席、张书记、稼祥同志都在此迎接您。”李克农的声音平静无波。

  张国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个得体的笑容,迈步下车。他整理了一下因长途骑马和方才风波而略显凌乱的衣襟,挺直腰板,迎向走来的几位中央领导。

  “伍豪同志,闻天同志,稼祥同志!”张国焘伸出手,与快步上前的周伍豪、张闻天、王稼祥一一握手。周伍豪的笑容温和依旧,但那份温和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审视意味。张闻天和王稼祥的问候也透着公式化的热情。

  “国焘同志,可把你盼来了!一路鞍马劳顿,辛苦了!”周伍豪握住张国焘的手,用力摇了摇,“中央的同志们都非常挂念你和四方面军的将士们。”

  “是啊,国焘同志,”张闻天接口道,“得知你轻骑先行,润石同志非常重视,特别指示我们一定要做好接待工作,让你好好休息,恢复体力。主力部队随后就到,中央已经做好了万全的迎接准备。”

  “感谢中央关怀,感谢李润石和各位同志挂念。”张国焘保持着笑容,目光却飞快地扫过周围。还是一样的迷彩服、钢盔、短步枪……一切都与他的红四方面军格格不入,透着一种冰冷的、陌生的力量感。

  此时张国焘带来的警卫员正被李克农指挥的战士礼貌但不容置疑地引导向另一侧休息,显然,这些战士的武器不会立刻归还。

  “陕北的同志们变化很大啊。这些新装备,真是令人耳目一新。”看着周伍豪和煦的笑容,张国焘试探着开口说道。

  “都是在党中央领导下同志们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加上一点特殊的运气,才攒下的一点家当。”周伍豪笑呵呵地开口回答,巧妙地避开了张国焘的机锋,“国焘同志一路辛苦,先上车吧,我们回城。住处和晚饭都安排好了,润石同志还在处理一些紧急军务,晚些时候他会亲自来看你。”

  张国焘被请上了另一辆等候的吉普车,由周伍豪亲自陪同。

  片刻之后,车子启动,驶向保安城内。张国焘透过车窗,看着道路两旁偶尔出现的巡逻队,看着远处山梁上隐约可见的巨大伪装网覆盖下的防空阵地轮廓,看着城内新建的、冒着淡淡烟气的窑洞工厂群……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这不是他想象中的陕北!这绝不是一支被围困、物资匮乏的军队该有的样子!这种力量感,这种井然的秩序感,甚至带着一种工业化的冰冷气息,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和沉重的寒意。

  面对如此气象的中央红军,就算是拥兵六万的他也没有了战之必胜的把握。

  吉普车最终停在一处相对独立、环境清幽的窑洞院落前。

  这里明显进行了精心准备,窑洞内外打扫得干干净净,窗户上还贴了新糊的窗纸。炕上铺着厚实的新被褥。桌上已经摆好了几样精致的陕北洋芋擦擦、羊肉汤和刚蒸好的馍馍。

  “国焘同志,这是中央特意为你安排的住处,比较安静,方便休息。”周伍豪下车,指着窑洞说道,“饭菜有些简单,但都是热的。你先好好吃顿饭,洗个热水澡,解解乏。润石同志处理完事情就过来。”

  “有劳伍豪同志费心了。”张国焘看着这周到的安排,心中的疑虑更深。眼前的场景与其说是照顾,不如说是某种隔离和监视的开始。此时的张国焘强作镇定,“主席日理万机,不必着急,我先安顿下来就是。”

  “好,那你先休息。”周伍豪点点头,又对旁边肃立的一名警卫干部交代了几句,无非是“照顾好张主席,有什么需要立刻报告”之类的场面话。交代完毕,周伍豪便带着张闻天、王稼祥等人乘车离开,只留下那名警卫干部和几名战士守在院外。

  窑洞里只剩下张国焘和他的随身警卫员。警卫员看着桌上的饭菜,又看看外面站岗的陌生战士,脸上写满了不安。张国焘挥挥手,示意他先去吃饭。他自己则走到炕边坐下,眉头紧锁。张国焘的目光落在自己空空如也的腰间和桌上那个被检查过的公文包上。又共产国际的关系在这里,李润石绝对不敢对自己有什么大的动作,除非……自己在北平的那件事……这个念头让他瞬间手脚冰凉。如果那份东西落到了李润石手里……他不敢再想下去。

  夜色渐深,窑洞里的油灯发出昏黄的光晕。此时的张国焘毫无食欲,警卫员端来的羊肉汤早已凉透。这位红四方面军的主席只是坐在炕边,焦虑地等待着李润石的到来。

  中央局窑洞内,电灯明亮。

  李润石刚刚听完周伍豪关于安置张国焘的简要汇报。他坐在桌旁,手指间夹着的香烟烟雾袅袅,目光沉静地落在桌面那份关于詹才芳侦察分队初步健康评估报告上,旁边还放着一份刘谓潢再次确认过的、关于张国焘历史问题的档案摘要。

  “才芳同志他们身体底子还在,主要是长期消耗和冻伤,辞书处理得很妥当,休养一阵就能恢复。四方面军的战士们吃苦了。”

  “是啊,”听到李润石的话,周伍豪随即认可点头,“后勤部报告,为四方面军主力准备的第一批三万套荒漠迷彩作训服、钢盔、军靴和被褥已经入库。接应口粮和药品也按最大储备量备齐了。徐向前、陈昌浩同志的电报里说,主力部队预计五天后抵达吴起镇外围。”

  “好。迎接工作是当前头等大事,务必让战士们感受到中央的关怀。至于张国焘……他今晚怕是睡不安稳了。”

  周伍豪会意:“克农那边报告,张国焘进入住处后,情绪明显焦躁,晚饭基本没动。他的警卫员也显得很不安。我们安排在院外的人,听到了里面有很明显的叹气声。”

  “让他等。”李润石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沉稳,“思想上的压力我们要给足,张国焘越不安,就越会去猜测我们掌握了什么,越会权衡利弊。明天上午的政治局会议才是正题。现在让他自己一个人先好好想想。”

  “会议通知已经发出去了,”周伍豪确认道,“议题是‘听取张国焘同志关于红四方面军长征及当前状况的报告,并研究四方面军主力抵达后的整编与部署问题’。”

  “嗯。”李润石掐灭了烟头,“‘就用这个题目吧。伍豪,你也早点休息。明天,我们去见见这位归心似箭的张主席。”

  次日 中央局会议室

  中央局最大的窑洞会议室,一盏大功率日光灯悬挂在屋顶中央,投下洁白的亮光。

  李润石坐在主位,指间的香烟积了长长一截烟灰。周伍豪坐在他左手边,面前摊开笔记本,钢笔搁在墨水瓶旁。张闻天、王稼祥、博古(秦邦宪),林彪,聂荣臻等中央首长,还有张浩,闫红彦两位共产国际代表分坐两侧,每个人的表情都异常严肃。

  张国焘坐在李润石对面,脸色苍白中透着不自然的潮红,眼神闪烁,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张浩坐在张国焘旁边稍后的位置,作为共产国际驻中共代表的身份与会,眉头紧锁,显得心事重重。

  会议已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张国焘关于红四方面军“艰苦卓绝”的南下历程及“不得已”的另立中央行为的辩解,在周伍豪、张闻天依据大量电报往来和基层指战员证词进行的系统性驳斥下,早已漏洞百出。窑洞里弥漫着浓重的烟草味和无声的硝烟。

  “……综上所述,”在听完张国焘的汇报后,坐在李润石身侧的王稼祥沉声开口,“所谓战略分歧,实质是张国焘同志个人的野心膨胀问题,是公然对抗中央决议,公然分裂党、分裂红军的严重错误行为。南下方针的失败,西康根据地的无法建立,部队遭受的巨大损失,都证明了中央北上抗日路线的正确性和张国焘同志路线的破产。所谓第二中央的成立,更是不能容忍的破环党纪军纪的严重行为!”

  听到王稼祥的话,张国焘猛地抬头,愤怒的为自己辩解道:“王稼祥,你这是污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当时情况复杂,通讯断绝,中央的指示模糊不清,我作为四方面军的领导核心,必须对数万指战员的生命负责!建立临时中央,是为了统一指挥,凝聚力量,是特殊时期的特殊举措!而且,我后来不是发电报提出双方取消中央名义,统归国际代表团领导了吗?这很好地提现了我的的团结诚意!”

  “诚意?”张闻天推了推眼镜开口,“张国焘同志,你的诚意就是裹挟整个四方面军,用枪杆子威胁中央、扣押朱老总、刘伯承同志等坚持原则的中央代表,以及公然下达武力解决中央红军的命令吗?这就是你对党、对革命事业的负责态度?”

  说到这里,张闻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开口道,“你的行为直接导致了红军力量的内耗,削弱了抗日救国的整体力量。这是对革命的犯罪行为!”

  “我要求发言!”在张闻天想要长篇大论的时候,一旁的共产国际代表闫红彦突然开口。

  面对全场众人的目光,闫红彦清了清嗓子,目光在张浩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开口说道:“我同意闻天同志和稼祥同志的基本判断。张国焘同志的错误是严重的,分裂的行为是极其恶劣的。但是,我们也要考虑到当时情况的复杂性,以及张国焘同志过去对革命做出的贡献。当前,四方面军主力即将抵达陕北,正是需要团结一切力量,共同对外的关键时刻。”

  “我认为过分的追究,乃至严厉的处理,很可能会影响到到四方面军广大指战员的情绪,进而影响到全党全军的团结大局。所以,关于张国焘同志的处理问题,应当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方针,以批评教育为主,给予其改正错误、为革命继续工作的机会。”

  闫红彦的话音刚落,博古立刻接口:“我认为闫红彦同志的意见值得重视。我们处理问题不能脱离国际背景和当前形势。共产国际一直密切关注中国党的情况。维护党的团结,避免内部剧烈动荡,是符合国际路线的。我认为,对张国焘同志的处理,应当慎重,应当充分考虑到国际方面的关切和四方面军的稳定问题。”

  博古说的很含蓄,但在座的各位都是聪明人。

  全场的视线瞬间聚焦到张浩的身上。看到这一情形,张浩放在桌下的双手手微微握紧。在昨天晚上,他收到了王明发来的电报,电报上的内容很“客观”,但实际上是王明命令他要保住张国焘。先到这里,张浩深吸一口气,顶着其他人投来的各种目光缓缓开口:“同志们,作为共产国际的代表,我理解中央对张国焘同志严重错误的愤慨和忧虑。国际方面也收到了相关的报告,对分裂行为深感痛心。但是,经过王明同志和在莫斯科的中央委员的慎重研究,共产国际认为在当前中华民族面临亡国灭种危机的紧要关头,应当以维护党的统一和军队的团结为最高原则。任何可能引发大规模内部斗争、削弱抗日力量的处理方式,都是不可取的。”

  说到这里,张浩的目光转向张国焘,语气中是满满的规劝味道:“国焘同志,你的错误是极其严重的。你必须向中央、向全党做出深刻的、诚恳的检讨,彻底承认错误,放弃一切不切实际的想法,服从中央的领导。只有这样,才能争取同志们的谅解,才能继续留在革命队伍里工作。国际方面也希望你能迷途知返,以大局为重。”

  张国焘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的光芒,他立刻抓住这根稻草,挺直了腰板:“张浩同志说得对!我完全接受国际的指示。我承认过去在路线问题上犯了严重错误,给党和红军造成了损失。我向中央、向同志们做深刻的检讨!我愿意接受任何批评教育!我保证,绝对服从中央的领导,绝不再犯类似错误!当前最重要的是团结!是迎接主力会师,共同抗日!请中央、请国际代表团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

  窑洞内出现了短暂的沉寂。闫红彦和博古交换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眼神。张浩微微松了口气,似乎完成了任务。张国焘低着头,做出忏悔的姿态,但眼角的余光却紧张地观察着李润石和周伍豪的反应。

  周伍豪面无表情,只是拿起钢笔,在笔记本上迅速记录着什么。张闻天和王稼祥眉头紧锁,显然对张浩的保人言论和张国焘的表演极其不满,但碍于共产国际代表的身份,暂时没有出声反驳。

  就在这时,窑洞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北方局书记刘谓潢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脸色凝重,目光直接投向李润石。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刘谓潢没有走进来,只是对着李润石,用清晰而沉稳的声音说道:“主席,北方局紧急呈送的关键历史材料,已经送达。根据您的指示,在会议需要时呈递。”

  李润石的目光从张国焘脸上移开,看向门口的刘谓潢,平静地点了点头:“拿进来吧。”

  刘谓潢迈步进入窑洞,他手中捧着一个用油布严密包裹的、略显陈旧的档案夹。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长条木桌前,将档案夹轻轻放在了李润石的面前。

  油布被解开的声音在寂静的窑洞里异常清晰。李润石没有立刻打开,他的右手按在档案夹的封面上,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开始不断渗出冷汗的张国焘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