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谁与归
林绣坐直了身子说道:“诸公,此次缇骑抄家,账本二百三十四本,共计查抄了两百三十二万两白银,这些白银已经归了内承运库,其余宝物正在清点,我们暂不做数。”
“再加上孔府查抄的白银三百七十三万两,也就是说,孔府和渠家,内承运库查抄了六百零五万两白银,诸位明公都是读书人,可能对这等铜臭味,不屑一顾。”
“大约可以支撑大明再打一次集宁河套之战,外加建设一个石景厂。”
朱祁钰满是笑容的说道:“在座的所有人,我们需要感谢孔府,也需要感谢渠家。”
群臣一愣,这一群都要被送去了太医院的家伙,为何还要感谢他们呢?
一群窃国为私的家伙,渠家的三兄弟居然还跑了。
朱祁钰笑着说道:“孔府用他们一百五十年的财富、渠家用他们将近百年的财富,支持了大明这次的攻伐河套之战,朕感谢他们赞助。”
“而且他们还用发挥了自己的最后的余热,照亮了大明医学的进步,朕也感谢他们的贡献。”
孔府的财富是从孔思晦开始的,至今一百五十多年,而渠家的财富是从元末明初开始积累,大约攒了一百多年。
总计六百零五万两白银,赞助了这次大明军攻伐集宁河套的作战费用。
当然要感谢他们!
渠家虽然没有抓到主谋,但是可是抓了不少的人,够格送去太医院做贡献的大约有二十余人。
还有六十多人,会分成三个对照组,分别作为福禄三宝的享福者,支撑大明的医学前进的步伐,为禁烟提供理论依据。
福禄三宝,先让他们好好享受一番,然后看看大量吃烟土的后果,到时候禁烟土就顺水推舟了。
大明的朝臣们还是有这种思想觉悟的,毕竟大量吃烟土之后,人不人鬼不鬼的着实吓人。
胡濙这才了然,陛下到底在谢什么,赶忙俯首说道:“陛下圣明。”
群臣只好无奈的跟着说道:“陛下圣明。”
于谦不喜欢胡濙是有理由的,陛下说什么都圣明,那还怎么直言进谏呢?
可是于谦又无法弹劾胡濙,因为胡濙说的都是对的。
换个角度看问题,往往会有别的理解。
三丈多长的画卷在三十多名宫人手中,缓缓打开,这三丈多的画卷,是被裁切成十六卷保存。
朱祁钰笑着说道:“这是丝路图,丝路之上,有山有水,更有财富。”
“从天方至居庸关,嘉峪关、瓜州、沙州、哈密、吐鲁番、铁门关、卜古儿、兀赤城、速咱打班、俄失等等、等等,共计十六幅商贸往来的地图。”
“共计二百二十一个西域的城池,这些地方的特产,贸易之物,都画在了画卷之上。”
“根据渠家的账本来看,即便是我们在西受降城一地设卡收税,每年就可以增税一百多万两白银。”
“祁帮、乔帮等众多山西商帮,每年都会走哈密至西受降城商路,不过嘉峪关,仅仅控制西受降城,就值得我们控制河套平原了。”
嘉峪关在大明的手中,为了躲避商税,他们情愿不走嘉峪关,而是走哈密至西受降城一带。
元以宽纵失天下,瓦剌人在西受降城,也不收税,他们更乐于跟山西商帮做贸易,换取生活所需物品。
或者干脆直接把商队全都抢了。
群臣小声的议论纷纷,吴敬作为翰林学士掌院事,作为大明财经事务教科书的编纂者,也是有资格参加财经事务,别的他不懂,但是他很懂财经事务。
蔡愈济呆滞的问道:“可是这草原广袤,如何收税呢?他们走各种小道,根本无法禁绝啊。”
朱祁钰左右看了看,吴敬欲言又止,作为新人,他不太好直接驳别人的面子,但是这个问题实在是太简单了,居然没人回答,他有点憋不住了。
“吴敬你来说,盐铁会议向来如此,百无禁忌。”朱祁钰看出了吴敬想说话的意图。
吴敬赶忙说道:“臣领旨。”
“其实很简单啊,商队也需要补给,既然是丝路山水图,一路上有山有水,商队沿山而行,随水而栖,就堪舆图上看,只需要在西受降城设立关卡,就足够收税了。”
“商队不是军队,他们携带的粮草和水,是不足以支撑他们长途跋涉数千里之遥的。”
“即便是我们不知道的商路,也可以在城中集市设立税监钞关,即可收税了。”
成化皇帝朱见深,为什么被读书人骂与民争利呢。
钞关乃是宣德四年,为了疏通大明宝钞而专门设立,后来屡次兴废,宝钞被盗印太多了,宝钞疏通也是白疏通。
到了成化年间,朱见深把钞关折银了……
朝臣、商贾怒斥朝廷与民牟利,但是这钞关自成化年间折银之后,就彻底稳定了下来。
正统年间,钞关废弛,朱祁钰并没复设,而是打算和海关、边关的税监钞关一起复设。
显然,朝内除了户部的度支使王祜对钞关还有点印象以外,其他人连钞关是何物都不太清楚。
朱祁钰笑着说道:“有山有水,把有水的地方占了,把路修通,商队只需要缴税,就可以走大道,不用担心山匪、马匪、瓦剌人直接抢了他们的货,他们自然就肯缴税了。”
“穷山恶水,他不好走啊,商队是要赚钱的,一旦被抢了,颗粒无收,人货两丢。”
诸多朝臣才不住的点头。
朱祁钰笑着说道:“那么我们盐铁会议正式开始,占领河套,恢复洪武、永乐年间的旧军屯。”
“第一要务,是建立水马驿,朝廷的政令无法达到,那就不是大明的领土。”
驿站是大明皇权的延伸,驿站都不到,那不是大明的领土,修驿路,乃是第一要务。
朱祁钰让兴安拿出了一副堪舆图说道:“这是于少保,考察了集宁地图的地形,画出的官道驿路图一览。”
“兴和所一线,连接万全都司得胜马驿,至集宁、卓资、归化城。”
“大同行都指挥司,自大同云中马驿,修官道驿路,至大同左卫、大同右卫、镇虏卫、东胜卫、云川卫,自云川卫分别至归化城和卓资。”
“集宁至大同卫亦有驿路,是所谓四通八达。”
胡濙深吸了口气笑着说道:“永乐五年,文皇帝复设驿站,设必里,朵甘、陇答三卫,川藏等族,复置驿站,以通西域之使。令洮州、河州、西宁三卫,以官军马匹给之。”
“永乐七年驿路成,往来僧俗官吏、商贾、朝佛香客,络绎不绝,于是道路毕通,使臣往还数万余里,实乃千秋之功。”
这条驿路,的确是千秋之功,后来这条路叫川藏公路,最后变成了青藏铁路。
胡濙说的是永乐五年,在阐化王扎西坚赞的请求下,延着茶马古道,修建了一条通往川藏的驿路,至此川藏变得安静了。
朱祁钰当然知道这条通往川藏的官道驿路,他满是疑惑的说道:“远在天边的川藏都能修通官道驿路,为何……河套不修驿路呢?”
胡濙叹了口气,颇为遗憾的说道:“陛下,当时南衙才是京师,北衙是北衙,北衙才是远在天边,那时候,文皇帝为了北伐还罢免了夏元吉,塞外未能靖安,如何修驰道?”
“今天修了,明天就毁了,当时文皇帝修了条到永宁寺的驿路,还被朝臣们气的直接回北衙了。”
朱祁钰了然,这就是常青树的好处了,一句话就说清楚了,当初为何文皇帝朱棣未曾修河套的官道驿路了。
修了辽东的驿路,就没办法修河套的驿路了。
今日今时,修河套官路驿站,是理所当然,但是在当时,朝臣们来看,平白消耗人力物力,修来彰显皇帝的武功吗?
“修驿路花费几何?还要投入吗?”金濂作为户部尚书,立刻提出了质疑,修官道驿路可不是小数目,这笔钱,谁来出?
其实金濂更想问,大明官道驿路修好了,设立税监钞关,收到了银子,怎么分?
全都进陛下的内帑吗?
朱祁钰笑着说道:“不费多少钱,总共不到七十万石的粮食,以京师粮价折银,不过三十五万枚银元。”
金濂才不信会这么便宜,他振振有词的说道:“当初文皇帝修辽东官道驿路,可是征召了近三十万民夫,花费了近百万两银子!陛下莫要诳我!”
金濂可是户部尚书,他当然要精打细算,大明朝的银子,不能跟开了闸的水一样泄了出去,却是看不到回头的钱。
七十万石粮食就想把这么大的事儿办了,怎么可能?
吴敬呆滞的看着这一幕,这就是传闻已久的盐铁会议的氛围吗?户部尚书跟大皇帝如此说话,恭敬之心呢?
这就是吴敬久在地方,不了解朝堂里的规矩了,朝廷里,让大明滚滚向前,就是最大的恭敬。
金濂作为户部尚书,这是职能所在。
朱祁钰左右看了看说道:“我们不需要征召民夫啊,集宁那么多连饭都吃不上的人,他们就是民夫啊。”
“只需要给他们维持到明年夏收之前的粮食,就足以让他们为大明修好于少保送来的这些官道了。”
“瓦剌人抢他们的牲畜、牛羊、粮食,还杀戮奸他们的女儿,妻子,我们就不同了,我们给他们粮食,让他们活着。”
“只需要干一点点,一点点活儿就是了。”
金濂不停的眨着眼,他本来听说集宁变成了烂摊子之后,心都快要疼死了,这是计划外的投入,但是陛下这么一说……
“百姓受灾,赈济不是天经地义的吗?”金濂略微有些呆滞的说道。
过高的道德标准,导致了金濂对百姓是有着极强的同情心,这都受灾了,陛下居然还组织他们干活?
朱祁钰理所当然的说道:“不然呢?斗米恩升米仇,难道朝廷要做烂好人吗?给好处,给习惯了,你信不信他们甚至不会放牧,更不会耕种,就等着朝廷赈济。”
“赈济不到,稍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背弃大明再投瓦剌。”
“这不是守土牧民之道。”
金濂眉头紧皱的说道:“会不会招致天下非议啊,如此苛刻。”
胡濙坐直了身子,满是笑容的看着忧心忡忡的朝臣们,笑着说道:“我说两句。”
第二百七十二章 此乃乱命,臣不奉诏
群臣们眉头紧皱的看着胡濙,这刚打算开口为这集宁那些苦难的人,分说两句,胡濙就开口了。
胡濙笑着说道:“此乃周礼也。”
金濂眉头紧皱的说道:“胡尚书,这开场,就直接就奔着周礼去了?”
胡濙点了点头,刘吉坐在角落里,他听闻胡濙开口,就已经开始准备速记了。
这都是日后的小抄。
胡濙坐直了身子说道:“诗经有云:鸿雁于飞,肃肃其羽;之子于征,劬劳于野。爰及矜人,哀此鳏寡。鸿雁于飞,集于中泽。之子于垣,百堵皆作。虽则劬劳,其究安宅?”
金濂作为正经科班出身,自然是会背诗经,但是这首《鸿雁》是小雅,科举并不考,他倒是看过,却从未细想。
他眉头紧皱的说道:“怎么讲?”
胡濙满是笑容的说道:“鸿雁翩翩空中飞,有人离家出远门,野外奔波苦尽尝。可怜都是穷苦人,鳏寡孤独心悲伤。”
“鸿雁翩翩空中飞,有人筑墙服苦役,先后筑起百堵墙。虽然辛苦又劳累,不知安身在何方。”
“周王救济流民,让他们修筑城墙,收拢难民于四方,此乃仁。”
金濂认真的思考了片刻,道理是这个道理,虽则劬劳,其究安宅,但是绝对应该是给周王给了粮。
胡濙笑着说道:“是所谓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金尚书以为呢?王总宪以为呢?”
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是一种十分朴素的价值观,就是劳有所获,按照陛下的道理,就是劳动报酬。
王文看了看自己手下这帮御史,这一句周礼,就把他们的嘴堵住了。
辩个屁,有些人甚至连这首诗经里的小雅,都不知道出处。
胡濙继续说道:“若是诸位觉得这不是周礼,那这也是春秋之义。”
金濂呆滞的说道:“这怎么就绕到了春秋大义之事上?”
胡濙笑眯眯的说道:“景公之时饥,晏子请为民发粟,公不许,当为路寝之台。晏子令吏重其赁,远其兆,徐其日,而不趋。三年台成而民振,故上说乎游,民足乎食。”
朱祁钰倒是知道这个典故。
说的是齐景公的齐国,发生了饥荒,晏子请赈济粮,齐景公不太乐意,晏子就折了中,为齐景公建立了路寝之台,晏子提高了工资,增加了工期,后来修好了路寝之台,齐景公满足了游玩的乐趣,百姓填饱了肚子。
但是这后面有一句,胡濙没说,这胡尚书也是断章取义的老行家了。
后面一句是:政则晏子欲发粟与民而已,若使不可得,则依物而偶于政。
如果想要施政而得不到同意,就得巧立名目,实现自己的政治主张。
这话不能说错。
但是到了大明朝,有些臣子可没恭敬之心,他们的依物而偶于政,就是把脏水扣到皇帝的头上,把利益揣到自己的腰包。
胡濙的确是断章取义了,但是也不能说错,这的确是春秋大义。
跟礼部尚书掰扯周礼、春秋,那不是自找没趣吗?人家就是干这个的!
胡濙笑着问道:“那这算不算是春秋大义呢?”
金濂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算!”
胡濙老神在在的说道:“哎呀,我这才用了两个典故,我还有《汉书》贾让,《旧五代史》赵莹、《宋史》范仲淹,这三个例子没有讲呢,这是史。”
“唉。”
无敌是多么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