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谁与归
虽然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在奉天殿上被文人打死这件事挺离谱的,但在稽戾王被俘之前,马顺可是宦官王振的铁杆党羽。
马顺这一看诬告案被翻了案,就联合王振、都察院、刑部、顺天府,把薛瑄查明的真相,再次翻案。
王振是稽戾王朱祁镇的大珰,这三言两语,稽戾王就又下了一道圣旨,处死了杨安遗孀岳氏。
大理寺一应十七名官员被坐罪,薛瑄本人被罢免,扔进了天牢里论死罪,秋后问斩。
而当时主审薛瑄的人,就是现在的文渊阁大学士王文。
稽戾王再蠢,也没蠢到看不出薛瑄是被冤枉的,本着和稀泥的想法,稽戾王再下一道圣旨,把薛瑄削官为民,赶出了京师。
薛瑄和王文的梁子,也就是在正统六年的两次翻案中结下的。
这新朝新气象,薛瑄再次任大理寺卿已经七年有余,持正守节,为人公正,对每一个死刑案都是慎之又慎。
薛瑄这人比较轴,再任大理寺卿后,把当初百户杨安的案子翻了出来,在景泰元年时候,就为杨安的妻子岳氏正名。
可是已经晚了。
杨安本就亡故;岳氏不守妇道被斩首;杨安的父亲在正统六年被判了流放,死在了流放的路上;杨安的儿子屡诉无门,最后落草为寇,死于贼寇内讧。
致使这个悲剧发生的罪魁祸首是罔顾国法的稽戾王、王振、马顺、马阳等一干人等;推波助澜的是丢了面子被罚了俸禄的都察院、刑部等诸部官员;这样的悲剧是正统一十四年朝堂昏暗无道的小小缩影。
薛瑄收养了杨安的孙子养在膝下,更是和王文闹得不可开交。
前些日子,陈循儿子和王文的儿子,冒名参加乡试,薛瑄逮住了王文的错。
大理寺一件案子出了文书上的错,王文也逮住了薛瑄的错。
最近薛瑄和王文撕破了脸,闹得满城风雨。
“臣回去就让二人坐下来谈谈。”陈循一听赶忙俯首答话。
《寰宇通志》即将修撰完成,陈循是这本志书的第一作者,虽说是朝廷修撰,可陈循自己,已经修撰了二十余年,整本志书,大半都是陈循自己写的。
朱祁钰并不打算剥夺陈循著书立传、青史留名的机会,这本就是陈循。但召陈循回朝,不能出师无名,哪也得有原因,才能名正言顺。
说和薛瑄和王文,陈循办好了,自然可以回来。
“臣等告退。”陈循和于谦见议事结束,离开了御书房。
陈循走出了聚贤阁,紧走几步,追到了于谦,颇为恭敬的说道:“于少保,我已久不在朝中,薛寺正和王学士,大概不会卖我这个面子,还请于少保从中斡旋一二。”
于谦看了一眼陈循,极为平静的说道:“我向来不参与这类事,怕是帮不上什么忙了,告辞。”
陈循的确不在朝中,可前段时间,朝堂之上,奉天殿内,可是有人为陈循求情,还绕着弯儿的说话,惹的陛下不快。
说和薛瑄和王文,哪里用得上他于谦帮忙?
于谦不是长袖善舞之辈,却是人情练达,陈循话还没说,于谦就知道陈循想做什么。
陈循这番说辞,不过是在他于谦这里讨个善缘罢了。
于谦向来不吃这一套。
陈循了然,走出了讲武堂。
薛瑄是大理寺卿,王文是通政司使、文渊阁大学士,两个都是正三品的朝中重臣,想要说服二人和好,那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儿。
但第二天,薛瑄和王文居然就握手言和了。
陈循回了聚贤阁复命,再出来,便恢复了官身,虽然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闲职,但也足够在《寰宇通志》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等着看热闹的朝臣们都傻眼了,这昨天还斗到你死我活的薛瑄和王文,居然就这么消停了下来?
陈循给了薛瑄一封奏疏,是正统六年,王振、马顺等人翻案后,薛瑄下狱,主审薛瑄的王文,上书为薛瑄陈情、为岳氏求情的奏疏。
这封奏疏也是导致后来王文被派去陕西做巡抚的主因。
当年旧案,王文并没有对不起陈循,更没有同流合污,奈何稽戾王眼瞎耳聋心塞,导致了杨安一家悲剧收场。
陈循给王文的是三份卷宗,当年岳氏前后两次反复翻供的供词。
这三分供词有猫腻,第一次和第三次的供词一字不差,这审讯出的供词,怎么可能一字不差?不过是屈打成招罢了。
王文一直对杨安案有疑虑,当时办案可是铁证如山,薛瑄死抓着不放有博名之嫌,王文认为薛瑄是在沽名钓誉,尤其是官复原职后,收养百户杨安的孙子。
王文对薛瑄这个河东学派的魁首颇为不屑,直到看到了两份供词,才确认当年的确是冤案。
这闹了几年的两个人,终于解开了当初的心结。
“这陈循倒是擅长和稀泥。”朱祁钰也没料到陈循这么快就解决了问题。
兴安端着一堆奏疏,从袖子里拿出一本说道:“陛下,有王复的消息。”
朱祁钰对王复是又爱又恨,揶揄的说道:“王复还没死吗?”
第六百二十八章 百官哀怨,沸反盈天
王复再次来了消息,事实上,朱祁钰每个月都会收到一封来自撒马尔罕的奏疏。
大明朝臣给监国的公文叫启,给皇帝的公文是奏。
王复依旧坚持自己墩台远侯的身份,依旧承认自己是大明的臣子,除了每月日常问安以外,这次王复是在求助,希望大明朝给他一定的帮助。
王复和也先之间的矛盾已经从维持表面和平,变成了撕破脸的针锋相对,双方已经无法隐忍,是因为平衡被打破。
平衡的打破来自于也先长子的死亡,也先和伯颜帖木儿让阿剌知院前往撒马尔罕。
阿剌知院并非也先的人,严格意义上讲,阿剌知院是北元汗廷后裔,是漠南蒙古人,和也先这个漠北蒙古人是异端的关系。
异端比异教徒更可恶,阿剌知院和也先是两看相厌。
阿剌知院作为第三方势力加入撒马尔罕,无论是也先还是王复,在出手之前,都可以冷静一下,会不会被人占了便宜。
如此一来,撒马尔罕一触即发的局势,必然会有所缓和。
可是……阿剌知院就老老实实的待在和林,不肯西进。
也不知道是朱瞻墡前往和林和阿剌知院谈得很好,还是阿剌知院知道西行的结果,总之,阿剌知院不肯去撒马尔罕趟这趟浑水。
所以,没有第三方制衡的情况下,也先和王复的矛盾就摆在了桌面上,而且是烈火烹油。
王复在奏疏中表明,他需要大明的帮助,帮他稳固地位。
王复希望大明出使撒马尔罕,并且承认康国的存在,给予一定的法理支持。
王复同样希望可以有来自大明的掌令官和庶弁将,让他巩固和扩张手中的军事力量,基层军官是王复眼下最欠缺的军事支持。
王复希望大明在西北的扩张持续进行,陕西行都司改制甘肃,大明再增一省,并且建立西域行都司,控制天山古道。
天山古道是西出嘉峪关的商路,目前控制在瓦剌人的手中,这条商道是康国的经济命脉,也是也先手中最重要的筹码,如果大明可以控制天山古道这条商路,那么王复就有了来自大明的经济支持。
同样,王复希望,大明可以派一些西席先生,设立在撒马尔罕和碎叶城的两座汉学堂已经开课了,但是缺少老师。
这些条件汇总在一起,朱祁钰心头闪过了一个人,那就是陈循。
无论是作为使者,还是作为教习先生,陈循都是第一人选。
朱祁钰顶瞧不上陈循整日里念的那些经,可是对于蛮荒之地,就如同普降甘霖,毕竟眼下的康国境内,行的沙里亚法,处于奴隶制的社会结构下。
朱祁钰将手中的奏疏用力的扔了出去,愤怒的说道:“朕给王复脸了?!”
“上一次要了朕五百掌令官和庶弁将,好嘛,这才几天啊!又来要!”
“朕的水师不要人吗?”
“他多大脸!”
兴安看着生闷气把桌子拍的砰砰响的陛下,就知道陛下还是对王复有火气,这个火气,其实主要来自于王复这厮当初不肯回朝跑去了和林。
兴安乐呵呵的说道:“陛下说的是,这王复指不定不回来了,咱们支持他,到时候,他自立为王,嘿,咱们这头劳心劳力,不是打水漂了吗?”
朱祁钰拍着桌上的那封奏疏,大声的说道:“他威胁朕!王复他好大的胆子,居然威胁到了朕的头上来了!”
“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大明不支持他,他就去找罗马支持。”
“罗马亡了!灭国了!”
“景泰五年,奥斯曼苏丹法提赫陆地行舟,攻破了永不陷落的城堡!”
“罗马亡了,他还找那个君士坦丁,君士坦丁什么实力?朕什么实力?”
“君士坦丁有几个团营?!把那个亡国之君跟朕相提并论!”
“埃莱娜肚子里怀着朕的孩子,即便是还有罗马,那罗马的王也只能是朕的孩子!”
朱祁钰对王复这么大的火气,就是王复在奏疏中提到了君士坦丁那个紫袍的亡国之君的现状,君士坦丁十一世在拔都萨莱过得很好,还娶了一个妻子。
兴安眉头紧锁,陛下这话何其诛心。
三两句包括了王复已失君臣之义、大明对罗马的宣称、皇帝头衔的合法性等等诸多要害问题。
尤其是拿大明皇帝和罗马皇帝相提并论,这是对大明皇帝的羞辱!是大不敬!
兴安赶紧拿起了王复的奏疏,看了半天,一脸茫然的看了看奏疏,又看了看陛下的脸色,又看了半天的奏疏,还是一脸茫然。
兴安实在是没看出王复有任何威胁的意思。
王复每个月的奏疏,都要汇报君士坦丁十一世的情况,毕竟君士坦丁十一世是埃莱娜的叔叔,虽然罗马亡了,可君士坦丁到底是大明的皇亲国戚,这不得汇报下?
兴安眼睛珠子一转,佯装愤怒的说道:“王复真的是好大的胆子!臣这就去寻卢忠来!让大明夜不收倾尽全力锄奸!”
“让夜不收把王复的脑袋带回来!”
“再让胡尚书把王复干的事儿,写清楚,写明白!让王复遗臭万年!”
“陛下消消气。”
朱祁钰嗤之以鼻的说道:“行了,行了,戏过了。”
“过了吗?臣这是义愤填膺!”兴安一副要出去找卢忠的模样,可是脚底跟粘了胶一样,纹丝不动。
朱祁钰在王复的奏疏上批复了陈循二字之后,将奏疏扔到了兴安手里说道:“过了,太假了。”
“把奏疏给于少保送去,若是于少保没什么意见,就送文渊阁拟诏,派陈循出使吧。”
“臣这就去。”兴安拿着奏疏,奔着于谦而去。
兴安很理解陛下为何发火,他也知道陛下的心病在哪里。
兴安一直以来,对圣眷二字有自己独特的理解。
圣眷的这东西是需要维护的,所以兴安时常劝陛下把李宾言、李贤这些臣子召回京师见一见。
就连徐有贞在做完景泰安民渠之后,也抽空入京领了个奇功牌,过程不是很愉快,也露脸了。
陛下多久没见过王复了?上次见面,还是在奉天殿上因为与民争利吵得天翻地覆。
大明对王复支持,到底能不能收到回报?撒马尔罕距离京师数万里之遥,大明能获得什么利益?
王复真的大权在握之后,真的舍得放下手中权力?王复、王越会不会回京?
这些都是说不清楚的问题,所以陛下才会对王复又爱又恨。
于谦十分认真的看完了奏疏,又和兴安交流了两句,颇为不解的说道:“某与胡尚书也聊过大秦国,大秦国最最鼎盛的时候,和大明的差距也是云泥之别。”
“陛下这话里话外,倒是真的看的起大秦国。”
于谦和胡濙切实的讨论过罗马,那些通事们翻译的罗马著作于谦也认真拜读过,对于罗马带来的度数旁通,于谦也是极为认同的,他也研究过尺规作图和螺旋线,图文互表,更加清晰明确。
但是罗马和大明还是不能相提并论,这是于谦的骄傲,也是大明的骄傲。
于谦将奏疏还给了兴安说道:“至于王复,本就是我作保,否则陛下不可能信他,若是王复背主,我定带大军追击至天方之地,也不会放过他。”
“王复不会背主,他是无我之人,早就想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了。”
王复从军,是在于谦手下当掌令官,王复当夜不收是于谦作保,甚至王复跑去和林搞和林情报,也是和于谦进行过交流。
无我,微斯人,吾谁与归。
是明明白白、确确切切的知道了自己到底要什么,在选择的时候,不会产生任何疑虑。
而王复要的,和大部分夜不收要的都一样,和陛下也一样,要的是大明国泰民安。
兴安一乐呵,拿着奏疏离开了,时至今日,于谦看人的本事,兴安是信得过的,于谦说王复没问题,那就不会有问题,即便是有问题,于谦也会解决问题。
陈循接到了出使的敕谕时,就开始积极筹备,和老友一一作别,陈循知道,这一去,再无回京之日。
陈循没什么要抱怨的,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寰宇通志》上会写上他的名字,他已经完成了二十余年的夙愿,著书立传,青史留芳,他陈循还有什么不满的?
大明吏部左侍郎、反腐厅郎中王翱在快过年的时候,又搞出了幺蛾子。
继大明文武百官亲眷不得营商之后,王翱又提出了官员诰敕封制。
确切的说,一品到四品大员授诰命夫人,四品到九品授敕命夫人,存者叫诰封,殁者叫诰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