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笑諷嘲
很多記憶的碎片深埋在思維的底部,一經觸及便紛紛揚揚地飛起。
齊斯忽然想起他父親生前捐助的那個基金會,主營的似乎也是孤兒院相關業務。
他的命弑驹摵湍莻孤兒院有千絲萬縷的關聯,如果不出意外,他將被投入另一條與孤兒院緊密糾纏的命呔,因為擁有不同的經歷而在性格的細節上有所差別。
但有一個棋盤之外的存在伸出手指輕輕波動了一下棋子,幅度微小得如同蝴蝶振翅,卻讓他從原有命叩牧_網間錯身而過。
本該屬於他的經歷被賦予另一個人,他得以安坐於此聽別人的故事。
念茯嘆了口氣,唇角依舊含笑:“我和你說這些並不是想博取你的同情,只是因為這個副本給我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儘管找不到任何外觀上的相似,但我還是想到了那個孤兒院。
“資源都是那樣的緊缺,所有人都投入沒有贏家的生存競爭,爭得頭破血流、你死我活,卻又完全看不到未來。打個比方,就像是一群蛆蟲相爭,爭到最後得到的不過是腐肉罷了。
“那時候我就想,那裡簡直就是一個鬥獸場。”
齊斯沒有撫平隊友童年陰影的閒心,在他看來別人主動吐露的故事比小說真不了多少,哪怕是真的,也不過是可以利用的把柄。
只是,一切都太巧合了。
副本給玩家們的食物剛好是老鼠肉,剛好可以被念茯識別出來。
念茯剛好有一段在孤兒院生活的經歷,和他似乎有千絲萬縷的關聯。
他們剛好在這個副本中組成了一隊,可以共享這些資訊。
齊斯從進入遊戲以來,就有一種被高位存在操縱的感覺,契也如實告知了他諸神賭局的存在。
但操縱似乎並不止於此,整個世界都好像是被編寫出來的程式般按部就班。
而這種被操縱感在這個副本中到達了巔峰,從常胥發動【黑暗審判者】效果的那一刻,局勢就在實際上脫離了掌控,接下來的所有選擇都是被動做出。
他甚至不再居於舞臺的中心,而成了一個類似NPC的存在,被玩家們虎視眈眈地算計著,隨時準備發出致命一擊。
——很糟糕,很令人不適。
“你和你的那位隊友之間有聯絡方式嗎?”齊斯看向念茯,“他那邊的食物也是老鼠肉嗎?”
念茯閉目兩秒,再睜眼時點了點頭:“是的,我懷疑這裡的所有食物都是老鼠肉。”
“這樣麼?”齊斯垂下眼,看著自己的手指,一幅幅圖景在眼前閃過。
“我想到了一種遊戲,叫做‘鬥獸棋’。”他說,“一共八種棋子,分別是象、獅、虎、豹、狼、狗、貓、鼠。其中,獅、虎、豹、狼、狗、貓都可以吃鼠,鼠則可以吃掉最大的象。
“按照鬥獸棋的玩法,鼠和象的食物鏈關係將會是破局的關鍵。”
“你為什麼覺得這是鬥獸棋?”念茯皺起了眉頭,“一共八種棋子,卻只有六支隊伍,而且,我們是‘狐’,不屬於任意一種棋。”
“狐狸是犬科動物,對應鬥獸棋中的‘狗’。而且,棋子並不一定在場中。”齊斯頓了頓,問,“你還記得觀眾席上坐在最高處的是哪種動物嗎?”
念茯順著齊斯的話語仔細回憶。
觀眾席上各式各樣的動物擠擠挨挨,越靠近下面越是擁擠,越往上則越是寬敞。
下面的座位多是牛羊貓狗混坐,上面則是老虎、豹子和獅子等食肉動物,卻有一種動物居於這些掠食者之上……
“大象。”念茯脫口而出。
齊斯頷首,平靜地陳述:“在各種以動物為主題的遊戲中,包括各種動畫、小說的世界觀裡,只有鬥獸棋將大象設定為最強的野獸。”
“只有鬥獸棋麼?”
“據我所知是這樣的,而我相信副本不會設定超出玩家知識限度的謎題。”齊斯的手中,有一個溄鹕牡静葙|感的道具一閃而過,念茯沒能看清那是什麼,“鬥獸棋的致勝關鍵是避免己方身處危險之中,並儘可能抓住對手的破綻。
“考慮到這個遊戲中,玩家們的資訊量並不對等,即知曉自己對應的動物,而不清楚其他人的動物,我想到了一種有趣的玩法……”
……
“目前的局勢其實很有趣,時間還早,我可以仔細分析給你聽。”
另一邊,楚汛坐在稻草床上,不疾不徐地娓娓道來:“首先可以明確一點,常胥針對齊斯並非九州公會的意思,相反很有可能是違背公會命令的違規行為。
“最近論壇因為身份牌的事鬧得沸反盈天,九州在內部清洗的重要階段,又深陷輿論漩渦,萬不會主動將不合規的行為暴露於大眾視野,添一把柴。
“常胥作為新人榜第一,屬於重點培養和造勢的物件,不容有任何汙點。利用身份牌的極端機制對新公會成員出手,哪怕事出有因,也容易造成負面影響。
“所以,無論齊斯是死是活,常胥只要離開這個副本,都會受到九州公會的制裁,大機率不僅僅是逐出公會那麼簡單。常胥自己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卻還是這麼做了,可以說對付齊斯是他孤注一擲的瘋狂舉措,他將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想贏。
“一個破釜沉舟的賭徒,為了獲得最終的勝利必然會願意割捨過程中的利益,這將是我們可以利用的點。”
格林不明覺厲地聽著,問:“所以,我們是要去找常胥合作,然後談一下幫他們的條件?”
“不。”楚汛搖頭,“我們不和任何人合作。
“齊斯經過身份牌的審判,成為被整個副本針對的物件,任何一隊的傾斜對於他來說都是雪中送炭。他為了爭取我們的支援,同樣有可能帶給我們不菲的利益。
“棋子未落下時才能引棋手思慮和忌憚,我們擁有巨大的優勢,完全可以作壁上觀。”
格林撓了撓頭:“兄弟你說的有道理,但好像不太對啊。那個叫範佔維的傢伙不是明牌表示要站在齊斯那邊了嗎?”
“他只是自以為聰明,想做一個左右逢源的投機者罷了。可惜他們並沒有坐地起價的資本。”楚汛看向牆壁上掛著的老虎面具,唇角勾起一抹湹男σ猓俺撬麄兪仟{子。”
……
“我們是‘獅’。”
範佔維忽然放下手中盛放老鼠肉的碗,站起身走到牆壁邊,取下上面掛著的獅子面具輕輕摩挲。
“我想到了,只有鬥獸棋才會將象放在最上面,原來如此,我早該想到的。”他狀似激動,語速極快地念道,“我們是獅,可以吃掉虎、豹、狼、狗、貓、鼠,僅次於象,而象在觀眾席上……”
林燁端著碗,坐在旁邊一臉懵逼地看著自己的隊友走來走去。
後者原本無神的死魚眼此刻亮得逼人,讓人想到傳說中神經質的科學怪人。
他嚥了口唾沫:“你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是什麼意思啊?”
“我在猜測這場鬥獸遊戲的規則和機制。”範佔維抱著獅子面具侃侃而談,“如果這場遊戲真以現實裡的鬥獸棋為藍本,那麼我想我們並未像我猜測的那樣居於劣勢,相反在機制的範圍內佔據了最大的優勢。
“我們會贏下去的,被憎恨被排斥,得罪再多的隊伍也沒關係。因為,我們是‘獅’,是僅次於‘象’的最大的棋。”
林燁聽得一頭霧水。
他玩過鬥獸棋,在他還不是個街頭小混混,而是家裡寄予厚望的幼子時,父母經常陪他玩各種益智類遊戲。
雖然他總是玩得一團糟後,並且在父母無奈的目光下大發脾氣,將棋子棋盤摔得一地狼藉就是了……
林燁張了張嘴,問:“那要是有隊伍是大象怎麼辦?”
“不會的。”範佔維將獅子面具放下,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頭頂,“象在那裡。”
掛著老虎面具的牆壁下,楚汛垂下食指,指向裝滿血肉的碗:“鼠在這裡。”
第四十六章 鬥獸場(七)“你沒有慾望”
十分鐘倒計時結束,所有玩家都完成了進食,或捧在手中、或放在地上的碗連同灑落的血珠一同消失,就好像從來不曾存在過那樣。
室內的光線一寸寸暗了下來,沒有燈火的照明,很快就陷入牢话愕钠岷凇�
齊斯從揹包裡拿出手電筒,自房間的牆角開始,沿著石壁一寸寸探照過去。
先前看不清晰的圖景在燈光的直射下鮮明如火,一圈圈地暈染拼接成完整的畫面。
淳樸古拙的線條勾勒出神話的影印,結合念茯補充的世界觀背景,可以判斷那記載的是往屆的鬥獸遊戲。
從黃金時代的人與獸鬥,到白銀時代的獸與人鬥,再到青銅時代的人與人鬥……
那麼現在所處的英雄時代,又會以什麼樣的形式終結呢?
齊斯抱著狐狸面具,站在最後一面空白的石壁前。
石壁的中央鑲嵌著一個青銅掛鉤,似乎也是可以用來掛麵具的地方。
雖然密閉的房間很可能存在機關,但有命邞彦l在,哪怕觸發死亡點也沒事。
齊斯直接將手中的狐狸面具掛了上去。
剎那間,本該灰敗破舊的牆壁映出一幕幕光影交錯的畫面,太過抽象和意識流,無法被輕易讀取。
狐狸面具穩穩當當地懸掛在石壁上,像是從石頭裡長出來的一樣。橘紅色的毛髮間黑亮的眼珠大睜著,如同活物般注視著齊斯。
齊斯伸手去觸碰牆壁,眼前閃過洶湧流淌的血河,粘稠的陳舊血液裹挾著新死的鮮血,其上漂浮著骷髏和白骨。
和鬥獸場石臺下的那個血池很像,卻又更廣博浩渺一些,讓人聯想到成百上千人的死亡。
濃郁的血腥氣撲面而來,如同蠕蟲和觸鬚般湧入鼻腔;耳邊滾動著山呼海嘯般的人聲,像是在呼告和祈求。
齊斯看著狐狸面具,問:“那是什麼?”
氣味和雜音漸次退去,一道低沉的聲音響起:“那是過去,也是現在的世界,死者的血液匯流成河,灌入眾神饗宴的酒杯。
“我告訴你答案了,你也要回答我的問題。”
【支線任務已觸發】
【支線任務(必做):回答斯芬克斯的謎題】
冰冷的電子音響起,房間裡的兩個人都能聽到。
齊斯掀起眼皮看了眼系統介面上浮現的文字,側頭看向念茯:“你覺得這個任務有做的價值嗎?”
在唸茯的視角中,齊斯只是在牆壁前瞎搗鼓了一會兒,就觸發了支線任務。
支線任務雖然往往暗藏危險,但多數時候意味著機遇和線索,遇上了萬沒有放棄的道理。
——而且詭異遊戲也沒有拒絕任務的選項。
從齊斯氣定神閒的態度可以看出,他觸發支線任務並非誤打誤撞,而是早有準備,甚至還有可選擇的餘地……
該說不愧是智力型玩家嗎?
念茯輕輕吐出一口氣,走到牆邊,投向狐狸面具的目光晦暗不明:“只說回答,沒說要‘正確回答’,估計哪怕答錯了也不會有負面影響。”
齊斯略一頷首,將目光移回牆面。
狐狸面具此刻扮演斯芬克斯的角色,毛絨絨的外表在某幾個角度呈現大理石的質感,折射冰冷的反光,好像真是一尊古希臘神廟中的石像。
它盯著齊斯,嘴一張一合地問:“你的慾望是什麼?”
這個問題沒頭沒尾的,似乎也不會有特定答案。
齊斯垂著頭看向自己的手,蒼白的指尖沒有泥濘和髒汙,卻好似纏繞著鮮血和黑煙。
“我的慾望啊……”
他恍然想起從《紅楓葉寄宿學校》副本出來後做的那個夢,頂著他的臉的怪物一邊往他身上灑土,一邊對他說:“人類是要有慾望的。你的慾望是什麼呢?”
他當時沒有回答,心裡所想的是“毀滅世界”之類的幽默的答案,更具體的便怎麼也捉摸不透了。
“你的慾望是什麼?”斯芬克斯又一次問。
齊斯笑了,近乎於戲謔地說:“也許是成神吧。”
斯芬克斯閉了一會兒眼又睜開,頭顱微微顫動起來:“不對,那不是你的慾望,你沒有慾望。
“我看不到你在渴求什麼,看不到你會因為什麼而歡喜,你的心底是一片荒蕪的空茫,白色的虛無中找不到我需要的答案……”
“成神不算慾望嗎?”齊斯歪著頭,認真地問,“如果真的能成神,想來是挺有趣的,我應該會感到快樂。”
“但哪怕你知道自己永遠無法成神,也不會因此感到難以抑制的痛苦。”斯芬克斯說,“曾經有人的慾望是活著,在將死的那一刻他被恐懼淹沒,我品嚐到了鹹腥的痛苦。
“曾經有人的慾望是金錢和權力,在跌落塵埃後他自盡了,因為無法忍受貧賤和低微,而被冷澀的痛苦壓垮。
“來到這裡的人會因為生死不自主而絕望,會因為被當做動物肆意對待而屈辱,會因為食物和住所的簡陋而憤怒……
“那麼你呢?你有過憤怒這種情緒嗎?”
斯芬克斯半月型的眼睛神秘而深邃,好像真的很想知道齊斯的答案。
齊斯靜靜地看著它的眼睛,腦海中浮現出過往經歷中,根據正常的情感生髮邏輯應該產生憤怒情緒的片段。
被同學欺凌時,被伯父伯母虐待時,被送去邪教基地時……他應該憤怒的,可事實上他回憶起來並沒有太多異樣的感覺。
當時他甚至沒有產生任何情緒,只是覺得透過殺人放火的方式解決問題的根源,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兒,就好像被編寫進了自動問答程式中,輸入過程就能輸出結果。
“以前沒有。”齊斯想了想,說,“但我覺得如果用成神的大餅吊著我忙前忙後,最後又告訴我事實上沒戲,我還是會很不爽的。”
斯芬克斯似乎是認可了這個答案,喟嘆著說:“那不是憤怒,因為你沒有慾望。
“沒有慾望的存在是可怕的,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麼,也不知道什麼是美好,什麼是幸福。
“他會順應本能和慣性做出選擇,哪怕那通往一條死路,也不會掉頭轉向。只等哪天走不下去,或是生命燃燒殆盡了,便停在那兒。
“他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像是一個沒有靈魂的死物,只會帶來沒有理由的毀滅。你,會是這樣的存在嗎?”
斯芬克斯發出一問,卻不等齊斯回答,便將眼珠轉向念茯,用毫無起伏的語調問:“你的慾望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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