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皮卡丘梦蝶
台下稷下学子眨眨眼,不明所以。
他们听着……公子成蟜说的,好像和公孙龙子之前说的差不多?
诸子来了兴趣,满是猎奇之心。
和公孙龙子辩白马非马的不少,但都是站在白马是马的立场上。
站在白马非马的立场上和公孙龙论战,嬴成蟜还是第一个。
孔穿心情略微起伏,知道自己今日或将解开困惑。
为什么公孙龙子能在白马非马这个不对的论述上面保持不败?
既然没有人能说公孙龙子是错的。
那是否有可能,白马非马论是正确的呢?
“你方才是否说了,白马,非马。”公孙龙试探问道。
“然也。”嬴成蟜依旧沿用先前回答。
之前的“然也”,公孙龙听的很顺畅。
这一声“然也”,公孙龙听的很别扭。
“竖子。”公孙龙皱起眉头:“你是见我之将死,想要利用我博取声名吗?假意赞同我的学说,行以德报怨之举,继续树立你伪君子之形象乎?”
嬴成蟜肃容以待:
“先前言论,是公孙龙子与我有仇怨。
“此次言论,希望公孙龙子放弃私心,秉持公心。
“人有恩仇,学说没有。”
公孙龙冷笑,表情写满了不相信。
他还是认为眼前竖子是在博声名。
近一年时间,眼前竖子都是做的这类事,蔺相如临死之前就被利用了。
“老夫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他人讲白马非马。”公孙龙眸子中透出看穿一切的色彩:“你赞同白马非马论,老夫也赞同白马非马。既然如此,那你就不需要再和老夫讲了,你该和他们讲!”
老人猛然甩臂,指着高台之下的众人:
“你讲给他们听,白马为何不是马!让他们和你一样赞同白马非马论!”
老人有意刁难,这是他都没有做到的事。
辩者。
胜人之口易。
服人之心难。
少年不见怯色,朗声道:
“固所愿,不敢请耳!
“马为何为马,而非牛、羊、彘。
“在于其形状。
“我们依据马之形状而判定,这是一匹马。
“天下间,所有具有马之形状的,都称为马。
“用木头雕一个马的形状,我们称其为木马。
“用草扎一个马的形状,我们称其为草马。
“我们将具有马之形状的命名为马,这就是马之名的由来。
“先有形,后有名也。”
台下众人好些不由自主点点头。
他们完全听得懂,也完全赞同公子成蟜之言论。
现在他们好奇的是,公子成蟜接下来要怎么说。
以目前这个论述方式,感觉往下应该是论述白马是马才对,白马也具有马形啊。
台上,公子成蟜稍等片刻,留给众人消化时间,话锋一转:
“马的形状是实际的,看得见,摸得着,是真实存在的。
“马的名却是虚幻的,看不见,也摸不到,是由人赋予的。
“若是当初第一个见到马形的人,称马形为驴,此时凡有马形者,皆该称驴也。
“由此可知,形为实,名为虚。”
公孙龙的神色有些微妙变化。
[就算是博声名,这竖子之言论却是无错,他好像真的懂……]
少年音还在响:
“白为何为白,而非黑、红、蓝。
“因为其色也。
“我们根据白的颜色,为其赋名为白。
“凡出现白的颜色之地,不管是天上的云、雪,还是地上的马、羊,其身上的颜色都是白色。
“先有白之色,后有白之名。
“因色而赋名,这就是白之名的由来。
“色为实,名为虚也。”
台上公孙龙,台下众人,近乎同时认真起来,呼吸皆稍微慢了半拍。
众人都清楚,重头戏,白马非马论最重要的论述要来了。
说完了马。
说完了白。
接下来就该是白马!
嬴成蟜没有卖关子,只是稍稍喘了口气,就继续道:
“白马,集合了白之色、马之形。
“有白之色,马之形的,我们赋名为白马。
“白马色形为实,白马之名为虚。
“若单说形而不说色,可知马形当为马名。
“若单说色而不说形,可知白色当为白名。
“故,白马是白亦是马。
“但若形、色,二者一起观。
“有马形,有白色。
“马名白名,皆为其一半也。
“故,白马就是白马,非白亦非马。”
场中霎时寂静。
公孙龙神色复杂。
眼前竖子是真竖子,但也是真的懂白马非马论,这已经讲的很明白了。
但是……
老人嘴角一咧,嘲笑道:
“说完了?”
少年点点头:
“小子说完了。”
“不错,很详尽,你讲白马非马论不输给老夫。”老人称赞道。
少年双手上举,正要行礼道谢。
老人又道:
“但我明白有甚用?我公孙龙本来就明白,白马非马论我论了大半辈子。”
指着台下。
“你该问的是他们,他们明不明白。”
老人扭头,望着身下一片黑压压的人头,高声喊道:
“稷下学子!
“稷下先生!
“尔等可明白了白马非马论?!”
老人声音在坐满了人的广场上回荡,起初没有人应。
但很快,就有几声轻笑响起。
广场内圈,围绕高台而坐的稷下先生们各抒己见。
“有趣的论述。”
“看来,公子成蟜之前若不是落入子秉陷阱,不会败得如此轻易。”
“年方八岁,嘶,恐怖如斯。”
“继子秉往后百年之辩者,非公子成蟜莫属。”
“诡辩之术,可比子秉也。”
稷下先生们先开腔,稷下学子们后说话。
稷下先生人数不多,他们的言论嬴成蟜大多还能听在耳中。
等到稷下学子们开口,只听“嗡嗡嗡”,如同蝗虫过境的声音响成一片。
嬴成蟜只能依稀听到“诡辩”、“辩者”等词语。
公孙龙自嘲一笑:
“庄周说我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
“我死后,这句话就会顶在你的头上。
“你说的再多,胜的再多,他们也只会说一句诡辩。”
台下声音太嘈杂,又太大。
公孙龙坐在高台上,声音竟然都被淹没了,没有传遍广场。
嬴成蟜能很清楚地听到公孙龙的话。
但他不知道台下有没有人能听到公孙龙说话,能听到的话有几人。
无所谓了。
他此刻眼中,只有快要死去的公孙龙子。
他翻遍了《公孙龙子》这本书,却找不到如何胜过公孙龙。
除了因为公孙龙言辞之辩,举世无双。
还在于那些看似荒诞、离奇的论述,其实在某些概念上都是对的。
对的,何以驳?
嬴成蟜沉声道:
“辩者善辩,不是因为诡辩,而是因为辩者说的原本就是正确的。
“辩者之学,是形名之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