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皮卡丘梦蝶
“二、抛出对方无法反驳的言辞。
“譬如秦相张仪确实不讲道义。
“三、引诱对方说出自相矛盾的言辞。
“一个自己讲的道理都矛盾的人,哪里能继续论战下去呢。”
嬴成蟜沉声道:
“公孙龙子,你太想要赢了,这是辩者无法发扬的另一个原因。
“论战,是为了追求真理,而不是为了赢,不能为了辩论而辩论。”
公孙龙眯着老眼,一脸轻视:
“竖子,这些话轮不到你来说,庄周活着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
“老夫以二十一辩答之,使其悟出了辩无胜的道理。
“呵,什么叫论辩没有胜者?
“不过是他庄周输了,不承认罢了。”
少年略微挑眉,硬气十足地说道:
“那是因为你不讲道义!
“你的为人让你的学说失去了真实性。
“所谓辩无胜。
“是你的言辞能说过庄子,却不能让庄子发自内心地认同。
“若换做我来,我就可以!
“我口中的白马非马,只是名上的含义不同,是白马不等同于马,而非实际上的白马不是马。
“秦国禁马,我不会牵着一匹白马走到函谷关,对守关士卒说你们秦国禁的是马,和我牵的白马有什么关联。
“诸子辩不过你,却不服你。
“是因为你一直在虚、实转换,言辞中掺杂着正确和虚假。
“马在你眼中既是实的动物,也是虚的名词。
“但在诸子眼中,马就是动物。
“你一直不将虚的名词解释给诸子听,还在函谷关下以虚代实,瞒天过海,混淆天下是非。
“你如何能服人心呢?”
公孙龙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台下众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台下就没有声音传出了,整个广场都回荡着少年音和老年音。
老人嘴角牵动,低下头望着嬴成蟜:
“八岁……竖子倒也能称得上一句辩者,竟然知道第四个方法。
“庄子已死,死无对证,当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扒开他的坟墓,对着他的骨头说白马非马。
“难道他的骨头能够碰撞作响,发出白马是马的反驳之音吗?
“你的言论若只在庄周处止住,老夫没什么话好说,可你偏又带上了诸子。
“诸子之中,庄子死了,活下来的可还有不少。
“你刚才不是已经尝试过说服他们了吗?成功了吗?
“没有。
“他们说你是辩者,说你在诡辩。”
少年没有受到影响,坚定说道: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白马非马,于名上是对的,于形上是错的。
“迟早有一日,我会让诸子会认同我的观点。”
公孙龙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嘲笑,不屑。
“迟早?认同?”他高挑两个词尾音。
扶着桌案,大声吼道:
“他们只认同他们的道理。
“譬如白马是马,鸡有两足。
“他们不会认同与他们所知相反的道理,不会去思考儿说为什么提出白马非马。
“只要你在稷下学宫讲形名之学,你就得不到认同!”
嬴成蟜皱起眉头,正要再说话。
忽有一声自下而上,遥遥传来:
“公子所言,孔穿认同!白马非马乃是名之不同,而非形也!”
孔穿声音未落,又有声起:
“孔斌亦认!吾只认公子成蟜之白马非马!不认公孙龙子之白马非马!”
孔斌声音过半,有声随其一同响亮:
“布衣邓陵学,认同公子成蟜白马非马论!”
齐墨巨子相夫习不悦地看了一眼邓陵学,撇了撇嘴,小声自语:
“拙劣的造势。
“但……此子说的道理是对的。
“形、名,原来如此……先前都被子秉带偏了。
“唉,怪不得我辩不过他。
“他掌握了虚实之辩,我以为我也掌握。
“其实,我在今日之前,只掌握实辩啊。
“白马非马论……我也认同啊。”
以善辩著称的齐墨巨子相夫习仰起头,冲天高呼:
“稷下相夫习,认同白马非马论!”
稷下先生们互相对视,皆微微颔首。
之前公子成蟜单独解释白马非马论,他们以为是和公孙龙一样的诡辩。
之后公子成蟜和公孙龙讨论形名之学,话越说越多,理越辩越明。
这不是诡辩,是道理。
道理,是对的。
“稷下淳于越!认同公子成蟜白马非马论!”
“慎至也认。”
“子秉啊,你早数十年讲得如此明白,我也不至于此时才认同白马非马。”
“呸!谁和你这个辩者一样,专为论辩而论辩。我亦求道理,不重输赢!”
“鸟之将死,其言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子秉啊子秉,我知道你在做戏,但道理不会因为你做戏而错。白马非马论,我认同了……”
稷下先生们的声音此起彼伏。
高昂有之,哀怜有之,欢喜有之……
稷下学子们似懂非懂,但先生们都同意了。
他们起哄似的报着姓名,在姓名其后也加上“认同白马非马论”七个大字。
一时之间,整座广场都在沸腾,整个稷下学宫都在震颤。
宫城稷门守门士卒本在打瞌睡,突然被一阵山呼海啸声惊醒。
士卒不慌不忙睁开眼,很是不满地望了一眼旁边的稷下学宫,嘀咕一句:
“这帮学子又发甚狂疾?”
他侧过身,背对稷下学宫,倚在城门甬道,砸吧砸吧嘴,听着噪杂的声音继续入睡。
其动作极为熟练,显然做过了不知多少次。
大约一刻后,一巴掌重重扇在了士卒脸上。
打的士卒摔倒在地,怀中抱着的长枪“轱辘轱辘”滚出好远。
“彼其母之!爱睡滚回去睡你母!”田单破口大骂。
他大步流星,在士卒身上狠狠补了一脚。
看到士卒挣扎着起身,枪拿稳,身站直,这才急匆匆地走入稷门,进入齐王宫。
他一边走,一边看着甬道内的士卒,好几个都睡眼惺忪。
一看就是听到他打骂动静,被其他人临时叫醒的。
整个甬道,田单走过的时候一直神情阴郁。
秦国公子的号召力、学问,让他震惊。
齐国士卒的表现,让他有些绝望。
但这些都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齐国太后,后太后,病重垂危!
走出甬道,田单立刻钻上驷马高车。
车厢内。
他双手捂着一整张面孔,哀声从指头缝隙间钻出:
“秦公子成蟜八岁能治学,如此作为,尚不能为秦太子,秦国要强大到什么样呢?
“久不经战乱,连临淄的士卒都懈怠至此,齐国哪里还能打仗呢?
“如此境遇,偏偏太后还有了事。
“若太后真的……以王上之才能,哪能管的好我的国家呢?”
广场上。
稷下学宫祭酒邹衍看看周围如同滚水沸腾的场景,捋着胡须微笑,缓缓颔首。
他抬头望着天空。
碧蓝如洗,无遮无挡,像是平静时的东海。
邹衍看着高台上的小身影:
“第一颗种子已经发芽。
“天意,种第二颗种子。
“如此多人为此子君子之名而助势。
“此子就算不是君子,在稷下学宫中,也要伪装成君子。
“伪君子。
“伪的时间长了,那就是真君子。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谁说阴阳不互融,不可变呢?”
这次的呼喊声比之前的嘈杂音要远远大的多,大到高台上正常说话底下是完全听不到的。
嬴成蟜低下头,诚恳说了句: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