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皮卡丘梦蝶
秦王政、秦傒、华阳太后、赵太后,这四个人代表了秦国王权、宗室、外戚的大权在握者,都在等待公子成蟜。
公子成蟜靠在车厢最深处,眼中有着抗拒。
他不知道赵姬为什么执意要扶他下车,他知道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母牵子,天经地义,谁也无法说出个不是来。
少年不愿意,就是单纯的不愿意。
他能够理解赵姬生活放荡是因为受赵国大环境影响,但不愿接受。
世间芸芸众生,没有哪两个人是一模一样的。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思想,而根据思想不同,每个人都会生出不同的活法。
在不妨碍嬴成蟜的前提下,嬴成蟜不愿意去干涉其他人怎么活。
而现在赵姬要扶他下车,就有点妨碍他了。
少年绷着不动。
秦王政、秦傒、华阳太后、赵太后也绷着不动。
大约半刻左右,少年低下头,偷偷翻了个白眼,嘴上很是恭敬地道:
“那就有劳阿母了。”
蹭着走到车帘前,不情愿得把手放入赵姬的手中。
姬窈窕托着公子成蟜出车厢。
下马车之际,环住公子成蟜双腿,抱在怀里。
这个在先王死后不足月就找了男宠的放荡太后,在身子有些僵硬的少年耳边轻声说道:
“不管你认不认我为母,你都是我第二个儿子。”
本来要挣扎的少年偏过头,不耐烦地拢拢耳朵。
姬窈窕笑笑,小心放下少年。
她来秦国时,是少年扶着她走下马车,护他们母子周全。
少年为政儿夜赴雍城,硬闯相宅,坐车回宫,她当然也要扶。
前一扶,是公子成蟜认同他们母子。
这一扶,是她赵太后,认这个孩子。
民间对于幺儿都是有所偏爱的。
她姬窈窕肯定做不到偏爱,只能尽力去做到,视若己出。
“你闯了这么大祸,你还不耐烦?你这竖子有甚不耐烦的?!”秦傒一脚踹了过去。
秦国这一代王室一共就剩两人。
一旦秦王政有什么三长两短,就得要公子成蟜顶上。
秦傒恐怕公子成蟜出事,更恐怕秦国社稷倾颓。
姬窈窕莲步横移,挡在嬴成蟜面前:
“孩子回来就好。”
盛怒之下的秦傒目有异色,忍不住偏头又看了一眼被赵太后挡在身后的某竖子。
[秦子楚和姬夭夭这两个薄情人,到底是怎么生出这么个竖子的?]
在权谋深重的朝堂,不为王的公子成蟜不靠利益不靠血缘,就只靠真性情,竟然能得到楚系、赵系,两大外戚倾心。
就是亲眼所见,秦傒也无法相信,这也太离谱了……
华阳太后咳嗽一声:
“外面风大,不宜打孩子,回宫再打。”
赵窈窕如同一个护崽的老母鸡:
“成蟜已经十二岁了,不是孩子了。”
瞥了无动于衷的某竖子一眼,经历四代秦王的太王太后悠悠地道:
“是不是孩子不看年岁,看人事。
“成蟜啊,你是要和大母回宫领打呢?还是去找一直等着盼着你的芈凰办事呢?”
探身出车厢的秦王政好悬没一脚摔下来。
他嘴角牵动,不明白华阳太后到底是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自然地说出这么私人的一番话。
早就见识过楚人豪放的嬴成蟜……也不明白。
少年呆了半晌,抓着兄长的冕服往马车上爬:
“我回咸阳。
“阿母叫我回去吃饭。”
笑骂声起于雍城宫城东城门,一片欢欣。
秦王政元年,十月,三日,丑时三刻。
秦王政以枕边人阿房的死,使长安君嬴成蟜、宗正秦傒、赵太后姬窈窕、华阳太后芈不鸣入局,合纵对抗手持秦王印、半数以上虎符,自有秦以来前所未有的大权相吕不韦。
与此同时,蕲年宫一片惨淡。
赵高在母亲尸体前长跪不起,满心满眼都是仇恨、怨毒。
他的母亲死了,他的王位没了。
他的母亲若为王后,秦王政就是其父。
秦王政若是没有子嗣,若是秦国宗室的人都死了,他赵高就是下一任秦王。
他恨吕不韦,恨不能生啖其肉。
他认为是吕不韦杀了他的母亲,毁了他的王位。
相宅。
自知被冤枉却不分说的吕不韦,端坐在三重蜀锦屏风前。
案头的蟠螭纹铜灯将他的影子投射在身前竹简上,也照耀出竹简抬头名字:
【吕氏春秋】
“既是送上门来的威势,不收之,岂不辜负了王上一片苦心。”瘦削相邦低声自语:“王上不会以为,这就能满足本相的胃口了吧?不够,还不够……”
抚摸着粗糙竹简,吕不韦面上露出一抹沉醉:
“这世间就要有一本不能增一字,不能减一字,不能改一字的经典了。
“这千金,本相倒要看看谁敢拿!”
第258章 宗室归心,拉拢将门,帮扶麃氏
秦王政元年,十月,三日。
折腾到半夜的嬴成蟜呼呼大睡,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早便等待已久的宗正秦傒拉着他和秦王政去宗庙拜祭祖宗。
秦国宗庙,嬴成蟜来过许多次。
这一次格外不同——人太少了。
总是以跳脱为保护色的少年走近这间白日仍要点燃烛灯的暗室后,身上渐渐散发出哀意。
那些他记不起相貌不知晓名字的世父、叔父们,生前没有听到他叫几声世父、叔父。
他现在愿意叫两声,这些人也听不到了。
少年曾经极为讨厌这些人,并不将这些人视为自己的亲族。
可等这些人全都不在的时候,少年却并不欢喜。
入目所及,空空荡荡,只有宗正秦傒一个人站在烛灯前点香。
少年怔怔,挪不动脚。
这一刻,他的心比这间宗庙还要空。
如果不是父亲杀死了世父、叔父们,我或许不会有什么感觉吧……少年想着,心越发酸。
如果只是如果,是虚假的,不是事实。
事实就是,他的父亲秦子楚带走了除秦傒外的所有兄弟。
檀香已燃,青烟袅袅。
秦傒左右两手各持三柱檀香走到祖宗牌位前,皱眉冲站在门口不远处的兄弟俩歪脖,招呼兄弟俩一同上前祭祖。
秦王政、公子成蟜趋步上前,站在秦傒身后。
宗正将左手三柱檀香递给秦王政,仰头示意秦王政先祭祖。
这是礼仪。
身穿冕服的秦王政微微低头,双手接过,恭敬地插在满是香灰的小鼎中。
新年那天他来拜祭,秦傒没让他进来,初三补上了。
秦王政退回宗正身后。
秦傒将右手三柱檀香递给公子成蟜,依旧扬头示意。
公子成蟜低头,双手接过。
昂头,看着老态明显的宗正。
回头,看看空无一人的身后。
“世父……对不起……”少年说着,手中檀香抖落点点灰烬。
少许灰烬落在秦傒身上。
这位秦国有史以来最孤独的宗正嘴角微翘,心中最后一丝对秦王子楚的怒火燃烧殆尽,和身上那点灰烬一同落了地。
他想,他明白楚系、赵系的感受了。
年不过四十,头发却已是黑白参半的秦傒像好几年前一样,轻声说道:
“你父是你父,你是你。
“我与你父的恩怨,与你这小娃不相干。”
香鼎中,再立三根檀香。
六道烟气,自下向上匀速攀升。
十余息后,将最末位的秦庄襄王秦子楚和最首位的秦非子连在一起。
目睹这一切的秦王政呼吸自然,浑不觉得宗庙空旷,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道歉的。
那些死去的人除了血缘,和他嬴政有什么关系呢?
赵国公子逼着他吃马粪的时候,赵人的马鞭抽在他身上的时候,这些人在哪里呢?
在赵国的时候,是母后庇佑。
能够归秦,能够在秦称公子,为太子,继王位,是其弟的恩情。
[世间千万人,唯吾母与吾弟,不会害寡人。]
赵人恩仇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在赵国长到九岁的嬴政,骨子里流着一半赵人的血,恩仇格外分明。
“嬴政!”宗正秦傒忽而一声大喝:“你既为秦王,就当承继我秦国历代先君之遗愿!强秦第一!再不可行让他人一同登天的荒唐举止!你可记住了?!”
秦王政直面历代秦君,身体中另一半血脉复苏。
那一个个刻着谥号名字的木牌像是活了过来,每个人都在殷切地看着他。
尤其是迁都咸阳后的六位秦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