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笑諷嘲
“三家慶花火,車駕行過東南街,深埋山洞前……”
一抔抔泥土被澆在屍體上,詭異的祭歌在天地間盤旋,一切似乎都變得凝寂而肅穆了,卻有一抹鮮紅在幽綠色的林間流動,忽的飛身而來,撲入土坑。
那是一隻穿紅色和服的兔子,雙目猩紅,面目猙獰,生長著尖利的牙齒。
黑影們高聲地尖叫著,抓起地上的土塊和石子去擊打兔子的頭顱。那兔子只是靜靜地平躺下去,取代土坑中的少年躺在那裡,被泥土一層層地掩埋。
齊斯的腦海中閃過“替罪羊”一詞。
傳說邪神為了考驗信徒的忠眨懔钇錃⑺烙H子作為祭祀的犧牲;先知告訴信徒可以用羔羊替代,信徒便殺死羔羊用於祭祀。
在希望中學這場兔神祭中,總要有人犧牲的,因為個體的力量難以對抗群體的暴行,人類的慾望和貪婪自有永有。
犧牲的是誰並不重要,不同的選擇延伸出不同的世界線,最後交匯至同一個結局。
陸鳴本該最早死去,或者說陸鳴才是孩子們原本打算獻祭的物件。
玲子卻意外撞破了此事,並陰差陽錯地代替他成為祭壇上的牲醴。
最初選定的該作為犧牲的兔子活了下來,另一隻和他互舔傷痕的兔子因他而死,原本溫順懦弱的兔子終於學會了憤怒,並誓要為死去的兔子向世人復仇。
他的力量太過薄弱了,於是他用自己的生命向神祈叮怀H艘詾槟欠萁衣断M袑W陰私的報道便是他所求的全部,殊不知真正的報復是靜默而可怖的。
他將整座希望中學化作了鬼域,所有學生和老師都是為期七日的舞臺上的人偶,無休無止地演繹荒誕的滑稽劇,直到女孩復活……
“陸鳴,你還好吧?”李芳的聲音從高處傳來,越來越明晰,“老師本來不該讓你知道這件事的,但是你和玲子都是從福利院出來的孩子,關係又那麼親近……
“老師告訴你這些,只是希望你能保護好自己,千萬要好好學習,考出這裡,走得越遠越好。如果可以,千萬不要再回來了……”
山林的景象如同碎裂的拼圖般一塊塊消失,被燈光慘白的辦公室取代。李芳坐在辦公桌後,注視著齊斯的臉,神色擔憂。
齊斯將手中的死亡報告遞還給李芳,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李老師,如果我沒能離開,留在希望中學,會發生什麼?”
“你也會死的……他們會殺死你的……”李芳的眼中流出血淚,嘴唇不停地翕動,滿溢位粘稠的血水。
幾根白色的絲線驟然出現在她的唇間,將上下兩瓣嘴唇縫合在一起,每一次張開都裸露出淡粉色的線頭:“陸鳴,小心他們……他們都瘋了……”
提醒的話語似乎觸動了什麼,身遭的氣溫以可感的速度降低,體表侵入刺骨的寒涼。
齊斯一步步退出辦公室,順手將門關上,走廊間的光線不知何時昏暗了下去,長條狀的頂燈接觸不良似的瘋狂閃爍,將每個人的臉都照得一明一滅。
學生們靠著樓層邊緣的鐵欄杆站定,蒼白的臉上眼珠漆黑得像是畫上去的一樣,嘴唇枯槁而乾癟,露出後面細密的牙齒。
他們死死地盯著齊斯看,目光追隨著齊斯的腳步而動,像裝了發條的機械人偶般僵硬,滿懷的惡意和幻覺中圍著土坑的黑影重疊。
齊斯快步走過初三(6)班的教室,令人不安的紅光從窗戶裡透出,與之相伴的是濃郁的血腥氣,密密麻麻的血色掌印填滿窗戶,新鮮的血液如線流下,在窗臺上淤積。
扭曲的人影在教室裡相互撕咬,一片片皮肉被撕扯下來,內臟和血管從窗框上垂落。哭泣和哀嚎間跳躍著癲狂的笑聲:“殺了你們所有人,我就是第一名了!”
新割下的頭顱被安放在桌椅上,好像獲得了勝利似的露出歡欣喜悅的笑容。斷臂殘肢鋪滿桌椅間的地面,堆不下的那些湧出門縫,如有生命般向齊斯蠕動。
手臂連著的掌心上生長著一張張嘴巴,發出陣陣勸誘:“陸鳴,來殺了我們吧……殺了我們,你就能考出好排名了……”
齊斯看了眼道具欄中被封禁的咒詛靈擺,和早已失聯多時的海神權杖,打消了進教室轉一圈看看情況的念頭。
他默默取出錄音筆,按下開關。
【四……二……九……七……三……六】
屬於少年的聲音冰冷而清晰地吐出一個個數字,斷臂殘肢們成功失去目標,在地面上茫然地四處亂爬,摸到走廊間學生的腳跟後,發瘋地撕打起來。
副本世界無疑陷入了混亂,好像一場顛倒無邏輯的噩夢,聚斂了各種學生時代恐懼和厭惡的東西,並以誇張而離奇的形式呈現。
齊斯低垂著目光,繼續沿著走廊向另一側的樓梯口前行。
初三(7)班的教室中,學生們靜止不動地枯坐,體表無一例外泛著如幽靈般慘白的大理石色澤,分明是塗抹了一層厚厚的石膏。
凝固的膏體將他們與座椅緊密地固定,他們挺直腰背,埋頭握筆,姿勢標準得毫無區別,如同大型藝術展中的雕塑群落。
在齊斯路過時,他們似有所感,微微偏移頭顱看向窗外,沒有找到目標,又緩緩轉回原位。
手中的錄音筆變得溫熱,電量在飛速流失,只剩下兩格。
齊斯開始奔跑,腳底的地面從邊緣開始滲漉血水,起先只鋪了薄薄一層血膜,短短几秒間便沒到鞋跟,每一步都踏出一個凹陷的腳印,濺起點點血珠。
初三(8)班,學生們的麵皮被撕了下來,裸露出後面綿軟的血肉。無數張臉被貼在黑板上和窗戶上,空洞的眼眶直勾勾地注視前方的人影。
像乾屍般扁平的教導主任直手直腳地從走廊盡頭而來,廊道間的學生們一舳ⅲ嵢敫髯缘慕淌遥钅⿴讉的軀體轟然炸開,零落的血泥融入腳下的血河。
齊斯握著錄音筆,與教導主任擦肩而過。
初三(9)班和初三(10)班的學生匯聚在一起,高聲談論恐怖的傳說。
“你們知道嗎?希望中學建在一片被詛咒的土地上,傳說曾有邪神在百年前的一場花火大會上降下神罰,殺死所有供奉祂的人,並詛咒他們在這片土地上生活的後人……”
“我聽說那位邪神就被封印在操場旁邊的湖底下,引誘過往的孩子溺水而死。每到後半夜,湖邊都會傳來哭聲,靠近後就可以看到湖底出沒的鬼影呢!”
“聽起來好有意思!我們讓陸鳴在後半夜去湖邊,拍幾張照片給我們看看吧!他這樣的人,死了也不會有人為他難過的!”
“誰要玩竹谎郏课覀冏岅戻Q扮鬼吧,他抓不到我們的,他要一直當我們當中的鬼!”
黑羊效應,當群體中的某幾個人開始欺凌一個弱者時,其他人會出於從眾心理,或坐視不管,或加入欺凌者的行列。
陸鳴就是這樣一頭黑羊。
他在希望中學過得並不愉快,同學的孤立、成績的壓力、突然間嚴苛起來的校規……無一不令他痛苦。
幸而玲子出現了,和他擁有同樣的遭遇,卻那樣樂觀明朗,取代他成為風口浪尖的惡意所指,從漩渦中拯救了他……
手中的錄音筆釋放灼人的溫度,齊斯低頭看去,只剩下一格半的電了,短短几分鐘之間電流的消耗量,竟然比之前幾個小時還要快上許多。
腐臭和溼潤的腥氣從教室裡散發出來,聚集著的那些學生已然是屍體,卻被塗脂抹粉地偽裝成活人,上演模擬過去情景的偶戲。
“你們聽說了嗎?湖底下的那位邪神是可以滿足願望的兔神,祂被囚困在那裡,只需要向祂獻祭一條人命,就可以實現任何願望。”
“我也聽說了,所有溺水而死的孩子,都是被校方悄悄獻祭給兔神了呢,所以我們學校每年才能考得那麼好。”
“可是半年前就沒有人再溺水而死了,獻祭被停下了,兔神不會實現學校的願望了,我們才不得不努力學習……”
“據說是因為有人來調查,他們才不得不停止獻祭。那我們私下裡偷偷獻祭吧,肯定就不會有事了!”
“陸鳴和玲子,兩個最不受歡迎的孩子,讓他們中的一個獻祭掉另外一個,換我們所有人實現願望吧!”
更加完整的真相在眼前鋪展,齊斯若有所感,抬眼隔著整間教室望向窗戶,一隻穿紅色衣服的兔子懸在窗玻璃外,遙遙和他對視。
他彎了下唇角算作招呼,轉身鑽入樓梯口,在濃郁的黑暗中拾級而下。
每一層樓都混亂不堪,粘膩的血水漫無目的地四處流溢,在一級級樓梯邊緣掛下淅淅瀝瀝的水簾。
齊斯一路下到一樓,錄音筆漸漸冷卻,電量停留在一格的位置。
瀰漫的霧氣中,路燈的光線在折射間擴散,呈現水光的瀲灩。鬼影在水汽中肆意飄飛,不曾在不速之客身前停留。
溼漉漉的寂靜中,他停住腳步,神情似笑非笑:“你在期待什麼呢?
“讓我經歷你所經歷的一切,對你的痛苦和憤怒感同身受;還是用恐怖的鬼怪和死亡的風險來威脅我,讓我為你所用?”
冷風吹動著白霧,沒有人聲作答,只有鬼怪的呼嘯。被風攜來的秋葉簌簌而落,如血如肉。
齊斯收斂笑容,眼簾低垂,喟然嘆息:“奢望無關者的同情是為懦弱,色厲內荏的恐嚇更是愚蠢,既沒有自私自利的勇氣,又沒有承擔責任的覺悟,竟然還奢求十全十美的結局……
“孤獨痛苦時曾向玲子尋求慰藉,身臨絕境後又向兔神祈毒融H,只可惜從沒有人和神能真正拯救一無是處的你。而現在,你身無長物,就連性命也交了出去——”
青年說著理解的話語,語調卻分外戲謔,垂下的眼中游動的猩紅如絲如縷,恍若有邪神在此間寄居。
他掀起眼皮,如神明般憐憫而寬縱地詢問霧中人形的輪廓:
“陸鳴,你打算以什麼為祭品,如何向我祈求幫助呢?”
第九十一章 小心兔子(十八)邪神的勸誘
七年前,齊斯十五歲,和陸鳴一樣在讀初三。
那時他尚未轉學到鄉下的初中,而在江城的一所私立中學就讀,是人群中最不受歡迎的孩子,也是團體中被孤立的“黑羊”。
作為世界意志對不速之客的排異反應,惡意和排斥如拼圖般湊成他記憶的全部,隨著他年齡的增長不減反增。
他好像流竄入城市的老鼠,或是突然出現在溫室裡的飛蟲,人們厭惡他的存在,卻不可避免地對他投以過多的關注。
他們一面表示對他的不屑,一面又留意他的一舉一動,以便加以嘲笑。熟悉的環境有利於挖掘他人的過去,更何況事件太過著名,相關者又不加掩飾。
齊斯的種種事蹟在學生之間流傳,很快全校的大部分學生都知道了,那個離群索居、陰鬱孤僻的少年是個與眾不同的怪物。
不僅經常去精神病院接受治療、愛好閱讀血腥黑暗的書籍,還身負災殃的詛咒,剋死過一個曾經的“朋友”。
這個年紀的孩子大多懷有獵奇心理,聽說了自以為新奇的傳聞,便交頭接耳地口口相傳,還有膽大的湊到齊斯身邊,故意大著嗓門高談闊論。
“大家都離齊斯遠點,他就是個災星,所有跟他走得近的人都沒有好下場。你們難道沒聽說過嗎?他小學時的那個好朋友死得可慘呢!”
“誰不知道啊?事情鬧得可大呢!失蹤了足足一週才找到,皮肉全沒了,只剩下一些碎骨頭,就像是被怪物吃掉了一樣……”
“我看過現場的照片,可悽慘了!撒上魯米諾試劑後,地上藍瑩瑩的一圈都是血,和邪教的祭壇似的,真夠詭異的!”
少年們越說越是詳細,彷彿自己親臨過現場,看到過全貌。
在他人面前描述其好友的慘死,無疑是一種惡劣的殘忍,勢要激起對方的恐懼和悲傷才肯罷休。
親手殺死並吃掉“朋友”的齊斯只安安靜靜地坐著,垂眼翻看手中的書籍,隨手在旁邊的黑色筆記本上做著記錄。
同齡人施加的敵意,陌生人流露的厭惡,壓過所有善意、溫柔和愛,構成他最早的對情緒的認知,比雨後潮溼的地面、颳風後滿地的落葉還要尋常。
他無法理解普世價值觀中的道德,也無法將人類群體特有的同理心付諸實踐,就像羊這類動物,能夠安然地將同伴丟給天敵,並在其屍體旁邊無知無覺地吃草。
但齊斯偏偏不是羊,他更像一面只會照出黑白灰三色的不完整的鏡子,近乎於本能地反射所有遭受的罪惡和傷害。
“高中部的陸離成天和齊斯走那麼近,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倒黴,看樣子也會不得好死吧?”有人用幸災樂禍的語氣說著,衝齊斯擠眉弄眼。
另一人則捏出訴說秘密的神情:“你們說,那個死去的孩子會不會就是齊斯殺的?他成天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書籍,長大後一定會是罪犯吧?”
齊斯在筆記本上寫下新的名字和閃現的靈感,合上手中的書,平靜地抬眼注視說話的人,問:“你不怕死嗎?”
那時候的他對人類這一物種的行為模式尚未完全掌握,因此對某些難以理解的言行懷有一定的好奇,不吝於虛心求問。
對方卻只當他在挑釁,拎起他的衣領將他摜到牆壁上,嘴裡罵罵咧咧:“裝什麼裝?嚇唬誰呢?搞得誰怕你似的!”
齊斯被推搡得有些難受,微微蹙了蹙眉,卻也在思維殿堂中補全了那缺失的一塊對人心的判斷。
他嗅到了恐懼,和裝模作樣的色厲內荏,便輕輕地將那人的手拂開,露出一口白牙,笑得鬼氣森森。
這場摩擦很快被傳了開去,成為新的茶餘飯後的談資。
初三的學生面臨分流的壓力,人生的岔路口和未來的不確定性使他們惶惶不可終日。
他們需要發洩,需要一個靶子作為團結集體的工具,好像只要所有人說同樣的話、做同樣的事,他們就都不會失群。
學生們翻來覆去地嘲弄齊斯,往他的座位上扔垃圾,用刻刀劃壞他的桌椅和文具,路上故作不經意地撞到他,有一次甚至將他推下樓梯。
身體在下墜,耳畔劃過破碎的風聲,一道紅色西裝長褲的身影懸在天花板上俯瞰,時空有一瞬間的凝滯。
那人長著和他一模一樣的臉,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問:“如果我說我能解決你遇到的所有問題,你會願意向我祈秵幔俊�
齊斯和那人對視,看到猩紅的眼中生長樹木藤蔓的虛影。
“你是誰?”他問。
“我就是你。”那人將食指放到唇間,微笑著回答,“另一個我,當你感到痛苦時,我便出來找你了。”
齊斯的後背墜在地面,脊柱和皮肉被撞得生痛,他聽到了近處人們高昂的尖叫,遠處學生們搞不清楚情況的詢問聲,還有始作俑者不懷好意的嬉笑。
校服藍白色的色塊和人群烏黑的頭顱在眼前攢動,漫成冷色調的茫茫海洋,他的腦海中閃回的卻是即將發生的血腥畫面,鮮明豔麗的死亡場景在眼前閃回,連呼吸到的空氣都變得溫暖。
他看不清那些人的臉,或者說那些人具體的細節不曾在他的記憶中停留。
屠宰者不會刻意記住羔羊的形象,他那時沒有告訴任何大人他在學校的遭遇,便是在策劃一場天衣無縫的、不會引發麻煩的復仇。
“我並不覺得痛苦,也不想向你祈丁!饼R斯仰面看天,冷靜地做出判斷,“你以這樣的形象和話術出現在這裡,我很容易聯想到傳說中誘人墮落的邪神,進而不得不更謹慎一點。”
紅衣人笑得十分愉悅:“這並沒有錯誤,既然我還姑且活在這個世界上,便說明你不需要向任何神明祈丁�
“不過我相信,等我下次再見到你的時候,你會需要我的幫助。”
他的身形碎裂成鏡子碎片般的銳利色塊,消失在一眾冰冷的色調中。
齊斯從小與鬼怪為伍,那場夢魘幻覺般的照面不曾在他心底留下太深的刻痕。
彼時他正為人生第一場盛大演出揭幕,就像即將沖毀螞蟻穴的頑童、推倒沙灘上城堡的孩子,滿心皆是即將發生的震撼的毀滅,再盛裝不下他物。
先是一個女生因為升學壓力太大,在天台上醉酒後失足墜樓;再是幾個男生逃課下河游泳,被突然故障的水閘捲進排水口。
最後,上百人因為食物中毒倒下,治安局緊急介入,只查出是供貨商因為商業競爭,往對手的原料裡下老鼠藥。
十五歲的齊斯雖然經歷尚湥有很多不懂,卻已經能夠做到不著痕跡地牽動人心。
年齡也成了很好的掩護,沒有人能想到如此多的惡性事件會和一個平時不聲不響的少年扯上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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