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皮卡丘梦蝶
他不知道公孙龙为何要帮他,或许是为了形名之学?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公孙龙的帮助下,他刚到稷下学宫,就以形名之学打响了名号。
还有一个不该欢喜的喜事,就是公孙龙竟然要死了。
公孙龙这个形名之学大家死去,空出来的缺正好由他填补,学习形名之学的学子正好由他接收。
他原本以为来到稷下学宫要从学子做起。
但眼下看,似乎,大概,也许,可为先生?
这是一个他从未想过的起点。
这个起点,值得他道一声谢。
“伪君子!”公孙龙趴在桌案上:“诸子都是为了气老夫罢了!”
他望着眼前的少年,少年的身影越发模糊了。
他没有哭,是他的视力在消退。
他张开嘴,发现还能说话,于是道:
“虚、实,你说的看似很清楚,但老夫不这么认为。
“我身下这张桌案,是用白石打造。
“我趴在上面,能感受到其坚硬。
“我看不见了,就不知道其是什么颜色,这就叫做离坚白。
“墨学说盈坚白,说白石的坚硬和白色不可分割。
“呵,离坚白是这个意思吗?他们还是在论政。
“离坚白的意思是,这个世界是虚的,我通过我的感官感受到的才是实的。
“我的眼睛看不到,那形、色,就都是虚。
“天下本身是虚的,是语言让天下活了过来。
“你从咸阳来,跟我说咸阳风貌,于是咸阳在我的心里从虚变成了实。
“形名之学,要以正确的,去验证不正确的。
“要以不正确的,去怀疑、检验那些正确的是否正确。
“我说的这些,你明不明白啊?
“不是我死了,是世界死了……”
第185章 我叫呼,因为我擅长呼喊
我叫呼。
因为我善于呼喊。
师长为我改的名,我的师长是公孙龙子。
一个月前,齐国太医便说师长大限已到,寿数将近。
我和师兄弟很悲伤,泪流不止。
师长却很豁达。
他跟我们说:
“不要悲伤,你们没有跟随我之前,能确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个人叫公孙龙吗?”
我们哭着说:
“没有。”
师长又说:
“既然你们本来是不知道我的,那我死后你们不就是回到最初未见我之前的时候了吗?
“你们来到我面前的时候没有一个是哭着来的,此时也没有什么可哭的才是啊。”
我认为师长说的很对,但我依然止不住悲伤。
我听到与师长亦师亦友的魏牟子哭喊说:
“我没拜师长为师的时候,师长于我而言是虚的,我不会为了虚的人而悲伤。
“可现在我拜在师长门下,师长是实的。
“在我父母逝世后,师长就是我最亲近的人。
“最亲近的人要离世,又怎么能不悲伤呢?”
师长先是夸赞了魏牟的虚实言论,然后笑着和魏牟说道:
“我记得我问过你,我和庄子相比如何。
“你说我就是一只坐在井底的青蛙,而庄子是生活在东海的鳖。
“我的见识是井水,庄子见识是东海。
“可见,你虽然跟在我的身边,但其实你最崇拜的人是庄子。
“既然如此,那我就以庄子的事迹来答复你好了。
“庄子的妻子死后,庄子击缶而歌,欢天喜地,毫无悲伤之色。
“庄子起初也悲伤过,后来他悟出了一个道理。
“人生是气聚,人死是气散。
“人的生死,就和万物消长,春、夏、秋、冬,四时变幻是一样的。
“他的妻子最开始就没有来到这个世界,现在死去也不过是回到最初的样子。
“他的妻子死去,躺在天地之间,回归本源。
“而他却嗷嗷大哭,这不是不通自然,不懂天命吗?
“所以他不哭了。
“现在我把庄子的道理讲给你听,希望你也能像庄子一样不要哭了。
“我和你再亲近,也没有庄子和其妻子亲近啊。”
魏牟子哭着说:
“我现在只想听师长的道理。”
师长笑了,哈哈大笑。
他的笑声很大,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的哭声还要大。
我离师长近。
我擅长呼喊。
我大声呼喊:
“师长因何发笑?因何所喜?”
师长极为欢喜地回答我:
“能在临终之前,听到魏牟不听庄周道理,而要听我公孙龙的道理,这实在是一件极为欢喜的事啊。”
我不知道与死亡相比,这有什么可欢喜的,这一定是我的学问还不够深的缘故。
师长兴致高昂,席地而坐,开始讲课:
“我们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呼擅长呼喊,我擅长辩论,魏牟子擅长自由。
“世界本来是虚假的,被我们感受到了,才变成了真实的。”
师长看向最近的我,像往常一样问道:
“呼,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因为我愚笨的原因,所以师长每次讲课都会问我。
我明白了,师兄弟们就都明白了。
我摇摇头:
“呼不明白。
“世界本来就是真实的,怎么能说是虚假的呢?
“相反,人的感受倒可能是虚假的。
“我认为大声呼喊可以传出去五百步,其他人却认为传不了那么远。”
师长拍着手,大声说道:
“呼喊能传五百步,这就是你呼的世界啊!
“而在没有见到你之前,我的世界,呼喊就是不能传五百步的啊!
“世界的呼喊距离延长到了五百步,这不就证明世界本身是虚假的吗?”
我更不明白了:
“我呼喊一直可以传五百步啊。
“师长没有见过我,但我在见师长之前就能呼喊五百步。
“这不是世界变了,是师长变了才对。”
师长夸赞我有进步,然后命令我:
“你把离坚白的论述说一遍。”
我如实作答:
“一块坚硬的白石。
“用眼睛看,只能看到其为白色,而不知其坚硬。
“用手触摸,只能感受到其坚硬,而不知其色也。
“所以,这块石头的白、坚,是分离的。”
师长颔首说道:
“是这样没错。
“若是你后天眼盲,看不到颜色,你握住这块坚硬白石,能够知道其色吗?能够感受到其坚硬吗?”
我如实答道:
“我不能知道其色,但能感受其坚硬。”
师长又说道:
“若是你先天眼盲,握住这块坚硬白石,我告诉你是白色,你能想象其色吗?能感受其坚硬吗?”
我没有眼盲过,但我想应该不能。
若我没有见过白色,我怎么可能知道什么是白色呢?
于是我做出了和先前一样的回答。
“不知其色,只知其坚硬。”
师长再次说道:
“先天眼盲的你感知不到白色,感知不到其他颜色。
“在你的世界,石头只有坚硬和坚硬,而没有颜色。
“这次,你明白了吗?”
师长期待地看着我,但我真是蠢笨的要死,我还是不明白。
我有些羞愧,小声说道:
“可是,世界明明是有颜色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