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诡异游戏 第32章

作者:笑諷嘲

  “餓……好餓……”有誰在呢喃。

  “一起吃……我們一起吃……”幢幢黑影飛逝,黏液凝成纖長的手臂伸向齊斯,有如信徒祈求神明的恩賜。

  齊斯維持著近乎於冷漠的冷靜,無聲地環顧四周,碎片化的畫面和場景在眼前閃回,如同照片剪影。

  ——遮蔽陽光的頂棚,糊上窗戶的主屋,蜷縮在床上的肉瘤……

  ——村民們只在晚上出沒……

  一條條線索有序排列,齊斯注意到,主屋朝南的方向有一扇巨大的窗戶,被紙糊得密不透風,但只要從中間用力,便可以很輕易地破開。

  而南面,是朝陽的。

  黏液化作的手絞緊青年的雙腿,筋肉紐結,血管粘合,好像要令骨骼碎裂,皮膚窒息,直到融為一體。

  齊斯向後仰身,反手奪過楊邧|手中的朴刀,腰腹和手臂化作弓弦,漆黑的長刀劈向肉瘤背後的窗欞。

  黑影拉開纖長光滑的飄帶,“啪”的一聲炸開巨響,“嘩啦啦”的玻璃碎裂聲從窗戶的破洞處傳來。

  蒼白的陽光兜頭澆下,雖然如經過霧霾過濾般蒼白衰微,但終究意味著一線光明。

  原本陰暗森冷的主屋被照亮,毫無暖意的陽光公平公正地照射到屋裡的每一處,晦暗的、光潔的、駁雜的、純淨的,盡數沐浴在軟綿綿的日光之下。

  一聲刺耳的尖叫高昂地響起,尾音又以人耳可感的速度變輕變弱,最後化作無力的呻吟。

  肉瘤狀的村長像是被抽盡了空氣的皮球般癱軟下來,肉色的體表快速變得透明,半融化的臉猙獰地扭曲出各種表情,似憤怒,似恐懼。

  村長的嘴巴幾乎和身體相互交融,卻還是兢兢業業地一張一合,喃喃唸叨著什麼。

  齊斯湊過去,狀似耐心地側耳細聽,只聽到一個短句:“神詛咒我們……”

  他還要再多聽一會兒遺言,村長的肉瘤卻已經融化成一灘半透明的流體,在陽光下晶瑩剔透,背光處則呈現白色凝膠的狀貌,像極了昨天晚上蘇婆端出來的那盆神肉。

  齊斯好似想到了什麼新穎的笑話,唇角不可遏制地上揚。

  他上前一步,從朝南的窗戶上抽出卡住的朴刀,順手在村長化作的凝膠上劃了一下。

  金色的液體從豁口處流溢,彌散鮮甜的肉香,顫抖著發出時隱時現的哀鳴。

  至此可以確定,村長完全變成了玩家們所需要的神肉,無公害、無汙染、可食用。

  齊斯噙著笑,拎著朴刀折回主屋門口,看到依舊癱軟在地的楊邧|。

  在陽光照進宅院的那一刻,肉瘤和黏液對思維造成的迷亂便戛然而止,玩家們的神志開始緩慢地恢復,但想完全恢復行動能力,恐怕還需要多歇息一陣子。

  偌大的宅院,能站直的只有齊斯一人。

  也就是說,他現在對這些玩家生殺予奪。

  齊斯垂眼看向右手的朴刀,左手搭在腿側,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

  他煞有介事地思考起來。

  只要把眼前這些人都殺了,毫無疑問能觸發保底死亡人數機制,順利通關。

  但這建立在所有人都沒有底牌的基礎上,且相當於直接放棄了副本完成度和世界觀。

  畢竟成為唯一的倖存者後,很多蘊含著線索的死亡點也都不會觸發了。

  詭異遊戲會引導玩家糊里糊塗地打出NE結局,然後草草將人打發出去。

  副本還有四天才結束,有不少機制需要拿人命去驗證,全殺死在這裡,未免太浪費了。

  更何況,第三次進副本的老玩家,實力想來不會太弱,萬一逼得他們拼死一搏,得不償失。

  思考好所有細節只花了一秒,齊斯半闔著眼遮去眼底醞釀的惡意,隨手將朴刀扔回楊邧|身邊。

  陽光下,他一掃先前的陰鬱,笑容明朗:“多謝楊哥借刀,刀很好用。”

  楊邧|接住朴刀,沉沉吐出一口氣,後背已被冷汗浸溼。

  他發現他越來越看不懂這個青年了,明明沒什麼道德,卻一副無辜無害的樣子,真盏貌幌裨趥窝b;方才明明有惡意生出,卻不知為何放棄,就像鬧著玩一樣……

  齊斯看出了楊邧|的忌憚,只不在意地噙著笑,繼續埋頭研究村長變成的那一攤神肉。

  楊邧|作為九州的人,定不可能主動對無辜者動手,哪怕對方表現得再離經叛道。

  他事實上救了人,目前還沒在副本里殺死過人,現實裡殺人也沒留下證據,怎麼不能算是無辜者?

  而且,不是有句話叫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麼?做惡人可比做好人要輕鬆多了。

  齊斯一邊盤算著,一邊伸出手指戳弄神肉,看著那團凝膠狀的物體怕癢般顫抖起來,還挺有意思的。

  楊邧|抬眼注視黑髮青年的側臉,後者的唇角緩緩綻開真摯的笑容,透著一種近乎於殘忍的天真。

  他暗暗心驚,沉默良久,卻是認真地說:“多謝你救了我們。”

第四十三章 食肉(十五)槐樹

  又過了整整半個小時,癱倒的玩家們才陸續恢復過來,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爬起。

  乾瘦男人左手臂上的傷不再流血,人也從暈血的狀態中脫離。

  他將一旁的周依琳扶了起來,解下後者蒙在頭上的外套。

  周依琳看到眼前的一派慘狀,本就通紅的眼眶一下子變得更紅:“嗚嗚嗚……我就該留在蘇婆家,不該過來的……”

  趙峰齜牙咧嘴地冷笑:“你不過來,等我們冒了風險,把神肉給你帶回去?想的咋這麼美呢?”

  此時站在庭院中的,只剩下八個人了。

  艾倫的頭顱擱溤陴ひ貉e,薄薄一層面部像是漂浮的油脂。

  在陽光照進來的剎那,他活著的特性同肉瘤一起消失,只剩下一堆腥臭粘膩的死肉,像是被抽去水分似的風乾。

  他沒有遺言,沒有呻吟,甚至也沒有流露出什麼不甘的表情,只瞪著眼望向頭頂,灰藍色的眼眸被日光照得發白,放大的瞳孔結滿蒼蠅羽翼般的陰翳。

  楊邧|無聲地走過去,彎下腰,佈滿粗礪的手覆蓋在屍體年輕的臉上,輕輕將乾癟褶皺的眼皮合上。

  他沉默地站了一會兒,側頭看向靠在門邊的紋身女:“尹麗娜,你還好吧?”

  “尹麗娜”是紋身女的名字,她只在最開頭的自我介紹裡隨意地提了一嘴,竟然也被楊邧|記住了。

  紋身女剛才同樣沒忍住吃了幾口黏液,此刻右半張臉呈現半流體的狀態,正往下滴落肉色的黏液。

  察覺到楊邧|的目光,她抬手捂住自己右臉的異狀,浮誇地嚷嚷:“沒事兒,一點兒小傷,出副本就好了,沒那麼矯情!”

  確實,副本里的傷不會帶到現實。但她真的能撐到離開副本嗎?

  齊斯看到,紋身女臉上的異變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張,這會兒半邊脖子也開始往下流淌黏液,整個人像是融化了的蠟燭,淅淅瀝瀝地淌著燭淚。

  他做出關切的樣子,斟酌著說:“從村長的話可以推測,吃了神肉就會沾染上罪業,而吃下那些黏液則會提前遭到報應。

  “他又說去祠堂祭拜可以贖罪,當時的神情不似作偽。看來我們需要改一下行程了。”

  “行,我們等下兵分兩路。”楊邧|頷首。

  他脫下大衣,轉身走進主屋,將床上那灘和神肉別無二致的白色凝膠包裹進去,打了個結,扔給張立財。

  “我和朱玲帶著尹麗娜去祠堂,趙峰、常胥、張立財、周依琳、陸克良去村史館,晚飯前在蘇婆家匯合。如果我們沒回來,就不用來找了。”

  這是很明智的安排。

  分頭行動是理論上的最佳方案,不然再遇到一次村長家的情況,大機率會全軍覆沒。

  祠堂作為涉及副本贖罪機制的重要地點,並且存在和蘇婆遭遇的機率,勢必危機重重,由兩個第三次進副本的老玩家帶頭探索最為合適。

  如果這兩個老玩家都摺進去了,也正好向其他玩家傳遞一個資訊:別打祠堂的主意了,洗洗睡吧,能不能活下去就看臉了。

  反正神肉儲量已經充足,餘下幾天,玩家們完全可以龜縮在蘇婆的宅院中混吃等死。

  嗯,真正意義上的等死。

  朱玲流露出遲疑的神色,為難地搖了搖頭:“楊哥,我看我們還是一起去祠堂看看吧。大家都觸碰到了黏液,誰知道會不會有事,防患於未然,先都去祠堂拜一拜才放心。”

  囚徒困境中,誰也做不到完全信任對方,不在背後搞小動作,不隱瞞關鍵線索。

  既如此,只能選擇最有利於自己的方式,即同進同退。

  所有人都在一處,考慮到保底死亡人數機制,對於老玩家來說或許還更安全些。

  齊斯適時衝趙峰使了個眼色,後者忙應和道:“村史館有什麼好去的?無非是補充一下世界觀。我肯定要去祠堂,先活下來再想別的事。”

  齊斯垂眼笑道:“趙峰說的有道理,我也建議所有人一起行動,這樣出了事也好有個照應,不是嗎?”

  楊邧|沉吟片刻,點了頭:“行,我們一起去祠堂。”

  周依琳怯生生地做了個舉手的動作:“我……我也要一起嗎?”

  眾人異口同聲:“當然!”

  這次依舊由楊邧|領頭,八名玩家沿著地圖指示的方向,往祠堂走去。

  湝的腳印銘刻在村內的泥路上,落下斑斑點點的印漆般的血。

  太陽已經西斜,白茫茫的天空下,兩旁的民房破敗不堪,越往前走,便越是衰敗老舊。

  雜草淹沒頹圮的泥牆,泥中散落著細碎的磚瓦。嫋嫋的白霧在道路間織起網羅,觸到草葉後凝成晶瑩的露。

  “我們快點走,等霧濃了,就過不去了。”楊邧|沉聲說著,加快了腳步。

  其餘人也都快步跟上,包括半邊臉化作粘液的紋身女和哭哭啼啼的周依琳。有幾個人更是小跑起來,湊到楊邧|身邊,形影不離。

  前頭的雜草越來越高,淹沒玩家的半截身體,楊邧|舉著朴刀大開大合地劈砍,草木“刷刷”地摧折,倒伏出一條可容三人並排而行的小路。

  天色越來越暗,好像被加速了時間,不知走了多久,一株高大參天的槐樹映入眼簾,枝葉繁茂,虯根盤桓。

  齊斯輕聲道:“祠堂外,槐樹旁,支起大鍋煮肉嘗。槐樹有了,祠堂應該就在這一帶了。”

  “萬一村裡不止一棵槐樹呢?”張立財左顧右盼,“我眼睛都瞪老大了,咋就沒看到祠堂的影子呢?”

  身遭的霧已經很大了,如有實質的乳白色塗滿大部分的視野,相隔幾步外的玩家被模糊成溕妮喞h的人和事物就完全看不到了。

  白茫茫一片的底色上,漆黑的槐樹像一道裂口般鮮明地鑲嵌在畫面中央,好像是此間天地唯一的事物,除此之外便是無邊的虛無。

  “所有人都拉住前面人的手,不要走散了!”楊邧|朗聲道,“根據童謠的線索,祠堂一定就在附近,我們一點點找過去!”

  齊斯早便蹭到了楊邧|身邊,趙峰則一直緊跟著他這位“昔拉公會正式成員”。這會兒,齊斯直接拉起他們兩人的手。

  他相信,楊邧|作為九州公會的預備役,必然不會對他不管不顧;而為了加入昔拉公會,趙峰也會拼盡全力保護他的。

  只是不知道,當他得知一切都是騙他的之後,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呢?

  “趙峰,我武力值不高,比較脆皮,等會兒如果出了事,恐怕還要多麻煩你了。”齊斯真心實意地笑著,看在趙峰眼中赫然是鼓勵和考校的意味。

  趙峰心知大公會大多需要投名狀,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光有狠勁還不夠,得表現出與之相配的實力來。

  他立刻舉起纏著十字架的左手,表忠心道:“常哥,小問題!要不是規則不讓,這破地方的鬼來一個我殺一個!”

  玩家們聽在耳中,只覺得齊斯捉摸不透,明明看上去平平無奇,卻為何能讓趙峰這種誰都不服的角色對他言聽計從的?

  有幾個玩家則默默將齊斯從“試錯工具人”的預備選項中移出。

  “常胥”和趙峰的關係看起來不一般啊,要是誰動手害死了他,天知道趙峰會不會忽然發瘋,帶幾個人下去給他陪葬。

  眾人手牽著手排成一隊,從槐樹開始,一步步往前方行進。

  不知是不是錯覺,分明已經走了好一會兒了,一抬頭卻依舊能看到那棵大槐樹鑲嵌在視野中,不遠不近。

  風吹了起來,槐樹的葉子嘩嘩作響,笛聲和鈴聲在空中盤旋迴蕩,遠處飄來了肉香。

  “啊!誰……誰摸了我的手?”周依琳叫了起來,聲音中夾著可感的恐懼。

  站在她旁邊的張立財連忙搖頭:“大妹子,我好好拉著你的手呢,大家夥兒都這樣拉的……而且我還揹著這麼大一包神肉呢,可沒心情亂摸。”

  “不……不是你……”周依琳顫抖起來,“那隻手很涼,很細,像是骨頭一樣……”

  張立財慌了:“你……你別嚇唬我啊,我膽子小,真要尿褲子的……”

  兩人扯皮的當口,最前頭的楊邧|拖著朴刀,牽著隊伍的前端折了回來,皺著眉看向一處:“有人。”

  齊斯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霧中走出一個穿素白色屍衣的少女。

  少女面色蒼白,被剜去的雙眼流出血淚,斑駁了清秀的面龐,衣衫下的手臂慘白而纖長,儼然是被剔乾淨皮肉的手骨。

  她咧開嘴,衝玩家們空洞洞地笑著:“今天是蜡祭日,祭祀就要開始啦,我們去參加祭禮吧。”

  不待玩家們回答,她便轉身跑開了。

  濃霧以她的腳步為界滌盪消散,黑天之下,槐樹旁支起了銅製的大鍋,湯水沸騰,煙火瀰漫。

  漆黑的人影在鍋邊圍了一圈,火焰跳躍,空氣湧動著搖曳的波光,連帶著人的形影也抖動起來。

  少女不見了,滾滾的濃湯中飄來一張浮腫而蒼白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