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567章

作者:吾谁与归

大明对倭国有文化利益,通倭的罪名可比通敌要重的多,但凡是涉及到倭国,那必然是满朝文武,支支吾吾。

压死孔府的是通倭大罪。

大明在倭国有军事利益,保证大明海疆安全,是大明水师的本务,也是所有势要豪右巨商富贾们的诉求,否则倭寇遍地,如何海贸?

在大明,没有人为倭寇说话,倭国的国名是日本,除了册封日本国王之时,大明大都用倭国称之。

“琉球这边怎么回事?”唐兴不再谈论倭寇,有山野银山这个搅屎棍在,倭国根本无法形成对琉球郡县化有威胁的合力,而是说起了琉球。

李宾言将事情全须全尾的讲了一遍。

大明的官员觉得在海外,天高皇帝远,就不把琉球百姓当人。

譬如那椰油、椰干、椰奶、鱼油、蚌珠、漆器等生意,第一批送来的官僚我行我素,变本加厉,最终逼得百姓闭市躲避横征暴敛。

譬如圣旨明言,免赋税三年,这帮官吏故意找几个北方的吏员宣谕,当地百姓本就是跟着久米士族用的是闽南语系,压根听不懂朝廷的诏命,赋税徭役照旧不替,巧立名目,苛捐杂税,拉拢豪绅,交税捐款,如数奉还,三七分账。

这类的事情很多很多,李宾言只是挑了其中几件重点的事儿说,陈福寅当初在琉球当椰子王,和琉球百姓同舟共济、共抗倭寇那点情分,已经消耗的干干净净。

李宾言总结性的说道:“这些人来到这儿,压根就没想着琉球现在是大明疆土,也没想着当琉球人是大明人,更有些故意为之。”

唐兴有些懵,听来听去,都是这些官场上的腌臜事,就这点事儿,还至于李宾言亲自跑一趟琉球?

要知道李宾言可是松江巡抚,南衙双煞,多少事等着李宾言做?

松江府通衢天下百货,何等重要?

“倍之?”唐兴探着身子轻声问道,他只想到了这种可能。

李宾言伸着手低声说道:“倍之。”

“胆子忒大了!”唐兴猛地站了起来,面露惊恐。

明知道陛下划拉的那条线在哪里,还要搞这种把戏,这不是找死?

没做好事是无能,破坏大明国策,那是无德。

无德无能之辈,享国之俸,食君之碌,贪财逐利本已该死,甚至故意破坏大明开海国策,他们不死谁死?

大明的当今陛下,不想做天可汗,更不想做万国之主,大明的皇帝曾经说过,陛下首先是大明的陛下。

陛下心里那杆儿秤,始终是倾向于大明的,这是毫无疑问的,也是琉球国王尚氏之前不敢告状的原因。

琉球刚刚开始郡县化,陛下对新辟之土,政策上的确有倾向,可是心里还是向着大明。

若非奔着陛下逆鳞去,这十四官吏,八成还是流放,可是他们自己找死,那就怪不得陛下了。

李宾言示意唐兴稍安勿躁,摇头说道:“就是个苗头,我不太放心,就过来看看。”

倍之,是一种极其可怕的手段。

比如,提高琉球劳保局的最低劳动报酬,就可以立刻马上将琉球当地的土作坊击垮,逼得琉球百姓闭市逃难,椰油、椰干、椰奶、鱼油这些生意直接落到了大明海商的手里。

比如,伐树造船之事,打着朝贡的名义,几增摊派,伐木造船工序繁多,民怨盈道,百姓苦不堪言,只能逃入山林之中,落草为寇,这个时候,大明士绅的传统艺能就有了发挥的舞台。

比如陛下对琉球统一度量衡、货币、文字,捣毁淫祀,但是陛下从来没有说过要废止前宋旧钱和飞钱,倍之就是借着统一货币的大棒,废掉所有旧钱飞钱,借机大肆敛财,琉球的财经事务薄的跟纸片一样,被破坏殆尽。

破坏新政的最好方法,并不是阳奉阴违,而是加倍执行。

李宾言时常恐惧大明即将到来的凛冬之序,琉球官僚的所作所为就是一种试探,若不降下雷霆之怒,李宾言害怕这股邪火,从琉球烧到大明遍地都是。

到那时,陛下的一切新政,就会毁于一旦。

唐兴终于明白了,李宾言为何接到圣旨,就大张旗鼓的将大明常备水师力量拉出来耀武扬威,军队是大明的压舱石,这个时候就显示出了压舱石的作用来。

跟那霸港外的水师较量,琉球没人有这个胆子。

“你也小心点,你搞了这么大的排场出海,这不是授人以柄吗?”唐兴还是很担心李宾言的安危,他知道李宾言的危险绝对不是来自于面前的敌人,而是身后那些捅阴刀的宵小之辈。

李宾言扭头看了看身后挂着的永乐剑,最主要的还有那几道圣旨。

排场,是陛下给的。

琉球诸事,随着李宾言和大明水师的到来,郡县化进程再次被推进。

时来顽铁生辉,运去黄金失色。

大明的夏序在悄悄过去,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了。

新港外足以遮天蔽日的船舶,还是停泊在港口之中,一动不动,往日被人追捧的船证居然有了剩余,宝源局的纳储陷入极大的被动之中,缓慢推动。

官道驿路上往来的商队逐渐没有了往日那般拥挤,南北运河的抽分局再不如之前那般的忙碌,而后就是听闻贵州苗民生变,大明军几次镇压,死伤惨重。

西南方向本来打算上马的陕西行都司设立布政司之事不了了之,大明似乎停止西进扩张,大明始终无法通过天山,始终无法打通与碎叶城、撒马尔罕的通途。

秋天的时间仿佛很短,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夏序之后,就是寒风阵阵的冬天。

十月初,大明京师被蒙在了一层厚厚的雪中,这场大雪,连连绵绵下了三天,依旧是阴云密布没有停止的迹象。

风一吹,天地都是雪花飘飘,分不清楚东南西北,甚至分不清楚上下。

“朕不同意!”朱祁钰坐在盐铁会议的桌子上,面色平静的说道:“降低劳保局的劳动报酬的最低标准,只会让这个冬天更冷一些。”

盐铁会议如期举行,李宾言担心的凛冬终于还是来了。

会议上的诸多官员一个个都是面色如同窗外的冰坨子一般,本以为李宾言不务正业、仰望星空,悟出的狗屁四时之序的狗屁道理,不过是诓骗圣恩的幌子。

没成想,大明真的迎来了冬序。

到了这个时候,朝堂衮衮诸公,都情愿四时之序,是李宾言诓骗圣恩的幌子。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寒冬已经来了,而且十分的棘手。

王祜思索了许久,如何礼貌而不失恭敬的反驳陛下,他认真思量之后说道:“陛下容禀,如果不降低劳动报酬的最低标准,大量工坊就会关门歇业,到那时,会有更多的人吃不上饭,尤其是南衙十四府之地。”

林绣也拿出了一份奏疏,递给了兴安说道:“陛下,计省核算,降低三成的劳动报酬,至少可以让六成的工匠们有活儿干,有饭吃。”

大长桌前,群臣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钱荒引发的冬序,让大家都是忧心忡忡,并且无计可施。

掌翰林院事吴敬看着手中的题本,颇为担忧的说道:“陛下,南衙十四府正在从小农经济转变为商品经济,如果此时大量工坊倒闭,工匠重新务农,再起,恐非易事儿。”

吴敬在浙江干了十年的财会税务,他对现在的局面非常担心。

以煎盐为例,一个学徒至少要学三到五年,才能成为一个熟练的工,一个熟练工至少要十年才能师父,而大多数熬到这个岁数,就该准备后事了。

大明此时的平均年龄不到三十五岁,成为工匠就意味着放弃了种地,或者干脆失地。

一旦大量工坊关门歇业,工匠们回家种地,大明小农经济到商品经济的蜕变,就变成了水中月,镜中花了。

“陛下,权宜之计。”胡濙想了想还是表了态,给陛下台阶下,陛下的执政基色就是以民为本,这种降低劳动报酬,明显是失道的一部分。

失道的恶名陛下决不能担,那么负担这个恶名的自然是臣工,胡濙首先表态,意思很明确,降低劳保局劳动报酬标准的雷,他扛了。

朱祁钰看了眼胡濙,突然发现这个老狐狸,开始失去往日里的精明和明哲保身。

死后一抔黄土掩,趁着还有口气儿在,脑袋还不糊涂时候,做些事儿来。

陈懋等一干武将没说话,正襟危坐,等待着陛下的决定,此刻军队就是大明的压舱石,他们一言不发就是最好的回答,陛下要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朱祁钰看了一圈,看向了于谦,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子问道:“于少保有什么想法吗?”

朱祁钰此言一出,聚贤阁立刻静了下来,聚贤阁是暖阁,地火烧的很旺,可群臣们只感觉暖阁之中吹过了一阵寒风,胆子小的几个打了个冷战,带着惊恐的看着正中的陛下和左一的于少保。

凌冬已至,若是陛下和于少保离心离德,闹将起来,大明还有明日吗?

于谦是少保,百官之首,掌牛耳者,本身清廉在百官之中极有威望;

而且还是大明的文安侯,虽然不及国公尊贵,但是大明最能打的京营,一直是于少保在看管;

最重要的是自陛下登基以来,几乎所有大战,于谦都是总督军务,军功彪炳!

而眼下降低劳动报酬的最低标准,是一种失道之举,陛下问于谦有何想法,是单纯的问于谦有什么想法?还是想要让于谦出来抗雷?亦或者是陛下早就不满于谦权柄过重,打算收权?

联系到前段时间立相,贺章拜访了九重堂后立刻站了出来反对立相,最后也没有立相,胆子小的牙关都在打颤。

朱祁钰立刻就发现了不对劲儿,因为真的太安静了,往日里遇到什么事,朱祁钰也会当着所有人的面,问一句于少保有什么想法,但是今日,群臣们的模样,让朱祁钰品出了几分味道来。

大难临头各自飞。

于谦是廉洁持正,不是蠢,相反做一个清官升到他这个位置,用人情练达四个字形容都不为过,他立刻明白所有人的担心。

“陛下,臣愚钝,并无良策,事无两全法,降三成安民方为上策。”于谦没有犹豫,没有权衡私利,更没有想身后名之类的事儿,讲出了自己的想法。

群臣们听闻于谦此言,长松了口气,于谦还是那个于谦,愿意替陛下挡一刀的于少保,不擅长明哲保身的那个于谦,直言不讳,愿意抗雷。

这也不是于谦第一次这么做,一直以来,于谦都是这个态度,陛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顶了天,闹到天下皆反,陛下把他于谦当奸臣、权臣推出去砍了,以平民愤。

对于于谦而言,自始至终,大明江山社稷最为重要。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胡濙吹胡子瞪眼的看着于谦,他都主动站出来,于谦其实可以顺水推舟推到他头上。

朱祁钰伸出手来拍了拍,响亮的声音吸引了群臣注意,他才笑着说道:“于少保有一上策,朕有一上上策,诸卿听朕一言。”

如果说于谦一直是那个粉身碎骨浑不怕的于谦,那么陛下一直是那个很有办法的陛下。

群臣露出了探究的目光看着陛下,到了这个时候,陛下还有法子?

第六百二十五章 皇帝陛下,不觉得羞愧吗?

朱祁钰看着群臣,他还记得刚登基那会儿,金濂的态度和现在群臣的态度都是如出一辙。

在开源节流之事上,往往选择最简单的节流的方式。

满满的小家子气。

“前些日子李爱卿上奏疏的时候,朕还在想,是不是李爱卿在杞人忧天?毕竟李爱卿心怀宇宙,喜欢仰望星空,但我们已经看到了冬序已经来了。”朱祁钰坐直了身子,开口说道。

起初没有人在意,但是随着越来越多的奏疏送到京师,大明六部衙门,大明的冬序带来的切肤之痛已经被所有人感受到了,就像是冬日的寒风吹过没有秋裤的腿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朱祁钰继续说道:“这次的冬序主要诱因,是货币供应量,无法满足经济过热导致的货币需求,从而导致的经济衰退。”

“诸位所言,认为劳动报酬的减少,有利于工坊的开工和保证工匠们不会失业,劳动报酬减少对工坊是一种正相关,可以保证工坊的开工、降低工坊的成本、增加工坊的利润率。”

“但敢请问各位,劳动报酬全面削减三成之后,保证了至少六成的工匠不会自愿和非自愿失业,那么百姓手里没有钱,或者说可支配收入减少,又如何购买工匠生产出来的货物?”

“工坊生产货物堆积如山、百姓们望着琳琅满目的货物望而却步、为了销售不断降价陷入价格竞争的恶性循环,这是工坊主们想要看到的局面,生产越多,赔得越多,工坊还能持续开工吗?”

“通过削减劳动报酬,通过降低成本的方式,以期许达到保证工坊开工、工匠维持生计、维持工匠规模的目的,真的能达到吗?”

降低劳动报酬的最低标准的唯一结果,就是造成百姓手中的可支配收入的减少,没有消费,哪来的市场动力,又如何能过挺过冬序?

朱祁钰的这段话很长很长,每一句质问抛出之后,都让计省的诸多官吏们就愈加的羞愧,显而易见,陛下是对的,这不是臣子的恭顺之心,而是陛下说的道理简单明了,通俗易懂。

事实大于雄辩。

“做不到。”林绣的脸色在一句句的责问中,从涨红到面如土灰,听到陛下发问,他下意识的回答着。

朱祁钰,是一个很擅长掌握会议节奏的人,他立刻发现了群臣,尤其是利益相关方的计省诸多官吏,都是一脸羞愧。

作为会议的舵手,朱祁钰拍了拍手说道:“诸位,这里是聚贤阁,是盐铁会议,不是奉天殿的朝议,也不是文华殿的廷议,我们只是在讨论财经事务,不必焦躁。”

聚贤阁说话,向来不是一言堂,这里就是讨论的地方,理越辩越明,把气氛搞得那么紧张,很容易导致朱祁钰唱独角戏,那样无趣更没有任何意义。

朱祁钰一番话之后,计省官吏们的脸色才变得正常了起来,气氛也从极度严肃,变得轻松了一些。

吴敬这才回过神来,愣愣的问道:“陛下,用削减劳动报酬的方法换取好处并非良策,但是不降低成本,如何保证工坊不会歇业呢?”

“大家都说说自己的看法。”朱祁钰并没有马上给出答案,而是群策群力,每个人都谈一下自己的想法。

议论纷纷,几个人先后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脉络逐渐清晰,降低成本不应该从普通的劳动者出发,而是从其他方面考虑。

比如从提高生产效率的角度出发,明确分工、鼓励发明、改良器械、优化生产效率、增加有效工时等角度思考问题。

比如从税务角度出发,降低税赋,海贸、钞关、抽分局,适当的在某些行业降低赋税,鼓励该行业的发展的同时,降低成本。

比如从经营角度出发,联合经营报团取暖,规范商会和商总职能,积极吸收同行业经验,增加同行业之间的交流,减少不必要的恶心竞争等等。

几个司务正在奋笔疾书的记录着。

于谦忽然敲了敲桌子,众多臣子安静下来的时候,于谦才开口说道:“那么朝廷呢?在这个冬天,朝廷要做什么?作壁上观,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朱祁钰终于露出了一些笑容,于谦尤其擅长国家之制,在所有的讨论中,朝廷要做的极少,甚至不做,一切交给民间自我调节,扛过严冬。

简单来说,就仿佛鸵鸟将脑袋埋在沙子里,就可以躲避沙尘暴一般,在冬序来临的时候,明哲保身。

朱祁钰非常不喜欢的就是将朝廷比作是一个企业,将皇帝比作是董事长,将亲王、武勋或者缙绅比作是股东,将满朝文武比作是企业员工,然后用各种企业话术去套用在企业之上,看起来逻辑自洽,合情合理。

但朝廷和企业有着本质性的不同,朝廷的责任和企业承担的责任完全不同。

朝廷或者说政权的存在,是规则的制定者,本身就是调节各阶级的矛盾,防止各阶级的矛盾导致激化,最终自我毁灭。

而企业的存在是逐利,其出发点不同,目的地更不相同,无从比较,也不适合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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