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725章

作者:吾谁与归

辗转万里,舟车劳顿,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这万家灯火能够安静的点亮,大明百姓得片刻的安宁吗?

朱祁钰很喜欢这样的安宁,这样的安宁,弥足珍贵。

站在城墙上,朱祁钰一直在反思,这次的南巡,到底有没有达成自己的目标,这也算是朱祁钰一直以来的习惯。

每天结束政务的时候,都会做政务总结纪要,阶段性的国朝大事结束后,也会做出总结和反思。

他这次南巡的主要目的是巩固大明对南衙的统治,确保不太忠诚的南衙,更加忠诚,增加大明帝国的稳定性,次要目标是解决大明冬序泥潭,恢复大明的经济活力。

主要目标和次要目标均已达成,通惠河两岸繁华的漕船,就是最好的证明,即便是到了晚上,通惠河上依旧是一片的繁忙。

还有意外之喜,部分解决了安南问题,为大明云贵川黔的长治久安提供了必要条件。

朱祁钰此次南巡达成了目标,并且超额完成。

两年不见,从朝阳门至通州已经遍地民舍,在顺天府衙门的规划之中,这些民舍并不杂乱,而是以街道形成了一片片的住宅,井然有序。

大型城市的规划,并不能盲目,任由其蛮荒生长,需要考虑消防、治安、道路、供水、市集、教育等等。

从朝阳门到通州,是京师的城郭草市,按照两宋的坊郭十等户划分,这里住的是最下等的二等,可即便是城郭草市,那也是京师的城郭草市,顺天府衙门的规划,看起来颇为赏心悦目。

一日之计在于晨。

路边的摊棚里,宝塔似的笼屉一层层堆叠在朦朦胧胧的蒸汽上,碰撞出的水雾飘散开来,破旧布篷上滴下昨夜残留的雨水,树荫下的几个阿婆话这家长,说那家短,絮絮叨叨。

空气中弥漫着早食的香气,吸引着来往的路人驻足,饮一杯热茶,咬上一口满是汤汁的汤包与蒸饺,脸上尽是写着饱腹后的满足。

烟火气息便在此刻聚拢,久久不散。

烟火气,便是人间。

在一声声锣鼓声和回避的高呼声中,一队队的缇骑奔在御道之上,早市上的百姓们都清楚,缇骑们在清街。

缇骑一丝不苟的执行着清街的标准,甚至一个屋舍要查看三遍互相确认安全。

其实缇骑们完全没必要这么做,昨日陛下回京的消息传来之后,御道两旁的百姓们早就自发的清街了,哪里还用缇骑如此掘地三尺?

忠诚的顺天府和不太忠诚的应天府,终究是不同的。

陛下到杭州府,有仁和夏氏伙同兴海帮掏出了强弩火铳甲胄,准备刺王杀驾热烈欢迎;在松江府也有南衙僭朝造反余孽表演了一出送上门来,给海宁号和庐江号的下水助兴。

顺天府的百姓对拯救了京师没有被瓦剌铁蹄踏破的陛下,极为忠诚。

吃过早食的百姓们自发的聚集在了御街的两旁,在百姓们看来陛下显然是个仁慈的君主,回京的时间调在早食之后,看完陛下回京的仪仗,还不耽误上工。

眼下大明百姓们最关心的就是为陛下牵马坠蹬的会是哪位先导将军。

以往,只要武清侯在京,这个活儿就是武清侯的,无人可以替代,但京中多有传闻,武清侯石亨这次没有扈从陛下南下,也没有参与郡县安南的战事,怕已是圣眷不在。

在悠扬的号角声和震天的鼓声之中,白象为首的先导车出现在了陛下车驾的最前方,所有人定睛一看,仍然是京师总兵官、武清侯石亨,扛着仪刀,耀武扬威。

先导车一共有四架,而后是大明的英国公张懋、成国公朱仪和新晋的定远伯石彪为陛下先导。

石亨穿着明光甲,扛着仪刀,坐在白象之上,颇为威严。

京师一直有传闻武清侯圣眷不在,起初石亨也没有当回事,他就是武清侯,圣眷在不在,他能不知道?!

可是随着陛下回京的时间越来越近,石亨的内心也开始忐忑起来,他在大宁卫剿匪的时候,陛下南巡,算算日子将近三年未见陛下。

虽然他笃定圣眷犹在,可是京师的流言弄的他都有些不安,过去的那种笃定变成了怀疑。

陛下至通州后,召集他石亨前往通州面圣,询问了北平行都司的剿匪事,并且安排了他继续做先导。

石亨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只要他还是那个疲兵再战的石亨,陛下就仍然是那个让他长驱万里如虎的陛下。

大明先导车的白象,都是石亨在养,这先导将军,非他莫属。

朱祁钰的车驾从通州府行至朝阳门前,九六三,十八批通体雪白的白马拉动着大驾玉辂稳稳的停在了朝阳门前。

“臣等恭迎陛下回京,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襄王朱瞻墡率先出列,三拜五叩,眼含热泪的大声喊着,他带领大明文武,前来迎接陛下圣驾,顺便把监国印绶,立刻马上交给陛下。

监国印绶实在是太烫手了!襄王真的有点撑不住了,告密制能稳住一时,不能一直稳定下去。

“臣等恭迎陛下回京,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明文武,但凡是能喘口气的都在朝阳门外恭候,连老迈的胡濙,都行了大礼,古来稀的年龄,胡濙本不需要跪。

朱祁钰其实不喜欢这种繁文缛节,但是每次他说要取消依仗,胡濙都拿出一副跟皇帝拼命的架势谏言,维护礼法是他这个礼部尚书的天职。

这已经精简精简再精简之后的仪仗,可依旧是人山人海,旌旗招展,声势浩大。

皇帝的排场,再小,那也是盛典。

朱祁钰手向前伸出抬起,笑着说道:“平身。”

朱瞻墡先站起来,来到车驾前,罗炳忠端着一个铜盘将监国印绶交给了兴安,兴安点检之后,转手交给了印绶监太监,印绶监太监会将印绶妥善保管。

至此,大明皇帝回京,收回了襄王的监国权力,离线两年三个月的大明皇帝重新上线亲政。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又是一阵山呼海喝的喊声传来。

朱祁钰从兴安的手中,拿出一块奇功牌,挂在了朱瞻墡的身上,满是感慨的说道:“皇叔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朱瞻墡看着身上金光闪闪的奇功牌,连连说道,有了奇功牌,一切都不辛苦。

奇功牌是免死铁券吗?

不是。

陛下从来没说过奇功牌可以免死,但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拿到了奇功牌,就代表着在陛下心中有了一席之地,只要不是谋大逆,性命无忧。

朱瞻墡已经有了两块奇功牌,但是拿到第三块的时候,依旧笑的合不拢嘴,谁会嫌牌子多?

朱祁钰给朱瞻墡授勋之后,才重新上车,车驾向着泰安宫驶去,沿途的百姓无不欢庆。

泰安宫,汪皇后带领一众嫔妃、皇嗣在宫门内,等待着陛下从大驾玉辂下车。

“臣妾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汪皇后、唐贵妃、李贤妃等,带着皇子们见礼。

朱祁钰将汪皇后扶了起来笑着说道:“皇后辛苦。”

“朕在南巡的路上做了点小玩意儿。”朱祁钰拿出了一枚琥珀,里面是朱祁钰和汪皇后的头发,上面还契书。

汪皇后拿过了那精巧的挂饰,看了看,颇为惊讶的说道:“夫君亲手做的?”

“嗯。”朱祁钰点头,冉思娘有此物,朱祁钰自然也不会忘记给后宫嫔妃们人手做一个,做一个是做,做八个也是做。

朱祁钰回京之后,并没有立刻召开朝会,而是休息了一日,这时候的车马劳顿,走这么远一趟,不辛苦是假的。

俗话说得好,小别胜新婚,朱祁钰次日起床之时,并没有如同往常一样,骑马入皇宫至奉天殿朝会,而是坐的车驾。

奉天殿内宦官们终于把两年多没用的宝座抬上了月台,而监国位的四方凳被撤下,兴安看陛下落座后,甩动了下拂尘,大声的喊道:“上朝。”

锦衣卫手中的净鞭三声响,大明朝臣开始有序进入奉天殿内。

大明皇帝回京后的第一次大朝会正式开始。

“兴安宣旨。”朱祁钰让兴安将早就拟好的圣旨颁布,今天的圣旨很多很长。

第一条自然是对大明臣工在皇帝离京之后,兢兢业业的工作做出肯定,圣旨中不吝溢美之词,连皇帝很不待见的都察院,都得到了陛下的赞赏。

离京两年有余,大明的政务没出什么乱子,没闹出什么撕破脸的狗斗来,甚至没有太大的政斗风波,朱祁钰非常满意朝臣们的恭顺之心。

如果是两宋皇帝出巡,朝中狗斗不知道会变成何等模样。

第二条圣旨则是赏赐,京官四品以上,每人绢帛丝金花银等若干,而京官四品以下则为银币奖励,就连书吏也有十枚银币的赏赐,朱祁钰的赏赐一如既往的丰厚,丰厚到一些朝臣恨不得陛下立刻再次南巡。

这也是朱祁钰当皇帝的一贯作风,他从来不是嘴上夸夸,而是真金白银的恩赏,干得好就是要赏,干得不好,就要要罚,赏罚分明,朝臣们也是又爱又恨。

朝堂上一片喜气洋洋。

第三条圣旨,则是释放在宗人府禁足的郑王朱瞻埈回王府,训斥了一番襄王殿下在京师搞的降袭制,破坏亲亲之谊,弄的人心惶惶。

而后在圣旨中,陛下提高了一些宗室的待遇,也是聊胜于无。

不过陛下在圣旨中,提到了一种海外恩封的方式,如果出去闯一闯,闯出一片天地来,闯出名堂来,只要在度牒上,也可以封爵。

朝臣宗亲们其实心里门清儿的很,陛下回京之后,在朝阳门外,就授给了襄王奇功牌,此番训斥襄王,到底有几分真心实意?话语之委婉,措辞之谨慎,陛下就差大喊皇叔干的好了。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戏,叔侄二人唱的戏,谁看不出来?

不过宗亲们也勉强接受了降袭制,毕竟陛下回京后,打开了另外一条路,海外封爵的可能性,而且在圣旨中,陛下明确,大明海外封爵一体世袭,不行降爵制。

第三条圣旨,则是关于大明世袭武勋庶子安置问题,大明朝世袭武勋嫡子承爵,庶子自谋生路,但是从圣旨颁布之日起,陛下的意思是出海去,但凡在海外闯出什么名堂来,核实无误,皆可恩封。

这是对世袭制官僚的一种优化,鼓励大明世袭武勋带着自己的狗腿子们出海,在海外自然可以无法无天。

第四条圣旨,则是废除了让朝臣们胆战心惊的告密制,恢复了原先的公车箱。

胡濙这个礼部尚书,六朝元老的法子,真的把朝臣们折腾的够呛,别说攻击襄王了,自保都是捉襟见肘,弹劾胡濙,陛下还亲自发邸报,批判诡辩二十四法。

胡濙本身就是大明朝堂的常青树,满腹经纶,正辩舌战群儒不在话下,对朝政理解之深刻无能能及,再加上陛下拉偏架,所有人都只能静静的等待老迈的胡尚书离世了。

第五条圣旨,则是对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的补充说明,这是大明税务改革重要一步,人头税的标准核定在了景泰九年,公布了各布政司的人头四差银。

在圣旨中,陛下发出了最严厉的警告,无论是阳奉阴违还是倍之,都等同谋逆大罪,首犯送解刳院。

大明的势要豪右们,大抵已经摸清楚了陛下的路数,陛下严厉禁止的,是没有任何的政治余地和商量的,是绝对不能碰的。

擅动,真的会被送进解刳院,真的会被抄家,真的会被流放,而且是鸡笼、永宁寺、占城、吕宋等地。

第六道圣旨,则是宣布大明再次郡县安南,安南改名交趾复设十五府,任命了一系列的官员,这都是已经发生的事儿,朱祁钰的宣布,是补一道手续,同时也算是给安南事儿做一个官方的收尾,不是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兴安念完了圣旨,一甩拂尘,大声的喊道。

都察院总宪左都御史,只手遮天贺章出列俯首说道:“臣有本奏!”

第七百九十章 石景厂价值三十四万银币的牌额

“奏。”朱祁钰坐直了身子,颇为郑重的说道。

这是他回京以后,第一次处理朝臣们在大朝会上的奏议,这第一个奏议,代表了朝中的风力,尤其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贺章发言,这人是科道言官的总头目。

他倒是要看看清楚,回京后的第一次大朝会的第一件奏议,到底是什么。

贺章将一本奏疏递给了小黄门的太监,高举着笏板说道:“陛下,景泰十年五月初六,石景厂发生了渗水事,两名窑工,北岭永定乡冯必富、冯必贵,在水势漫涨之时,不顾自己安危,晃动了铜铃发出了警报,八百余名窑工因此获救。”

“冯必富、冯必贵两兄弟却不幸遇难,骸骨前日寻回,臣为二人请头功牌,以兹其功,以彰其德。”

什么德?

自然是能固其群、善其群、进其群的公德。

朱祁钰万万没料到,他回京后要处理的第一件政务,居然是大明科道言官的头子,在为百姓请命,而且是两个最普通的窑民。

朱祁钰打开了奏疏,果不其然,他们只是北岭的窑民,祖上两代都是佃户,到了这两兄弟这儿,下煤窑挖煤,改变了他们的命运,不仅讨了老婆有了娃娃,在石景厂的煤钢园有了住处,他们四个孩子,都在石景厂的工匠社学读书。

这年头,能供得起孩子读书,那大抵能称得上一句中人之家了。

五月份的煤井司渗水事,又快又急,如果不是这两个窑工奋不顾身的提醒,这下井的八百名窑工怕是永远埋葬于山下。

朱祁钰合上了奏疏说道:“朕在南衙曾登多景楼,看到了题刻,是南宋孝宗淳熙十五年春,陈亮所作《念奴娇·登多景楼》。”

“上半阙曰:危楼还望,叹此意、今古几人曾会。”

“鬼设神施,浑认作、天限南疆北界。一水横陈,连岗三面,做出争雄势。”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朕很欣慰,回京之后第一件奏议,为一黔首授勋。”

“赐二人头功牌,两家各赐银币五十,以兹其功,以彰其德,令其二人子嗣迁户大兴南海子,入学舍,成丁后可入讲武堂或讲义堂。”

朱祁钰的赏赐极为丰厚,头功牌之外,还有银币赏赐,并且还安排了他们的身后事。

民间有着极其浓郁的‘吃绝户’的陋习,兄弟二人皆亡,他们的孩子生计就成了大问题。

大兴南海子,是大明墩台远侯的家眷聚集之地,迁户至此,就是给了这两个孩子等同英烈后人待遇,成丁可入讲武堂、讲义堂,如果不愿为国效命,也可自谋生路。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二十四史非史,二十四姓之家谱,是封建帝制下的通病,历史里普通百姓的长期缺位,是历史的缺陷。

历朝历代的史料,皆是单一地从帝王将相的视点出发,忽略了最广大的人群,百姓。

贺章的这种改变,有可能是襄王公德私德论的成果、也有可能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陛下爱民如子,贺章投其所好。

但无论何种原因,改变就是改变,朱祁钰很欣喜看到了这种改变。

“谢陛下隆恩。”贺章俯首谢恩,看了看手中的笏板,再次俯首说道:“陛下,臣仍有本要奏,臣弹劾石景厂总办陈有德。”

陈有德因为螺旋水利锻压机得奇功牌,徐四七贪赃枉法被发配辽东厂之后,陈有德从兵仗局平调至石景厂任总办,至今已经五年有余。

“所劾何事?”朱祁钰语气变得凌厉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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