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大宋 第231章

作者:安化军

  陈希志和廉成走上前去,看各种茶叶,有目不暇接之感。每种茶叶都在一个大玻璃罐里,旁边一个小纸板,写了茶叶种类,产自哪里,有什么特点,应该如何冲泡饮用,当然还有价格,非常详细。看了限多种茶叶,两人才知道刚才金三泡茶为什么那么自得。这里最好的茶叶,也没有什么信阳的明前茶,而最贵的已经要五两白银一两了。这个价钱非是大富之家,那是绝对喝不起的,能闻味就不容易。

  金三对两人道:“那等好茶,都是及时采摘,要及时喝的,时间一长就变了味道。于我们做生意的商人来说,不是好的货物。你们来看这边,听说是产自洞庭一带的陈茶,越陈越香,价钱没有那贵。这种茶叶与刚才喝的不同,在里面加奶、加糖也是美味,卖往西域,甚至卖往河中,再西都可以。”

  陈希志看那茶一团一团,摇头道:“这不就是以前见过的团茶?有什么稀奇。”

  金三道:“大人,看着相似,但这茶与团茶两种味道。既可加奶、加糖饮用,也可以冲饮,味道都上佳。团茶是蒸青,时间长了就要朽败。这是发酵,时间越长不但不会朽坏,而且越陈越香。”

  两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听金三在那里说。这种发酵茶,后世种类繁多,最有名气的就是普洱茶,还有黑茶、白茶等诸多名目。越陈越香之类,是杜中宵依据记忆中的印象,引导出来的。其实发酵茶最大的长处,是方便长途贩运,而且特别适合草原和大漠。另一种发酵茶是红茶,方便长途海运。

  高昌不嗜茶,不代表丝路上的其他地方不嗜茶,越向西去,对茶越是喜爱。金三明白,这是一个大商机。特别是与另一边的砂糖配在一起,实在绝配。

  陈希志和廉成不是商人,听金三讲了一气,觉得此物能赚钱,但兴趣不大。到了另一边,金三一讲砂糖,再一边价格,陈希志和廉成的眼睛不由瞪了起来。

  西域早有砂糖,甚至还早于中原,那里商路的尽头之一,本就是印度地区。这个结果不只是因为海运不发达,此时的印度,很多地方不通商路,繁华的内陆地区只能走西域。西域有砂糖,而且深受百姓贵族喜爱,不过价格却极其高昂,直比金银。与茶叶相比,砂糖可以直接当成国家财富。

  看了一会,廉成道:“员外如此热衷于此,想来有用意。”

  金三道:“我欲买一些砂糖,跟那边的茶叶一起,送回高昌,作为礼物。两位觉得如何?”

  廉成道:“甜味谁不喜受?以砂糖为礼物,还胜过金银,当然是重礼。”

  金三道:“以后铁路修到了黑水城,甚至到伊州,这些以前难得的好物,就应有尽有,而且价钱不贵。送给高昌的权贵做礼物,让他们知道商路通了的好处。”

  陈希志和廉成两人连连点头。高昌人重财货,这些砂糖,堪比金银,看着格外顺眼。贩运货物赚钱是商人的事,这些东西,直接可以看作财富,就跟每个人息息相关了。

  金三想的,是让尽可能多的人支持自己,不要打仗,痛痛快快迎宋军入西域,大家财。中原来的稀奇货物没有带两位使臣观看,就是要看这些跟白花花银子一样的东西。

第106章 草市饮酒

  出了军城,看着不远处河边的草市,王拱辰伸了个懒腰:“可算出来了!这几日在军中,这也不许做,那也不许做,日日无数规矩,可是把人憋坏了!”

  孙沔道:“内翰对这里的事务都是走马观花,浅尝辄止,比我们轻松多了。内翰觉得辛苦,我们又该如何?更不要说京城军校来的人,要在这里住上半年呢。”

  王拱辰道:“那不一样。你们要么是军中的人,要么是枢密院的官员,该是如此。我在学士院里供差遣,与兵事不沾边,何必那样辛苦。”

  众人听了都摇头,又无可奈何。学士院里的是清贵词臣,与其他人比,官职未必更高,地位却难相比。京城官员,一个是御史,一个是内制外制,地位不能以官职而论。以地位较低的外制知制诰论,皇祐以前,与三衙管军大将相遇时,是知制诰向管军让路行礼。进入皇祐年间之后,就成了管军大将要给知制诰让路行礼。无他,对党项没有打赢,管军大将的地位降低了。知制诰才几品官?按照官员,跟武臣极任的管军大将相比,差了好几级。

  说起这个时代,就会提起文官地位比武将高,其中几个例子被举得多了,人人皆知。其实文官和武将的地位不是一成不变的,武将并不是一开始地位就比文官低,甚至不是有意压低。不过对外作战,终究是武将的事,对外一打仗就败,连战连败,原来什么地位也挥霍完了。打了败仗还能够称英雄,还能获得超高地位,中国人又不是印度人。这样做的印度人,军队战斗力也没高到哪里去。

  武将打胜仗,地位就不一样了。以前的管军大将,以武职论,地位还在各路都部署以上。河曲路连番大胜之后,下面三个步兵指挥官、一个骑兵指挥官、一个炮兵指挥官,朝廷就新设了一个方面大将的级别,位比管军大将。姚守信在京城里面,知制诰就行礼回避,与御史知杂地位相当。窦舜卿和十三郎,则与知制诰的地位相当,路上相遇,拱手行礼,各走各的。

  面子是要自己挣出来的,杜中宵转了武职,枢密副使孙沔是文官,在他面前也客客气气。军队能够对外打胜仗,地位就高。如果外战连败,对内再是强势,地位也不会高到哪里去。初唐武将出将入相,安史之乱后唐军对外鲜有胜绩,从那个时候起,武将的地位下降,就连当兵都开始被人瞧不起了。是因为军队战绩不行,地位降低,而不是反过来,因为地位不高,才打不过别人。

  走近草市,王拱辰道:“我赢了你们东道,今日要把这里酒家吃遍,吃一个痛快!”

  孙沔听了大笑:“内翰,一处草市,有几处酒家?纵然吃遍,又能花几个钱?”

  众人一边说笑着,一边到了草市,看着一个酒望子走过去。

  走得近了,王凯低声道:“在军城里我问过,这处草市里做生意的,一是那边种田的营田厢军及其加人,还有军城里的将领住在附近的家眷。在这里惹了事端,可跑不脱。我们饮酒便饮酒,千万不要惹出事情来。不然,纵然杜节帅不追究,我们也面上无光。”

  狄青沉声道:“不管做生意的人什么身份,都不许生事!前次演武,大败于河曲路兵马,朝臣就已不满。因为琐事被人抓住把柄,如何交待!”

  众人恭声称是,直伴走进了前面的小酒馆里。

  酒馆里一对老夫妻,三个小厮,此时店里没有生意,在那里闲座。见到几人进来,一个小厮快步过来,殷勤地问:“几位客官要用些什么酒菜?请那边清静处安坐。”

  狄青看看这店铺,是寻常土屋,上面是茅草,只有一层,甚是简陋。不过收拾得甚是清洁,桌凳也都干净,觉得满意,带着众人随着小厮到了角落,一处专门隔出来作为雅间的地方。

  处自落座,狄青问小厮:“我们几个人新到这里,你店里有什么出色的酒菜,说来听听。”

  那小厮道:“回客官,我们这处小店,是军城周围三家酒铺之一,惟一的正店,最是出色。人人都来点的菜,一个是酱牛肉——”

  孙沔一听,问道:“你们这里卖牛肉?不知朝廷禁杀耕牛么!”

  小厮听了就笑:“客官,这里是什么地方?河曲路。这里最多的就是牛羊,有几头耕牛?不让卖牛肉,那些游牧番人的牛卖给谁去?放心,都是官府允许,这里才宰牛的。”

  李璋道:“太尉,这里是放牧牛羊的地方,想为不禁杀牛。既是如此,我们就点份牛肉吃。”

  小厮记下,又道:“看来几位客官是从中原来,牛肉吃得不多,今日可吃个痛快。还有一味香芹牛柳,最是鲜嫩滑口,要不要尝一尝?”

  狄青道:“要。似这般你们这里有特色的菜,你拣好的凑一桌上来。对了,这里卖的什么酒?”

  小厮的:“这里是附近惟一正店,酒类最是齐全。有胜州官酒楼酿的上品烧酒,还有葡萄酒,还有中原运来的米酒。对了,前些日子从胜州商场进了些京城的羊羔酒,诸位要不要品尝一番。”

  狄青摆手道:“到了河曲,哪个耐烦喝羊羔酒!胜州的烧酒和葡萄酒,先各打一角来。”

  小厮记下,又问道:“诸位客官要不要用些汤饼?店里的羊肉汤面,最是鲜美。”

  狄青一起要了,吩咐快些上来。这些日子大家住在军城里,连小灶都没有,天天吃食堂,觉得有些腻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当然是尽情吃喝。其实军城里的将领和教头,平时是有小灶的,有时还会私下凑起来喝一餐。不过这几位不是枢密院的枢密使,就是三衙的管军大将,没人敢叫他们。

  军城里面禁酒,不过罚得不重,不管是谁被查到了,只是绕着军城跑几圈。将领们酒瘾上来,就会想办法用各种容器从外面带酒进去,躲起来喝。真被查到了,不过是跑路而已。不过醉酒被查到,就有可能降职罚俸,严重得多。酒不能喝醉就没有了意思,除非酒瘾大的,大多人在军城宁愿不喝。

  这一点上,京城军校严厉得多。只要在校里面发现饮酒,轻则军棍,重则贬官赶出军校。造成严重后果的,会被斩首示众。狄青等人习惯了那里规矩,在军城里一直谨守纪律。

  今日说是王拱辰赢了东道,其实是狄青请大家饮酒。武将的俸禄高于文官,狄青又是枢密使,收入丰厚,哪里会在意这点小钱?在座的诸位,哪个也不会把这事当真。

  不一会酒菜上来,狄青领着众人饮了一杯酒,尝了店里面的菜,道:“这里地方虽小,酒菜却是不错。这家主人,是个会做生意的。”

  孙沔道:“此处正在军城外面,又是惟一正店,必然赚钱。军中哪有不好酒的?适才小厮说了,这里是惟一正店,光是卖酒,每年就利润丰厚。能开这家店,主人家必定不简单。”

  刘兼济道:“把主人家叫过来,问一问就是。”

  说完,把店主人叫过来,问道:“主人家,不知哪里人氏?怎么来这里,开了这家店?”

  主人道:“小老儿是京东徐州人氏,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嫁给了军中一位使臣。我那女婿没有什么出息,几个月前除了役,到了附近营田。小老儿以前在家乡的时候,曾开酒楼,便扑买了这处店铺。”

  王拱辰道:“怎么,这里是官酒楼吗?还以为胜州这里,任民扑买的地方不多。”

  店主人道:“回官人,这种地方,当然是官酒楼,怎么允许百姓开?不过我听人讲,因为军中好酒的多,卖酒最是赚钱,衙门有意不再让小店卖酒,而是专门划出去。不知要怎么办。”

  王拱辰道:“如此一来,断了你店中卖酒的生意,岂不少赚许多钱?”

  店主人叹口气:“又有什么办法?只要每年交的钱少了,不卖酒便不卖酒。卖酒来钱太容易,也省了别人惦记。只靠着卖吃食,赚些钱也心安。”

  众人一起点头。这老儿说的实在,仅是一处食铺,赚不了多少钱,就没什么人觊觎了。军城里面多少高官将领,许多人的家眷在这里,赚钱多的生意总是有人惦记。一个退役小使臣,在这里可以说是无权无势,开始管得严,相对公平,他还能拿下这产业,以后可就难说。

  店主人离开,孙沔道:“军城这里,许多将领教头的家眷都在,不似军中。不知道河曲路这里是什么规矩,许不许他们置办产业。如果许他们置业,这些店铺之类,只怕多落入他们手中。”

  狄青道:“这些小事,我们管了做什么?现在最要紧的,是在军城中,学到这里练兵的法子。过几日上奏朝廷,总要说出个一二三四来,不然岂不白来一趟!”

  众人一起称是。之所以让这么大臣重将来这里,还不是因为上次演武太难看。军城里住上半月,如果没有自己见解,提不出自己的建议,回了京城也不得安宁。

第107章 我有什么办法?

  酒过三巡,狄青道:“在军城已经数日,各位感想如何?京城的军校,与这里相比差在哪里?”

  孙沔沉吟了一会,道:“我先说一个感觉。京城里的军校军纪森严,气氛压抑,这里就好许多。是不是军校里面,不能跟军队一样,阶级分明,法纪森严?”

  狄青点头:“有道理。军校里到底是学习知识的地方,军纪太过森严,动辄得咎,就没了心思专心学习。这一点可以学,杜经略军中不设肉刑,虽然我们看法不同,不过军校中可以如此做。”

  说完,对王凯道:“马帅,杜经略知火山军时,你是麟府路部署,一起打下了唐龙镇。你觉得与当年相比,杜经略有哪些不同?军中有什么特点?”

  王凯想了一会,道:“从当年看,经略其实不通兵法,对军中事务也不熟悉。不过头脑清楚,对战事有独到见解,分得清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以为,经略最重要的,是头脑一直很清楚,能够抓住最根本的东西。练了几年兵,从最根本做起,已是天下难得良帅。”

  狄青道:“当年唐龙镇一战,给你印象最深的是什么?说来我们参考。”

  王凯道:“最开始定计,不轻下决心。决心一下,绝不随便变更,不贪军功,不贪战果,也不畏强敌。从最开始出兵,定的就是用枪炮,依坚城而守,不与契丹兵正面接战。算计得很清楚,契丹兵马在什么时候从哪里来,如何攻城,攻城受挫之后如何逃路,总是先敌一步。先战唐龙镇,后占偏头寨,契丹兵一攻城不利,后路断绝。契丹兵退走,只是派兵尾随其后,哪怕他们陈尸冰面,连尸首都不收。首级就是军功,当年杜经略,不要这军功,许多将领不满。现在想来,大局为重,绝不贪功,经略一向如此。”

  众人听了,默默点头。杜中宵文人为将,从不上战场前线,更不亲自搏杀,有今日地位,必然有超出常人的地方。有大局观,处事冷静,说起来简单,真做到并不容易。

  众人从京城来到河曲路军校,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比较两地有哪些地方不一样。几天看下来,发现基本程序大致相同,就连教材也相差不多,甚至河曲用的还更简陋些。以前说的,带兵要严,对士卒要不吝赏赐,河曲路并不比京城做得好。甚至他们有一种感觉,按照自己看到的,演武结果,应该反过来才正常。有这种认识,让几个人特别烦恼,这差使不容易。

  败了不可怕,过来学习,一看这个地方做得比自己强,那个地方比自己强,回去照做就是。怕就是怕什么都看过,甚至自己身处其中,却说不出道理。明明输了,看了对方还觉得自己应该胜,这就很难办了。说得难听一点,就是教也教不会,还能有什么办法?

  用完了酒肉,狄青道:“难得今日得闲,我们在这处草市转一转。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我们只在军城里,很多事情看不清楚。四处看看,听听百姓怎么说,不定就能豁然开朗。”

  王拱辰起身道:“今日我要去胜州,与杜经略与事相商,就不与你们一起四处看了。”

  孙沔奇道:“既是要进城见经略,怎么还到这里用饭?现在进城,只能谈公事,连在胜州城里逛一逛都不能够。内翰,一餐酒饭,哪里比得上进城散心!”

  王拱辰道:“我赢的东道,如何不吃?再者说了,清晨进城,路上太过寒冷。”

  狄青作为枢密使,可以管别人,管不了王拱辰。不说翰林学士清要之职,他们作为内臣,两府就不好多过问。不用想,王拱辰此来,必然有皇帝特别吩咐的任务,跟别人是不一样的。不然,今天要去见杜中宵,换一个不提前知会狄青,都是不能允许的。

  辞别众人,王拱辰出了草市,吩咐人唤了自己随从出来,由军城派兵马,护着到胜州。

  杜中宵拿了一册书,在书房里闲坐。士卒来报王拱辰求见,忙吩咐带他到书房。

  见到王拱辰进来,杜中宵起身,笑着道:“内翰刚来不足五日,这就要回京城了吗?”

  王拱辰拱手:“若能得节帅赐教,当能回去交差了。就看节帅给不给在下这薄面,你若不说,我回京城也不容易。说实话,北地苦寒,武都军城里住着并不舒服。”

  杜中宵请王拱辰坐了,吩咐上了茶来,道:“内翰,此次到军城是难得机会,错过了,以后可就难得。军城里待些日子,熟悉军中事务,不定将来可以带兵为帅,建立功勋呢。”

  王拱辰连连摇头:“我不是做将军元帅的料,自己心中清楚,何必难为自己。”

  请了茶,杜中宵问道:“内翰来见我,不知要问些什么?”

  王拱辰饮了茶,想了一会,才道:“上次京城演武,京城军校大败。节帅可能不知道,事后圣上极是震怒,要严办提举军校的一干人等。宰相和大臣们再三求情,圣上才作罢。说起来不怕节帅笑话,演武之前,圣上和大臣,包括我在内,都认为京城军校必胜无疑。甚至,还有人劝主持此事的,不要让河曲路去的人败得太过难看。节帅军功当世无匹,你的脸面,朝廷还是看重的。”

  杜中宵微笑不语,点了点头。

  叹了口气,王拱辰道:“万万没有想到,最后的结果,不但是节帅的人大胜,胜的结果还如此让人无话可说。一般将领官员可能不知道,分割包围,到底意味着什么。圣上可是找了河曲路旧人,对此事详详细细问了,分割包围就是全歼。这个结果,比节帅最得意的顺化渡一战,更加严重。节帅,还记得你军中一个年轻军官,王德兴吗?”

  杜中宵道:“他随在我身边数年,北上征战,除了韩太尉的一些日子,一直在我帅帐。”

  王拱辰笑着摇头:“此人年轻,甚是老实,有什么说什么。军中的事情,凡是问他,从来不知婉转回护。圣上甚是喜爱,这些日子一直随侍在侧,解答疑难。这样一个人,可比将领大臣们可靠多了,别人不知道的,很多事情圣上心中明白。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派了枢密院和三衙的官员,到这里来。”

  杜中宵道:“王德兴人虽老实,其实聪明,知识学得扎实。他性子忠厚,性格又有些腼腆,并不适合带兵打仗。不过帷幄之中,却难胜任。”

  王拱辰点头:“正是如此。有王德兴在身边,很多事情,圣上比外臣清楚。此次我来河曲路,是奉诏旨,来看看河曲路的军校。京城的军校,到底能不能办成这个样子。如果实在没有办法,那就只有派大臣前来提举,由节帅兼管此事了。节帅统大兵在外,诸事纷繁,如此非朝廷之福。”

  杜中宵道:“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朝廷要人,河曲路的旧部大多调走,加上除役的,随着我从随州来的旧人,三万军中只余六七千人。朝廷要我练兵的法子,所有册子俱送往京城,留在随州的,也全部都搬到了京城里。练不好,那就真没办法了。”

  王拱辰笑着摇了摇头:“节帅,这话不对。朝廷开口,节帅要人给人,要物给物,确实不错。京城军校练不好兵,也确实与节帅无关。但若说节帅没有办法,未必如此。如果没有办法,怎么把拉纤厢军练成强军的?要么节帅不想说,要么节帅不方便说。”

  杜中宵摇了摇头:“内翰在军城数日,不知怎么看待此事?”

  王拱辰道:“我看出来的,就是还要向节帅请教。别人再是用心,也不过只知皮毛,时间长了或许可以能够练出兵来,选出将来,一两年内绝无可能。不管是节帅不想说,还是不方便说,今日千万赐教一二,让我回京能够交差。话出你口,入我耳中,回京如何禀报,我自会斟酌。节帅朝廷重臣,但有说的不利节帅的地方,我也不敢开口。如若不我,节帅该明白,我是自取其辱。”

  杜中宵笑笑,举起茶杯道:“饮茶。”

  王拱辰喝了茶,把茶杯放下,道:“不知节帅的意思——”

  杜中宵道:“在内翰想来,我是不想说,还是不方便说?”

  王拱辰摇了摇头:“在下不知兵事,委实说不上来。不过这几天感觉,节帅不是藏着不说的人。”

  杜中宵道:“是啊,内翰不是看得很明白!既不是我不想说,也不是我不方便说,而是早就已经说了,非要不听,我有什么办法?诸多册子,各种条例,朝中甚至有官员倒背如流。可最简单的地方,却都不愿看,不愿想,又有什么办法呢?”

  王拱辰听了,一口茶差点喷出来,道:“到底哪些,还请节帅赐教!”

  杜中宵道:“内翰虽不知兵事,那些册子,总该是看过?”

  王拱辰点头:“不错。我虽说不能倒背如流,但大多内容,都还记得,能背出来。”

  杜中宵看着王拱辰,点了点头。这是状元,千万不要小瞧了他,过目不忘这种本事,对一般人来说很神奇,这些状元中可不稀奇。别人要学上许多日子的,他看一遍就能记住,不要怀疑。

  理了一下思绪,杜中宵道:“内翰既然记得,且问,有哪些是不管步兵还是骑兵、炮兵,不管是军官还是兵员,都必须要学的?”

  王拱辰想了想,道:“有一本入军需知,好似是这个名字,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杜中宵道:“对啊。其实还有两本,不过没有这一本重要而已。”

  王拱辰看着杜中宵,好一会,才道:“这几本人人皆学的册子没什么特别,真那么重要?”

  杜中宵笑道:“怎么不重要?连为什么从军,从军做什么,都说不明白,怎么做个好军人呢?”

  见王拱辰点头,不过还是有些茫然,杜中宵又道:“万丈高楼平地起,内翰,基础不牢,后面学得再好,终究无用。练兵可以,用兵却难,做将更难!”

  说到这里,杜中宵叹了口气:“京城演武之后,所有人都在问为什么,派了这么多重臣来,让我怎么说?明明已经写在那里,人人都该知道的,却偏偏做不好,谁有办法?无非是那么几个问题,对于朝廷来说,对天下、国家,为什么要有了军队?军队要做什么事情?要完成哪些任务?怎么完成任务?对一个兵员来说,为什么来应征当兵?当兵要有哪些素质?要做什么事情?其他的就不必说了,就问,这几句最简单的话,朝廷的大臣们搞明白了吗?军校里学的人搞明白了吗?”

  王拱辰道:“节帅,恕我直言,这些话,朝中大臣还真各有答案,相差并不远。”

  “好,有答案,那就好。那么把朝中大臣的答案,生发开来,怎么建军,怎么练兵,怎么选将,成为一个体系,能不能跟军校里教的,对起来。内翰,所有条例、册子、编制,人员的选拔任职,都是从这最几句最简单的话开始,一步一步丰满起来的。各有答案,我很清楚,不要说朝中大臣,问一个村秀才都有自己的答案。只是这个答案,跟整个军制、训练、作战的体系,能不能合起来。说一句话容易,这一句话贯穿到整个体系中,那可就不容易。没有这个基础,教的人,学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王拱辰点了点头,道:“可惜我不通兵事,节帅虽然说得明白,却还是不明所以。还请节帅说得明白一些,这些内容为什么重要,是怎么形成一个——节帅说的,体系的?”

  杜中宵看着王拱辰,想着措辞。愿是简单的东西,越是难以说得明白。不过今天,看来不说得清清楚楚,最少要让王拱辰明白,以后做事会更麻烦。

  杜中宵的记忆中,王拱辰没什么印象。他十八岁那年,在京科举,当时所有的人都认为,省元欧阳修会中状元。连欧阳修自己都这么认为,还做了身新衣服,准备中状元之后穿。年轻的王拱辰跟欧阳修皮了一下,偷穿了他的衣服,开心地道:“我做状元了!”然后他就真地做状元了。不要认为这个状元是王拱辰捡来的,这个时代的状元,最少在智商上不用怀疑他们。

  王拱辰在历史上不出名,但是他的后代出名。一个外孙女是李清照,还有一个孙女,在历史上没有留下名字,只写王氏,丈夫是秦桧。外孙女留下的是好名声,孙女却丢尽了他的脸面。

第108章 教科书式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