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笑諷嘲
被神選中的少女常坐在井邊,從此秘密得以在鄉間流傳。村裡的人將她當做神女看待,年年讓她主持祭祀,祈敦S年。
少女長成了婦人,外界的戰火燒到了蘇氏村,無數村民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她的一雙兒女也在戰爭中死去。
人們求神拜佛,呼告無救,神不憐憫世人,於是祭神的傳統和井下有神的傳說一併湮滅於塵埃,世人不再信神。
再後來,婦人老去了,和孫女、孫兒相依為命,以幫人做些零零碎碎的活計為生。
改朝換代了,上面也不允許下面的人信神了。年事已高的婦人受了教育,知道世界上是沒有神的。
從此,蘇氏村不再有祭祀和神女,只有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被稱作“蘇婆”的老人。
蘇婆閒下來時,常去井邊坐坐,自言自語地說些生活中的瑣事,和外界的變化。
她老了,跟不上時代了,所有人都頂著陌生的臉,只有這口井還是她熟悉的模樣。
可神從不應答。
於是她終於相信了,原來世界上是真的沒有神的。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一場前所未有的大饑荒席捲了整片大地。
不時有老弱婦孺餓死在地裡,不時有埋下去的屍體被挖出,泉水和池塘幹了,樹皮和草根被挖盡了,好像土地也隨著村莊一同死去。
在生存面前,所有謙恭禮讓的粉飾都被剝去,赤裸裸的人性之惡和求生本能如灌木荊棘般瘋長。
沒有吃的,人便可以成為食物。有一群流氓混混聯合起來,肆意宰殺家中沒有壯年的老人和小孩。
他們盯上了蘇婆,舉著菜刀破門而入。蘇婆走投無路,只能抱著阿喜投入井中。
她多麼希望世界上有神,她想求神救救阿喜,就像當初救她一樣。
“那個老太婆抱著孫子投井了,真晦氣,寧可投井都不肯割肉給我們吃。”年輕的聲音恨恨地說。
“井裡沒水,你下去把她弄上來吧。”蒼老的聲音說,“好歹是兩塊肉,自己摔死的,怨不得我們。”
庭院中站滿了看不清臉的人,一老一少兩道身影坐在人群中央,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話。
年輕人離開了片刻又回來,聲音惴惴不安:“村長,那老太婆和她孫子不見了,井下只有一個男人,他明明死了,卻像還活著一樣,好看得像是……神。”
“新時代哪有什麼神啊鬼啊?小心挨改造!”村長厲聲呵斥,“井下有什麼東西都給老子弄上來,今兒要是開不了火,就切你胳膊!”
年輕人領著一群人走了,帶著一具男屍回到庭院中。
那是一具無法用世俗的言語形容的屍體,彷彿已經死去多時,又好像依舊活著,只是沉沉睡去。
他長髮垂落,膚色白皙,血色的長袍上繡著鎏金的花紋,卻如傳說中的天衣般沒有縫隙。
在觸目的剎那,所有信神不信神的人都不約而同地產生一個念頭——
祂是神。
祂是那麼的美麗,美麗到只需要看上一眼就會生出充盈的信仰和愛,產生強烈的食慾。
就像天使落入地獄,魔鬼們迫不及待地撕扯下翅膀上的羽毛貼在自己身上炫耀。
他們知道美無法久留,卻想擁有,於是要拼了命地狼吞虎嚥,暴殄天物地用昂貴食材填補自己的胃。
他們想象一瞬間胃壁的緊貼,想象融為一體的虛幻的充實感,免不了落下激動的淚水。
但這個年代是沒有神,也不能有神的。
沒有權威,沒有敬畏,反對就打倒,餓了就吃——所有人都是這麼過來的。
所以他們遠不必思考,遠不必退縮,遠不必遲疑。
“我們吃了祂吧。”他們異口同聲地說。
……
“法克!”隊伍中間的艾倫忽然大叫一聲。
所有人的步伐都是一頓,紛紛將目光投向聲源處。
艾倫抬手抹了把臉,將沾了不知道什麼玩意兒的右手舉在身前:“你們幫我看看,這是什麼?剛才滴我臉上了,黏糊糊的。”
“一驚一乍的,生怕嚇不到人是吧?”紋身女不滿地抱怨著,卻還是湊過去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什麼,像鼻涕似的,賴f心。”
周依琳跟在紋身女身邊,皺了皺鼻子:“它……該不會就是我們要找的神肉吧?我……我不想吃這東西……”
齊斯回過神來,遠遠望去,能看清艾倫手上沾著的是一團肉色的黏液,像是從活物上刮下來的肉泥,呈現油脂的質感,此刻正如有生命般,在皮膚上緩慢地蠕動、流淌。
艾倫毫無預兆地痙攣了一下,目光發直地看著手上的黏液,臉上浮現出痴迷的神情。
他喃喃唸叨著“好香”,緩緩將手舉到嘴邊,伸出舌頭去舔沾著黏液的手背,好像那是什麼難得的珍饈。
明眼人都知道他狀態不對了,離他最近的趙峰最先反應過來,一巴掌呼到他臉上,縱使如此,他的舌尖依舊觸到了幾滴黏液。
他的眼睛時清醒時迷濛,護食般護住自己的右手,伸著舌頭,作勢還要再舔一口。
“發什麼神經?”趙峰罵罵咧咧的,又是幾巴掌招呼上去,“啪”的脆響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艾倫被這幾下打懵了,雙目終於恢復清明,臉頰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了一下,右肩一個哆嗦,將手上的黏液甩到地上。
那團黏液落了地,像是找到了著力點似的,從下面生出細密的腕足,緩緩往陰影中爬動。
艾倫終於意識到自己剛才舔了什麼,彎腰乾嘔起來,嘴裡大聲嚎叫:“上帝啊!這究竟是什麼東西?”
沒人能回答他。
齊斯抬起頭往頭頂充當頂棚的幕布上看,恍然意識到,之所以沒有光線透進宅院,並非是因為幕布本身的厚度,而是薄薄的布料上另覆了一層黏液,充當遮蔽。
其他玩家也都抬起頭張望。
頭頂的幕布不知何時破開了幾個洞口,一團團肉色的黏液往下滴落,好在速度不快,玩家們得以在被沾上前躲開。
那黏液落地後依舊在移動,逐漸在地面上勾連成一片,可想而知,不出五分鐘,整個庭院中便再也沒有能落腳的地方了。
更糟糕的是,濃郁的香氣如絲如縷地在空氣中彌散,搔動著玩家的嗅覺,勾引起胃底的食慾。
耳邊響起破碎的鈴聲,像是祭祀時的舞樂。
幻聽越來越鮮明,虛幻和真實混淆成一團,齊斯看到了熊熊的火焰。
潔白的祭壇上開出金色的藤蔓和花和碩果,沒有臉的人影披著潔白的屍衣舞動和匍匐,彷彿酒神宴會的狂歡前奏。
暴雨和烈日同時出現於天地,有人踏著白骨髑髏一步步攀上高塔,轉瞬從高天之上墜落,血肉崩裂成閃爍的流星……
“動作快點,拿了神肉就走!”
楊邧|抬腳踹開主屋的門,將朴刀橫在身前,腳步卻硬生生在門檻前止住,甚至條件反射地後退了半步。
只見主屋正中央的床上,赫然癱著一個一人高半人寬的巨大肉瘤,燭淚般的黏液在表面橫流,血色的條紋狀筋脈呼吸似的一抽一抽地抖動。
黏液從肉皮上流溢到床面,像瀑布般自床沿滴落,化作無數道溪流在地上蜿蜒,緣著門柱攀爬而上,蔓延至幕布織成的頂棚。
先前玩家們所看到的那些黏液,分明就是肉瘤肢體的延伸!
濃烈的肉香陡然炸開,周遭的空氣均被溢滿,幻覺濃稠到了一定程度,已然遮蔽所有屬於真實的視野。
人如同貪杯的果蠅,醉溺在諸神的酒杯。
艾倫原地趴下,像剛結束沙漠旅程的駱駝般伸出舌頭,“噗噗”作響地舔舐地面上的黏液。
他半張臉都變得透明,生出密密麻麻的肉芽,每一個都變作舌頭的形狀,一起吸吮地面。
紋身女抓著一把黏液放到嘴邊,神色在清醒和迷濛間切換;張立財則嘟著嘴,就要親到房柱上……
趙峰不停扇自己巴掌,堪堪壓制食慾;朱玲閉著眼,嘴唇顫抖著唸誦靜心的咒文;周依琳則脫了外套矇住自己的頭,用袖子打了個死結。
自稱暈血的乾瘦男人眼瞅著要撐不住了,在自己的左手臂上劃了一刀,盯著血流不止的傷口看了一會兒,成功暈了過去。
齊斯嚥了口唾沫,眯起眼看向主屋。
肉瘤的頂部鑲嵌著一張模糊的蒼老的臉,鼻子和嘴巴都同黏液混流成一團,只有兩個眼睛直勾勾地瞪著門口。
它不停地發出呢喃,似腹語,似呻吟:“我們殺了神,我們有罪……去祠堂拜一拜,好贖罪……
“你們吃了神,你們也有罪……你們吃了我,一起遭報應……”
這玩意兒,應該就是村長了。
齊斯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想盡力將村長的呢喃記在腦海中,殘存的理性告訴他,那是很重要的線索。
眼前卻是一片迷濛,思緒紛紛揚揚無比混亂,特定的字句落入思維的海洋難以沉澱,濺起不安的浪花。
他舔了舔嘴唇,忽然生出一個強烈的想法:村長的肉一定很好吃,很好吃,好想咬一口……
第四十二章 食肉(十四)日光
眼前的景象蒙上一層湹谋〖t,色彩被打翻成骯髒的團塊,在晦暗的底色上流溢成湖。
面容姣好的青年男女穿著各色雕飾華麗的長袍,在綿延無際的青銅長桌邊一字坐開,他們推杯換盞,盤中是肉,杯中是血。
在某一個剎那,熾烈的陽光當空潑灑,一切皆如雕像般定格,皮肉蒸騰汽化,半透明的骨架一齊發出尖叫,折射琉璃的彩光。
齊斯感覺自己被劈成了兩半,半個他循循善誘,呢喃著讓他放棄抵抗,就此沉淪;還有半個他如同靈魂出竅般升至頭頂,在高天之上定格,居高臨下地俯瞰他的肉身。
‘此刻你身處夢魘幻象之中,你所聞到的肉香是腐臭所化,你所痴迷的羹餚是屍體流膿。’
那個高高在上的他如是對他說,語調故弄玄虛,如同神明降諭。
【人形邪祟】的身份牌居高懸吊,紅黑二色的虛影交錯著倒灌入靈體。
剎那間,齊斯隔著重重魑魅魍魎與一雙猩紅的眼眸對視,記憶如潮水般迴歸。
一道遙遠的聲音莊嚴肅穆地宣告:“你是世間最大的惡意澆灌而成的果實,身負命哔x予的最濃厚的罪惡……”
“諸神之下,罪惡永在,你將一直贏下去,直至死於奏響終曲的舞臺……”
話音在耳邊飄散,遠處的猩紅如被重擊的玻璃般轟然破碎,化作漫天血雨潑灑而下。
齊斯想起來了,他從很久以前就可以免疫各種催眠和幻覺,且始終能在夢裡保持清醒。
他曾在夢裡搭建殿堂樓臺,也曾勾勒出死者熟人的形影,但他清楚地知道那都是虛假的,總能冷峻而戲謔地從旁解剖自己的心理……
【身份牌隱藏效果“清醒夢”已觸發,此副本中無法再次發動】
【備註:邪祟是不會做夢的,你不是人,又如何用人類的方式逃避痛苦?】
意識海洋深處混沌的黑暗好像被一道血光劈開,理性再度佔據主導地位。幻覺消散如煙,靈魂從神的饗宴墜回人間。
齊斯弓著腰,低低地笑出了聲:“如果我真把那玩意兒吃進嘴裡,我怕是會噁心得就地自盡……相比之下,我還是覺得活著比較好。”
刺鼻的腥臭味撲面而來,這才是滿地黏液本來的味道。
齊斯慶幸自己清醒得及時,沒有真在村長化作的肉瘤上咬一口。
視線右上角的身份牌褪色了許多,原本鮮亮的色澤歸於黯淡;意識在多重刺激下逐漸清醒,紛雜的畫面緩慢沉澱。
齊斯倚在門框上,藉由木質結構支撐身體,將其他玩家的狀況收歸眼底。
楊邧|、趙峰和朱玲東倒西歪地癱軟著,好在意識尚能維持清醒,雖然嘴角掛著食慾帶來的涎水,卻到底沒有真將黏液吃進口中。
周依琳和乾瘦男人在地上躺屍,紋身女和張立財則忍不住伸手去抓身邊的黏液,就要往嘴裡送去,手一推一拉無比焦灼,看上去正在和意志力做鬥爭。
艾倫的腰腹完全貼在了地上,舌頭長長地伸出,貪婪地舔舐地表流淌的黏液。
他大口地將黏液吞進口中,喉頭滾動著囫圇下嚥。
齊斯看到,他的體表開始滲出肉色的膿液,和主屋內的肉瘤表面別無二致。
他的四肢像融化了似的癟了下去,逐漸看不出原本的形狀,而和地面上的黏液融為一體。
很快,他只剩下上半身和一個頭顱伏在地面,嘴巴還在忘我地大口進食。
察覺到齊斯在看他,他仰起頭,目光透著滿滿的困惑:“你怎麼不吃啊?你不餓嗎?”
頭顱向齊斯的方向緩慢地流淌,脖子以下的皮肉在過程中散落、融化。
“我不餓,你餓的話就安安靜靜管自己吃好了。”齊斯後退一步,不合時宜地開了個玩笑,“不過以你的文化背景,你爸媽應該沒教育過你要‘食不言,寢不語’。”
艾倫不知聽懂了多少,繼續執著地勸說:“這麼好的東西,要一起吃才好啊……”
齊斯裝作聽不到,繼續用目光搜尋四處:“你難道就沒察覺到什麼不對嗎?”
艾倫的頭顱吃吃地笑了起來:“哪有什麼不對啊?明明很好吃啊……”
他再度埋頭啃食起了地上的黏液。
與此同時,似乎意識到了齊斯未受影響,肉色的黏液一簇簇地團聚著,向主屋的方向湧去,順著齊斯的腳跟攀援向上。
遠處的宅院大門不知何時關上了,門縫亦被半固體狀的黏液堵塞。
目之所及的地面皆鋪了一層肉色的薄膜,靈活地湧動著,阻撓所有可以想到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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