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笑諷嘲
他可以完全抹殺它們,但他做不出這樣的決定——它們都是無辜者,都是那麼的痛苦。
鬼怪越來越多,前一批剛被他操控著退開,後一批便一擁而上,他只能一併將它們納入控制。
無數人的記憶填滿他的思維殿堂,他不知何時淚流滿面,落下的淚珠在臉頰上凍成冰凌,沉重而疼痛。
他盡力維持清醒,去控制更多的鬼,思維被撕裂成無數份,意識漸漸昏沉,迷濛中他看到了銀白色的文字:
【身份牌隱藏效果“領頭羊”已解鎖】
【備註:您將成為亡靈的一員,斬斷和現實的所有聯絡;您將化身哈默爾恩的吹笛人,引領它們走向應許之地;您是亡靈世界的唯一燈塔,所有亡靈在見到你後將會加入你的隊伍,永遠跟隨。】
【請問是否發動隱藏效果?】
林辰知道,這就是破局的契機了,而他的作用也就在於此。
他毫不猶豫地說:“是。”
剎那間,巨大的白衣身影浮現於澄淨的穹頂,鋪天蓋地的潔白羽翼徽盅┥剑鹈绱笱┌泱鶠⒙洌诼涞蒯岢尸F髒汙的灰黑。
林辰是善良的,會默許齊斯作惡、救齊斯這個惡人的只有林烏鴉。
但沒有一個林辰會放任齊斯死去,所以林辰註定會成為林烏鴉。
林辰的身形一寸寸變得透明,所有看到他的鬼怪都失神般搖搖晃晃地走向他,在他身後排成長隊,身形一併變淡。
齊斯的身邊很快便空空蕩蕩,林辰佇立在原地,思維和記憶隨著亡靈化的程序流失,作為斬斷和現實的聯絡的代價之一。
他垂眼注視著躺在血泊中的紅衣青年,沒來由地感到悲傷,心口發澀,好像被人攥緊,但無論他如何冥思苦想,都想不起背後原因。
他亦想不起眼前人是誰,只記得自己要離開,帶著滿世界的鬼怪離開青年,離得越遠越好。
於是,他背過身去,一步一步地向雪山深處的黑暗裡走去,身後浩浩蕩蕩。
第五十八章 雪山(二十六)喻晉生
雪山之外,整個世界都在融化。
男女老少盡數被吸入祭祀坑中,慘叫和哀哭在穹頂升騰,血肉溶解後留下晶瑩剔透的骨架。
飛禽走獸佔領了失去人類的大地,仰頭髮出陣陣宣告般的嗥鳴,又無一例外從世界各地向雪山聚集。
飛鳥砰然墜地,魚群擱滌妒癁袆游锒荚谏侥_下匍匐,虔盏叵蛩鼈兩脑搭^朝拜。
永生不死的香格里拉啊,創造它們的神明在此長眠;妝點這場屬於神明的長夢吧,在幸福和歡悅中結束悲慘的命摺�
就像受傷的孩子總會下意識尋找母親的懷抱,在異鄉遭逢風雨的漂泊之人總會夢想歸家,而現在,所有人和動物都將奔赴向他們最原初的母親,永遠的家鄉。
海拔八千米的雪山已能觸控到天際,作為這片大地的最高點,它被愚頑的牧民賦予溝通神明的傳說,又被科學家冠以板塊擠壓的研究結果。
過去的它是罕有人至的絕境,勇毅者挑戰自然的證明;如今的它儼然是世界的中心,重啟時空的鑰匙,聯結至高規則的祭壇。
山頂是離神最近的地方,亦或是神本身。那位神明曾無私地將生命賦予萬千生靈,又將在此刻冷漠無情地收回它們。
一人的命撸瑑|萬人的命撸灰晃锏纳溃f物的生死;對於亙古的天地來說本無區別,都是仰賴造物主的憐憫而活的寄生。
萬物終將死去,世界亦將走向衰亡。茂密的植被和彩色的奇石正在褪色,人為建築和自然景觀,地面和天空,所有事物都褪去了它們華美的外殼。
比天還高、比地還廣的調色盤驟然間打翻,斑斕的顏色滿世界流淌,匯流成五彩的大河向雪山倒流,又在山腳下化作涇渭分明的白。
失去色彩的景與物轉瞬間變得殘破不堪,狂風從雪山之上侵襲而下,吹徹方圓萬里,滿目景物的殘骸被刮成齏粉。
一行玩家在雪地間迎著風雪慢行,從高天之上往下看,便是潔白的大地上蠕動一串黑色的小點,恍若螞蟻行軍。
董希文和張藝妤跟在隊伍最末,周可著一身單薄的白襯衫,外頭套了件嚮導提供的藏袍,走在隊伍中段。
林決和傅決一前一後,在隊伍最前頭引路,遠處的地平線上漸漸浮起林立的冰川。
林決忽的從懷裡摸出一塊鏽蝕的銅製懷錶,低頭看了一眼,毫無預兆地停下了腳步。跟在他身後的整條隊伍便也停了下來。
“已經過去九十個小時了。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告訴你們一種最糟糕的情況:我們恐怕永遠走不出這裡了。”
林決回過頭,目光掃視過眾人,聲音平和:“我們所處的並非真實的世界,而是一場永夜無明、永眠不醒的長夢,正是傳說中所提到的神明之夢。
“夢是無所謂邊際的,我們要想離開,除非讓做夢的神明醒來;而我們又是基於神明的夢而存在的……不知你們有沒有聽說過梵天一夢?”
他聲音清亮,縱然被風雪壓低了幾分,所有人亦都能聽得清楚。
嚮導扎西不動如山地站在旁邊,好像完全不在意他的話語,紅色的臉龐上掛著憨直的微笑,一成不變,如同假人。
楚依凝捧著日記本,喃喃念道:“在印度的古老傳說中,時間被視為創世神梵天的一場夢。在這個夢境中,宇宙、生命以及所有存在都是暫時的現象。一旦梵天醒來,人世間的一切,包括時間和空間,都將隨之消失。”
登上雪山後,她“變回孩子”的程序有所減緩,此刻尚能冷靜分析事態:“香格里拉有關母神的傳說和梵天一夢有相似之處,永生不死本身就是隻能在夢中存在的情形,那麼多條世界線的人在此聚集,這個世界本身就缺乏真實感……”
“老林,楚姐,事情尚未塵埃落定,何必說喪氣話擾亂軍心?”蕭風潮一手推著楚依凝的輪椅,另一隻手去接林決手中的懷錶,左看右看,“想點好的,沒準是表壞了,沒準是咱們被傳送到南極了,眼下正處極夜呢……”
林決搖了搖頭:“風潮,你之前說過,你算出來我們所有人的命呔都斷在這裡。”
“哈?哈哈……”蕭風潮乾笑,“小孩子不懂事瞎說的,我隨便一說,你也隨便一聽,我還想活著回去帶妹子呢,你可千萬別急著放棄治療啊……”
林決沒有理會他的胡說八道,自顧自說了下去:“已知這個副本的核心之一是‘鏡子’,我們所走方向和實際方向相反,說明我們是鏡中的虛像,亦是夢境中的幻影。相信你們也都有所覺察,實像另有其人,他們才是真正的玩家。
“很抱歉我出於私心藏了一條重要資訊。四天前,我曾獨自離開隊伍一次,在冰層構建的鏡面中看到了另一條世界線的我,屬於最終副本後的未來。他說,這個時空的我們確實已經死了。”
董希文早在林決擺出一副開諄压膽B度時,便和張藝妤湊了過去認真聽講。
聽林決的語氣,他知道之前定下的聯手對付周可的計劃大機率要不了了之了,好在他演技不錯,周可應該還沒有察覺他已經背叛……
當然就算察覺了,以周可的性格大概也只會覺得有趣,順便再以此為契機多榨取點他的剩餘價值吧?
董希文想了想,在心裡對董子文說:“老弟,你反正閒著也沒事,要不盤盤邏輯?從未來的結果看,林決的確死在這個副本,但你老大不是活下來了嗎?”
“林決在危言聳聽,當然,也有可能是不同世界線延伸出了不同的支線。”董子文做出判斷,像是想到了什麼,問,“哥,另一條世界線的林決是誰?”
“你的意思是……林決在這個副本里換了個人?”董希文微蹙眉頭。
是啊,林決在2035年所有玩家的認知中,都死於2014年1月1日的諸神黃昏。
他卻說看到了另一條世界線的他,能夠告訴他有關未來的事——那個“他”究竟是誰?
蕭風潮注視著林決,正色道:“老林,以我對你的瞭解,你既然和我們說這些,就是有解決的辦法了對不對?你也別賣關子了,細說!”
林決笑了,視線投向鬆鬆垮垮地站在角落的周可:“通關的方法一直存在,只要殺死我,其他人就都能活下來。”
玩家們聞言,神色各異,卻聽林決繼續說了下去:“不過在那之前,我想先和傅決說一些事。”
……
另一邊,同樣是黑夜,同樣是瀰漫天地的風雪。
空氣中飄散著濃郁的血腥氣,因為寒冷而凝實,竟直直往人鼻腔裡灌,如同刀劍般鋒利而令人心驚。
喻晉生一身紅色唐裝,披一件羊皮大衣,循著血腥氣在雪地上獨行。
他是已經知曉結局的人,知道二十二年前林決那批人已然全部死去,十一年前的蕭風潮也未能倖免,或許仍留有一絲生息,卻瘋瘋癲癲地被困在巴比倫塔中,在外人眼中和死亡無異。
他免不了思考,他既然知曉別人的結局,那麼有沒有人知曉他的結局呢?他的下場在未來的人眼中,是否已經寫定?不過……這個世界真的有未來嗎?
一個個鮮活的人滿懷希望地奔赴死亡,縱然拼盡全力也難尋一線生機,怎能不讓人心生悲涼?
喻晉生在繫結【禁忌學者】牌前,從未和蕭風潮真正見面,最多不過是隔著厚實的牆壁,亦或是沉重的鐵門,遙遙說上幾句話。
且多數時候,蕭風潮所說的都是些無法辨析的胡言亂語,只偶爾會清醒一些,講些過去的事,或是對未來的預言——那些預言往往糟糕而可怖,正應了“末日預言家”之名。
喻晉生進入詭異遊戲很晚,在他成為正式玩家,攢下一定資本前,蕭風潮已經失蹤多年了。
但他邭夂芎茫偰茉诳焖赖舻哪且豢逃龅侥芫人娜耍瑏K順利活下去。於是在一個副本中,他獲得了【禁忌學者】身份牌,藉此與困守在巴比倫塔中的蕭風潮建立了連線——以和亡靈對話的形式。
他有自知之明,自認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被倒黴捲進漩渦、抓住一切稻草想要活下去的可憐人,沒有踏著同伴屍骨成神的野心,也沒有拯救世界的理想,只想平平淡淡地長命百歲。
但在蕭風潮的要求下,他還是進入聽風公會,一步步做到副會長的位置,並聯絡上了傅決。
好在,喻晉生的能力其實遠沒有他自己以為得那麼糟糕。
短短几年,他便聲名鵲起,成長至可以獨當一面的程度,在各方勢力間長袖善舞、左右逢源,固然有蕭風潮在背後託舉的緣故,更多的卻還是他自己的功勞。
他想活下去,既然已經無路可退,那麼就只有精打細算一切,在激流中為自己博一個容身之處。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抗拒繫結身份牌。幫蕭風潮傳傳話,給傅決打打下手就夠了,天塌下來了有這群高個子頂著,何必捲入最終副本那潭渾水呢?
他成功在啟示殘碑出現前,將【禁忌學者】牌丟給了朝倉優子,撇清了所有關係。但他沒想到,不知何時他也成了“高個子”的一員。
朝倉優子死了,傅決說最終副本缺失的身份牌越多,對玩家一方越不利,必須有人及時頂上身份牌的空缺,而作為聽風公會的副會長兼臨時會長,喻晉生是最適合的人。
沒有人問過他到底願不願意,皆預設他會替代朝倉優子進入最終副本。的確,不願意又能如何呢?大局面前,所有人都可以犧牲,包括他。
繞過一片冰川,又向前直行幾步,視野驟然間開闊起來。
成千上萬只灰黑色的影子排成長隊,浩浩蕩蕩地向一個方向前行,為山脊線勾勒上一條黑色的邊緣。
面容猙獰的鬼怪收斂了所有戾氣,夢遊般垂著頭顱,腳步輕緩而踉蹌,一道灰白色的虛影手執權杖,站在隊伍的前端引領方向。
那道虛影有一張年輕的臉,蒼白而虛弱。是林辰。
喻晉生不曾與林辰真正見面,就像他不曾真正見過蕭風潮那樣。他只透過情報瞭解過林辰這個人:
新人時期曾和齊斯、常胥匹配進《玫瑰莊園》副本,成為正式玩家後幫助過一些人、寫過一些攻略,風評不錯,卻在某一天突然銷聲匿跡,直到姓名出現於啟示殘碑。
這樣一個人出現在這裡不算離奇,卻絕對出人意料。喻晉生眯起眼打量林辰,後者的神情一片空茫,擴散的瞳孔尋不見焦距,顯然不是活人,也缺乏攻擊活人的慾望。
喻晉生無法判斷他遭遇了什麼,情況太詭異了,他甚至不知道林辰是死於副本中的危機,還是死於身份牌的機制。
但不論怎麼說,一位身份牌持有者就這麼潦草地出局了,還變成了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到底還是讓他生出一絲物傷其類的悚然。
究竟發生了什麼?還要繼續向前嗎?他該怎麼做?
鬼怪的隊伍緩緩行過冰川,林辰與喻晉生擦肩而過,眼中沒有映出一個人的影子。
喻晉生注視著這條古怪的長隊,目送著灰黑色的影子向雪山深處行進,直至完全湮沒於風雪,消失在視野盡頭。
血腥氣愈發濃郁了,喻晉生後知後覺地想起,方才走過的那支隊伍間,有不少鬼怪的面頰上都掛著碎肉和血珠,被寒風凍成粉白色的冰凌。
它們剛經歷了一場鏖戰亦或盛宴,另一方是誰?誰是被它們分食的牲醴?
喻晉生的心底泛起涼意,害怕再看到一具屍體,又害怕什麼都沒有。
他繼續前行,眼前綿延開一望無際的血湖,金紅色的血流在冰雪的溝壑間湧動,有如創世之初的神明以血肉化作江河湖海。
血液的交匯處躺著一具猩紅的身影,不知是衣服本就是這樣的顏色,還是原本的衣料被鮮血染紅。他一動不動,身上結滿冰凌,像一尊死去多時的雕像,或將久留於這片天地。
喻晉生一步步走過去,抬手扶了扶圓框眼鏡。
隔著將天地模糊成灰白的風雪,他看清了那人的臉:是齊斯!
緊接著他便看到了青年身上的傷:紅色長西裝被撕扯得殘破不堪,裸露的皮肉上佈滿尖利的牙印,血肉被咬得坑坑窪窪,有幾處深可見骨,流淌筋膜。
一幕幕所見的場景之間產生了聯絡,喻晉生一瞬間就推斷出了來龍去脈:齊斯被鬼怪群起而攻之,將死之際,林辰用某種手段引走了鬼怪。
果然……林辰果然和齊斯有聯絡,很有可能就是林烏鴉本身……先前的懷疑得到了印證,但那又如何呢?當事人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再也無法對這局遊戲產生影響,施加干涉。
喻晉生又走近了些,在齊斯身前屈膝蹲下。
齊斯半闔著眼,似乎是被腳步聲驚動,微微將眼睛睜大了些,猩紅的眼眸滯澀地轉動,目光落在來人身上。
他怔愣了兩秒,倏忽間笑了起來:“是你啊……看在我之前背了你一路的份上,勞煩你也揹我一段路,將我送到附近那片冰川中……
“你最好動作快點,我快要死了。”
第五十九章 雪山(二十七)周可
齊斯不記得自己在冰雪中躺了多久,也許只是一夜,也許有半個世紀那麼長。但那已經不重要了。
他感到冷,很冷很冷,刺骨的冰寒穿透皮肉,侵入骨髓,好像連靈魂都能凍住,思維也結了厚厚一層冰霜,變得滯澀了。
攻擊他的鬼怪被林辰引走,造成的傷口卻根深蒂固,血液汩汩流出,帶走生息和溫度,流出軀體的剎那便冷寂下來,化作猩紅的冰碴子覆蓋體表,不知不覺間在原地築成一座金紅色的墳。
齊斯全身的氣力都消散如霧,哪怕勉力掙扎,四肢也不過能軟軟地抬起幾寸,便重重砸落回冰面。
視野一度度黯淡下去,意識徘徊於昏迷的邊緣,身軀動彈不得,哪怕知曉通關的方法,也無法親力親為地執行。
齊斯漫無邊際地想,以他現在的狀態,若是沒有其他人介入,怕是除了躺平等死外,什麼都做不到了。
林辰永遠地離開了,留下他一個人,短時間內不會再有人來給他搭***,或是供他利用了。
幾乎所有靈魂葉片都變得黯淡,透過【失眠症病菌】和【鬥獸場】掌控的靈魂盡數投入祭壇,正如規則所說,那時的他只剩下林辰這唯一的信徒了;而現在,他無人信仰。
齊斯不無幽默地想,哪怕是在契行事最肆無忌憚,動輒殺幾個信徒助助興的時期,都不曾落得如此形單影隻、煢煢孑立。
這麼看來,這次最終副本影響重大,現實中大機率死了非常多的人,不然不至於連以狂信著稱的天平教會那兒都湊不齊一個完整的信徒。
大致想象了一下世界毀滅、災難頻發、人類成片倒下的慘狀,齊斯的心情頗為不錯,算得上某種苦中作樂的結果,可惜他人在最終副本,無法親眼看到外界的情形,只能透過死去信徒最後的記憶咂摸他們死前見聞的殘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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