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笑諷嘲
他弓起腰,笑得打顫:“費了這麼大力氣,就為了賭一線極微弱的希望,值得嗎?”
徐雯笑了:“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犧牲你一個,便有機會拯救所有人,怎麼都該試試。”
“又是這種犧牲少數、拯救多數,犧牲當下、拯救未來的功利主義啊……”齊斯被藤蔓一寸寸向棺材拖去,腦海中不停有思維的氣泡炸開,發出玻璃碎裂的輕響。
他的視線已然一片模糊,聲音卻帶著笑意:“我很好奇,你為什麼理所當然地認為,我就應該犧牲。因為我是單一個體,還是因為你覺得我是個死不足惜的人渣,亦或者……”
“因為你受制於我,別無選擇。”徐雯說。
“弱肉強食的理論嗎?”齊斯掀了掀眼皮,依舊無法看清眼前的景象,“信奉叢林法則,卻還嚷嚷著救世,真是矛盾啊……”
“我只是想救我自己。”徐雯的聲音渺遠得像是從天外傳來,“我本來想道德綁架你,但沒想到你沒有道德。”
她說得一本正經,語氣漠然冷硬,和之前的表現判若兩人。
亦或許她根本沒有說話,那聲音只存在於齊斯的想象之中。
不過不可否認,這個答案是令人滿意的。
齊斯雙肩顫抖,哈哈大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放鬆身體,任由藤蔓將他拖入棺材,緊緊地纏壓在冰冷的石棺底部。
而後,棺蓋砸下,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
第六十七章 雙喜鎮(二十三)棄置身
齊斯曾在十六歲那年被活埋過一次。
一群發現了他的災厄屬性的“正義少年”挖了一個土坑,將昏迷的他放了進去,又將冰涼的泥土澆在他臉上,壓上茅草和碎磚。
他們厭惡他,猶如厭惡一隻老鼠或者蟑螂。
對於這隻骯髒的生物,人們不想讓手上和身上沾染噁心的液體,最好能不見血地、安靜地讓他消失。
齊斯將死之際,沒有翅膀的神悄然降臨,蹲在土坑邊對他說:“向我祈叮魑业男磐剑铱梢詽M足你一個願望。”
當時的齊斯無聲地告訴祂:“我沒有願望。”
神說:“你就要死了。”
齊斯問祂:“你不想讓我死嗎?”
神不語。
齊斯又問:“那如果我不向你祈叮膊幌胱瞿愕男磐剑憧梢园盐彝诔鰜韱幔俊�
那天齊斯沒有死成,並且一直頑強地活到了現在——他雖然不夠幸撸瞾K非倒黴透頂。
然而此時此刻,未必會再有心懷善意的無聊神明降臨——他只剩下他自己了。
黑暗中,一切都將遠去,包括聲音、記憶和畫面。
齊斯失去了所有觸感,好像懸浮於一片濃霧堆湧而成的大海,周身皆被無形之物包裹。
他什麼也看不到,卻能感受到有一道視線如有實質地在他的靈魂深處遊蕩,從最毫無遮攔的地方進行窺探,或者說……尋找。
是的,尋找。
齊斯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堆埋了一粒珍珠的棉絮,一隻手正將他從裡到外地一團團掀開,一絲不苟地翻找那粒珍珠。
當然,手並不是常規理解上的手,更類似於一種視線、思想、意念等不可名狀的東西紐結後的聚合物,是感觸層面的對難以描摹的形象的想象。
齊斯只能透過大腦中浮現出的一幕幕紛亂的畫面碎片,嘗試理解自己正在且即將遭遇什麼。
他意識到,自己遭此厄難大概是由於“懷璧其罪”,哪怕並不全然如此,也大抵是有這樣一部分原因在的。
考慮到自己已經半死不活了,他索性一動不動,專心扮演一團爛肉,由著對方兢兢業業地搜查。
漸漸的,他被折騰得有些煩了,忍不住問:“找什麼呢?說說看唄,我幫你一起找。”
對方似乎沒想到他這麼好心,手僵了一瞬,又繼續沉默地搜查起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齊斯想要睡過去,可在被注視的狀態下,他又睡不著。
……如果有被子就好了,裹屍的草蓆也不錯。
他漫無邊際地想著,紛紛雜雜的記憶忽然不受控制地湧動起來。
從十二歲那年悄悄殺死鄰居養的大型犬,練完手後吸取經驗,處理了一個給他帶來很多困擾的“朋友”。
再到十七歲前幾個月,坐在窗臺上一邊啃冷得發硬的燒餅,一邊觀賞紅衣厲鬼虐殺伯父伯母的血腥場面。
不重要的畫面被快進,因為速度過快最後混雜成馬賽克一樣的色塊,紅黃藍三色顏料在眼前打翻,又在某一刻重新分離成歷歷可數的小點,拼貼成可以辨識的畫面。
進入詭異遊戲,玫瑰莊園、食肉、辯證遊戲、無望海……
一個個副本在眼前快速劃過,齊斯意識到,對方是在搜查他的記憶。
沒有任何秘密,所歷所想皆被人看透,無法阻止,無法拒絕……
齊斯懨懨地看著眼前的畫面定格在雙喜鎮中,在一團迷霧中以旁觀者的身份目擊自己的一舉一動。
【該資訊已對您上鎖,您無權知曉】
一行血色的字跡彈跳出來,卻不是在系統介面上,而是在一片黑暗的虛空中。
這句話大概是在警告那個正在搜查記憶的存在,因為齊斯感覺,翻找自己的手僵住了。
這是規則看不下去了,出於公道心阻止了一手嗎?
齊斯略感幽默地想著。
果然,下一秒,回憶戛然而止,所有可以指向具體細節的思維被打亂,難以拼湊出事態的全貌。
不屬於自己的驚愕情緒透過靈魂傳導而來,齊斯有些想笑。
他恍然意識到,自己並非無計可施。
事先制定的那個看似因走投無路而孤注一擲的計劃,在最開始或許顯得過於瘋狂和異想天開,但在此時此刻,似乎確有成功的可能。
雖然位於對方的主場,在道具、經驗、底牌等方面亦居於劣勢,但他在某一項上擁有絕對的優勢。
那就是——資訊量。
是的,他晚進遊戲三十六年,缺少很多情報和資訊,但他依然知道一些對方不知道的,比如……對方要找的那個東西的位置。
對方知曉的資訊總量固然比他多很多,甚至包括詭異遊戲的本質、規則的源起等諸多秘辛,但在急於找到某個東西的情況下,和那個東西相關的資訊的價值足以被放到最大。
——甚至起到決定勝局的作用。
“說出契約權柄的所在,那是不屬於你的命摺!币粋聲音從腦海底部響起,像是神明降諭,帶有威脅和命令的意味。
齊斯終於知道祂要找的是什麼了。
【靈魂契約】,涉及到規則的技能,神明才能擁有的權柄,卻被賦予他一個剛進入詭異遊戲沒多久的新人。
而這名新人獨來獨往,孤立無援,沒有和神抗衡的能力,甚至對很多危險一無所知。
設身處地一想,齊斯都覺得不拿捏一下簡直對不起自己。
巨大的利益往往意味著風險,但只要那利益足夠可觀,便值得為此賭上身家性命。
齊斯笑了:“看來你這位神一點兒也不全知全能啊。我告訴你契約權柄的位置,對我有什麼好處呢?”
陌生的邪神說:“你可以活著離開,而我將允許你信仰我,並回應你的祈丁!�
施捨的語氣,符合一神論宗教中的神明形象。
可惜詭異遊戲中不止一位神。
齊斯想了想,說:“要不你還是和契競價吧,誰出價高,我就聽誰的。契給了我【靈魂契約】這個技能,你有什麼更高價值的東西可以給我嗎?”
“……”
空間忽然劇烈地抖動起來,一雙金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陡然睜開,投下視線。
齊斯在剎那間被一種靈魂深處的恐懼感淹沒,就好像那是貓的眼睛,而他是一隻生活在溝洫中的老鼠。
劇痛,彷彿被無數把刀從各個角度捅進皮肉,旋轉攪動後再把血管挑出……痛覺神經被用針碾過,反覆穿刺和挑動……
一陣又一陣的疼痛如潮水般永無止境,卻有一個聲音循循善誘地告訴他,只要說出契約權柄的位置,他就能得到解脫。
痛苦到了極點,齊斯反而笑出了聲。
如果說最開始他一直處於被動,那麼現在,主動權則回到了他手中,就連計劃的成功率也從 1%上升到了 99%。
對方沒有更有效的對付他的手段了,只能用最原始的逼供方式。
而他雖然怕痛,但也很擅長忍耐,尤其是在知道可以讓對方極度不爽的情況下,他寧可自損八百,也不會讓對方遂心順意。
進入這個副本以來的鬱結一掃而空,就好像含著一顆裹了胡椒粉的薄荷糖,在所有刺激性口味淡去後,舌尖終於嚐到了甜味。
齊斯的笑聲越來越放肆,逐漸變為哈哈大笑。
在又一次被問及同一個問題時。
他無比愉悅地吐出兩個字:“你猜。”
……
尚清北做了一個夢,夢裡是一片黑暗,只有一張泛黃的紙頁在眼前懸浮。
紙頁上用不屬於任何一個國家的文字寫著什麼,在視線觸及的剎那卻能獲知其意義。
【支線任務:破壞喜兒的喜事】
這是紙上寫著的內容,尚清北在字句的右下角看到了自己的簽名,籤的是真名。
他由此想起,第一天晚上,自己在連環夢中和某個存在做了交易。
那個存在幫助他從噩夢中醒來,而他則要完成支線任務。
只是,這支線任務完成的方式明顯和那個存在的要求相悖,他這算不算是違背了承諾?
眼下又一次被困於夢中,是不是那個存在要秋後算賬了?
尚清北的冷汗一下子就下來了,然後他就看到眼前的紙頁有了變化。
寫著支線任務的一面被揭開,隨即消散在虛空中;而在其下面,竟然還有一頁,赫然寫著截然不同的字句:
【殺死齊斯】
右下角同樣簽了他的名。
交易竟然有兩個條款,尚清北忽然意識到,在昨晚的夢裡,那個存在從來沒有明確地告訴他,需要他做什麼。
原來在這兒等著……
救助喜兒根本不是交易內容,只是對方利用文字遊戲形成的誤導!
尚清北倒吸一口涼氣,卻沒有被耍後的憤怒情緒。
已知對方居於絕對支配地位,很可能擁有較高的許可權,和對方起爭執討不到任何好處。
他反而還感到慶幸,被他搞砸了的救助喜兒的任務並不重要,他不會因此受到追究。
此刻,尚清北的目光再度回到契約條款上。
【殺死齊斯】,“齊斯”是誰?
毫無疑問,這是玩家中某個人的真名。
尚清北迴憶起副本開頭的種種細節,包括杜小宇和“齊文”的表現。
可以確定,“齊文”姓“齊”……
一副人像在黑暗中浮現,肯定了尚清北的判斷。
下一秒,他就感覺有人推了一下他的後背。
他一個踉蹌,猛然從床上坐起,看到窗外的黑天。
他坐了一會兒,從夢裡的惶惑中抽離,逐漸冷靜下來。
夢是潛意識的造物,能夠激發人的本能。
在夢裡,或許能將殺人看作理所當然,但在現實裡,人終究是不能放棄道德的。
房間內沒有燈,光線昏暗得只能看清囫圇的輪廓。
尚清北側頭看了眼躺在中間那張床上的人影,眼神有些複雜。
他對“齊文”或者說齊斯沒多少好感是真的,也許是因為後者總喜歡在言語上擠懟他,也許是因為兩人同為擅長解謎的玩家,卻在觀點上有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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