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延安来了个年轻人 第145章

作者:半江瑟瑟

  “好。”沉默片刻后,卫辞书转回头,开口回应了一句,“我会参加洽谈会。”

  傅连暲脸上露出笑容,收起文件夹:“那就说定了。具体时间和地点我让秘书通知你。”

  第二天,红军总卫生部与中革军委联合签发的《关于选拔培养高级医学人才的通知》正式下发至各边区机关、部队及院校。通知要求各单位推荐优秀医务人才参加红军医科大学首批研究生选拔,并公布了导师名单。卫辞书的名字赫然在列,指导方向为野战外科。

  通知通过苏区内部的交通线迅速传递。

  在延安,相应的通告被张贴在军委办公楼、红军大学公告栏及总院门诊大厅的入口处。尽管文件内容严谨官方,但“卫辞书同志将带教研究生”这一消息,仍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在王家坪总参机关食堂,午餐时分人声嘈杂。几名作战部的参谋围坐在一张长条木桌旁,一边吃着杂粮饭和炖菜,一边交换着近日的讯息。

  “听说了吗?总卫要办研究生班,卫副部长亲自带学生。”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参谋压低声音开口说道。

  他对面一位年纪稍长的作战科长放下筷子,点了点头:“早上碰到后勤的老王,他也提了。名额很少,就三个。现在各医院、各部队卫生队都快抢破头了。”

  “能不抢吗?”旁边一位负责通讯联络的女干部插话,“卫副部长那手技术,说是能从阎王爷手里抢人都不为过。上次二野送下来的那个腹部贯穿伤的团长,脏器都破了,所有人都说没救,硬是让他给救回来了。这要是能学个一两成,战场上能多活多少同志?”

  听到女干部的话,年轻参谋推了推眼镜,带着一丝不解的语气开口道:“就是觉得有点意外。卫副部长现在管着特种物资协调处,总参战略研究室也挂着职,手术排得那么满,还有时间带学生?”

  作战科长拿起碗喝了一口菜汤,淡然道:“这你就不懂了。正是因为他太忙,才更要赶紧带出人来。难道以后所有疑难手术都指望他一个人?部队在扩大,根据地也在扩大,需要更多能独当一面的高手。这事,我看主席和总理都点过头的。”

  另一张桌子上,几名来自边区政府的干部也在议论。

  “条件很苛刻啊。”一个穿着灰色干部服的人看着手里传抄的通知摘要,“要求至少有三年战地救护经验,独立处理过重伤员,还要有扎实的理论基础……这筛一遍,还能剩下几个?”

  他旁边的人听到这句话,随即笑了笑开口道:“你还怕没人?告诉你,光总院那边,符合硬性条件的就不下二十个。这还不算各野战医院、主力师卫生队的骨干。有些人已经打报告要求上前线,就为了攒够战地经验这条硬杠杠。”

  “听说选拔还要考文化课?数理化、外语都要沾点边?”

  “那是自然。卫副部长那些技术,没点文化底子根本听不懂。不过这对投奔来的知识分子倒是好消息,像北平、上海来的那些医学生,理论底子好,缺的就是实践和……跟上卫部长的思路。”

  在抗日军政大学的学员宿舍区,消息引起的震动更为直接。几个原先是医学院学生的青年围在一起,情绪激动的讨论起来。

  “这是一个机会!必须争取!”看着面前的通告,一个脸庞黝黑的青年握紧了拳头,“我在上海同济只念了两年,但基础课成绩是最好的。如果能跟着卫首长学习,哪怕只是在一旁观摩,比去国外念几年书还要好。”

  青年身旁一个稍微年长些的学员显得冷静些:“别太乐观。通知里强调了战地经验。我们这些学生兵,最缺的就是这个。我估计最终选上的,大概率还是那些从长征路上滚过来、在枪林弹雨里练出来的老卫生员。”

  “但通知也说了,理论基础是重要参考。”另一个女学员指着通知抄件说,“我们可以争取!就算这次选不上,也指明了参选方向。以后既要精进业务,也要争取上前线锻炼。”

  消息也传到了前线部队。在山东某地休整的一个主力团团部,卫生队长拿着刚收到的通知,找到团长和政委。

  “团长、政委,这是个天大的好机会。我想推荐我们队的副队长小刘去试试。”卫生队长语气急切的开口说道,“小刘你知道的,沉着冷静,是好苗子。长征时就在卫生队,咱团几次恶战,他救了多少人?理论是弱了点,但可以学啊!”

  团长接过通知看了看,递给政委,沉吟道:“小刘是不错。但他走了,你们队里能顶得上?”

  “困难肯定有,但能克服。这可是跟卫部长学习!学成了回来,咱全团、甚至全师的医疗水平都能带起来。这账太划算了!”

  政委仔细看完了通知,点点头:“我同意。人才投资是最值得的投资。以小刘的名义写报告,团党委马上开会研究,附上我们的推荐意见,尽快报上去。”

  一九三七年八月十五日延安红军总卫生部礼堂

  清晨六点,天光微亮,延安特有的黄土山峦浸染在淡蓝色的晨曦中。楚彬站在总卫生部那座由旧祠堂改建的礼堂外,手心微微出汗。他穿着浆洗得发白的旧学生装,与周围许多穿着军装或边区粗布制服的人格格不入。

  礼堂门口贴着大红榜,列着通过初筛、有资格参加今日师生双向洽谈会的四十七人名单。楚彬的名字挤在中间靠后的位置,备注栏简单写着“北平协和医学院,肄业,二年”。他注意到前面许多人的备注是“红一方面军卫生队,五年”、“红三军团野战医院,七年”、“总院外科,四年”。

  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的沉默。等候的人群自然地分成几个圈子:那些经历过长征的老卫生员们聚在一起,低声用各地方言交谈。各部队医院推荐的骨干则更显踌躇满志,彼此打听着可能的导师人选。像楚彬这样从大城市来的学生青年则零星站着,显得有些孤立。

  楚彬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努力压下自己忐忑的心情。他是因为北平沦陷、学校南迁而流亡到此地的。

  比起那些经历过长征、身上带着战伤疤痕的老卫生员,楚彬显得过于“白净”和“学院派”。他缺乏战地救护的实际经验,但他带来的是协和严谨的系统训练和对数据、统计近乎本能的敏感。在抗大这段时间,他最着迷的就是整理分析总院下发的一些战伤数据,尝试用统计图表来寻找伤亡规律和救护效率的瓶颈,还因此被队里有些经验的老卫生员笑称为“纸上谈兵的小大夫”。

  在等待期间,楚彬脑子里还在过着自己准备的那些材料——几张手工绘制的统计图表,以及关于建立战伤登记与统计系统的初步设想。他知道自己竞争那寥寥几个研究生名额希望渺茫,毕竟对手多是经验丰富的实战派,但他打定主意,至少要抓住机会把自己的想法呈上去。

  七点整,礼堂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名总卫生部的工作人员拿着名册出来,开始按顺序喊号,引导众人进入会场。

  礼堂内部的布置十分简单,前方一排长桌是导师席,后面整齐摆放着长条板凳。楚彬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

  很快,几位导师陆续入场。楚彬一眼就看到了走在稍靠后位置的卫辞书。他比楚彬想象中要年轻,穿着和所有红军干部一样的荒漠迷彩,只是洗刷得有些发白。他的出现引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其中混杂着敬仰、好奇与渴望等各种各样的神情。

  总卫生部的一位领导进行了简短的开场,介绍了研究生班的意义和选拔流程,强调了“双向选择”的原则。接着,各位导师逐一介绍了自己的研究方向和对学生的期望。

  接下来是自由洽谈时间。学员们纷纷起身,走向自己心仪的导师,递上材料,进行简短的交流。前排瞬间被围得水泄不通,尤其是卫辞书的桌前,队伍排得最长。

  楚彬深吸一口气,也站了起来。他没有挤向卫辞书那边长长的队伍,而是走到会场一侧一位负责接收材料的工作人员的桌前。他想着,先把这份关于战伤统计系统的建议书交上去,或许能引起某位导师的注意,哪怕不是卫副院长本人也可以。

  走到工作人员的面前,楚彬低头整理材料,一个平静的声音在他的旁边响起:“这是什么?”

  楚彬抬头,然后心脏猛地一跳——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拿着手里的杯子接水的卫辞书正好奇地看着他手中那张画着统计曲线的图表。

  “报……报告首长,”楚彬尽量让自己的声音镇定,“这是我做的一点……关于近期前线送下来的重伤员流向和救治效率的初步统计分析。我发现目前伤票记录信息不全,难以进行有效的回顾性研究和资源调配优化,所以我设想了一个更系统的战伤登记表格和统计流程……”

  楚彬语速有点快,一边说一边将几张核心图表抽出来递过去。卫辞书接过去,目光快速扫过那些用规整字体和简易坐标轴绘制的曲线、柱状图,以及旁边密密麻麻的注释和数据来源说明。

  “基于现有零散数据,我推测腹部创伤和复合伤是目前导致延迟死亡的主因,但缺乏术前术后的详细对比数据。如果能在伤票上增加几个必填项,比如受伤到接受初步救护的时间、一线医院的处理方式、后送耗时……长期积累下来,我们就能更准确地找到各个救治环节的瓶颈,针对性培训或调配资源,理论上能显著降低可避免的死亡率……”楚彬越说越投入,开始忘记了心中的紧张。

  卫辞书翻看着图表,手指在其中一张关于“不同后送时段与感染率关联性”的推测图例上停顿了一下,问道:“协和来的?”

  “是,读完了预科。学过一些生物统计和公共卫生的基础课。”楚彬回答。

  卫辞书抬起眼,仔细看了楚彬一眼:“想法不错。但战场不是实验室,数据来源混乱,条件瞬息万变,你怎么保证数据的准确性和及时性?”

  “不能完全保证。”楚彬坦诚地说,“所以需要设计尽可能简单易填的表格,强化基层卫生人员的统计意识,甚至可以考虑设立专门的统计员岗位跟随野战医院移动。关键是先建立起这个意识和方法,哪怕初期数据粗糙,长期看趋势也是有价值的。总比现在只能凭模糊印象做决策要好。”

  卫辞书沉默了几秒,将图表递还给楚彬,脸上没什么表情:“有点意思。不过,纸上谈兵和真刀真枪是两回事。你想学野战外科,光靠这些数字可不够。”

  “我明白,首长。”楚彬接过图表,心微微沉了一下,“我会努力补上实践课的。”

  卫辞书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转身走向正在等待他的其他学员。

  楚彬看着卫辞书的背影,轻轻吐了口气。虽然没得到明确的认可,但至少把想法递出去了。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洽谈会持续了近两小时才逐渐散去。楚彬刚走出礼堂不远,但此时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那位同学,请等一下。”

  楚彬回头,看见卫辞书的一名通讯员快步跑来:“卫副部长让你去他的办公室一趟。”

  楚彬一怔,心跳骤然加速。他跟着通讯员来到总院后方办公楼中的一间办公室。

  卫辞书正坐在一张堆满书籍文件的桌子后,见到楚彬进来,直接指了指对面的凳子:“坐。你叫楚彬?”

  “是。”

  “北平协和预科,受过系统的自然科学训练,能接触到最新的医学期刊和思想……”卫辞书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核对,“为什么想来学这个?野战外科又苦又累,而且很可能来不及救你想救的人。”

  楚彬坐直身体,认真回答:“因为有用。这里更需要。而且,我觉得统计和系统管理的思想,和您做手术一样,都是在混乱中建立秩序,寻找最优解,最终目的都是提高生存率。”

  听到楚彬的话,卫辞书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似乎在权衡什么。片刻之后,卫辞书开口:“我的三个名额,很多人盯着。大部分候选人有多年战地经验,手上过的伤员比你见过的都多。”

  楚彬的心提了起来。

  “但是,”卫辞书话锋一转,“他们大多习惯于凭经验做事,缺乏你这种系统性的数据思维。而未来大规模战争,医疗资源的精确调配和战伤规律的总结,离不开这个。光会埋头救人是远远不够的。”

  说完这句话,卫辞书拿起笔,在一张名单上打了个勾:“我给你一个机会。跟着我,要从最基础的清创缝合、换药开始,要上前线救护所轮转,要吃得了苦,熬得了夜,还要不停的下基层,把你那套统计方法真的用起来,做出点实际的东西。能不能做到?”

  楚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猛地站起来,面色通红的大声开口:“可以的首长!保证完成任务!”

  “别保证得太早。”卫辞书摆摆手,低头继续忙着自己的事情,“当我的研究生会很累。去找工作人员准备个人档案和对接材料吧。”

  “是,首长!”

  “另外。”

  “啊?”

  “别喊首长了,以后喊老师。”

  “是,老师!”

  一九三七年八月十六日 延安 红军总院职工宿舍区

  楚彬抱着一摞刚领到的物资,站在一扇新刷了绿漆的木门前。钥匙插入锁孔,转动时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推开门,一股石灰粉的干爽气味扑面而来。

  房间不大,十平米左右的大小。白灰墙面平整干净,靠窗摆放着一张木质书桌和一把靠背椅。一张单人板床铺着崭新的草席和一套叠放整齐的灰布被褥。最引人注目的是墙角接出的一个陶瓷洗手池,拧开龙头,清水汩汩流出。头顶悬着一只白炽灯泡,灯绳垂在门边。

  他将领来的物品逐一归置:两套夏季作训服、两件白棉布衬衣、一双布鞋、一双军靴、洗脸盆、毛巾、牙刷牙膏、肥皂、一本笔记本、两支铅笔、一瓶蓝黑墨水。此外还有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首月的研究生津贴——折合二十五元边区票,三十天的食堂饭票,以及额外的五斤细粮票、三斤糖票、两斤肉票、半斤油票(都是兑换票)。

  这和楚彬在抗大住八人间窑洞、统一吃大灶的情景截然不同。通水通电,意味着夜晚可以看书学习,不必熏烟又不明亮的油灯。个人津贴和特供票证,则代表了他可以偶尔改善伙食,或者购买一些个人用品。

  他将那本崭新的笔记本放在书桌正中,旁边摆上铅笔和墨水。一切收拾妥当后,楚彬坐在床沿,环顾这方属于自己的小空间,仍觉得有些不真实。

  生活上的改善并非来自特权,而是组织对知识和技术人才的实质性重视,以及对人才培养投入的不菲资源。

  次日清晨六点,起床的哨声在宿舍区响起。楚彬迅速起身,洗漱完毕,换上作训服,快步走向总院外科楼。作为研究生,他的第一项任务并非直接进入高深理论或手术观摩,而是从最基础的岗位开始。

  他被分配到第二换药室。工作繁琐而沉重:推着换药车穿梭于病房间,为术后和创伤伤员更换敷料,清洗化脓的伤口,测量记录体温脉搏。

  许多从山东前线转运来的伤员,创口复杂,感染率高,换药过程漫长且需要极度的耐心。

  一位腹部重伤的老兵,每次换药都疼得浑身湿透,却咬紧牙关不吭一声。楚彬小心翼翼地剪开粘着血肉的旧纱布,用生理盐水冲洗,再敷上新药。

  下午,楚彬被叫去手术区做巡回护士助理。无影灯下,他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卫辞书主刀。动作精准、稳定,对组织层次的把握已经到了近乎直觉的程度……楚彬的任务是传递术中用到的非核心器械和材料,记录手术关键时间点。他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分心。一场肝破裂修补术下来,楚彬的后背也已被汗水浸透。

  下班后,楚彬并未直接回到宿舍。而是拐进了病案室。

  凭借研究生身份,楚彬申请调阅了近三个月腹部创伤手术患者的病历。他摊开笔记本,开始尝试将白天萌生的想法落地:设计一份更详细的伤情及术后恢复登记表。

  在这其中,楚彬增加了一些他认为关键的字段:受伤机制(弹片、枪弹、刺刀)、受伤至首次包扎时间、后送途中是否用药及种类、术前休克持续时间、术中失血量估算、术后第一天体温及引流量……

  病案室的老管理员起初对这个年轻人的折腾有些不解,但看到楚彬出示的卫辞书特批的条子后,便不再多说一句话,只是提醒楚彬注意保护伤员隐私和保密纪律。

  几天后,楚彬揣着那份自行设计、反复修改的登记表草稿,以及初步整理的上千份病例的数据分析摘要,在卫辞书办公室外等了近一个小时,才抓住老师两台手术间隙的几分钟时间。

  当时的卫辞书正端着搪瓷杯大口喝水,在看到楚彬后,他接过楚彬递来的一沓报告,快速扫视起来。

  “老师,这是我根据近期病例想的。现在用的伤票和术后记录太简单,很多可能影响预后的因素没记录,难以做归因分析。我想试试这个……”

  卫辞书的目光在那些新增的统计项上停留片刻,又看了看楚彬手绘的、试图找出某些因素与感染率关联的散点图。

  “想法没错。”卫辞书放下缸子,然后指着报告上面的字样开口说道,“但增加字段,意味着前线救护员和病房护士的工作量增加。现在人手多紧,你知道吗?每个字段必须证明它有不可替代的价值。你的统计推测,需要更多数据支撑,而获取数据,不能光靠自己的脑子搞理论上叠加理论的书面工作。”

  说到这里,卫辞书点了点表格:“你想做,可以。但不能直接推开。选一个病区,比如腹外伤区,先小范围试点。你自己要去跟护士长、跟管床医生沟通,说服他们配合记录。数据你来收,你来整理,出了问题,你来解释。能坚持下来,做出点看得见的效果,再说推广的事。”

  听到卫辞书的话,楚彬意识到这远非纸上谈兵那么简单,他随即认真地对卫辞书开口道:“我明白,老师。我会去做工作,从试点开始。”

  “还有,”卫辞书补充道,“理论基础要跟上。晚上抽时间看文献。我那里有一些内部翻译的参考资料,晚点让通讯员给你送过去。结合实战病例看,不懂来问,但先自己琢磨。”

  当晚,楚彬的书桌上多了几本装订简易、十分厚重却印着保密资料和独自编号的书籍,其中的内容涉及战伤感染控制、休克复苏进展、创伤统计方法等,观点和数据明显超前于当时公开的医学刊物。楚彬深知这些资料的珍贵,点亮台灯,沉浸其中,直到深夜。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楚彬的日常生活形成了新的节奏:白日在病房、手术室轮转,实践最一线的医疗工作,同时耐心地在腹外伤区推行他的新登记表,不厌其烦地向医护人员解释每个字段的意义;晚上则在灯下阅读文献、整理分析收集来的数据、撰写学习笔记和统计分析报告。

  津贴和特供票让楚彬偶尔可以去合作社买一大包水果硬糖,或是在食堂小灶点一份分量足些的红烧肉,补充消耗过度的体力。通水电的宿舍保障了他基本的生活质量和学习时间。

  变化是切实而大幅度的:从学员到参与医疗实践的准专业人员,从单纯接受知识到尝试应用和改进方法,从集体生活到拥有独立空间进行深度学习思考。压力倍增的同时,视野却也空前开阔。

  楚彬正在一条艰苦却清晰的道路上前行……

  一九三七年八月十七日 下午 延安 后勤部特种物资仓库区

  卫辞书推开总院手术区最后一道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卫辞书眯了眯眼,下意识揉了揉后腰。连续两台大手术,站了将近九个小时,腰椎的酸胀感提醒他已经用尽了今天的精力额度。

  卫辞书没有回办公室,而是拐向总院后方的小合作社。用刚发的糖票和津贴买了两包用油纸包着的芝麻糖和一包炒南瓜子——林婉秋喜欢吃这些零嘴。他自己则要了一瓶冰镇的、边区食品厂刚试制成功的山楂汽水。

  拎着东西,卫辞书蹬上一辆边区自造的自行车,沿着新修的水泥路朝后勤部仓库区骑去。沿途哨兵看到卫辞书的军衔和那张极度熟悉的脸,都利落地敬礼放行。

  仓库区深处,一栋新盖的、外表毫不起眼的砖石平房就是“特种物资协调处”和核心仓库的入口。卫辞书掏出手机刷了身份——厚重的钢制气密门缓缓滑开,露出里面与外界黄土高坡截然不同的景象:明亮的LED灯光,水泥打磨光滑的地坪,一排排高耸的合金货架整齐排列,一眼望不到头。空气里带着恒温恒湿系统正在昼夜不停的工作。

  林婉秋正站在一台连接着仓库管理系统的终端前,核对着屏幕上的清单。听到脚步声,林婉秋转过头,看到卫辞书进来,她的脸上露出笑容,随即又微微皱起眉头:“脸色看着有点白,又作大手术了?”

  “刚下台。”卫辞书把芝麻糖和瓜子向林婉秋递了过去,“饿过头了,反而没什么感觉。你这儿有什么能垫肚子的?”

  林婉秋接过零嘴,从自己抽屉里拿出一个铁皮盒子,里面是她备着的压缩饼干和肉脯。

  “先凑合一下。食堂开饭还得一个钟头呢。”女孩一边说着,一边给卫辞书倒了杯温水。

  卫辞书就着水吃了两片肉脯,靠在椅背上休息,看着林婉秋熟练地操作终端系统。屏幕上流水般划过各种物资的条目、编码、库存数量、调取记录。她现在已经对这座庞大仓库里的一切了如指掌,甚至比卫辞书自己更熟悉某些非医疗物资的具体位置。

  “今天又送走一批重伤员?”林婉秋一边敲着键盘一边问,“我看医疗区的血浆和人工胶体库存动了不少。”

  “嗯,十二个重伤,都是胶东那边送来的。四个需要截肢,三个胸腹联合伤,剩下的也是复杂骨折伴感染。”卫辞书揉着额角,“运一帮了大忙,不然路上就得折掉好几个。”

  “前线打得顺,后方也绷得紧。”林婉秋轻声道,“你那边手术排得满,我这里调度单子也没断过。彭老总那边催反坦克火箭弹,刘司令员要攻坚弹药,航空兵又要一批高标号燃油和航炮弹……金教授那边还好几次来问特种合金材料和电子元件的事。”

  正说着,桌上一部内部专线电话响了起来。林婉秋拿起听筒:“喂,特种物资协调处。哦,金教授……您好……是的,他在我这里……找他的?好的,您稍等。”

  捂住话筒,林婉秋对一旁的卫辞书开口说道:“金希吾教授,找你的。听起来语气有点急,但又不像坏事。”

  卫辞书接过电话:“老金,我卫辞书。什么事?”

  电话那头传来金希吾压抑着兴奋的声音:“辞书!成功了!初步测试全部通过!歼一挂载鱼雷的改装方案,可行性验证完成了!低空投掷稳定性、挂架结构强度、瞄准具适配,全都达标了!”

  卫辞书一下坐直了身体:“是吗!?那是好事啊!靶船效果怎么样!?”

  “用的是按比例缩放的模拟靶船。训练雷装药量不足,但命中精度和入水姿态非常理想!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好!飞行员反馈,操控特性变化在可接受范围内,就是满载起飞距离需要延长一些。后续只需要小范围调整和实弹测试,然后就可以实战了!”

  “好!太好了!”卫辞书十分高兴的开口回应,“原型机改装了几架?飞行员的训练进度呢?”

  “目前只改了两架验证机。飞行员选拔和针对性训练同步进行的,已经有三组机组完成了基础适应性飞行和模拟投掷。现在就等你的批件,调动空间里的航空鱼雷实物和技术资料,还有下一步扩大改装所需的特种钢材和电子部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