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312章

作者:吾谁与归

大明的南北之争,从洪武三十年的南北榜大案始、到永乐十九年的迁都之事,再到土木堡之变后的党争,一直持续到了齐楚浙东林党争。

大明的南北的党争之剧烈,堪比宋朝祖宗之法与革故鼎新的党争。

朱祁钰此时说拆掉南直隶,并非临时起意,而是自永乐年间至今,一个悬而未决的话题。

哪怕是真的要南迁南京城,南直隶,还是太大了。

朱祁钰继续开口说道:“十七府富饶之地,皆归南京管辖,税粮、课程、盐课等项,最多的就是南直隶。”

“朕没打算今天说要拆,明天就立刻分家,朕只是拿出来,询问一下,说说大家的想法。”

于谦叹息,陛下在南京城打鱼收获满满,但是显然不满足于仅仅收获叛军人头,势要豪右之家家产、巨商富贾被逼到自杀,而是还要继续钓鱼。

钓什么?仕林。

陛下在北京城一直钓不到鱼,到了南京,这算是钓鱼钓上瘾了?

“陛下拆!”李贤振声说道:“臣来上奏,这骂名臣来担!”

李贤前段时间和陛下讨论过私权和公权的问题。

南京是留都,但已经是切实的地方了,南直隶这么大,集合了十七府天下最富饶之地,形成的私权合力,连陛下都为之侧目。

不拆了它,陛下回京,他李贤要是被留下来,梳理南衙留都诸事,根本玩不转!

虽然李贤学了陛下很多手功夫,但是他不觉得自己学到了精髓,甚至不觉得自己能使的出来。

学是学会了,用就有些麻烦了。

拆了好!

拆了管理起来,地方官狗咬狗、一嘴毛,他在其中拉打的余地,便会增大。

李贤恨不得陛下能直接拆成十七个府,每个府都设三司,这些府台衙门们,最好能跟咨政院吵架一样。

当然李贤也知道那根本不可能。

朱祁钰笑着说道:“李爱卿同意拆呀,朕还以为你会反对呢。”

袁彬一直盯着李贤,想要用李贤的大好头颅换一块功赏牌,可惜了,李贤第一个跳出来支持拆分南直隶,这一杆就空了。

钓鱼不易,陛下叹气。

李贤的立场还是一如既往的认为自己是个京官,站在了朝廷的角度思考问题。

南直隶的庞大,甚至到了臃肿的地步,让李贤在僭朝为官的时候,就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他想不到好主意,但是陛下的主意多啊!

魏国公徐承宗咬了咬牙说道:“拆吧,臣以为拆分之后,势要豪右、富商巨贾再像如此联袂生事,也不太容易了。”

这次叛军、势要豪右、富商巨贾,给徐承宗带来了极大的心里阴影。

宠妾被五马分尸于凤阳城下,三王被斩首于天地坛,送于紫金山安葬,几千颗人头落地。

势要豪右之家依旧要给陛下一点颜色看看!最后被陛下一窝端在了媚香楼下。

结果寒潮至,天大雪,立刻把富商巨贾的贪欲心给勾了出来,结果最后落得个南湖煤炸掩,秦淮江水溺的下场。

他只是个魏国公罢了,陛下没打算把他弄到北京去,他还要在南京生活。

他害怕了。

虽然拆了他的权柄,甚至是地位都有所下降,但是安全。

这么多天来,他一直生活在忐忑不安之中,每天醒来,先摸摸自己的脑袋在不在。

朱祁钰又看向了李宾言,这个有点直言的臣子,似乎有话要说。

李宾言想了想说道:“臣一个山东巡抚,临时调任南京做吏部侍郎,臣以为,拆了好。”

“朝中有乡党风宪言官形成风力,本身这是个比较麻烦的事儿,还是陛下有主意。”

李宾言是御史出身,御史什么德行,他太清楚不过了。

乡党乃是同榜出身第二大结党的源头,南直隶如此庞大,读书人极多,中举、考中进士的更多。

李宾言对朝中结党之事,深恶痛绝。

任何一个秉持六正六邪的臣工,都不愿意看到朝中结党横行与朝野。

朝堂天天吵架,那还怎么治理大明呢?

于谦一直在写写画画,他坐直了身子问道:“陛下,南京应该保留其南都地位,但是臣以为设三司为佳,南京六部衙门不设,但是三司、巡抚,应挂北京六部侍郎,甚至六部尚书印绶。”

“授京官,任地方。”

“淮安府、苏州府、徐州府、扬州府等南京以东,合并为苏州省,设立三司。”

“庐州、凤阳、滁州、安庆、徽州府等南京以西以南,合并为凤阳省,设立三司。”

“凤阳府太大了,应该再设淮北、淮南两府。”

“臣大概画了个大概草图,还请陛下过目。”

于谦懒得说自己同意不同意,直接开始着手拆了,陛下都说了要拆,这饵咸钩直,谁会上这个当?

朱祁钰拿起了于谦画的大概草图,点头说道:“国家之制这方面,还是于少保有见地,费心了。”

“先把松江府单独划出来,朕打算在松江府设立松江市舶司。”

松江府,就是长江口的上海滩。

这里是天然的港口,如果开海,松江府势必要单独划出,长江这条大明的主干道,是必要利用起来的。

于谦拿过来草图,看了许久说道:“臣明白了,陛下圣明。”

松江府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于谦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它和宁波市舶司并不冲突。

朱祁钰笑着说道:“那就送北京,让六部商议此事,然后推介各省三司主事,朕希望在走之前,这件事能办完。”

朱祁钰甩出去了第二杆,他离开了顺天府,也不知道顺天府是否绝对忠诚,用这饵料试探下,有收获最好。

没收获也没事,朱祁钰是不会承认自己甩过杆儿的。

朱祁钰收起了草图满是感慨的说道:“朕很欣慰,南京城的百姓们信任朕,也信任大明的朝廷。”

“朕张黄榜,告诉百姓,煤炭充足,价格低廉优质,等到天放晴就开始调节放煤。”

“他们信朕的话,等到了朕的廉价煤。”

“这种信任,来自于大明王师铁一般的纪律,来自掌令官们孜孜不倦的宣谕,也来自于大明臣工们的高效,朕代表大明的列祖列宗和的大明的天下黎民,感谢在座,和依旧战斗在第一线的所有人。”

“马上过年了,朕决定。”

朱祁钰作为大明皇帝,自然有资格代表大明黎民表示感谢,他的执政始终是民为邦本,一切的政策延伸,都是以这四个字为基点展开。

朱祁钰刚说完,所有人都坐直了身子,陛下每次说决定的时候,都是大事要事。

朱祁钰看着紧张的众人,笑着说道:“放松些。”

“朕决定,大明平叛大军,每人给五枚银币,掌令官每人七枚,大明的臣工四品以下每人三枚,四品五枚,以此类推,作为年节,让大家过个好年。”

赚大钱了,自然要每个人都分一点,雨露均沾。

皇帝有的时候,必须要独,哪怕被骂作是独夫国贼,也要独一些,但是有的时候,也要适当的团队一点。

此次南下平叛,所有人都很辛苦,甚至襄王朱瞻墡在北衙也很辛苦。

但是朱祁钰却是极为轻松,他游山玩水,等待大军敲碎了叛军的牙口,才晃晃悠悠入了京师。

虽然这两个月他很辛苦,处理考成国事,但是所有为平叛做出贡献的人,都应该有恩赏。

赏罚分明,方才能够有序。

朱祁钰给这笔钱,是额外的年终奖,军功赏和功赏牌乃是规定内。

出塞作战,给一两银子,三斗米就出征这种事,朱祁钰真的做不出来,他怕军队哗变,把他的脑袋摘了,大喊一声:天子宁有种乎!

于谦露出了一个笑容,他还以为陛下又决定干大事,原来是放赏,他俯首说道:“谢陛下隆恩。”

“臣等谢陛下隆恩。”

朱祁钰继续平静的说道:“此次平叛已经取得了初步的胜利,证明了大明不仅仅会马上打天下,还会下马治天下。”

“沉重的打击了投机者的嚣张气焰,也让所有投机者深切认识到与朝廷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

“让御制银币和景泰通宝,不仅仅是北衙之物,也逐渐成为天下之物!”

“我们在军事、政治和财经事务上的胜利,让官冶所、货币政策、财经事务政策等景泰新政,可以有序展开。”

“为大明中兴,开创治平之世,创造了良好的开端。”

于谦呆滞的问道:“陛下,只是初步胜利吗?”

初步胜利、阶段性胜利、完全胜利,是三种不同程度的话术,来自于陛下的口语表述。

但是这已经打到了这个地步,只是初步胜利吗?

那想得到陛下完全胜利的评价,该有多难?

朱祁钰点头说道:“两广依旧在叛乱,湖广只是打下了长江以北。”

“长江以南,依旧是一个谜题,保定伯梁珤之死,至今还在查补,征伐之后,如何治理,也是我们重要的工作。”

“朕与诸君共勉,为大明中兴,砥砺前行!”

诸多臣子赶忙俯首说道:“臣等愿为大明尽忠竭力!”

于谦满是感慨,陛下对胜利的标准和要求极高,显然是不满足眼下。

大明正走在中兴的路上。

洪武年间和永乐年间的大明,才算是大明的巅峰,中兴,依旧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众多臣子离开了南湖别苑,于谦和李贤却留了下来。

李贤还有十四问,只问了四个问题,他还有十个问题。

李贤俯首说道:“臣大约弄明白了势要豪右和富商巨贾们的立身之本,这和臣问的问题有关。”

“哦?”朱祁钰颇为惊讶的看着李贤。

如果李贤真的搞明白了势要豪右、富商巨贾的立身之本,就可以用手段挖向他们的根基了。

李贤的发言越来越危险,朱祁钰可以宽宥他的身不由己,但是这些食利者,定然会把李贤碎尸万段的。

“他们的立身之本是什么?”朱祁钰坐直了身子,十分好奇的问道。

李贤深吸了口气十分确信的说道:“成丁。”

朱祁钰认真的想了想说道:“你考虑下跟朕回京师吧,朕很怀疑朕刚离开南京城,你就会背后中十七发火铳自杀身亡。”

“为什么是十七发啊?”李贤疑惑的问道。

第三百六十九章 甚至包括肉食者

李贤的第一问,是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的有序差异到对立,再到绝对矛盾的投机矛盾;

第二问是货币的本质和事实表现出的差异,导致的货币矛盾。

李贤的第三问是关于私权和公权之间的权力矛盾;

李贤的第四问是势要豪右、富商巨贾占领侵占社会劳动的导致的舍本逐末、礼乐崩坏的朘剥和朘剥式积累的侵占矛盾。

李贤还没有问自己的第五问,他在总结第四问,他的领悟。

那就是,投机者到底如何侵占了社会公共劳动,他们用什么手段?

李贤认为是:瞒报、隐藏成丁人口。

“陛下曾经说过,劳动才是衡量一切价值的标尺!”李贤手舞足蹈的继续说道:“陛下,没有劳动的土地一文不值,继而臣以为没有劳动的磨坊、煤场、金银场、工坊都是一文不值。”

“瓦剌南下的时候,北京京师之中,一个铺子只要几两银子。”

“大军南下的时候,南京城内的商铺工坊,也只有两三两银子罢了。”

“这就是失纲后的种种乱象!”

“陛下啊!这不就证明了陛下这两句话是正确的吗?”

“没有劳动的固定资财,无法生产流动资财的时候,就是一文不值啊!”

李贤极为激动的说着,他仿若是看到了这世界的本质一般,他手舞足蹈,他神情激动,他整个人都极为的亢奋。

那种亢奋像极了领悟了世界的真理,还有对陛下真知灼见的崇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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