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谁与归
按照陛下的指示,宝源局的投资以稳健为主,是完全能够支付利息的。
即便是到了盈利能力降低,也可以由计省投资其他行业,增加固定资财。
李宾言继续说道:“而且金尚书啊,现在诸宝源局的吸储,所有的银币留用兑付,所有的银两押解入京。”
“当下宝源局的目的,还是吸收大明的游散银两,压制为御制银币,防止钱荒,而不是为了牟利。”
“这些钱的支出全靠计省定策,若是开了口子可以放钱的话,这些钱放给谁呢?”
“到那时,就不是朝廷能够决定的了,而是地方宝源局决定。”
“青苗法的败坏就是前车之鉴。”
宝源局的目的自然是吸储,更确切的说,是将宋以来,所有流入大明的银两全部压制为御制银币。
宝源局的主要作用,还是为了解决大明钱荒的问题。
在没有吸干这些散在各个地主、商贾、势要埋在猪圈和柳树下的银两之前,宝源局即便是赔钱,也有做的必要。
因为大明最重的税,是铸币税。
金濂面色凝重的点头说道:“李巡抚所言有理。”
青苗法失败的原因很多,其中就有失控。
朝廷根本无法管理地方各地的常平仓,最终青苗钱变成了高利贷,从便民、富民的政策,变成了强迫百姓借贷、朘剥百姓余财的手段。
眼下宝源局跟个貔貅似的,只进不出,是因为大明还在收铸币税。
李宾言在地方,考虑的和金濂考虑的就有所不同。
金濂越看李宾言越满意,笑着说道:“李巡抚啊,再考虑考虑?离京前,给某一个答复便是。”
李宾言又把皇帝陛下拿出来挡枪,笑着说道:“京官之事,还是交给陛下去定夺。”
金濂看着李宾言,他和胡濙一样,变得面目可憎了起来。
李宾言走出了金濂府邸的时候,已经月上柳梢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他并没打开自己的明灯,而是走在月光之下。
皎洁的月光洒在官邸之上,一个缇骑站在李宾言的身后,官邸之内有恶狗,宵禁之后,所有人的走动,都会有缇骑跟着。
李宾言对于胡濙的话有了更进一步的理解,山头并不可靠,因为所有的山头都是用利益去维护的,一旦出现了更大的利益,这山头就会树倒猢狲散。
朱祁钰已经回到了泰安宫,一言不发的靠在凳子上,思索着今天一天做的事,有没有纰漏,自己制定的政令,有没有出现差错。
自我反思,是一个为上者必须具备的素质。
兴安将一张缇骑送来的纸条放在了桌上,这是李宾言和金濂对话的内容。
这是李宾言走后,金濂写的,六部明公现在常怀恭顺之心,请李宾言这个松江市舶司的官员吃饭,自然要禀报给陛下,省的误会。
朱祁钰睁开了眼,看完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李爱卿真的是越来越稳重了。”朱祁钰非常满意李宾言关于宝源局当下责任的分析。
任何一个政令,想要一蹴而就,就会变成宋代的变法,明明是好的政令,出现坏的结果。
而李宾言很是慎重。
朱祁钰忽然觉得,李宾言掌户部事也不是不可以,即便是李宾言没有足够的能力,也有吴敬这个算学大家、王祜这个度支使帮衬。
沐阳伯,是金濂的流爵,是朝廷的恩荣,虽然不能世袭,但这是对金濂一生的肯定。
他不擅长养生,也老了、病了,让他歇一歇,和胡濙多学学养生之道,看着大明朝越来越好,是一种何等幸福?
朱祁钰眉头紧蹙,正如胡濙所言,南衙双李,缺一不可。
他想了想问道:“张凤这个人如何?真的不能胜任户部尚书吗?”
“臣以为能。”兴安十分确信的说道。
朱祁钰面露思索的说道:“具体说说。”
兴安琢磨了下,才开口说道:“这天底下最难得是两个字是:知耻。”
“知耻又分为两种,一种是知耻而让贤,像咱们的陈汝言陈阁老,在奉天殿,知耻让贤,传为美谈。”
“另外一种是知耻而后勇,张凤是个后勇的人,他知道自己的能力不足,很是上进,最近经常听闻张凤和吴敬走的很近,臣一打听,嘿,陛下猜怎么着?”
朱祁钰嗤笑的说道:“有事说事,你隔这儿说相声呢?”
兴安在自己腰腹比划了一下说道:“张凤主要是算账不太行,这张凤去找吴敬,是学算学去了。”
“还把这些年翰林院的算学题都做了个遍,那可是数百张卷子,这么厚一摞。”
“张凤也是不容易了,每天在户部坐班,下了班还要去上学,这都半年多了,这账越算越明白了。”
“这项文渊就不知耻,他以为他平调吏部右侍郎,是被王翱被挤了左侍郎的位置,是因为他没有南下扈从平叛,可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问题,才闹出了丑事来。”
“项文渊不知耻,所以才闹到那么大的笑话来。”
知耻,是一种承认自己很失败的勇气。
这份勇气,再加上本身就是人中龙凤的资质,算账用到的算学,对张凤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这倒是。”朱祁钰颇为认同兴安举荐的理由,他满是笑意的问道:“兴安大珰,这是收了他张凤多少个金元宝,让兴安大珰为他如此说话?”
兴安满是笑意的说道:“看陛下说道哪里了,臣的话,可不是多少钱能买来的。”
兴安又不是王振,陛下又不是稽戾王,他哪敢收贿?
爱钱的金英、曹吉祥是被兴安亲手埋的,那喜宁、小田儿在解刳院又是何等的模样?
兴安可不想去解刳院里,被人观察。
再说,那头三经厂的提督太监成敬,讲武堂的提督内臣李永昌,可都是眼巴巴的看着他屁股下的位置。
第五百二十一章 东罗马帝国的落日
十月三日,宜嫁娶、祭祀、沐浴、裁衣、出行、入宅、除服,忌造物、开市、动土。
埃莱娜公主在会同馆等待着车驾,将她送入泰安宫内。
按照大明的礼仪,皇帝不会前来亲自迎娶,只是派遣了礼部侍郎持节,将人接入泰安宫内。
礼部尚书那是皇后才会有的待遇。
埃莱娜盖上了红盖头,愤愤不平的说道:“如果在最罗马最荣耀的时候,如此草率的婚礼,想要迎娶罗马的公主,根本就是在做梦。”
“就是这样,我们也换不到大明皇帝,任何一句承诺。”
尼古劳兹面露慈爱的说道:“罗马的精灵,佐伊公主,今天是你最神圣的时刻,停下你的抱怨,这是徒劳的做法。”
“眼下罗马已经衰亡,我们是在寻求罗马的生存之道,你的命运如此,你的妹妹的命运亦是如此。”
尼古劳兹还没收到罗马的君堡陷落的消息,对于他而言,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大明的远征军会把消息,送入大明的京师来。
“好吧,我不应该心生抱怨。”埃莱娜停下了自己的抱怨,嫁给大明的皇帝,还不是正室,她自然内心有着强烈的落差。
可是熟悉了大明的文化之后,埃莱娜甚至有点庆幸,幸好罗马过去足够的强大,大明没有把她当做是蛮夷对待。
譬如那个日野富子滞留在京师,却是连皇帝都不曾见到过。
埃莱娜并不知道,是日野富子那个妆容,让皇帝对日野富子有太多的偏见了。
“可是,为何奥斯曼的那群女人,也要入宫?”埃莱娜早就接受了罗马衰败的现实,也接受了草率的婚礼。
让她满肚子怨气的不是她自己,奥斯曼也送来七十二名少女,皇帝居然准许她们进入了澄清坊。
正如利特斯·德曼,也就是名叫康成志的奥斯曼使者所言,罗马能给大明的,奥斯曼同样可以给,而且可以给的更多。
无论是智慧还是技术,大明只要承认了奥斯曼是罗马在泰西的继承者,无论大明皇帝要什么,奥斯曼帝国都可以给。
征服者法提赫并不是一个蠢货,相反作为二次登基为王的法提赫,是一个阴险、残暴、行事小心的人。
在很多的特点上,几乎就是大明皇帝另外一个自己。
法提赫对大明的态度,并不是可有可无,因为大明远征军就在他腚上,虎视眈眈。
虽然瓦剌人和大明不死不休,但是瓦剌人用的是大明恭顺王的称号,在西域行事。
尼古劳兹满是笑意的说道:“好了精灵公主,那七十二个少女,也只是住在澄清坊,并未住在泰安宫里,虽然看起来很近,泰安宫的城墙,就如同金角湾的铁链一样,是皇帝的屏障。”
“正如你的叔叔不会让奥斯曼人的船舶进入金角湾,大明的皇帝也不会让这些少女入泰安宫,你放心好了。”
埃莱娜是对奥斯曼送来的七十二位少女不满,是对自己入宫后的生活而担忧,更是对罗马的担忧,虽然尼古劳兹希望她自私一些,活出自己来,可她毕竟是亡国公主。
大明皇帝什么意思?
这边和罗马公主联姻,那边接受罗马敌人的礼物!
尼古劳兹自然知道埃莱娜的心结所在,满不在乎的说道:“你学过一个词语吗?叫天上天下,唯吾独尊。”
“大明的皇帝和罗马的皇帝位都有其神圣性,和罗马一样,大明的天上天下,唯吾独尊的态度,是靠强大的武力,打到没有任何人胆敢称帝为止。”
“天底下有且只有一个皇帝,甚至连造反的人,都只敢打出清君侧的口号来。”
“这是大明政治的基本底色和最基本的逻辑,而法提赫要做征服者,要取罗马人的皇冠,他要做皇帝,这是跟大明有着根本性冲突。”
“陛下和法提赫即便是今日结拜为异父异母亲兄弟,明日也要兵戎相见。”
大明的帝制可比罗马的帝制要更加集权。
大明的内外上下,是不可能允许另外一个皇帝,出现在他们的视角之内,这是根本的矛盾,这是行政体制的矛盾。
大明发动了长达八十余年的战争,争夺天命。
大明的天命论,是国家构架之中的重要一环,也是当今大明的天下,做事的底层逻辑之一。
埃莱娜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道:“但愿如同总督所说。”
尼古劳兹自然知道埃莱娜心里还有气,虽然尼古劳兹已经劝说过很多次,让公主活成佐伊,活成自己。
埃莱娜从未忘记自己的国度。
尼古劳兹颇为认真的说道:“佐伊,你还年轻,不要闹脾气。你要记住,你只是亡国公主,能入泰安宫,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了。”
“这是因为大明需要罗马的文牍,来为他们的大思辨做注解,所以才会对我们礼遇有加,所以不要抱怨了好吗?”
“于事无补,于人无益。”
“大明和奥斯曼的接触,对我们并没有害处,还会有好处。”
埃莱娜满是疑惑的问道:“为什么?”
尼古劳兹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因为越和奥斯曼人接触,越知道他们的狼子野心。”
“法提赫绝对不是一个蠢货,相反他精明、聪慧、有勇有谋,他为何派出了所谓的大唐安西大都护府的果毅都尉康进德的子孙,康成志来到大明?”
埃莱娜对那个康成志没什么好感,她想了想说道:“是因为康成志懂汉话,或者说和中国有些关系,所以法提赫才派他来吗?”
尼古劳兹站起身来,大声的说道:“不不不!”
“因为康成志是真正的突厥人,而法提赫他不是突厥人,法提赫是故意制造一种奥斯曼是突厥人,是来自于阿弗拉希阿卜的假象!”
“这是法提赫的野心,也是奥斯曼人的野心。”
“法提赫要的不仅仅是罗马,他还想建立一个突厥之国!”
“这对大明形成了最直接的威胁,因为眼下的撒马尔罕和天山山路,都有不同程度的突厥化!”
“只要大明和奥斯曼人接触下去,就会发现,奥斯曼人根本不是突厥人,前段时间,礼部尚书胡濙跟我聊的时候,就详细问过了奥斯曼人的来历。”
“佐伊,你觉得大明的百姓、群臣,皇帝,会允许失地吗?”
“尤其是大明的陛下,亲手杀掉了他的兄长稽戾王,坐稳了王位!”
尼古劳兹说的声音很大,就是故意说给隔墙有耳听的。
大明和奥斯曼的接触,无论如何,都会进入一个死结之中。
法提赫想要做万王之王,以亚历山大为榜样,可是这个称号,在大明手中。
法提赫要做万王之王,就会陷入当初帖木儿的困局,如果是要做万王之王,就必须进攻大明,夺得这个称号。
埃莱娜终于松了口气说道:“总督,我听明白了。”
埃莱娜为自己的前途为自己的国家忧心,无可厚非,尼古劳兹的解释,让埃莱娜心中的疑虑尽消。
尼古劳兹的肩膀上搭着那个绣着“+”半尺宽的丝绸,他十分庄严的说道:“因为第一个男人和第一个女人,在地上行走,所以有了繁衍。”
“因此婚姻不应轻率和盲目,婚姻应该在最虔诚和清醒时进行。”
“如果有人能够提出充分的反对这场婚礼的正当理由,现在请他们站出来说话,或者永远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