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笑諷嘲
書生在這個副本中大概是特殊的存在,不僅負責接待玩家,告知玩家規則,而且恐怕知道很多秘辛。
等以後有機會,或許可以再找他一次問問。
仇心掐滅亂七八糟的思緒,看著小童,繼續問:“倀鬼都是由你們鎮民自己解決,那孟老爺是做什麼的呢?我看你們好像都很敬重他。”
“當然得敬重孟老爺啊。”小童比劃著說,“孟老爺就是我們這兒的定海神針,要是沒有他,我們早就死在戰亂中啦。
“是孟老爺帶我們找到了這個好地方,沒有人打仗,也沒有匪徒,除了要小心倀鬼,其他時候我們都可以安安穩穩地生活。
“只要不被倀鬼殺死,我們就可以永遠活下去,不會受傷,也不會死。”
“永遠活下去?”仇心看著小童燦爛的笑臉,一時怔愣。
她從小到大和死亡為伴,父母死於疫病,祖母撫養了她幾年也病死了,親戚都說是她克的。
在醫院實習的那會兒,太多生老病死在她身邊流轉,因為貧窮而放棄治療的,千金一擲也逆轉不了身體的衰敗的……
死亡對於每一個人來說都是公平的,因此來往的人臉上大多徽种粚铀罋獬脸恋谋А�
楊花鎮卻好像完全被拋棄在死亡之外,所有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和樂的微笑,無憂無慮,全無煩惱。
哪怕看到同伴的屍體,他們也不會有多餘的物傷其類的悲哀和恐懼,而是漠然而平和地將他們交由送葬人收斂。
可世界上真的有完全擺脫死亡和傷痛的辦法嗎?哪怕是在副本里,在詭異的楊花鎮中,這樣的設定也太過誇張了吧?
小童自豪地說:“我們有山神大人的庇護,是祂為我們擋去了災難,是孟老爺帶我們找到了這個被祂庇護的地方。”
山神不就是老虎嗎?倀鬼不就是老虎放進來的嗎?
仇心靜靜地聽著,心頭冷不丁地冒出一個詞——“欺騙”。
有人欺騙了大部分鎮民,會是誰?是孟老爺嗎?
小童忽然變了臉色:“你什麼都不知道!你是從外面來的!”
他轉身就走,一副要找人通風報信的架勢。
仇心急忙拽住小童的領子,將他錮在懷裡,捂住他的嘴,解釋:“我是被你們孟老爺請來的客人,不是壞人,很多人都知道的。”
小童卻好像聽不懂人話似的,一口咬上仇心的手背。
仇心吃痛,並不鬆手。
小童劇烈地掙扎起來,她險些壓制不住。
光潔的地面上只有一道影子,呈現餓虎撲食的狀貌,屬於小童。
仇心注視著那影子,目光微暗:“小弟弟,你這麼積極做什麼?你看看你的影子,你明明是倀鬼,不是人啊……”
小童的掙扎止住了,他低著頭,定定地看著地上的影子出神。
良久的靜默後,他喃喃念道:“我是鬼,不是人……我是鬼……”
這死孩子終於察覺到自己的真正身份了……
大家都是倀鬼,理論上可以合作……
仇心鬆開了鉗制小童的手。
小童在地上站定,緩緩轉過身。
在看到仇心後,他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鬼!”
仇心被嚇了一跳,從道具欄中取出一把匕首,握在手中。
小童瞪著眼睛,直挺挺地向後倒去,砸在地上,發出“啪”的一聲。
仇心湊近過去,看到小童臉上的驚恐之色尚未褪去,嘴巴微張,已然沒了聲息。
就像是……被活生生嚇死了一樣。
第十六章 倀鬼(十六)對鏡訴衷腸
孟老爺住在楊花鎮的正中間,也就是林辰印象中有兩個一模一樣的建築挨在一起的位置。
兩座黑瓦白牆朱門的大宅院緊密相接,形制相仿,連屋頂上的飛簷翹角、門扣上椒圖的掉漆都一模一樣,好像真是以交接處為中軸線,放了一面巨大的鏡子,一比一相互映照似的。
玩家們由書生引著,走到靠近鎮西的宅院前,不待叩門,兩扇沉重的朱門便緩緩朝裡盪開。
“吱呀”的絃音中,書生候在門邊,沒有進去的意思;玩家們依次跨過門檻,在青石板鋪成的院子裡站定。
朱門在身後重重關上,像是為放入棺材的墓室以水泥封門。
庭院中空闊寂寥,除了一張石桌和幾個石凳外,什麼都沒有。沒有花草樹木,也沒有任何人類生活過的痕跡。
“請我們過來,卻不派人來接,這孟老爺架子可真大。”唐煜吐槽一句,抽出腰間的佩刀。
NPC先不講道理,那也怪不得他不客氣了。
“也許這院子裡本就沒多少活人,誰知道呢?”齊斯徑直走向宅院靠東的門牆,在牆根處站定,屈起手指在上頭敲了兩下。
“嘚嘚”兩聲脆響在寂靜中響起,微微打著顫,像是按弦時發出的餘音。
“林文,你這該不會是想在這裡找暗室吧?”唐煜不明所以,但還是快步走到齊斯身邊,橫著佩刀護在他身後,以防突發情況。
他一邊觀察四周,一邊評價:“這聲音聽著確實不太對勁,正常敲牆壁的聲音不該是這樣的……不會真有隱藏空間吧?”
“不是暗室,如果牆體內有隱藏空間,聲音還會更空靈一些。”林辰輕輕搖頭。
他緊跟著齊斯,有樣學樣地蹲到牆壁旁,對著牆面敲敲打打:“林哥應該是想確定牆壁的材質。
“在這個副本中,我們看不出來以稻草人為身軀的鎮民的異常,說明視覺是會騙人的。
“但是聽覺不會,要想判斷一個存在的真實情況,或許可以透過它發出的聲音反推。”
齊斯頷首,將手收回袖子,直起身問:“你們能聽出它像什麼嗎?”
唐煜攤了攤手錶示愛莫能助。
林辰皺著眉思索片刻,遲疑地說:“這個聲音很耳熟,我以前可能聽過。”
他站起身來,從道具欄中取出一個相機鏡頭。
【名稱:相機濾鏡(使用中)】
【型別:道具】
【效果:在玩家臉部原貌基礎上,小幅度調整外貌】
【備註:準備好照騙了嗎?】
這正是林辰用以改變外貌的道具,在發動效果後,這個道具便只剩下一個鏡頭了,要隨身攜帶才能確保效果的持續生效。
齊斯剛好後退一步,阻隔在林辰和唐煜中間。
唐煜被擠出了能觸發道具資訊、看到提示文字的最大距離,只能看見林辰捧著一個看不出有什麼稀奇的鏡頭,動作格外小心和珍惜。
他不由嘖嘖稱奇:“林鴉,你進副本還帶這玩意兒嗎?都壞成這樣了,也拍不了照啊。”
林辰不語,用指關節輕輕敲擊鏡頭。
“嘚~嘚~”
清脆而熟悉的響聲再次響起,和先前敲擊牆面的聲音遙相照應。
林辰做出判斷:“是玻璃。我這個鏡頭是玻璃材質,那面牆聽聲音也是。結合之前的資訊,我猜測……可能是鏡子。”
孟老爺宅院的牆壁是鏡子。
先前所有猜測自此落到實處,楊花鎮的中央果然有一面巨大的鏡子,將鎮子分成東西兩部分,相互映照,使得建築佈局如出一轍。
“等等,好像不太對……”林辰收好鏡頭,皺眉思索了一會兒,提出疑問,“既然有鏡子攔在中間,我們是怎麼自由在鎮東和鎮西之間穿梭的啊?”
“因為我們是靈體。”唐煜將佩刀往地上一摜,看向宅院深處,“最開始的提示就很明確了,我們都沒有影子,只有鬼才會沒有影子。
“鬼能在鏡子中穿梭再正常不過,女鬼從鏡子裡爬出來是很老套的恐怖橋段了。
“我們需要思考的是,鎮西和鎮東,究竟哪邊是真實,哪邊是倒影。”
隨著他話音的落下,原本潔白的粉牆忽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顏色,變得透亮反光。
所有磚縫和裂紋在幾秒間歸於光潔平滑,映出前方几人的影像,每個人的身遭都勾了一圈白線,如同曝光。
虛妄的粉飾被勘破,裸露出其下的真實。巨大的鏡面剝去牆壁的幻象,以兩座宅院的交界處為基,向南北方向無限延伸,無窮無盡。
被霧氣稀釋得淡泊的日光經過鏡面的反射,刺目而灼人地兜頭澆鑄在玩家們身上,突如其來的熱量帶來炙烤的疼痛,引發烈火焚身的聯想和恐懼。
視野右上角,一身血衣的骷髏劇烈掙扎起來,其上的主祭似是被驚擾了安眠,睜開猩紅的眼眸後垂下視線。
紅衣的主祭雙手舉起黑色的十字架,轟然下壓。原本躁動不安的骷髏被衝出卡面的十字架貫穿,終於安靜下來。
齊斯抬眸看去,目光穿過卡牌落到鏡面上,看到其後的另一個世界。
沖天的大火在鏡中烈烈燃燒,整張鏡面都被塗抹成一色的橘紅。
黑夜被火光映照得明亮如晝,木質的房屋從近到遠漸次坍塌,瓦片和木樑簌簌砸落,灰燼和塵土混雜著向四周滾滾而流。
披甲執銳計程車兵跨著駿馬,高舉著噴薄的火把,孜孜不倦地將火星灑向尚未燃盡的屋宇。
穿粗布麻衣的男男女女四散奔逃,哭泣聲和呼救聲交織在一起,久久不絕。
這些畫面無疑是對副本背景的印證,肯定了士兵放火燒鎮的事實。
如果玩家們錯過了最早分散在邸舍中的紙頁線索,亦有辦法透過發現牆壁的材質是鏡子,而補充缺失的那部分世界觀。
但眼下玩家們早就知道這些資訊,被鏡子這麼照了一遭,就完全是白白遭罪了。
“林哥,接好!”林辰最先反應過來,從道具欄中取出【寫滿痛苦的傘】,將傘柄塞到齊斯手中。
齊斯掐滅紛亂的思緒,撐開黑傘充當盾牌,阻擋在三人身前。
鏡子反射的光線被於事無補地阻擋了部分,餘威依舊,好像是鏡中的大火蔓延到了現實。
居於三人中間的齊斯衣服倒還算完整,左右兩側的唐煜和林辰則各被燒掉了半邊袖子,皮膚上也都佈滿焦黑的灼痕。
好在,鋥亮的鏡面很快黯淡下來,向玩家投注而來的光亮有所消歇,灼燒感逐漸退了下去,只剩下蒸人的溽熱。
大火的映像淡了下去,三人的影像再度出現在鏡中。
唐煜瞪了鏡子兩秒,低聲罵道:“淦!差點忘了鬼怕陽光……”
事實上他記得也沒用,牆壁向鏡面的轉變太過突然,附近亦沒有遮擋物,罕有人能及時反應過來,找到避身之所。
“鏡……鏡子裡有人!”林辰忽然指著鏡面,瞪大了眼睛。
“鏡子裡當然有……臥槽!”唐煜肩膀明顯地一抖,臉上露出了和林辰如出一轍的表情。
齊斯順著兩人的視線看去。
三名玩家的形影在鏡中一比一地映出,夜間看看倒還好,此時只覺面色蒼白如紙,眼眸漆黑如井,肉眼可見不是活人。
除卻玩家所在的位置,其餘部分的鏡面都呈現磨砂似的模糊,連建築的影像都淡如水痕。
身遭所有空隙皆被濃霧填補,玩家們像是行走在雲中,被煙氣繚繞。
在煙斓母钐帲悬c點微光若隱若現,兩個一對,像是人的眼睛,在沆瀣一片的晦暗中明滅。
不是像,那就是人的眼睛。
齊斯看到微光的周圍延伸出溁疑妮喞蠢粘鲩L髮的人臉,並如同潑了水的墨跡般向下流淌,構成長袖長袍的身形。
一張又一張的人臉相互堆簇,在雲霧中擠擠挨挨地相貼,讓人很容易想到堆在亂葬崗的尚未腐爛的屍首。
齊斯心有所感,側頭環顧,庭院中沒有霧氣也沒有人臉,除了玩家,什麼都沒有。
一種強烈而危險的求知慾湧上心頭,他好像被某種高維的力量所操控,迫切地想要知道鏡中的人臉是什麼,不受控制地扭過頭看向鏡子。
陌生的、灰敗的、明顯不屬於活人的面孔以同一個角度面向齊斯,無光無神的眼睛輕飄飄地盯視著他,在他眼前一寸寸凝實和放大。
心臟好像被浸了水的綁帶層層綁縛,窒息感和粘稠的通感包裹住皮膚,恰似被關進盛滿厚重水汽的蒸弧�
“憑什麼要趕我們?憑什麼燒我們的房子?我們不走……”
“你們無能,你們守不住城,就會欺負我們這些小老百姓……”
“改朝換代都是常事,關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什麼事?”
一聲聲控訴的、悲傷的、憤怒的、不解的、不甘的哭喊在耳邊炸響,排山倒海地灌入腦海。
齊斯額角的青筋不住跳動,莫名的恐懼自心底蔓延,幾息間流遍四肢百骸,驅之不散。
那恐懼有如實體,經過時帶來撕裂的痛感,身體的每一個組分都叫囂著逸散和逃離,隨時都將崩毀潰散。
“不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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