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笑諷嘲
第五十五章 食肉(二十七)滅口
【遂古之初,誰傳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天問》】
在人類尚未和神明建立聯絡的太古,是誰最先意識到要以人牲向神明獻祭?
又是誰最先想到,透過獻祭人牲、取悅神明的方式為族群換取來年的福祲?
趙峰拎起盛裝屍體的木桶,張立財托住木桶的底部,緩慢地向庭院角落的枯井走去。
霧氣瀰漫,彩旗隱現,人影從霧中走出又不見了,天地間好像只有那一口井。
齊斯站在井邊,用井繩縛住木桶的提手,轉動滑輪。
長長的井繩被從滑輪上放出,沉重的木桶緩緩沒入黑暗,好像要就此墜向大地的心臟。
在某一剎那,手中的重量忽的輕了下去,眼前漫開流光溢彩的金光,燦燦地照亮了成片的霧海,好像日出,又像晚霞。
旃旂和羽衣被淹沒了,齊斯目擊一場橘紅色的大火,草屋、木樓、土房、泥屋依次拔地而起,又像是地獄裡爬出來的狂魔般熊熊燃燒。
鼻尖嗅到屬於粘液的腥臭,皮膚感受到灼燒的刺痛,雙臂有一瞬間變得透明,晶瑩剔透的骨骼在日光下閃爍。
齊斯彷彿看到自己的身影披掛羽衣,高站在祭壇上主持一場祭禮,莊嚴的祭歌被齊聲唱響,有人即將縱身躍入火海。
高天之上神明的虛影睜開雙眼,抬起右手灑落金色的光點,大地上的火焰終在燃盡屍骨後熄滅。
【蜡祭已成,今夕見神】
鎏金的篆字一閃而過,光芒陡然熾烈到刺目的程度,又倏忽間消失無蹤,世界恢復大霧天清晨的灰白。
鈴聲消歇,旗幟甩動的獵獵聲沉落,玩家們站在庭院中央,穿著進副本時所穿的服飾,滲透出斑斑點點的金紅色的血。
張立財看著自己半透明的身軀,哭喪著臉:“咱們這算什麼?就這麼活生生地異變了?蜡祭不是搞完了嗎,副本咋還沒結束?”
【主線任務】一欄,【完成蜡祭,覲見邪神】的字跡清晰可見。
齊斯攏了攏身上不再潔白的襯衫,垂下眼道:“還差最後一個步驟,見過那位邪神,副本就結束了。”
趙峰在大霧中摸索,一把抓住蘇婆的衣領,惡狠狠地問:“老太婆,我們都按你說的做了,人牲丟進井裡了,蜡祭也完成了,什麼時候能去見神?”
張立財湊過去,叉著腰幫腔:“是啊,那神不會還在井底,要我們跳下去見祂吧?我可不敢跳啊,跳下去誰知道是死是活。”
蘇婆也不生氣,只是嗬嗬地笑:“神明大人的真身早便不在井底咯,祂沉睡在村西,咱們村的整個西邊,都是神明大人的地界。”
至此,先前的疑問有了解答。旅遊手冊西面空出來的大片空白,停放的是邪神的肉身。
難怪楊邧|和艾倫夜間出門探索,沒走出多少路就被村民們攔住了,只因通關的關鍵就在村西。
齊斯看向趙峰,微笑道:“看來我們還要再在這個副本里留一會兒,辛苦你多等半天了。”
村西的地界只有晚上能走,一到白天就會被霧氣封鎖,玩家們還需要等到日落,才能前去覲見邪神。
三天都過下來了,半天時間根本不難捱,並且因為已經知曉了確切的通關方式,心理壓力驟減,終於有了幾分旅遊的感覺。
趙峰搞不明白這有什麼“辛苦”的,也不明白齊斯沒頭沒尾說這番話的意思。
然後就聽青年話鋒一轉:“不過剩下這些時間,我們剛好可以收一下尾,解決掉一些麻煩。”
收尾?麻煩?
趙峰的腦海中閃過先前齊斯在祠堂外和他說的話:
‘你殺死了楊邧|,這點做得很好。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我們昔拉的行為準則是不留下一個活口……’
是了,昔拉公會“不留一個活口”,張立財這種人看上去憨厚,實際上鬼精鬼精的,不知道後續會不會惹出麻煩,還是趁早殺了安心。
難怪要說“辛苦”,這是希望他做事的意思啊。
在聽從齊斯的指使殺死楊邧|後,趙峰的心態早已發生某種程度的改變,殺死其他玩家、換取加入昔拉的資格在他看來就像呼吸一樣簡單和自然。
連楊邧|這樣的站在道德制高點的老玩家都殺了,殺一個平平無奇的張立財又有什麼?
“還要收什麼尾,解決什麼麻煩啊?”張立財小聲唸叨,“副本都發展到這兒了,不會還要玩什麼花樣吧?”
“沒花樣了,很快了。”趙峰將刀片藏在掌心,一步步向張立財靠近。
相距半步之遙的剎那,他獰笑著舉起刀片扎入張立財的脖頸:“把你這個尾收了就好。”
頸動脈被刺破,溫熱的血濺了出來,張立財的眼睛在一秒間瞪大。他來不及舉起朴刀,只不甘地張大了嘴,發出“咳咳”的聲音。
刀片抽出,屍體重重地砸在地上,懷裡還緊緊地抱著那把楊邧|留下來的朴刀。
趙峰看著成色不錯的朴刀,眼中流溢位貪婪之色,卻很快壓抑住了,心知不可因小失大。
九州公會的道具大多記錄在冊,拿了就是麻煩,反正他馬上就要加入昔拉了,還愁沒有道具?
趙峰抹了把臉上的血,扭頭看向齊斯,青年果然衝他露出一個欣賞的微笑:“不錯。你留一下地址和電話吧,出副本後我會請示會長,考慮將你收入公會。”
三天以來的努力終於有了明確的結果,趙峰難掩喜色,連忙表忠心道:“謝謝常哥!以後我就是你的人了,你說東,我絕不往西!”
齊斯似乎很是受用,臉上的笑容多了幾分憐憫的意味:“你又何必謝我呢?我也是看你各方面素質不錯,想為公會引薦人才。
“你以後要是得了會長賞識,我說不定還要靠你帶挈呢。”
“哪敢哪敢。”趙峰心知不到最後時刻不能放鬆,臉上的恭敬更加真铡�
他眼見著齊斯一步步向他走來,甚至為了表示親厚,將雙手搭上他的頸側,腦海中不由暢想加入昔拉公會後要如何表現。
然而下一秒,他就感到後脖頸炸開一股刀割般的刺痛,有溫熱的液體噴濺而出,又順脊背落下。
他看見黑髮青年慢條斯理地收了手中沾血的刀片,笑得溫和:“對不起,你已經沒用了。而且我發現,我對邋遢的人容忍度有點低……”
趙峰幾乎是立刻明白了一切:昔拉公會的人就是精神病、瘋子,他真是昏了頭才會相信這個叫“常胥”的混蛋!人家從頭到尾都在利用他,把他當牛馬使喚!
他大張著嘴想要怒罵,卻只能發出“嗬嗬”的破風箱拉扯的聲音。
過往數十年的記憶化作走馬燈反芻,有招搖撞騙,有打架鬥毆,他曾為自己設想過無數種死法,卻從來沒想過自己會這樣草率地死在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白臉手裡,死在一枚小刀片上……
全身的氣力飛速流逝,趙峰軟倒在地,只能瞪著死不瞑目的雙眼怒視面前的兇手,想要將後者的外貌死死嵌入腦海。
“記住,殺死你的人叫常胥,想報仇的話別找錯人了……不過死在遊戲裡,大概沒有變成厲鬼的機會吧?看來只能祝你下輩子好吡恕!�
齊斯心安理得地把鍋扣到同為受害人的常胥頭上,他相信哪怕到了地府,那位警察小哥應該也很能打,可以教趙峰做人。
他觀賞著趙峰幾乎要噴出火來的眼神,靜靜等待他嚥氣,然後彎腰從他的口袋裡翻出十字架形的道具,纏上自己的左手。
【名稱:罪惡十字】
【型別:道具】
【效果:殺死邪靈】
【備註:有罪之人會被釘死於十字架的,所以你千萬不要被他們抓到】
殺死邪靈麼?不知道邪神算不算邪靈的一種……
規則說不能殺死鬼怪,好像沒說不能殺死邪神吧?
齊斯饒有興趣地盤算著,唇角勾出一抹湹男σ狻�
他雖然不是真正的昔拉公會的成員,卻何嘗不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雙手沾滿血腥的變態。
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隊友活下去,在他眼中,最好的隱秘自己的方式,就是把所有知情人都弄死。
根據六度空間理論,最多透過六個中間人就能夠和任何一個人建立聯絡,也就是說,接觸的人越多越麻煩。
所以斬草必須除根,齊斯相信,生命的最後半個小時,留遺言尚且來不及,不會有人有時間查出他的底細,來一次千里追殺的。
時間將近傍晚,齊斯推門而出,向西邊走去。
村西的道路上灰霧瀰漫,乾燥的沙塵被不知何處而起的風揚至半空,分散、離析又重組,和霧氣混雜成一片拉起大幕。
灰白色的陽光在折射與反射間暈染開來,西邊的天與地開始在視覺中褪色,逐漸呈現白茫茫一片。
齊斯往霧氣濃重處走,不知走了多久,直到身遭再看不清景與物的輪廓,他才停下腳步。
殺死其他玩家,不僅是為了避免麻煩,更是為了觸發保底死亡人數機制。
身體發生了異變,還要去完成覲見神明這種危險程度未知的任務,齊斯隱隱感覺副本可能還存在某種變數。
既如此,只能先手動將變數排除,即殺死所有可能和他構成生存競爭的玩家。
現在副本里就剩下他一個活人了,根據詭異遊戲的底層規則,接下來他不活也得活。
太陽未落,夜間的危險不曾降臨;危險生物卻早已半闔著眼等待夜晚來到,進行一場籌忠丫玫募赖臁�
沒有視野和參照物,齊斯將懷錶高舉,放在耳邊。
聽著勻調平和的“嘀嗒”聲,他彷彿聽到了自己的心跳,又或許只是錯覺。
無數界限皆隨茫茫的霧氣一同模糊氤氳,再化作山野間的流嵐彌散在風霜裡。
齊斯的雙眼半閉不閉地低垂,他享受這樣的混沌、空白和靜謐,就像在充斥邪祟與鬼怪的黑屋中瞑目假寐,假裝自己也是非人類群體的一員。
一片死寂的灰白色中,他聽到時針入槽的“咔噠”一聲,比秒針的走動要鮮明許多。
告訴他,日落了。
第五十六章 食肉(二十八)血河
抱著阿喜投入枯井後,蘇婆第三次見到神明。
紅衣的神明依舊美得攝人心魄,衣冠整潔,不曾沾染分毫塵埃,也不曾受到歲月的磨蝕。
蘇婆在神前叩首,求神明像救她那樣救救阿喜。
神喟然嘆息:“我尚且受困於此,唯有一息執念尚存,又如何能夠救人?”
蘇婆不信,一手抱住阿喜,另一隻手抓住神明的衣襬,嘴上唸唸有詞地祈求。
她摸到了衰朽的質感,神那無縫的天衣在她手中碎成爛布,好似打破了幻象和真實之間橫亙的結界。
她想到六十餘年的漫長時光,想到改朝換代和戰火飛揚,她想,神或許也會腐爛。
妄念和幽思一經產生便無法壓抑,蘇婆嗅到了腐屍的腥臭,抬眼看到神明泡爛發皺的屍體上長出潰瘍般的青苔,蛇蟲以祂的胸膛為巢穴肆意遊曳。
她下意識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卻沒有摸到心跳,抬起的手臂是皮肉盡失的骷髏,反射冰冷森寒的幽光。
懷裡的阿喜同樣化作白骨,小小的白色腦袋頂著兩個巨大的眼窟。
——如果落在這裡的神是一具屍體,那麼她早該死於六十年前。
……
蘇氏村西面,灰白的霧氣點染漸沉的暮色,混色成似虛似實的灰紫。
黑暗緩緩侵佔天地屋宇間的空隙,驅逐早已不成氣候的霧欤《罩大地。
夜風呼嘯,空中沒有月亮,腳下的道路好似與夜晚合為一體,是如出一轍的黢黑。
齊斯左手纏著十字架、握著命邞彦l,右手提著從村民那兒順來的綠色燈唬f庭信步地前行。
越往前走,光線越暗,連燈坏墓饬炼己孟癖粺o形之物吞噬了一般,照不出前路。
漸漸的,風聲和人聲靜了下去,周遭徒留一團凝滯的死寂,好像此時此刻被硬生生從時間長河中摳出,不再隨斗轉星移而流動。
不知過了多久,走出多少路程,毫無預兆地,原本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光芒乍現。
那光並不熾烈,僅僅是點滴的金色在空中浮動飄搖,搖搖曳曳地延伸開一條光路。
齊斯追著光向前,看到滿地碎裂的白骨鋪成階梯,好像古往今來所有作為牲醴的骷髏都在此聚集。
瑩瑩光斑沒入他的身體又遊離開去,意識在思維海洋間浮沉,恍然與更深更高遠的存在神交,轉而又被滯重的肉體拖拽而落,激起一聲沉悶的大地的回聲。
空中懸浮著金色的光點、碎片和綢帛,緩慢而恣意地遊蕩飄浮,如同浸沉於海水的渦流。
齊斯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站在一棵金色的巨樹下,金光燦燦的藤蔓從枝頭垂落,無風飄蕩。
樹下是一條金色的河流,彎曲紐絞成莫比烏斯環的形狀,視覺上的交界處鑲嵌一道刺目的血紅。
那是一個穿紅色長袍的人影,斜倚在河岸邊,半闔著的眼中透出猩紅的色澤,曾在身份牌編織的幻象中向他遙遙投來目光,並在他回望之際化作漫天血雨散落。
祂傷痕累累,胸腹只剩下白森森的骨骼,像極了一條擱溤诎哆叺却癄的魚。
卻偏偏那樣神聖莊嚴,不容戲謔,不容置喙,不容褻瀆。
在目之所及的剎那,一個認知出現在齊斯的腦海:祂是神。
身份牌上的邪祟睜開猩紅的眼眸,半張完好的臉裂開詭異的笑容。團簇的灰霧凝成漆黑的觸手,隨著思潮的湧動浮沉起伏。
【警告!神級NPC(資料刪除)出沒,副本走向發生未知變化……資料錯誤……】
上一篇:怪谈:变身萌娃,开局认诡异为妈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