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笑諷嘲
很多往日裡不曾注意、被下意識忽略的資訊此刻再被提起,無意間佐證了黑川明的說辭。
江戶家的僕人終於趕來了,忙不迭地圍住神志不清的女主人,將臉色蒼白的黑川明救了下來。
他們無一例外穿著喪服般的黑衣,拖著掙扎的女人,揹著玲子的屍身,像石頭般沉默著離去了,留下原地一群竊竊私語的居民。
所有人都在等待針對兔神一事的回應,黑川家主沉聲說道:“等明天,我會和神無家主一起給諸位一個解釋。”
家臣們好說歹說地開始趕人,聚集在路口的居民們終於將信將疑地散去了。
黑川明的身上還沾著女人的血,衣服皺巴巴的,看上去狼狽極了。他也知道自己闖下了大禍,戰戰兢兢地跟在黑川家主身邊,默不作聲地低下了頭。
黑川家主吩咐家臣們將黑川明送回家中,只帶了零星幾個隨從,和齊斯並排往神無家的方向行去。
街道兩側燈火漸熄,只有家臣手中的火把熹微地亮著,已經短了小半截,還在向下燃燒。
靜默中,黑川家主緩緩開口:“我們曾不止一次想過終止兔神祭,結束這持續兩百年的命咻嗈挕�
“這並不是說我們有多麼無慾無求,能夠忍住犧牲一個人、實現大多數人的願望的誘惑,而是……我們害怕了。
“兔神的力量越來越強了,過往用於禁錮他的那些神主大人被轉化為惡鬼,不間斷地滋擾我們三家。長此以往,祂註定會擺脫束縛,屆時將是我們的死期。
“我們一直在嘗試著逃離兔神町,江戶家主在派遣幾位家臣離開又回來後,以為自己也能成功,殊不知那是兔神的陷阱。
“當年我們的祖先設下陷阱囚困祂,祂也漸漸學會了陰衷幱嫞韵葳鍖Ω段覀冞@些後人了……”
兩百年前的事態揭開不為人知的另一面,完整的冰山隨著黑川家主的講述在眼前浮現。
規則見證下的交易一經開始,任何一方都無法終止。
兔神町的人們囚禁了兔神,兔神又何嘗沒有囚禁兔神町?
以發現兔神屍骨的山洞為界,整個兔神町都與世隔絕,所謂的風平浪靜,不過是因為獨立於世界之外。
兩百年的供奉和祭祀,威脅和勾結,讓人與神都疲憊不堪。
但誰也不敢率先停止,囚徒困境下,雙方互不信任彼此,也不願做出退讓,兔神不知是否會對過往的囚禁冰釋前嫌,三家家主也不敢承擔被神明報復的風險。
兔神即將擺脫束縛之際,兔神町的人們更是在巫覡的指點下,用孩子的生命加以反制,維持岌岌可危的封印。
死板不能變通的規則構成一輩輩的迴圈,狀似無解;只等有一日平衡被打破,以鮮血作為一切的終結。
“人類不信任神明的仁慈,神明則不在意人類的喜怒哀樂,以自身的所思所想來觀照對方,誤解便由此產生。”
齊斯輕輕嘆了口氣,語調悠揚如同宣告:“殊不知,神本身沒有慾望,人類的所見,不過是自身慾望在神明身上的投射。”
黑川家主驟然回頭,目光中帶有悚然的意味,好像驟然在玻璃的反光中瞥見亡者的面龐,又不確定心中的猜疑和假想。
“你不是神無七郎,你到底是誰?”他問。
夜色中的火光劇烈地顫慄起來,地面上投影出的人影拉長又扭曲,《逃離兔神町》的遊戲面板左右抖動,是被NPC察覺到異常,即將通關失敗的預兆。
齊斯平靜地注視著黑川家主,唇角漾開邪神蠱惑信徒般的微笑:“我曾經告訴過你們——‘與祂交易,讓祂在規則的約束下不得不為爾等所用。’
“我不曾想僅僅兩百年過去,你們便將我佈下的局面處理得這般糟糕。不過幸而為時尚早,兔神尚未掙脫束縛,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我們不妨再談一筆交易。”
空氣中憑空滲出細密的血珠,蒸騰著在青年身前凝聚成鮮紅的長卷,上面翻滾著燙金色的藤蔓花紋,一行行鎏金的文字張牙舞爪地寫就。
那一刻,青年紅衣的身影似乎和傳說中那位改變兔神町所有人命叩奈滓犞睾希瑯舆@般循循善誘,同樣以不容拒絕的態度許諾一筆看似沒有壞處的交易。
震盪不已的景色緩緩沉澱,儼然是認可了齊斯給自己捏造的新的身份。
他身負靈魂契約技能,是邪神契的過去,又有【猩紅主祭】身份牌,扮演一位陰智艚蒙竦奈滓犜俸线m不過。
“你果然又回來了……”黑川家主神色悵然,輕聲自言自語,“兩百年前,祖先們受你蠱惑,與兔神交易,使得後人被禁錮在此地,徽朱冻槐OΦ目謶窒虏坏秒x去。
“五十四年前,當時的神無家主受你蠱惑,獵殺兔神町附近的兔子,使得封印進一步鬆動,也許等到下一代,兔神就將脫困,覆滅兔神町的所有後人……
“我如何能再相信你?”
齊斯歪著頭聽他的訴說,卻是笑出了聲:“既然是交易,又怎麼可能沒有代價?僅僅是承受死亡的恐懼、蒙受朝不保夕的陰影,相比於飢餓、瘟疫和戰亂已經好上太多,你們又有什麼好不滿的呢?”
黑川家主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卻終究找不到反駁的話語。
齊斯笑容更甚,將食指豎在唇間:“我知道,人類都是貪婪的,他人再深重的痛苦,都抵不上自身的失去觸目驚心。哪怕是本就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一旦得到,便不想丟棄。
“這沒有什麼不好,自私是刻在人類這一生靈的骨血中的本能,並隨著傳承代代流傳下去。也只有這樣,錙銖必較的契約才有用武之地。”
他停頓片刻,輕輕揮手,血色的契約長卷在黑川家主身前鋪展,如血河般粼粼流動。
“以凡人之身脅迫神明,無非賴於規則的保護。
“用微小的籌碼去賭巨大的利益,就該有滿盤皆輸的覺悟;既然行走到了懸崖邊緣,又何必懼怕虛無縹緲的後果?
“你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只有——與我立字為契。”
第九十三章 小心兔子(二十)神主入神居
後半夜,齊斯被兔神社的侍者領著,去往兔神社深處歷代神主居住的木屋。
路上,白髮蒼蒼的侍者悵然說道:“我從十五歲開始,就在兔神社侍奉歷任神主了。他們入主神居時也都是像您這般大的年紀,後來一個個的都離開了……”
齊斯噙著笑看他,不置可否。
侍者不見他回話,便也不再多說,只幽幽發出一聲嘆息。
遊戲面板上重新整理出新的文字:
【您的身份:假扮巫覡的邪神】
【備註:人類的巫覡如何能知曉囚禁神明的儀式?能戕害一位神明的,只有另一位神明。】
這無疑在神無家主和黑川家主所知曉的世界觀背景之外,向齊斯提供了新的資訊。
兔神被囚困在兔神町,規則的構建涉及交易和契約權柄,裡頭想必有契的手筆。
齊斯疑心這個副本背後有契的影子,自己和黎交易,得以來到這裡,不知是否也在契的謩澲小�
後面契的神軀困於《食肉》副本,任蘇氏村的村民宰割,倒有幾分因果報應的意味。
當然,考慮到自己和契的關係……齊斯一點兒也不覺得有趣,甚至有些不爽。
假借巫覡的身份是他臨時起意,和黑川家主簽訂契約卻是早有預郑枰逯巹t的力量,為自己的計劃提供保障。
也需要狐假虎威,借契的神格取得更多的話語權,為接下來的行動掃清障礙。
不過,大抵是因為《逃離兔神町》是陸鳴製作的遊戲,裡面大部分NPC都不是擁有靈魂的、真實的人,齊斯並沒有獲得黑川家主的靈魂葉片。
他不由想到希望中學寢室裡的那場兔神祭,女生們向他祈叮瑯硬辉@得她們的靈魂,思維殿堂深處的藤蔓不曾被吹動,寂靜如死。
這個副本要不是有兔神存在,整體的收益當真有些低。
夜晚的街道人煙寥落,橫亙在頭頂的繩網掛著密密麻麻的紅綢,無風自動,時不時有幾條較長的祈福帶被風吹到齊斯的臉側,刮蹭出幾分癢意。
夜色闃寂,月色如水,兩側房屋中的燈已經全熄滅了,侍者手中一盞燈蝗缍梗瑩u搖晃晃地投下昏黃的光影。
人影和屋影輪廓模糊,映入眼中的景緻一派昏沉,齊斯莫名有些睏倦了。
他輕輕打了個哈欠,手覆蓋在懷裡的兔神像上汲取涼意,卻沒有讓意識清醒半分。
“神主大人,從這兒再往前便是神明棲居之地,旁人是不能在夜間驚擾的。”侍者將燈桓诉f到齊斯手邊,微微欠身,“我待明天太陽昇起後,會過來灑掃。神主大人還有什麼要吩咐的嗎?”
齊斯接過燈唬а弁蚯胺接脙筛又纹饋淼臋M樑和枋,目光順不見盡頭的參道延伸:“我一個人住在神居,恐怕會有些孤單,可以讓黑川明和我哥哥他們常來看我嗎?”
這聽上去只是第一次離家的孩童膽怯的請求。侍者目露憐憫之色,不疑有他地應下,退入身後的黑暗中。
齊斯待他消失在視野盡頭,才提著燈焕^續前行。
他走過鳥居,沿參道前行,嗅到了湹臋鸦ǖ南銡狻�
這個時節,兩側的花樹開得正盛,上面還垂掛著五顏六色的風鈴,隨風鳴響各異的音色。
夜間的霧氣漸漸濃稠了起來,顯出乳白的色澤,恍若兔神町外山林間的白霧,寒涼而寂冷。
“兔神降西北——”
遠處傳來一聲吆喝,伴隨著古鐘的振鳴,聲音拉得極綿長,詭異而失真。
觸發劇情點了。
齊斯心有所感,聽到身後有大片的腳步聲傳來,索性快步退到側旁,將身形隱在櫻花樹之間。
他側目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只見濃霧中走來一隊裝潢考究的人馬,一眼望去浩浩蕩蕩,看不到頭。
開路的、趕車的、吹打的,一道道身影都穿著鮮紅的和服,臉上戴著毛茸茸的兔子面具,好像人身上頂著兔子的頭顱。
“披紅掛綵坐高臺,賜福佑萬代——”
唱祝聲越來越近,兔麵人拉著的車駕現出全貌,從車身到四柱都漆成紅色,雕鏤著金色的藤蔓狀紋路。
車前懸吊著金色穗狀簾幕,如雨線般垂落,依稀可以看到後面端坐著一個穿紅色狩衣,作神官打扮的少年。
少年雙目緊閉,蒼白的臉上塗了兩團紅色胭脂,嘴唇同樣塗成鮮血一般的硃紅,醜陋而詭譎。
他應該便是往年被選中的神主,作為承裝兔神的容器,正在奔赴死亡的終點。
而眼前這一幕則是神鬼復刻的幻象,是蘊含各種線索的舊事重演。
齊斯屏息斂聲、目不轉睛地看著,默不作聲地記憶每一個細節。
兔神的儀仗緩慢行過他身邊,捲來櫻花味的薰香和符紙燒盡的香火氣;兔麵人們動作僵硬,一步一頓地拉著車架前行。
“三家慶花火——”
“車駕行過東西街,深埋山洞前——”
儀仗漸行漸遠,唱祝聲卻一聲長過一聲,在天地間盤旋迴蕩,久久不散。
齊斯心念微動,從道具欄中取出兔神面具扣在臉上,將用於固定的紅色絲帶系在腦後。
一模一樣的面具配上同樣色調和款式的和服,他彷彿也是儀仗中兔麵人的一員,不仔細分辨根本發現不了端倪。
齊斯壓著腳步,無聲地跟上隊伍,站在隊伍末尾的那一排,低頭頷首。
耳邊響起了小聲的議論。
“聽巫覡說,要是再晚一點選出肉身,獻出信仰和生命,兔神就要逃出神社的禁錮了。”
“還好江戶家的孩子及時獻身。唉,黑川家的肉身就這麼跑了,真不懂事……”
“話可不能這麼說,是神無家先不守規矩的,不知用了什麼辦法,原本該被選中的人沒能入選,連續擲了三次籤都不中。”
“噤聲!那種層面的事豈是我們能夠議論的?我們還是想想明天許什麼願望吧。”
人聲漸歇,齊斯從對話中捕捉到了關鍵資訊——擲籤。
他先前一直想不明白,按理說他將在過去的兔神町攫取兔神的神力,為何兔神像還會為禍希望中學。
如今他隱約有了些許猜測:莫非是因為擲籤的環節出了問題,他的計劃沒有成功?
可若真是這樣,兔神的神力又去了哪裡呢?
副本已然陷入悖論,如果齊斯攫取了兔神的神力,玲子就不會死去,也就不會存在《逃離兔神町》這個遊戲;如果齊斯失敗了,希望中學湖底的兔神像就不會如此安靜無害。
除非,這個博弈模型並非簡單的二者對抗,還有第三方隱於暗中,只待漁翁得利……
兔神的儀仗路過一戶戶人家,裡頭的男男女女盡皆戴著兔面,陸續走出門來,跟上隊伍。
前方現出一座高大恢宏的神社,黑金色交錯的三角屋頂下是肋骨般彎曲的硃紅闌干和外牆,大大小小的紙燈桓叩湾e落,小幅度地晃動飄搖。
儀仗開進神社,如同被怪獸的巨口吞噬一樣陡然消失。
齊斯提著燈豢邕^門檻,紫檀木的清香浸漬整座建築,也將他浸在幽靜的香氣裡。
一扇扇掩映的門扉被風吹開,他摘下臉上的【兔神面具】,以“神主”的身份穿過蜿蜒曲折的迴廊,繞過擺放燭火的雕花銅臺。
神社深處光線昏暗,被歲月浸染得陳舊的祈福帶從屋頂垂落,邊緣破損,字跡發白。
門窗上風鈴搖曳,發出泠泠的聲響,引得齊斯側目看去,漆成紅色的木門上掛著一塊木牌,上面赫然用黑色毛筆寫著兩個字——
【神居】。
齊斯將燈粧煸陂T外的掛鉤上,推開木門,腐爛木頭的氣味撲面而來,夾雜著菸灰和塵埃。
這裡已經有十八年沒人住過了,而曾經居住在這裡的人也都死去了,成了鬼怪。
藉著外面的月光,可以看清門邊的桌案上放著一盞油燈,旁邊還有一盒火柴。
齊斯劃燃火柴,點亮油燈。
微弱的光線下,他看見門板內側交錯著斑駁的抓痕,還點綴著斑斑點點的凝痾的血跡,好像被囚困的人發了瘋似的想要出去,卻無奈發現門被從外面緊鎖。
手指偏細,指間距較小,明顯屬於孩童。被關在這裡,想要出去的,都是孩童。
桌案上放著一張陳舊開裂的木板,上面刻著針對【神主】的注意事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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