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诡异游戏 第373章

作者:笑諷嘲

  他一步步前行,越來越多的或熟悉或生疏的故人在身前身側現出身形,舉手之勞幫過他的同學,會給他大份吃食的老闆娘,為他指過路的行人……

  因為受到世界的排斥,他在現實中的大部分歲月都浸泡在濃郁的惡意裡,互相戕害,帶來死傷和災難……但細細數來,他終究還是遇到過一些善意的。

  哪怕和惡意相比微不足道,但在龐雜的基數上依舊數量可觀。那些人都在這裡了,成群結隊,聲勢浩大。

  “齊斯,好好活下去,爸爸媽媽愛你……”

  “齊斯,不要害怕,我會幫你的,我們都相信你……”

  “小夥子,年紀輕輕還在長身體,要多吃點肉才好……”

  每道身影的心口都飛出一抹金光,在高處的虛空中匯聚成璀璨的光團,濃縮成拳頭大小的碩果懸於齊斯面前。

  齊斯伸出食指去觸,相關的資訊灌入腦海。

  【你的“人性”……可作為砝碼放上世界天平……放上足夠重量的砝碼,方可獲得祖神權柄……】

  “‘人性’?我竟然還有這玩意兒嗎?”齊斯摸了摸下巴,莫名覺得有些新奇。

  他停頓片刻,認真地問:“所謂的‘足夠重量’,具體需要多少砝碼?”

  【所有角逐者中,砝碼總和最大者將獲得祖神權柄……角逐失敗,砝碼不會返還……】

  齊斯差不多明白了,這是一個不返還沉沒成本的競價陷阱。

  雖然他一直不覺得人性有什麼用,但既然規則單獨將此列出一欄,不明不白地弄丟總不是好事。

  他不再搭理金色碩果,徑直穿過層層疊疊的冰壁。

  狂風從高天之上吹卷而下,雪片子和冰凌嘩嘩地打在他臉上,他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站在祭壇中央,面前矗立著巨大的髑髏,腳下堆滿新死的白骨,恰是祭祀坑中的死者。

  這儼然是昨夜他曾在夢中見到的場景,唯一的區別是主持祭祀的人換成了他自己。

  天空黢黑一片,好像永遠不會迎來天明,他儼然身處祖神的夢境之中,共同做一場永眠不醒的長夢。

  齊斯略微側頭,看向昨夜的夢境裡他和晉餘生所在的方向。

  這回那裡沒有躺著一個半死不活的晉餘生,一道穿黑色長西裝、披黑色披風的身影迎著風雪踽踽走來,風吹起額前劉海,露出一張年輕的臉。

  是林辰。

  與此同時,大量文字資訊在齊斯腦海底部翻湧。

  【你的“信徒”……可作為砝碼放上世界天平……放上足夠重量的砝碼,方可獲得祖神權柄……】

  【契,億萬年的肆無忌憚為你自己釀下苦果,那場獻祭後,你只剩下最後一名真正的信徒了……】

第五十七章 雪山(二十五)林烏鴉

  林辰不記得自己是何時出現在冰天雪地裡,又是如何到來的了。

  最後的記憶是他匹配進了一個叫做《第33中》的副本,被女老師叫進辦公室中,卻從桌上的化妝鏡裡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那人穿一身黑衣,自稱“林烏鴉”,告知了他很多未來的事,隨後將一張潔白的卡牌塞進他手中。

  【身份牌:亡靈牧者】

  【效果:您將可以控制副本中任意亡靈或鬼怪】

  【備註:它們是羊群,而你是放牧它們的人,你將引領它們去往何方呢?守護它們,救贖它們,還是……屠殺?】

  卡面上,披潔白斗篷的人影手持權杖,佇立在羊群中央,背後張開巨大的白色羽翼,羽毛漫天飄落,聖潔而哀傷。

  林辰呆呆地注視著其中一片羽毛,看著羽管上金色的血珠緩緩滴落,莫名地聯想到“結局”二字。

  那是很奇異的一種感受,人這一生庸庸碌碌奔忙於世間,大多數時候循規蹈矩並棄置思考,卻總有那麼幾個剎那,就像落葉被灣流捲進水凼,會停下腳步對著某一風物或情景發呆,覺得曾在夢裡見過,或是心說“我將會這樣死去”。於是世界上又多了一個領悟宿命的人。

  林辰想到了死亡,想到了往事,再回過神來已不在《第33中》副本里,腦海中多出了大段屬於未來的記憶。

  這是永生不死的香格里拉,他身處最終副本的雪山之上,齊斯和傅決在喇嘛的指引下決定聯手以人命填滿祭祀坑,換取走出雪山、角逐神位的契機。

  之後似乎又發生了一些事,但那段時間的記憶完全是大片的空白,稍去追索便散成暗色的碎片。

  他只知道此刻自己身處夜晚,祖神的夢境將所有人徽制湎拢廊斯沧鲋粋五彩斑斕的神明之夢。

  接下來要去往何方?他又該如何自處?林辰想不出確切的答案。

  他甚至無法進行有效的思考,一夜之間那個在《玫瑰莊園》中救了他的“大佬”怎麼會突然變成殺伐無數的惡人?

  林烏鴉同樣想不出答案,所以才將破局的方法和客觀事實一併交給他,讓他做出選擇。

  ……

  林烏鴉自從踏入鏡中,與林辰完成交換後,便置身於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又不知靜立多久,眼前終於亮起微光,照亮昏晦的空間。

  他看清了,這是一間堆放著布偶兔、氣球以及各類小玩具的遊戲室,正是他的遊戲空間。

  房間正中央的兔子洞則是副本入口,此刻正迅速閉合,短短一秒間消失不見。

  周圍的陳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折舊,玩具生鏽發黴,布偶兔掉出棉花、氣球癟了下去,牆壁坍圮成廢墟。

  “結束了。”林烏鴉笑了。

  副本造成的年齡衰退效果已然散去,他方意識到自己短短几月間發生了多麼大的變化,和過去作為“林辰”的那個他又是如何大相徑庭。

  他是在愛和善意里長大的孩子,縱然因為家境貧寒總懷有幾分怯弱,卻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天真幼稚,懷著不切實際的理想主義,不合時宜。

  年歲的增長到達某一條界限,並不意味著就此成年,心靈意義上的成長往往伴隨著痛苦的蛻變,直到有一天忽然意識到,世界上不存在兩全其美與一廂情願,也不會有完全的契合與無條件的善待,人類從來都很孤單。

  而現在,他的童年結束了,他與屬於過去的林辰完全告別。

  在意識到齊斯要殺死成千上萬人作為登神之階後,他驚愕過後竟沒有生出阻止的想法,反而冷靜地意識到,這是最好的破局途徑。

  他想起根據副本的機制,被殺死的人會在夜間化作鬼怪索命,齊斯僅憑一人之力無法抗衡上萬惡鬼。

  然後他便開始思考,要如何從將會發生的鬼怪圍攻中救下齊斯。沒有多餘的緣由,僅僅是因為齊斯救過他三次,他欠齊斯三條命,他想讓齊斯活。

  【鳥嘴醫生】牌只能復活齊斯一次,還具有不確定性;他必須從根源上解決問題,【亡靈牧者】牌是唯一的選擇。

  一個人只能繫結一張身份牌,他已經繫結【鳥嘴醫生】了,短時間內無法解綁。好在,他在冰壁後看到了尚未繫結過身份牌的林辰。

  林辰是善良的,天然親近善而排斥惡。

  會默許齊斯作惡,救齊斯這個惡人的只有林烏鴉。

  林辰在知道一切後會做出怎樣的選擇?林烏鴉不知道。

  但那是唯一的辦法了。

  將決定結局的權利交給過去那個更純粹的自己,就當作是對這二十年的人生做出交代吧。

  眼前現出一面等身鏡的輪廓,呈現停滯的《第33中》副本的影像。

  時間到了,沒時間了。

  林烏鴉抬腳踏入鏡中,黑色披風化作鴉羽飄散,視線右上角的身份牌崩解為碎屑。

  他將失去作為“林烏鴉”的記憶,失去【鳥嘴醫生】牌,回到過去那條時間線,並從頭沿原路走向結局。

  落日之墟世界樹下,啟示殘碑上【林烏鴉】一行永遠黯淡了下去,留下一道突兀的空白。

  ……

  林辰站在雪山之中,回頭望不見廟宇,側目看不見人煙,茫然的雪白間尋不見路標和碑記,更無建築作為參照。

  寒風吹卷著他的披風,他彷彿置身於一方無邊無際、沒有過去和未來的時空,天地間除他之外再無旁人。

  他的存在似乎也變得不再必要了,當姓名和往事只有一人知曉和記得,那便是無法證明的虛無,閃爍泡影的幻境。在其他種群的敘事中,人類從來不佔主體地位。

  林辰咬緊牙關,迎著風雪向一個方向行去,山脊似乎始終那麼遠,黑夜似乎始終那麼深。

  他能走到山下嗎?他能等到天亮嗎?無端的、不安的思緒在腦海底部翻湧,他深呼吸又深呼吸,壓制生理和心理共同引發的戰慄。

  不知走了多久,遠處現出金光,潔白的祭臺在雪中支起,和雪地是相同的顏色,幾乎隱沒在白茫茫的背景裡,唯有一道猩紅的身影鮮血一般流淌在灰白中,刺目而鮮明。

  是齊斯。林辰認了出來。是那個殺死了幾萬人的齊斯。

  林辰從未想過會這麼早與齊斯遇見,也從未想過要說什麼話作為開場白,但在看到那道身影的剎那,他幾乎是出於本能地,一步步走了過去。

  然後他就見紅衣青年從祭壇上一躍而下,背光走來,向他伸出了手:“林辰,你來了。

  “香格里拉的夜晚是祖神的夢,接下來我們需要考慮的是,如何走出這個夢。”

  ……

  齊斯不打算成為祖神了。他忽然覺得那很沒意思。

  獻祭所有的人性和信徒,做一個像“或”那樣缺乏自己的意志和情感,一絲不苟執行規則意志的工具,換取生存到下一紀的資格,真的很無聊,很可笑,也很可悲。

  生存本身並無價值,也不是什麼必須要追求的東西,死亡似乎也並非天大的恐怖。

  齊斯記得,他似乎從一開始就不抗拒死亡,進入詭異遊戲也並非是為了治療絕症,單純是想挑個有趣的死法罷了。

  至於認真參與每一場遊戲,攢下了不菲的競爭資本,單純是因為他不想輸,且看不得其他人贏。

  他是什麼時候產生強烈的求生欲,開始想要活下去的呢?

  哦,想起來了,是在大巴車上遭遇祖神的時候。

  他在與女子對視的剎那,生出久違的恐懼,旋即被浸沒於充斥死者的環境下,誤以為那恐懼是針對死亡。

  而後進入香格里拉,所有人都在追求永生、抗拒死去,他便覺得自己也是一樣的,開始考慮活著的事。

  但他本來是該像周可所說的那樣,不害怕死、不奢求生的啊……

  是了,祖神誘導了他,祖神希望他活下去,希望他成為祖神。

  據此想來,在《神聖之城》副本末尾,祖神欲要佔據他的軀殼,目的可能根本不是復生,畢竟復生是板上釘釘的事兒。

  祖神想要的是逃離,是和他交換命摺�

  事已至此,齊斯不會再獻祭任何一物,他要做的是想辦法離開雪山,不讓祖神稱心如意。

  風雪越來越大了,幾乎看不清路,齊斯和林辰一前一後,踽踽前行。

  前方出現大片冰壁,折射死去的人的幻影,齊斯又一次看到了自己早已故去的父母。

  年輕夫婦的神情在風雪的模糊下扭曲顫抖,卻能看出他們是笑著的:“齊斯,你怎麼和人一起來了?他是你的朋友嗎?”

  齊斯微笑著,隨口說道:“是啊,認識挺久了,路上遇到就一起來了。”

  夫婦相視一眼,臉上笑意更濃:“太好啦,齊斯終於有朋友啦。”

  齊斯繼續前行,和林辰穿過冰壁所在的範圍,踏入一望無際的冰原。

  遠處的地平線上浮現成排的黑影,死於他手的鬼怪捲土而來,比之前夜更為聲勢浩大。

  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耳邊絮語:【契,是否獻祭你的信徒和人性,成為祖神……】

  齊斯明白了,這是規則交給他的選擇。

  他要麼失去作為“齊斯”的自我,成為祖神;要麼失去作為“齊斯”的生命,被鬼怪撕碎。

  相比之下,他覺得他還是去死比較好。

  “林辰,那些鬼怪看樣子是衝我來的,如果你不想給我陪葬的話,最好哪裡來的回哪裡去。”齊斯不無幽默感地說著,閒庭信步地走向越逼越近的鬼群。

  林辰沒有離開,反而跟得更緊,沉默而篤定地追著齊斯越來越快的腳步,像一隻棲居於影子的幽靈。

  齊斯不得不停下腳步,側頭回望,無奈地嘆息:“我覺得你可以走了,你要是死了,未命名公會就不存在了。我可是往裡面投了積分呢。”

  林辰的臉色泛著不正常的蒼白,不知是出於恐懼,還是因為寒冷,眼神卻是堅定不移的。

  “齊……齊哥,我不在意未命名公會存不存在。”他顫抖著嘴唇,忽的抬起手,摘掉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張稚嫩清秀的臉,“我不是林烏鴉,我是……林辰,是欠你三條命的林辰,我想……留下來。”

  他只當是副本的“變回孩子”機制混淆了年齡的區分,齊斯沒能注意到自己的芯子裡換了人,故而用這種方式說開。

  但齊斯擁有契億萬年的記憶和神明的本質,又怎麼會看不出來呢?

  齊斯淡淡道:“《鬥獸場》副本中,你救過我一次,已經還清了。”

  林辰搖了搖頭:“沒還清,還剩兩次。”

  林辰不願意走,齊斯便任由他跟著,甚至不無惡意地想,自己作為世間最大的邪祟、致力於將人間化作地獄的惡鬼,拉一個人給自己陪葬似乎也不錯,這樣就算死了至少能溫暖些。

  鬼怪們圍上來了,繞過林辰去撕咬齊斯的身軀,從四肢撕咬到軀幹,血液從傷口中湧流,滲入紅西裝並不明顯,卻染紅了身下的白雪。

  牙印在皮膚上錯綜交疊,疼痛如羅網般徽秩恚瑲饬蜏囟入S血液流失,彷彿靈魂也一併被鬼怪蠶食。

  林辰在旁邊臉色煞白地看著,許久許久,他終於做出某個決定,在掌心凝出潔白的【亡靈牧者】牌,默唸“發動效果”四字。

  好像開啟了某個開關,空氣中的雪花紛紛調轉方向,漫天白色朝高天之上倒飛,又在某一刻凝成蒼白的屍衣披在林辰肩頭,恍若為等候多時的新王加冕。

  掛在齊斯身上的幾隻鬼怪停住了動作,一秒間歸於他的掌控,生前的記憶灌入他的腦海,悲傷的、痛苦的、不甘的、絕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