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晓木生
莫里森笑眯眯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仿佛看到了竞争对手。
湖心镇的教堂本来是修道院派人看管的,现在竟然被空降了一位。
“咳咳!”一旁的安德森清了下嗓子,他的神态倒是很严肃。
“格莱曼大人……”他略带犹疑地说:“其实这次我们来,是为了一本书?”
“书?”
安德森向副院长示意:“莫里森!”
莫里森脸上浮现出为难的表情,“哎,格莱曼大人,您自己看看吧。”
说完他掏出一本书,双手递给保罗。
《冤情纪实》——映入保罗眼中的是这个名字。
他翻开第一页。
“……各位尊敬的读者,各位善良的义人,有鉴于角湾目前的情况已经十分严峻,笔者秉持着身为人类的最后一丝未泯的良知,毅然决定站出来揭开笼罩在这片土地上不为人知的一面。……”
“……教会,它并非是人们日常所认知的那样,是人世间至真至善的存在,这个组织在它耀眼的光芒下有一个丑陋乃至可怖的内核,它犹如圣典中……在这里请各位读者注意,笔者并非是异教徒或者无神论者,相反乃是光明之主的虔诚信徒,但在笔者眼中,教会强行占据了光明之主教义的解释权,它正如圣典中幻化成忠厚面孔之人蛊惑人心的魔鬼……”
“……笔者用了近十年的时间,拜访了角湾每一处城镇和村庄,搜集了大量的一手资料……”
“……数百年来,教会一直是缠绕在角湾人民身上的巨大枷锁……它是剥削者而非贡献者,它是欺凌者而非保护者……”
“……”
“……就这样,假借猎巫之名,无数的人间惨剧被制造了出来,其实质上只不过是教会借以敛财和揽权的手段……”
刚翻了几页,保罗就合上了书,“哇哦!这内容真是劲爆啊。”
莫里森和瓦奥莱特尴尬地笑了一声。
安德森则是很愤怒,“格莱曼大人,这是内容劲爆不劲爆的问题吗?这分明就是异端!是异端!”
“那么你想?”
“请您立刻下令封禁这本书,趁它还没有大规模扩散之前。”
莫里森特赶紧拉了一把安德森,小心地对保罗解释说:“格莱曼大人,是这样的。一周之前,角湾那边派人找到了我们,说是有一本亵渎之作正在角湾那边大规模传播,他们追查之下,竟然发现是来自西北海湾。我们帮忙寻藤摸瓜,发它是来自……来自您名下的印刷厂。”
“呃……原来如此。”保罗略有些尴尬。
“不仅如此,还有人将这本亵渎之作翻译成了奥尔多语版本,也在不断地印刷之中。”
“现在,角湾那边要求我们立刻封禁这本大不敬之作。”
保罗有些不快地说:“那边的教会手也伸得太长了吧?再说了,这本书里骂的是角湾教会,又不是西北海湾教会。”
“呃……”莫里森特为难地说:“可我们都是侍奉光明之主的仆人啊,所以……”
他突然噎住了,因为他明显感觉到了保罗看向他的眼神中递来一丝丝警告的意味。
你TM给我搞清自己的立场!
莫里森一幅求饶状:“至少别再让奥尔多语版本的传播了。”
安德森惊讶地看看自己的副院长,不明白自己这位平日里很强势的副院长为什么在保罗面前这么低声下气,来之前他还担心莫里森会顶撞领主大人呢,就像他那位古板顽固的老师一样。
不过领主的话里,貌似透漏出对教会不满的意味。
瓦奥莱特转着眼珠子,一会儿看看保罗,一会儿看看莫里斯,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调来湖心镇之前,他和莫里森只见过寥寥数面,他很眼热莫里森北岸修道院副院长的身份,这个修道院可是西北教会的……用最近冒出来的词儿来说就是教会的“人才培育基地”,底下的影响力可大了去了,而现在的正职院长是个不管事的人,大小事务都是这位副院长在负责。
这位至关重要的副院长在阿尔达领主面前竟然……
屋子里陷入了一阵沉默。
“好吧!三位神父。”保罗有些无奈地摊摊手,“我会找印刷厂的负责人谈谈,你们知道,自从有了印刷机,书籍这玩意儿就是薄利多销,所以他们只要能来钱,什么订单都敢接。”
“感谢格莱曼大人!”
安德森、莫里森、瓦奥莱特像是如蒙大赦一般,齐齐站起来向保罗鞠躬。
“啊,对了!”保罗将视线转向安德森,“我听说院长先生最近很忙,又研究出什么新知识吗?”
“我?”安德森指了指自己,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哪里哪里,只不过是在瞎搞罢了。”
“哈哈,说来听听嘛。”
“好吧,格莱曼大人。我正试图搞清楚生物的某些特征与它们的繁育之间的关系。”
“哦?有意思,能细说说嘛?”
说到自己的爱好,这位神父兴奋起来,手舞足蹈地给保罗解释。
“是这样的,大人您看,狗生下来的总会是狗,猫生下来的总会是猫,苹果树上长不出桃子,樱桃树上结不出梨子,这些常识背后难道没有某种规律在起作用吗?”
旁听的莫里森和瓦奥莱特对视一眼,心里纳闷这是个值得研究的问题吗?要不是这样世界还不乱了套?
保罗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个很值得深究的问题。”
莫里森和瓦奥莱特在心里默默吐槽,领主也是个很怪的人啊。
看到保罗认同自己,安德森更兴奋了,因为他以前和别人探讨这些问题时,别人都用一种怜悯的眼光看他。
“再例如,麦子难道天生就能结出颗粒饱满的麦穗吗?为什么现在的西瓜和古画上的大不一样?它们的变化又是什么促成的?我觉得,这其中的的背后是天父在创世时给我们留下的一个大秘密。”
保罗认真地问:“你现在的研究有什么进展吗?”
安德森顿时一脸沮丧,摇着头说:“生物种类和特性纷繁芜杂,我目前还是一头雾水。”
“那么,为什么不先选择一种生物——比如某一种能快速生长的植物——去研究呢,这不就简化了许多吗?”
“我和您想得一样,只是现在还是考察应该选择哪种植物。”
保罗哈哈一笑,“我建议你用豌豆去做实验。”
“豌豆?”
保罗给他解释。
“首先,豌豆在未开花之前就自己给自己授粉,自然条件下一般是纯种,你可以利用这个特性来提高实验的可控性。两株豌豆,一株父本,一株母本,先将母本的雄蕊去掉,再人工授以父本的花粉,实现杂交。”
“其次,豌豆各品种之间有一些性状差异明显、易于区别,比如高茎、矮茎,实验结果容易观察和分析。”
“最后,豌豆生长周期短,产生子粒较多,可以缩短实验周期。”
安德森恍然大悟,连连击掌。
“太对了,太对了!我怎么没有早想到呢,这豌豆简直就是专门为我的研究而存在的。”
然后一脸地不可思议:“格莱曼大人,我再次为您的学识感到震惊,要知道,我天天摆弄植物,竟然……”
竟然还不如我?保罗猜到他的话。
当然是因为我在生物课上没睡觉。
保罗一脸谦虚地说:“我也只是恰好灵光一闪罢了。”
安德森感慨说:“您这个灵光一闪对我可真是太重要了。”
十分钟后,三位神父走出了领主府。
莫里森和瓦奥莱特很满意,伯爵看样子不会让他们难堪。
安德森则是兴奋异常,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回到修道院的院子里种豌豆了,至于那本书的事儿早就抛到脑后去了。
第461章 王室的困境1
鲁伯特·沃尔特公爵小心地将自己的头探出窗外看了看。
“大人,我到前面仔细看了,巷子里没人。”站在外面的随从凑到他面前小声地汇报。
“好,今天我们就走这条路。”
马车的轮子吱呦吱呦地转起来,十几个手按剑柄的侍卫围城一圈护着车子,一个个满脸戒备,如临大敌。
然而,刚刚进入巷子,就传来一声大喊“宫相大人的车在这里!”
坐在里面的鲁伯特·沃尔特心里咯噔一下,暗暗叫苦:“坏了!”
他看向窗外,一大群人哗啦啦地围了过来。真是见鬼了,这些人都是从哪冒出来的?一个个都藏在地缝里吗。
自从贪狼大公贾尔斯的叛乱被“平定”一来,安抚在叛乱中失去土地的南方贵族就成了王国政府十分头痛的事情。
所谓的平定叛乱仅仅是换取了贾尔斯不脱离奥尔多王国的承诺,但是荆棘要塞以南的土地依然被这匹恶狼占据着。
叛乱初期,王国军队主力忙于驱逐高地蛮人,收复被叛军策反的王都,筹备因为火灾而短缺的粮草,大大延误了南下的时间。而贾尔斯也并不忙于北上进攻,而是趁着这段时间集中力量对付南方那些忠于王室但却得不到及时支援的领地,等到王国军队缓过劲儿后,南方的土地基本上已经都正在贾尔斯的掌控之下了。
现在复盘贾尔斯在整个叛乱中的行为,似乎他挑起叛乱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撺掇王国的最高统治权,而是通过不断制造混乱吸引王室的注意力,然后尽可能地吃下自己能吃到口的肉。
那些被贾尔斯新吞并的领地,都被他分封给了自己部下,而领地上原先的主人,但凡活着的,都被他秉持着“骑士精神”没有伤及性命,通通驱逐到了北方。
这些失地贵族自然而然地就聚集到了王都晶耀,而且拖家带口,一来就是一大家子。
国王陛下也不得不拿出大笔的钱来安置他们——这是必须的,人家是因为对王室的忠诚才沦落至此的,于情于理都得国王都得对得起这份忠诚,如果不管不顾的话,岂不是让全天下忠于王室的贵族们寒心。
但是,国王给的钱也只能够他们维持最基本的贵族生活水准,对于那些家道中落或者领地比一个村子大不了多少的小贵族还好说,但是对于那些中上层贵族可就不行了。
这些人在自己的领地上时,有大批的奴仆可以使唤,出个门前呼后拥,打个猎能在自家的林场里跑上一天,每天不是宴会就是比武,哪过过像现在这样扣扣巴巴的日子(在他们看来),简直就是从天堂落到了地狱——在还没有丧失财富时,那样的日子对这些贵族而言也仅仅是平常,现在却成了他们记忆中的天堂。
另外一个巨大的落差在于地位的改变,在自己的领地时,身为领主的他们说话是说一不二的,他们的命令比国王的命令都好使。如今流落到晶耀寄人篱下,说话的底气都弱了三分。
原本,如果王国军队能够击败贾尔斯,那么他们的领地就能夺回来,而且作为忠诚派还能从被击败的贾尔斯和他附庸们山上撕下几块肉作为奖赏。
但是等啊等竟然等来现在这样一个结果,王室似乎已经在事实上默认了贾尔斯对南方土地的支配权。
那他们原先的领地怎么办?那他们以后的生活怎么办?
不甘、怨愤,一点一点地在这些失地贵族心里面聚集。
于是他们四处奔走疾呼,发动自己在晶耀贵族圈子里的关系,强烈要求再次组织军队对贾尔斯这个叛臣进行讨伐,以洗刷王国的耻辱和恢复自己在南方的领地。
在被生活的窘迫日复一日地逼压之后,第二个目的慢慢成了大部分人心里的主要目的。
而他们的行为也契合了贵族中强硬派的诉求,得到了他们的支持,演变成一股非常强大的势力,行动也越来越大胆,现在已经到了天天聚集在王宫门口请愿,在交通要道上拦截宫廷重臣马车的地步了。
鲁伯特·沃尔特公爵,一位为现在的国王陛下担任了近二十年宫相的大臣,现在就面临着被这么一群人堵住的局面。
天父在上,为了躲避这群人,他已经在天天更换去王宫的路线了。
现在也没法躲了,鲁伯特只好整理了一下衣服,走下马车,狠狠地瞪了一眼刚才探路的随从。
侍卫们手持盾牌,严密地护住宫相大人的周围。
搞成这样实在是没办法,谁让前天有宫廷官员和这帮人理论时,后脑勺被人砸了臭鸡蛋呢。
虽然那位官员的级别不高,但谁又能保证失地贵族们的愤怒不会蔓延到大臣身上。
要是臭鸡蛋换成板砖,甚至是一把匕首呢?
“宫相大人!国王陛下和大臣们讨论得怎么样了?”
“是啊,王室什么时候出兵讨伐叛逆啊?”
“宫相大人!如果出兵的话,请一定带上我,我要亲眼看到自己的领地被收复。”
鲁伯特刚刚站定,此起彼伏的开战请求就不绝于耳。
他张开手指挥动着,“诸位!诸位!战争可不是小事情啊,而是关系到国家安危和前途的顶级大事,自然不可能是一天两天就能决定出来。”
既不能说立刻要开打,就不能说不打了,实在是两难。
人们很不满他的回答。
“一天两天决定不了,但是这都快一年两年了,难道还没决定好吗?”
“是啊!再这样下去,我们领地里人都快忘了我们这些领主了。”
“宫相大人,我们不想在王都当寄生虫,我们想回到领地里自食其力。”
吵吵嚷嚷,不满的声音汇成一片,让鲁伯特十分头大。
“宫相大人,我们也知道在大街上决定不了什么,这是我们给国王的集体请愿书。”
一位老者颤颤巍巍第从怀里掏出一本厚厚的册子,又颤颤巍巍地递到鲁伯特手里。
“请您务必转交给陛下。唉!我多么想在蒙主恩召前再看一眼自己的家乡啊!”
老者一边说一边涕泪横流,带动他身边的人也一起哭了起来。
唉!这都多少次了?一开始鲁伯特还会有些许的心酸,但现在他的心里只有一片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