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江瑟瑟
“日本人真打进城了?”
“家里怎么办?”
沈兰馨的心猛地一沉,手心开始渗出紧张的冷汗。
撤离?她来自天津,家在日租界附近,卢沟桥开战的消息传来后,家里就断了音信……
“都给我肃静!”看着面前各执一词的混乱局面,赵教授提高声音,对面前的学生呵斥道,“这不是商议!是通知!执行命令!学生会和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的同学会负责引导工作。大家的动作要快,但要镇静!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混乱!记住,你们是大学生,是国家未来的希望,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展现出自己的素质和勇气!”
没有更多解释。赵教授说完,深深看了学生们一眼,便转身匆匆离去,他还要赶往下一个教室进行相应的通知。
短暂的混乱后,一种奇异的秩序开始形成。几个平时就活跃的、被认为是民先骨干的男生女生立刻站了出来。
“同学们!听指挥!以宿舍为单位,互相通知!立刻回寝室!只带最必要的物品!书籍、笔记、贵重细软!衣服挑结实耐穿的!食物和水能带多少带多少!动作快!”一个叫钟敬天的男生跳上课桌开始对大家进行指挥。
沈兰馨和同寝室的三个女生对视一眼,彼此间微微点头后,她们拿起书包,疾步走出出教室。
校园里已经有些混乱的迹象了,许多人都在往宿舍区跑。
宿舍楼里,脚步声、催促声、箱笼的开合声乱成一片。沈兰馨机械地往自己的帆布包里塞着东西:几本最重要的专业书和笔记,一支钢笔,一小瓶墨水,母亲给的一只银镯子,一把大洋,又把所有干粮——几个硬馒头和一小包饼干塞进去,最后胡乱卷了两件学生装和一件厚实的毛衣。
在收拾完自己的东西之后,沈兰馨看到对床的王璐把一整个针线包都塞了进去,还带上了那把沉重的剪刀。
“带这个干嘛?”沈兰馨下意识地开口问道。
“有用。”王璐头也不抬的开口回答。
哨子声和催促声从楼下传了上来:“女生三舍的同学!到楼前空地集合!快!”
女生们拎着简单的行李快步下楼。空地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黑压压一片。除了学生,还有几位神情严峻的老师和几位穿着灰色长衫、模样精干的中年人,他们正低声和学生会、民先的负责人快速交谈着。看到这副场景,沈兰馨心中猜测,那大概就是赵教授口中“城里的先生们”,或者是地下党的人。
没有冗长的讲话。一个老师模样的中年人站上台阶,言简意赅:“同学们,路线已经安排好。我们现在分批出发,前往西直门火车站。沿途会有同学和……朋友指引。记住,保持队形,不要掉队,不要喧哗,一切行动听指挥!我们出发!”
队伍沉默地移动起来,像一道无声的溪流汇入已然惶惶不安的北平街道。街上行人稀少,大多数的店铺已经关门落锁。偶尔有满载士兵的卡车呼啸而过,纷纷扬扬地卷起尘土。
更多的是和她们一样扶老携幼、背着行李匆匆而行的人,茫然和恐惧是这些人唯二的表情。越靠近西直门,人流就越密集,气氛也越紧张。溃散的士兵、逃难的百姓、维持秩序却面色惶惑的警察……各种车辆堵塞在路上,鸣笛声、哭喊声、斥骂声混杂在一起。
火车站更是混乱不堪。月台上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哭喊、叫骂、挣扎,几乎要挤塌整个站台。
逃难的人塞满了车厢,连车顶、车门踏板都扒满了逃难的人。
看到这样的场景,沈兰馨的心凉了半截。这样的混乱,他们要怎么走?
但带领他们的人似乎早有准备。他们没有挤向那些水泄不通的普通客车月台,而是引着学生们沿着铁轨边缘,快速向西走了很长一段距离,远离了喧嚣的中心。在一片堆满木材和煤堆的偏僻区域,一列看起来截然不同的火车静静地停在那里。
是货运列车。闷罐车厢的铁门敞开着,旁边站着几个穿着铁路工装、臂上缠着红布条的人,神色警惕地打量着他们。还有几个学生模样的人正在协助维持秩序。
“快!按车厢编号上车!不要挤!”领队的老师压低声音,对众人催促着开口,“上去后尽量往里坐,保持安静!”
沈兰馨和同学们推搡着爬上了一节昏暗的车厢。里面已经有一些其他学校的学生了,几拨人彼此对视,眼神里都显露出惊魂未定的神情。
沈兰馨等人上车后,陆续又上来了几波人。终于,所有人全部到齐,车厢的铁门“哐当”一声被拉上,只留下几条缝隙透进光来,车厢内顿时陷入半明半暗的氛围之中。
列车行驶得异常缓慢,时不时长时间停顿。透过门缝,能看到外面荒凉的田野、掠过的小站,有时也能看到远处天际线上腾起的黑烟,甚至偶尔能听到极其遥远的、闷雷般的滚响。每次停顿,车厢里就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竖着耳朵,紧张地捕捉外面的动静。有时能听到押车的工友压低声音和外面的人交谈几句,然后又一切归于沉寂,列车再次缓缓启动。
没有人知道确切走了多久。饥饿、口渴、疲惫和无法消解的恐惧笼罩着所有人。带出来的干粮很快吃完了,水壶也见了底。每次长时间停车,会有工友从外面递进来一些冰冷的窝头和灌满凉白开的水壶,数量有限,大家默默地分食。
一九三七年四月二十日 山西 太原车站
哐当……哐当……哐当……
单调而沉重的车轮摩擦铁轨声不知持续了多久,仿佛已经嵌入了沈兰馨的耳中。
闷罐车厢里空气污浊,混合着煤灰、汗味和隐约的尿骚气。黑暗和长时间的蜷缩让四肢僵硬麻木,仅有的光线从车门缝隙透入,映照着一张张年轻却写满疲惫与惊惶的脸庞。
自北平西直门外那个混乱的清晨挤上这列特殊的货车以来,时间感已经变得模糊。只有偶尔长时间的停顿、远处模糊的爆炸声、以及押车人员低声传递的“过封锁线了”、“前面有鬼子飞机侦察,隐蔽”的只言片语,提醒着她们正穿越怎样险恶的境地。
干粮早已吃完,水壶也空了,喉咙干得发疼,但没人抱怨,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沉寂和对未知终点的茫然恐惧……
呜——!
一声悠长而响亮的汽笛声骤然响起,与之前经过小站时短促的鸣笛截然不同。车厢猛地一震,速度明显减缓了下来。
“怎么了?”
“到了吗?”
“是不是……”
窃窃私语声在黑暗中窸窣响起。
费力地挪动了一下几乎失去知觉的腿,沈兰馨凑到车门的缝隙边,一只眼睛向外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密集交错、闪着寒光的铁轨,远比北平车站看到的更多、更繁忙。然后是月台——不是预想中模样简陋的破败小站,而是延伸出去很长、似乎经过加固和拓宽的月台。月台上灯火通明,不是摇曳的油灯或昏暗的电灯,而是那种她在北平某些洋人建筑里见过的、发出稳定白炽光芒的电灯,将偌大的站台照得亮如白昼。
更让她瞳孔一缩的是月台上的景象。
人影幢幢,却秩序井然。没有北平西站那种末日般的哭喊、拥挤和混乱。而是一种高速运转却条理分明的繁忙景象。大量穿着统一土黄色荒漠迷彩军装、头戴同色钢盔的士兵在月台上列队、走动,或是在军官的指引下快速登上一列列同样涂着黄绿斑驳伪装色的军用列车。那些军列看不到客车车窗,只有厚重的装甲车厢和覆盖着帆布的平板车,上面固定着蒙着炮衣的火炮和……似乎是坦克的庞然大物。
士兵们肩上的步枪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闪光,样式与她见过的任何步枪都不同。他们身上的装备繁多而整齐,每个人背后都背着巨大的背包,胸前挂着的弹袋鼓鼓囊囊,腰间的水壶、工兵铲、干粮袋一应俱全。许多士兵还穿着一件看起来十分厚重的帆布坎肩。
这就是……红军?沈兰馨脑海里闪过报纸上对共匪的描绘——破衣烂衫,武器杂乱。眼前的景象彻底颠覆了那种印象。这些士兵身形挺拔,装备精良得令人咋舌,行动间带着一种沉静的、蓄势待发的力量感,与她一路上见到的溃兵和混乱的守军截然不同。
月台上还有大量穿着蓝色工装或灰色制服的人员,推着小车,操纵着奇怪的机械,紧张地装卸着堆成小山的木箱和物资。叉车托着沉重的货盘在月台上灵活穿梭。高音喇叭里播放着清晰而冷静的指令:
“……重炮三营装备车皮,请引导至三号站台……”
“医疗物资优先装运开往保定方向的第107次军列……”
“二野三师七团集合点向东移动五百米……”
空气中弥漫着煤烟、机油、皮革和汗水的混合气味,但却奇异地没有那种溃败和绝望的腐败气息,而是一种……庞大的、正在开动的战争机器的味道,这种感觉并不让人恐惧,反而给人一种踏实的安心感——有人在很好的保护我们。
呜——!
沈兰馨和同学们乘坐的列车终于在一阵缓冲后完全停稳。车厢的铁门被从外面“哗啦”一声拉开。
明亮甚至有些刺眼的光线瞬间涌入黑暗的车厢,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眯起了眼或抬手遮挡。
门口站着几个人。一名是穿着同样荒漠迷彩衣服的军人。另外几位则是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或灰色棉袍的知识分子模样的人,男女都有,脸上带着疲惫却温和的笑容。
“同学们!北平来的同学们!”一位戴着眼镜、三十多岁模样的男子用带着口音的国语对沈兰馨等人高声说道,“大家辛苦了!这里是太原车站!你们安全了!我是边区教育部接待处的,我叫陈康。现在请大家慢慢下车,不要挤,注意脚下,跟着我们的引导员走!”
沈兰馨和同学们互相搀扶着,踉跄地爬下高高的车厢踏板,双脚踩在坚实、略染油污的月台地面上时,竟有些微微发软。清新的、带着晚春寒意的空气涌入肺腑,冲淡了车厢里的浊气,让她精神一振。
沈兰馨环顾四周。更多车厢的学生被引导下来,聚集成群,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和她一样的恍惚与难以置信的神情。但很快,这种茫然就被井然有序的接待流程驱散。
一队穿着白色围裙、戴着口罩的医护人员提着药箱穿梭在学生们之中,轻声询问是否有伤病员需要医疗处理。几个明显身体不适或脸色极差的学生被迅速扶到一旁设置了简单标志的区域。
穿着灰色制服、臂缠红袖章的工作人员推来了独轮车,上面是冒着腾腾热气的巨大木桶。
“同学们!这边来!每人先喝一碗热姜汤驱驱寒!小心烫!”一位大姐模样的妇女用洪亮的嗓音对沈兰馨等人招呼着,然后一边说话一边用长柄勺舀起汤水,熟练的倒入一排摆开的粗瓷大碗里。
温热的、带着辛辣甜味的液体滑过干渴灼痛的喉咙,沈兰馨几乎要落下泪来。以前在大学的时候没有感觉,经过这段时间的衣食无着和提心吊胆的颠沛流离,一碗姜汤也成了抚慰人心的奢侈品。
喝完姜汤,学生们被引导着排成几列,走向月台一端临时搭起的几张长桌。桌后坐着工作人员,快速地进行登记。
“姓名?”
“沈兰馨。”
“原学校?”
“国立北平师范大学,教育系二年级。”
“籍贯?”
“天津……”
“好的。下一个。”
登记速度很快。登记完,每人领到了一张硬纸卡片,上面写着编号和“临时安置点”字样,还有一小包用油纸裹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两块压得很实的杂粮饼干。
“同学们,拿好你们的身份卡和应急口粮。一定要保管好,后续分配住处和安排都得看这个东西。”工作人员对沈兰馨等人耐心地开口解释着,“大家跟我来,我们去临时休息区,那里有更充足的食物和热水,还要给大家做一下简单的卫生检查和防疫处理。”
沈兰馨跟着队伍移动,目光仍不由自主地被月台上那些源源不断、开赴前线的军队吸引。
一列军列正在缓缓启动,车厢门口站着的年轻士兵们面容坚毅,有人朝她们这些学生方向挥了挥手,脸上带着一丝腼腆的笑意,随即被钢铁洪流向北方的黑夜中带去……
炮火的轰鸣仿佛还在遥远的记忆中震颤,但此刻脚下是坚实而和平的土地,周围是忙碌却有序的庇护之所。
温热的食物拿在每个人手中,眼前是一支强大而陌生的军队正开赴战场。
一种巨大而沉静的安全感开始在脑海中浮现,沈兰馨紧绷了数日的神经终于一点点松弛下来,虽然不知道将来怎么样,但至少现在,自己脱离了那片令人绝望的战场,到达了一个能够喘息、甚至能看到力量和秩序的地方。
握紧了手里爆装简单的饼干,跟着队伍,车站旁一排显然是临时清理出来的、亮着灯的大仓库走去。
一九三七年四月二十日 夜 山西 太原车站临时休息区
巨大的仓库经过清理,地面铺上了干燥的谷草。数盏大功率电灯悬挂在梁下,发出稳定的白光,照亮了整个空间。空气中飘散着着食物蒸腾的热气。
学生们被引导至划分好的区域席地而坐。穿着白大褂的卫生员提着喷雾器,再次对人群和周边环境进行消毒。另一队工作人员抬来更多的木桶,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和棕红色的咸菜丝出现在众人面前。
“每人一碗粥,一点咸菜。慢慢吃,不够可以再添,但是不要浪费。”
沈兰馨捧着发烫的粗瓷碗,抬头将温热的米粥顺着食道饮下。周围的同学们沉默地进食,偶尔有低低的啜泣声,很快又压抑下去。长时间的紧张和疲惫在安全和温饱得到满足后开始显露后劲,许多人吃完后便抱着膝盖蜷缩在草堆里,眼神呆滞着不知道想些什么。
短暂的休整后,几名干部模样的人站到了仓库前方的小木箱上。
“同学们,静一静。”为首的还是那个叫陈康的干部,他手里拿着一张纸,“根据边区政府的安排,诸位将被暂时安置到延安继续学业。延安是我们边区的中心,有红军大学、西北工业大学、红军医科大学、鲁迅艺术学院、陕北公学(铁路,矿物,农学),会有适合大家学习的地方。”
没有欢呼,只有一片麻木的寂静和些许不安的骚动。如果可以选择,谁都想在北平接着上学,而不是去一个更遥远、更陌生的地方面对完全不可控的命运安排。
“现在开始分组编队!念到名字的同学,请到指定区域集合,准备登车!我们调用了一批运输车辆,会尽快送大家出发。”
名字被一个个念出。沈兰馨听到了自己和同寝室王璐的名字,被分在了第三车队。
工作人员将沈兰和室友带出仓库,回到站台另一侧。这里停着十几辆蒙着厚重帆布篷的卡车,车体同样涂着黄绿斑驳的伪装色。这些卡车的驾驶员穿着和士兵一样的作战服,安静地坐在驾驶室里待命。
“每辆车二十人!按顺序上!行李放在脚下,尽量坐稳扶好!路途颠簸,注意安全!”一名臂章上印着“交通”字样的指挥员大声安排着众人的分配。
士兵们帮忙搭好了上车的踏板。沈兰馨抓住冰冷的车厢板,费力地爬进卡车货厢。里面两侧是简单的长条木凳,中间堆着一些捆扎好的物资,留下了狭窄的过道。帆布篷挡住了外面的视线,只留下尾部的开口能透进一些很少的光亮和冷风。
随着引擎轰鸣声徒然增大,车队缓缓驶出太原车站,拐上了漆黑的土路。
车厢内一片黑暗,只有偶尔对面错车时,车灯扫过篷布缝隙,带来一瞬间的光亮。颠簸极其剧烈,身体随着路面的坑洼不断抛起又落下,必须紧紧抓住旁边的栏杆或绳索才能稳住。没有人说话,只有发动机的噪音在不断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微微发亮,颠簸似乎减轻了一些。沈兰馨掀开篷布一角向外望去。黄土高原的沟壑峁梁在晨曦中显出苍凉的轮廓。道路似乎拓宽平整过,但依旧尘土飞扬。偶尔能看到路边行进着的步兵队伍,同样是荒漠迷彩色的军装,打着绑腿,背着沉重的行囊,沉默而快速地向北开进。看到车队,有人会抬头望一眼,然后转过头,继续跟着大部队开往前线。
车队在一个岔路口的临时兵站短暂停靠。有妇女端着水桶和粗碗过来,给每辆车递上凉开水。工作人员快速清点人数,与带队的干部低声交谈几句,车队再次启动。
越往西走,路上的军事运输车辆越多,大多满载物资或兵员,与他们逆向而行。而与他们同向的,则多是像他们这样的疏散人员车辆,或者驮着物资的畜力车队。与北平的混乱,截然不同。
下午,车队再次停下进行休整和补给。学生们被允许下车活动片刻。这里似乎是一个依托村庄设立的中转兵站。墙壁上刷着“团结抗日”、“保卫边区”的标语。村民们和工作人员一起,正在给车队加水,分发简单的食物——咸菜和杂粮窝头。
日落时分,车队终于驶入一道巨大的河谷。空气中开始闻到一种类似石油和煤炭燃烧的工业气味。
“快到延安了!”带队的干部从前车走过来,对着疲惫不堪的学生们喊了一句,“大家再坚持一下!”
车队、沿着延河继续向上游行驶了一段,最终在一片相对平坦、新建了许多排简易平房的谷地停了下来。
“同学们,下车了!带上你们的东西!这里是延安城外的清凉山接待处!大家先在这里安顿下来,进行登记和检疫!”
沈兰馨拖着僵硬的身体爬下车,深吸了一口清冷而陌生的空气。四周的山峦在夜色中显出黑色的剪影,远处延河的水声潺潺。一排排窑洞和平房透出温暖的灯光,人影绰绰。高音喇叭正在播放着一首旋律简单却铿锵有力的歌曲,听不清歌词,只反复听到“黄河”、“战斗”几个词。
工作人员提着马灯过来引导。流程和太原车站类似,但更加细致。登记,分发更详细的表格填写,简单的身体检查,喷洒消毒水,最后每人分到了一套生活物品。
“住处按分配好的小组来。每孔窑洞住十个人。门口有编号。里面有炕,已经烧热了。明天一早会有人来给大家介绍情况,分配下一步的学习和工作任务。”
沈兰馨和王璐被分在了一起。她们找到那孔标着“丙区七排三号”的窑洞,推开木门,一股干燥的、混合着黄土和柴火味道的热气扑面而来。窑洞不深,靠里是一张长长的土炕,炕席是新的,铺着干草。墙角有一个木柜,一张小桌,两盏带玻璃罩的油灯放在桌上,已经有人帮她们提前把灯芯拨亮。
十几个素不相识的女生默默地整理着自己的铺位,没有人交谈。沈兰馨把分到的单薄行李放在炕梢属于自己的那一小块地方,坐在炕沿上,炕面传来的温热透过薄薄的褥子缓和着双腿的酸痛。
外面传来集合哨声和整齐的跑步声,似乎是部队在进行夜间调动。
沈兰馨躺下来,听着窗外隐约的动静和身边同学压抑的呼吸声。经历了数日的流离、恐惧和巨大的不确定性是心情的全部内容。此刻身下的土炕温暖而真实,坚硬的窑洞四壁为她们重新提供了温暖而安全的住所。未来的日子依旧模糊不清,但至少,列车和卡车的漫长旅程终于抵达了终点。她闭上眼,北平的炮火和混乱仿佛已是另一个世界的事,现在,她终于可以安心的睡一觉了。
一九三七年四月二十一日 陕西 西安 新城大楼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长条桌上铺着大幅华北军事地图,红蓝铅笔的痕迹纵横交错。
周伍豪放下茶杯,对着面前的张学良和杨虎城开口说道:“汉卿兄,虎城兄,情况就是这样。日军牟田口联队已突破宛平,正猛攻南苑。宋明轩独木难支,北平的沦陷只在旦夕之间。”
“这是今早刚收到的战报,”周伍豪将一份译电推向桌面中央,“日军独立混成第十一旅团已从古北口出动,向密云方向推进。关东军酒井镐次支队也正从热河向张家口施压。华北驻屯军的全面进攻已经展开,这绝对不是局部冲突。”
张学良拿起电文扫了一眼,递给身旁的副官:“去核实一下。”
“我们的电台截获了日军相同内容的明码调度,日本同盟社的通讯稿也证实了番号和方向。”周伍豪对着张学良诚恳开口,“延安的空中侦察虽受天气限制,但拍到的铁路运输密度是平日的五倍以上,全部指向平津地区。”
听到周伍豪的情报,杨虎城随即开口询问:“老蒋那边怎么说?中央军的动作呢?”
“蒋先生承诺北上的孙连仲部二十六路军先头部队刚抵保定,庞炳勋部还在沧州。至于中央军嫡系……”周伍豪微微摇头,“除象征性的空军侦察外,主力仍在陇海线以南观望。南京的谈判焦点,始终在我军改编员额和边区管辖权的细则上纠缠。”
他抽出另一份文件:“这是今晨达成的最终协议文本副本。第十八集团军、新编第四军、暂编第一军的番号已获正式承认,作战序列隶属第一战区,但人事、补给独立。陕甘宁边区现状暂时维持。代价是,我们必须在协议签署后七十二小时内,向华北前线投入不少于三个师的先头部队。”
张学良诧异抬头:“三个师?七十二小时?你们一下子就要投入这么大的本钱吗?”
“部队早已就位。”周伍豪用铅笔尖重重点在延安至太原的公路线上,“我红军一野、二野主力七日即完成动员,九日开始沿公路网东进。先头部队左权纵队十一日已抵太原,贺部关向应纵队十三日抵大同。目前正利用同蒲、平绥铁路进行紧急输送。”
上一篇:红楼:左拥金钗,右抱五福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