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贼眉鼠眼
然而一觉睡醒,终究还是自觉地套上笼头,继续拉磨。
人生在世,谁不是牛马。
…………
第二天一早,龙卫营点兵。
张嵘从龙卫营里挑选了五百随军,天没亮就离营北渡,风驰电掣般赶赴辽国上京。
这次张嵘是执旌节而往,正式的身份是大宋河间郡王特使,奉命入辽国上京,迎接大宋使臣苏轼归国。
官面上的说辞都很客套,和和气气,这几个月的宋辽之战仿佛没发生过,两国来往仍然一团和气友睦,情如当年的兄弟之邦,没有一丝丝改变。
对苏轼在上京的遭遇,大宋仿佛一无所知,赵孝骞写给耶律洪基的书信,内容装聋作哑,只说是迎接苏轼归国,就好像自己家人在邻居家串门待久了,家里来人催他回家吃饭一样稀松平常。
两国外交上,这样的糊涂是必须要装的,没有一上来就撕破脸皮的道理。
于是张嵘手执旌节,怀里揣着赵孝骞写给辽帝的信,昂首挺胸地出发了。
与此同时,折可适率部一万北渡拒马河,按照赵孝骞的命令,在拒马河北岸百里方圆内巡弋。
龙卫营如此大规模的兵马调动,辽国方面不可能不知情,每天不知有多少辽国斥候隔着拒马河,盯着宋军的动向呢。
今日见宋军突然北渡,辽国斥候大惊失色,急忙向析津府禀报军情。
当日夜晚,种建中所率两万余宋军也渡过了拒马河,在北岸扎营。
同时,辽国析津府也知道了宋军兵马调动的消息,急忙向上京禀报,并迅速集结析津府兵马,朝西南进发阻截宋军。
河北大地,风波再起,战云密布。
诚如赵孝骞所料,三日后,张嵘率部五百人日夜狂奔,刚到辽国上京,析津府的信使也同时赶到。
按照外交礼节,张嵘向上京守城辽军递上印信和文书,并举起了手中的旌节。
辽军本来对张嵘这一行宋人充满了警惕和敌意,然而亮出印信文书后,城门外的辽军不敢怠慢,派人飞快进城上报。
张嵘与五百随军则不慌不忙地站在城门外等候。
半个时辰后,一名穿着辽国官服的四十来岁的肥胖男子,在一众将士的簇拥下走出城门。
男子见到城门外等候的张嵘等五百随军,不由冷冷一笑,上前也不行礼,反而用鼻孔瞪着他。
“阁下就是宋国河间郡王的特使?”男子神情倨傲地道。
张嵘打量他一眼,淡淡地道:“你是谁?”
“本官上京敌烈麻都司仪事官,曾展。”
“姓曾?你是汉人?”张嵘眼睛眯了起来,表情愈见不善。
“什么汉人!我是辽人!”曾展语气渐冷。
张嵘侧过头问旁边的亲卫:“这个什么敌烈……什么玩意儿司,是干啥的?”
旁边的亲卫终归比他多了点常识,闻言低声道:“敌烈麻都司,辽国掌外交礼仪朝贡之事,相当于咱大宋的鸿胪寺。”
张嵘似懂非懂,但还是恍然状哦了一声,又问道:“这个姓曾的仪事官,是个什么路数?”
亲卫挠头:“小人不大清楚,应该相当于鸿胪寺丞,或是录事之类的官儿吧……”
张嵘不耐烦地道:“你就猜猜这货是几品官。”
亲卫顿时压力山大,擦了把冷汗,迟疑地道:“应该……六品,或从五品……吧?”
张嵘把这位名叫曾展的辽国官员扔在一旁不搭不理,自己却掰着手指算细账。
“郡王殿下是从一品,我是郡王特使,所言所行代表郡王,所以我也是从一品……”
曾展在一旁将他的絮叨都听进耳中,眼皮不由一跳。
账是这么算的吗?
张嵘沉浸在自己精密的算法里不可自拔,仍掰着手指喃喃道:“我是从一品,那么辽国出来迎接我的,必须是从一品以上的官员,比如宰相,枢密院使什么的,不然就是欺负人了……”
说着张嵘抬眼扫了一下曾展,眼神愈发不善:“你这杂碎撑死了不过是个五品官儿,敢在我这个从一品面前摆谱儿?”
“狗娘养的,找打!”
话音刚落,张嵘抡起砂钵大的拳头,狠狠一拳揍在曾展鼻子上,这一拳不偏不倚,正好打中曾展的鼻梁正中。
曾展没想到这个宋国的使臣说动手就动手,事先一点预兆都没有。
鼻梁瞬间被击中,曾展只觉天旋地转,鼻腔里酸的辣的麻的,充斥各种味道,接着两股热流顺着鼻孔而下,曾展下意识擦了一把,只见满手的鲜血。
曾展顿时又惊又怒,捂着鼻子怒道:“宋人张狂,竟敢在我国都公然行凶,来人,来人!拿下!”
身后的辽军将士纷纷拔刀围了上来。
张嵘身后的五百随军也纷纷拔刀出鞘,毫不示弱地与辽军对峙。
张嵘却丝毫不惧,不慌不忙地高举起印信,喝道:“我乃大宋使臣,奉命入使辽国上京,敢碰老子一根汗毛,你们麻烦大了!”
说着张嵘突然弯腰,主动把头伸了出去,道:“来来,往我这儿砍下去,你敢砍老子就敢投胎!”
第472章 嚣张宋使
赵孝骞说龙卫营数万兵马做你的后盾靠山,你尽管嚣张点。
张嵘别的话没怎么记住,唯独这一句,他记得死死的,从拒马河狂奔三天三夜赶到上京,一路上张嵘脑子里只有“嚣张”二字。
结果到了辽国上京,人还没进城,果然便嚣张上了。
不得不说,张嵘现在这副样子真的很欠揍。
他弯腰伸着脑袋,把黝黑的脖颈凑到辽军将士的刀口前,辽军将士惊慌抽刀后退,张嵘弯着腰一步步向前。
“来呀,来杀我呀,不敢杀你们就是狗娘养的。”
曾展这时脸色也变了,辽国的汉人往往是最看不起大宋汉人的,对宋人的态度往往也是最恶劣的,敌烈麻都司派曾展这个小小的仪事官出来迎接张嵘,本就存了恶心宋使的心思。
没想到这位宋使竟不按常理出牌,见面才说两句话就动手了。
曾展的鼻子现在鲜血直流,狂飙的血止都止不住,他一手捂着鼻子,见张嵘咄咄逼人的模样,曾展也有点慌了。
宋使与他起了冲突,如果真杀了他,辽国朝堂肯定是要给宋国交代的,既然要交代,一定要有人背锅负责,背锅的人除了曾展还能有谁?
这个锅他一定不能背,所以,果然如宋使所说,没人敢动他一根汗毛,否则麻烦大了。
曾展被吓得连连后退几步,惊怒交加地指着张嵘。
“贵使如此粗鄙,有失宋国体面,我大辽定会向宋廷质问的!”
张嵘冷笑:“老子千里迢迢跑来辽国,你们却派个五品官儿迎接,到底谁失了体面。”
“你现在给我滚回去,叫个官大点儿的人来迎我,否则老子今日定教你辽国上京鸡犬不宁。”
曾展惊怒盯着他,与他保持三尺距离,生怕他再动手。
怨毒又愤怒地深深盯了张嵘一眼,曾展一声不吭,转身就走。
辽军将士此时也知这群宋人怕是得罪不起,也纷纷顺势收了刀,退回城门口。
张嵘冷笑数声:“一群怂货,难怪在南方被我大宋打得哭爹喊娘!”
辽军将士远远听到了,不由大怒,然而想到最近辽宋之战屡败,大辽将士折损七八万,将士们顿时气短,敢怒不敢言。
与此同时,一骑快马飞驰而来,经过张嵘身边扬起一片黄尘。
“析津府八百里军报——闲杂人等让开!”马上骑士并未减速,径朝城门狂奔。
守城的将士不敢阻拦,立马让开一条道,任这名骑士冲进了城内。
城门外,张嵘挥手扬散的口鼻周围的黄尘,随即眯着眼笑了。
这析津府的军报来得及时,几乎与他同时到达上京,辽人得报后大约知道如何礼貌地款待宋使了吧。
又等了半个时辰,张嵘仍留在上京城门外,他现在的身份是宋使,赵孝骞交代过,不准损大宋国威,于是张嵘一直等在城门外,辽国如果没有高级官员迎接,他便坚持不入城。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匆匆从城门内走出来,径自走到张嵘面前。
这群人明显气度不凡,穿着打扮也犹为华贵,显然是真正的辽国大人物。
为首一人大约五十岁,面容不怒自威,行走间散发出淡淡的尊贵气度,不过此时他的眼神却有些焦急。
走到张嵘面前,男子打量了一番,然后行了个契丹人的礼。
“尊驾可是宋国河间郡王殿下的特使?”男子开口便是生涩的大宋官话,宋辽两国文化交流频繁,契丹高层人物里,会说大宋官话的人不少。
张嵘眯眼看着他:“你是谁?”
男子不慌不忙地道:“本官大辽上京留守,萧征畲。”
“上京留守?”
张嵘喃喃自语,扭头看着身后的亲卫,正要说什么,亲卫苦笑道:“别问了,上京留守相当于汴京的知开封府,大官儿。”
张嵘恍然:“啊,大官儿呀,那行,面子够了。”
说着张嵘回了一礼,道:“不错,我叫张嵘,大宋河间郡王殿下的特使。”
萧征畲微笑道:“贵使驾到,本官迎接来迟,贵使恕罪,天色不早了,贵使不如先入城歇息,本官已备下酒宴为贵使接风洗尘。”
张嵘点点头,迈步便走,五百随军紧紧跟随其后。
萧征畲脸上堆满笑容,陪着张嵘走进城门,一边走一边与张嵘寒暄,聊起宋辽两国的风土人情,言语间却不断试探张嵘的底细和来意。
张嵘口风很紧,他在龙卫营本就是个油滑人物,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力很深,面对萧征畲的试探,张嵘避而不答,倒是一路兴致勃勃地欣赏辽国上京城内的风景。
萧征畲面色微苦,表情复杂。
张嵘这样的所谓郡王特使,根本没资格让上京留守亲自出来迎接,萧征畲本来也没把张嵘放在眼里。
可是刚才上京留守司得到八百里加急军报,宋军三日前北渡拒马河,一万宋军在拒马河北岸巡弋,不知是何意图。
刚才那短短的半个时辰,上京的枢密院,留守司全都急了,耶律洪基紧急召见朝臣商议应对。
这时敌烈麻都司的官员才讷讷地禀报,此时的城门外有宋使至,据说是宋国河间郡王赵孝骞的特使,不巧刚与敌烈麻都司的仪事官发生了冲突。
耶律洪基听说了宋使在城门口的行径后,顿时气坏了,但现在不是追究此事的时候,思索之后,耶律洪基遂令上京留守萧征畲亲自出迎宋使。
不仅如此,耶律洪基还交给萧征畲一个任务,向宋使问明宋军北渡拒马河的意图,以及宋使入辽的来意。
萧征畲也是个精明人,为了给自己留足试探询问的时间,出迎宋使时竟连马车都没带来,陪着张嵘就这么步行入城,一路各种聊。
张嵘忙着欣赏上京风景,对萧征畲的试探已读乱回,两人互相较量心眼儿,就这样一路走到留守司官署。
萧征畲抱歉地朝张嵘笑了笑,道:“本来应该安排贵使入住上京的馆驿,但馆驿数日前不幸走水,房子全被焚毁,只好委屈贵使住在留守司后院了,实在失礼,贵使勿怪。”
张嵘若有深意地笑道:“馆驿走水,怕是死了不少人吧?”
萧征畲也微笑道:“伤亡不大,不幸中的万幸了。”
张嵘淡淡地道:“伤亡不大就好,走水这种事没道理可讲,该死的不该死,大火里谁也逃不掉。”
“当然,或许偏偏有人命好,从大火里逃掉了呢。”
萧征畲心中一惊,不知张嵘这句话是意有所指,还是随口一说。
数日前馆驿的那场大火,起因和目的只有辽国高层的几个人知道,萧征畲也是知情者之一,那晚留守司派兵灭火拖拖拉拉,等里面烧干净了才慢吞吞进火场,也是萧征畲下的令。
脑子飞速运转,萧征畲顿时有了判断。
宋国的河间郡王赵孝骞遣使入辽,恐怕与苏轼有关。
包括宋军在南边拒马河最近的动作,都是为了给辽国施压,逼他们释归苏轼。
可是,苏轼失踪了呀。
这几日辽军大索全城,为了找出苏轼简直操碎了心,闹得上京鸡犬不宁,许多辽国朝臣都已心生不满,不断上疏参劾上京留守司。
萧征畲本来压力就不小,既要找出苏轼的下落,还要顶着满朝文武的唾沫星子。
如今又有宋使至,显然是来者不善,萧征畲更苦了。
一行人走到上京留守司,萧征畲将张嵘客气地请入内。
留守司的后院果然已备好了酒菜,还有如花似玉的歌舞伎,在堂内翩翩起舞,姿色撩人。
张嵘眼睛都看花了,色眯眯的眼神瞅瞅这个,瞧瞧那个,嘴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下去,几百年没见过女人似的。
萧征畲看在眼里,不由轻笑。
酒过三巡,萧征畲见张嵘已被歌舞伎迷得两眼发花了,于是趁机问道:“不知贵使奉河间郡王之命使辽,所为何事?”
张嵘盯着美丽的歌舞伎,连头都没回,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拍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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