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谁与归
朱祁钰笑着说道:“那倒没有,咱十二团营的军士们,都知道朕说话算话。”
于谦松了口气,他还以为陛下听闻了什么,原来是防患于未然。
他还奇怪,十二团营就差把忠诚两个字刻在脸上了,还能出什么乱子?
原来是陛下心系军士,怕他们在异地过年,又一直等不到恩赏,有想法。
有句老话,叫人心都是肉长的,陛下对军士们极好,身前事、身后名、身后事,都有安排。
换个乱臣贼子上台,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
赵匡胤倒是黄袍加身了,整个大宋朝,都是重文轻武。
历史的教训已经足够了。
“吵起来了。”朱祁钰乐呵呵的看着三川门下,那些商贾们围住了他们的商总,声嘶力竭。
岳谦和季铎两个人随着人流走入了围场。
两淮的盐商,两浙的海商,湖广的田主,终于把他们的商总围在了煤山之下。
“大家听我说!”胡玮铭歇斯底里的喊道:“安静一下!”
胡玮铭怒声吼道:“陛下在煤市口放煤,四文一枚,但是这个价儿,他是赔钱的!他能放几天?这寒潮眼看着还有些日子,倒是再下雪,这煤价不就涨上去了吗?!”
岳谦暴起,将手中的煤块砸向了胡玮铭,怒吼道:“放恁娘狗屁!”
“大家别听他胡咧咧!”
“陛下已经张榜了,今日四文,明日涨到五文!以后整个江南的煤价不会超过十文一斤!陛下有马鞍厂、江淮厂两座煤场!”
“咱们的煤炸都砸在手里了!”
岳谦喊完,退出了人群,深藏功与名。
胡玮铭已经怒到了极点,他愤怒的喊道:“当初说好的盈亏自负,是老子让你们一起参与的?你们自己见钱眼开,去烟云楼借,去钱庄子借,是老子让你们借的吗?”
“现在怪到老子头上,你们前几日还高喊,胡商总说的好呢!”
陈广祺缩了两步,他是这三个商总之中,最胆小的那个。
他有些惊慌失措的往煤山上退了退,群情激奋下,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吴炳建面色煞白,但是如果安抚不下来这群商贾,他们今天绝对活不下去。
他哆哆嗦嗦的说道:“就算是这样,咱们也可以把煤运到……运到两广去,那边还未戡定,要煤!对,是这样!”
一名商贾已经出离的愤怒了,到了这个地步,这三个商总,还要骗他们!
“你是说两广要煤炸吗?咱们这是小煤块,是给百姓生火用的,又不能炉用,骗鬼呢!”
“别听他们胡说!砸死他们!”
“砸死他们!”
陈广祺终于撑不住了向着煤山上跑去。
而胡玮铭和吴炳建,还打算撑一撑,但是看着扑上来的人群,终于吓破了胆,哀嚎了一声向着煤山上跑去。
商贾们自然不会放过他们,立刻就追了上去。
太阳高悬,已经到了晌午的时间,地热已经升起,煤山上的积雪其实已经有些松动了,再加上那么多人追打三位商总。
煤山居然也有了松动之意,几百名商贾追打这商贾自然是手蹬脚刨。
只听到哗啦啦的响声不绝于耳,但是商贾们根本顾不得这声音,他们只想打死那三名商总。
在哗啦啦的响声之后,煤山终于发生了滑塌。
煤块已经没有完全解冻,里面依旧冻着,如同脱落一样,煤炭、支架哗啦啦而去,铺天盖地的将一众商贾掩埋其间。
“哎呦!坏了,出事了!”岳谦一拍手,大声的喊道:“衙役!缇骑!”
这种堆积起来的堆积物,是个人都知道,刚下完雪,靠近不得。
热胀冷缩是自然之道,当年都江堰建造的时候,都知道火烧泼水,就容易开山了。
朱祁钰站在三川门的五凤楼上,看着煤堆砌的山轰然而下,平静的说道:“得,他们永远也还不起朕的钱了。”
兴安感慨万千的看着这一幕,眼神中露着光,拍着凭栏说道:“原来这就是山崩啊!”
于谦打了个哆嗦,这个兴安,这个时候,居然在观察山崩,是下次做仪注的时候,怕自己的描述的不够清晰吗?
“走,去往南湖别苑!”朱祁钰开始下楼,他打算在南湖别苑过年,占地三百余亩的湖畔别苑,住的比皇宫里舒服。
南京留都的皇城,多年未曾修补,对付对付自然可以,但是又更好的宅子,他当然住更好的地方了。
南湖别苑虽然小,但是足够精致。
朱祁钰一边走一边对李贤说道:“让邸报把这件事从头到尾写上,朕三番五次的劝说,还有他们在神乐仙都说的话,定要写上。”
“也让天下人看看,这等投机客的下场。”
李贤俯首说道:“臣领旨。”
他又看了一眼那些被煤炸掩埋的商贾,笑容满面,他学会了。
朱祁钰是极为擅长杀人诛心的,这一点,北衙从上到下都深有体会。
帝不动,我不动,帝一动,我惶恐。
在北衙,那是连孩子,都会唱的童谣。
陛下说啥就做啥,没事别跟陛下找不自在,那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三川门外的堆煤场,聚集了一批蠢货。
而此时的神仙留都,聚集了一群聪明人。
神仙留都的聪明人,他们确切的知道,到了这一步,三商总也毫无办法。
大家都已经完了。
这里的乐工今日很忙碌,她们依旧在唱着千年来唱的曲,琵琶声声声入耳,清脆的声音在秦金楼内徘徊着。
唱曲的人,是大价钱请来的江南名角。
本来,请这名角来唱曲,是为了庆祝这天晴雪化,可以准备抛售煤炸,赚钱了。
“曾见,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过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
一个中年商贾站了起来,不断的拍手,然后将手中最后一锭金花银,放在了案桌上作为茶钱。
只见这中年商贾,纵身一跃,砸在了楼下了的秦淮河中。
秦淮河上冻结冰,但是冰层并不厚,这一跃砸破了冰面,咕噜咕噜的响声响起,水面下升起了一捧血雾。
而后是数十人,接连从秦金楼上一跃而下,砸进了秦淮河中。
砰砰砰的响声,不绝于耳。
“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
“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江南名角收起了琵琶,唱完了《莺莺传》的续四十回。
“唉。”一声轻叹。
她唱完了,却已然没有了观众。
而此时朱祁钰在南湖别苑的鹤林堂内,召集了群臣。
朱祁钰从来不是个嗜杀的人。
但是他今天脸上的笑容一直不断,他办了件大事,给太祖太宗皇帝出了口气。
当年太祖高皇帝想要迁都,自己的太子朱标还累死了,太宗文皇帝想要迁都,最后也走了。
不就是这南京城不够绝对的忠诚吗?朱祁钰今天很高兴,他给太祖太宗皇帝出了口恶气。
这帮龟孙,今天在秦淮河的下游,被他们自己堆起来的煤山给埋了,在秦淮河的上游,在销金窟里,一跃而下。
朱祁钰满脸笑容。
高兴。
“但是我们不能放松警惕,南京城虽然太平,但是朕有些想法。”朱祁钰止住了笑意,面色平静的说道。
“你们觉不觉得南直隶实在是太大了?这里如此的富饶,应天府、苏州府、凤阳府、扬州府,太过于富有,也太大了。”
朱祁钰低声说道:“不如,咱们把他拆了吧。”
第三百六十八章 拆分南直隶的必要性
朱祁钰要把南直隶给拆了。
这件事本身,在永乐年间就曾经提到过,但是永乐二十二年,朱棣去世后,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朱棣迁都的原因十分的复杂。
朱棣在北衙住久了,不愿意在南方住着;有南衙的人越看越是厌恶,不顺心;有北方的军事威胁极为严重,不得不北上。
迁都是既定事实,迁都后的第一个夏天,永乐十九年四月庚子日,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三殿天火焚烧。
朱棣召集群臣文武。
这个时候,天人示警的风力立刻开始了。
先是翰林院侍读李时勉、侍讲邹缉等人言辞上书,是有地方官获罪于天,招致天火。
朱棣下旨让都察院、吏部天下大计。
而后是都察院的风宪言官,开始以御史何忠、徐瑢、郑惟桓为主,说是不是陛下修北京城,穷尽民力导致天怒?
这个说法被朱棣采纳,朱棣下旨永乐十七年以前拖欠税粮、课程、盐课、马草等项,及十八年被灾田地粮草,悉皆蠲免。
朱棣是可以商量的。
既然天人感应、回迁南京的风力形成了,朱棣就按着朝臣的意思,监察大计天下百官,蠲免拖欠税赋等等。
但是这不是朝臣们要的。
而且给了朝臣们一个错觉,那就是朱棣好说话。
从讨论三大殿着火之事,逐渐变成了讨论永乐年间施政,是不是有误。
比如说屡次北伐,收获寥寥;比如南下西洋,朝廷用度无数,尽归内帑是不是有点有伤天和;比如营建北京,民生凋零。
都察院、翰林院、六科给事中、礼部开始联合起来!不断连章上书,逼着朱棣,想让朱棣下罪己诏。
陛下啊,你改悔吧!
皇帝一旦好说话,那朝臣就要骑到皇帝的头上,肆意妄为。
礼部主事萧仪上书:「迁都后诸事不便,且弃绝皇脉于孝陵,有违天意。」
朱棣人老耳顺,听不得难听话,直接下旨赐死了萧仪,开始了对朝堂的高压梳理。
永乐二十一年七月,朱棣廷议拆借南直隶,反对的声音很大。
因为朱棣当时认为回迁南京的风力,来自于南直隶庞大到极点的地域,而且极为富硕,他们形成了一种成体系的合力。
但是朱棣的拆分南直隶的动作,并没有贯彻下去。
回迁的风力也很大,大明定都南京应天府已经数十年,定都北京才刚刚一年有余。
朱棣本来打算限定科举人数,调任地方官员,调整六部尚书等等手段,推行自己的政令。
永乐二十二年,朱棣龙驭上宾。
朱高炽登基,开始了回迁南京之事的准备。
朱高炽首先收回了北京京官的所有印绶,重新刻制,北京礼部尚书胡濙的印绶变成了:北京行在礼部尚书。
而后朱高炽开始收回五城兵马司的巡夜火牌,加“行在”二字再放。
还都大戏,正式拉开。
但是朱高炽的身体不太好,在位一年病逝,这还都之事,不了了之。
随后朱瞻基登基之后,再次收回印绶,恢复了永乐旧制。
朱棣认为还都风力起于南直隶,这不是空口白话,比如徐有贞、俞士悦他们把自己的家眷就送往了南京,并且力主南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