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皮卡丘梦蝶
秦国,咸阳,中宫,无名偏殿。
章令满头大汗,低着脑袋,身子打着哆嗦,不敢抬头看王上。
秦王子楚收回手,温和说道:
“章太医,寡人还能活多久?”
章令委顿在地,吓成一摊,像是抽了气的气球。
他五体投地,跪拜在秦王子楚面前,颤声道:
“王上……圣体康健……”
秦王子楚弯腰扶起身子还在颤抖的章令,面带笑意,声音平缓:
“欺寡人,当夷三族啊。”
章令面色如土,满脸死气,身子倒是不抖了,他这时候才明白太医令李越前后的怪异作为。
太医令医术确实是高,仅望面就能知道王上病情……他的脑海中忽然不合时宜地蹦出这个想法,他不记得李越给王上看过病。
秦王子楚拉着章令的手,郑重承诺:
“汝妻汝子,秦国养之。”
章令默然片刻,匍匐在地,再跪再叩首:
“谢王上。
“王上元气耗费之巨,数倍于常人。
“寻常百姓得了此症,吃不上大补之物,元气很快就会耗尽,活不过二十。
“王上不一样,王上可尽情食用也。
“若是按照臣开的方子进补,至少可活六年。”
他在为自己征求最后的一线生机。
若能不死,谁愿死呢?
“方子留下。”秦王子楚的声音很温和。
章令却觉得浑身冰冷,毫无暖意。
他跪在地上,额头触地,强撑着将死之身道:
“唯。”
太医章令,猝发急症,死于秦王宫。
秦王子楚感其贡献,赏五百金予其家,赐其长子免征召之权。
白氏府邸。
破败的庭院,杂草丛生。
吕不韦进了白氏最外面的大门,却不能进白氏宅邸中的任何一扇门。
他站在到自己膝盖高的绿草中间,已经有两个时辰。
“吱呀”一声响,覆着面甲的白无瑕推开年久失修的木门,自屋中走出,沉声道:
“相邦请回吧,大父不会见你的。
“大父最讨厌的,就是秦国相邦。”
吕不韦一声轻叹,拱起双手:
“前人之过,不该让后人来担。
“我乃吕不韦,而非范雎啊。”
白无瑕默然,望着极为有礼的吕不韦许久,想着用什么方法能劝走吕不韦。
若不是看在小徒弟的面子上,她早就把吕不韦打出去了。
“滚!”屋内传来一声厉喝。
吕不韦骤然间感到身周满是凉意!这感觉比在山道走商时被猛虎盯上还要颤栗!
但其身体虽惧怕,心中却喜悦。
不怕白起发怒,就怕白起没反应。
他重新拱起双手,高声道:
“白公且听”
一声尖锐的破空鸣响,打断了吕不韦的言语。
一把利箭自屋中窜出,擦过吕不韦右肩膀,“笃”的一声钉在了大门上。
箭矢末羽毛颤抖,箭尖上沾有血迹!
吕不韦浑身汗毛都立起,生死一线的感觉绝对称不上美妙。
刚刚只要这支羽箭再向左偏那么几寸,就能射穿他的心脏。
他一代秦相,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相邦,就会死在这间破败不堪的白氏宅地!
吕不韦捂着心脏,后背为冷汗浸湿。
自他得势后,他真的好久没有这种将死之感了……
“相邦快走吧。”白无瑕提醒道:“你再留在这里,大父真的会杀了你的。”
吕不韦第一时间是不信的。
他不相信,有人敢在咸阳这么不加掩饰得杀他。
第二时间想到刚才射箭的是白起,他竟然,有些相信了。
白起,曾经封君武安,这是秦国给的号。
白起在天下还有一个号,是诸侯列国给的,人屠。
杀人百万,古今无二。
怀疑白起任何事,都不要怀疑他敢不敢杀人。
若是白起杀了他,那会有什么后果呢?
吕不韦用最快速度思索,然后冲白无瑕微微欠身,离开了白氏府邸。
没有后果,王上既然放了白起,就不会杀白起。
活着的吕不韦是秦国相邦。
死了的吕不韦,什么都不是,在不损伤秦王子楚威严的情况下。
出了白氏府邸大门,吕不韦才发觉右肩膀的痛处。
他偏头,看到那里殷红一片,映照得他也是眸中一片血色。
麃公埋尸养田,王陵食人作战……虎狼之国的武将就是如此残暴。
而能镇压如此残暴的麃公、王陵,名副其实的武将之首白起,怎么会是个善茬呢?
以暴才能治暴。
白起当是最残暴的武将,没有之一。
吕不韦捂着肩膀血迹,阴着脸登上马车,心中满是挫败感。
他对自己的言辞很有信心。
可再蛊惑人心的言辞,白起不听,便没有用处。
文官遇武将,有理说不清。
吕不韦深吸一口气,开始思索补救之法。
一直到马车把他拉回相邦府,他也没想出办法。
他觉得白起是真的会杀人。
这种不谈判直接干的方式,吕不韦真心不适应。
他有些明白为什么范雎要献言杀白起了。
一个根本无法沟通,肆无忌惮随时会下杀手的武将,还是死了的好。
一个时辰后。
中宫,议政殿。
常侍嬴白将吕不韦去白氏府邸,负伤而走的消息告予秦王子楚。
秦王子楚立刻起身,想要去看望吕不韦伤势。
刚走一步,又退了回来,重新坐下了。
这个时候,他不适合出面,他不该打破和吕不韦的默契。
君臣之间这层窗户纸,不捅破,还能凑合过。
“你真是昏了头!”秦王子楚恨声道:“连昭襄王都不能强命令之的白起,岂会受你摆布?”
好久,秦王子楚长吁一口气,揉着有些发胀的眉心:
“宗室,你定然说不动。
“军武,你不能说动白起,说动四公毫无意义。
“只要白起一出面,四公会立刻倒戈。
“朝堂,你或许还能再从九卿中拉上一个。
“外戚,楚系从之,赵系不会从你。
“窈窕再如何大度,也不会帮着成蟜壮大势力打压政儿。
“咸阳就这么大,不韦啊,没有人能让你拉拢了……”
常侍嬴白静静听着。
待秦王子楚自言自语毕,她轻声细语道:
“王上有没有想过,二公子为何想要郑国修渠呢?”
秦王子楚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笑道:
“怎么,你也被那竖子蛊惑了?什么时候的事?”
嬴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头砸在地面,坚定道:
“内臣只忠于王上!”
秦王子楚匆忙扶起嬴白,亲手拍去嬴白膝盖上沾染的尘埃。
掏出手帕,一边擦拭嬴白额头,一边带有些怒意地说道:
“寡人就是开个玩笑罢了,你这么大反应做甚,怎可如此不爱惜身体呢?
“寡人若是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呢?”
嬴白心有惴惴,不敢劳烦王上,想要阻止秦王子楚。
秦王子楚一个严厉眼神扫过去,嬴白便听之任之,不做反应了。
秦王子楚给嬴白擦净,嘱咐嬴白一会去太医署开个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这才重新坐下,道:
“白,把你方才没说完的话说完。”
嬴白微微一礼,道:
“内臣只是想不通,二公子所作所为一向是利秦,如今怎么会非要……非要……”
秦王子楚微微一笑,摆摆手,不难为心腹:
“你想说亡秦是吧?”
嬴白欠身低首:
“白不敢。”
秦王子楚笑了笑,不知道第几次陷入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