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启者说 第9章

作者:江南南丶

接着,他上身的衣服尽数碎裂,散落四方。

“阿轲!”阿布肝胆俱裂,迈开脚步就想冲着秦轲而去,看守他的黑骑单手按刀,向前一步,正想要去制止阿布的擅自行动。

一股力量仿佛大潮涌来,在那一瞬,他只感觉自己像是被浪潮冲刷的礁石,踉跄几步,险些跪地。这一行人之中,阿布虽然身形魁梧,但相比较诸葛宛陵和高长恭,显得太不起眼,只是黑骑哪里想到,这位少年魁梧的身形竟然不只是一个虚架子,而是真的拥有着这般的神力!

阿布冲出人群,冲向秦轲。

所有人都震惊不已,王玄微脸色铁青,大声道:“拦住他!”

太迟了。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阿布已经越过了黑骑,直直地向着罡风冲去!

高长恭双手持刀,微微侧身,有一道罡风掠过他的鼻尖,嗤地一声在巨石上留下一道三寸深的痕迹。而他抬起抬腿,一脚把阿布踹倒在地上。

“你去找死吗。”高长恭的声音凝重起来,“他没有事。”

阿布愣住了,他的视线越过高长恭的腰间,望见秦轲那单薄的身影。他的上身赤裸,露出因为常年练武而显得匀称健壮的肌肉。罡风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一道道细小的口子,但因为太过锋利,这些口子甚至都没有溢出鲜血。

但他终究没有死,更没有像是最先那位被罡风吹中的黑骑一般头颅落地,身体变成一滩碎肉。

秦轲仍然做着单手擎天的动作,而当他再度踏出一步的时候,整个空间的风竟然在一瞬间停滞了下来!

“就是现在!”高长恭大喝。

王玄微早已经做了准备,随着他眼神一凛,他身后早已经蓄势待发的玄微子嗡嗡声大作,争先恐后地飞了出去。

秦轲紧紧地闭着眼睛,脸色苍白,以他的能力,要控制这石阵之中的罡风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与精神,他甚至怀疑自己仍旧站着的原因根本只是因为被这个空间内的力量所牵引,在这种时候,他早已经谈不上控制风,换句话说,风控制了他。

“呵……呵……呵……”他想要用力呼吸。

但肺部的空气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挤压出了身体,他迈不开脚步,甚至睁不开眼睛,外界的声音在这一刻都消失了,前所未有的黑暗与孤独笼罩了他。

他恐惧起来,他觉得自己也许就要因为这股力量而死去。

玄微子在一阵剧烈的嗡嗡声越过他的肩膀,穿透整个惊门,而后它们在空中凝聚成一个球,随后砰然崩解,化作无数粒光点,散落在四方。

他们要去寻找这座石阵的方向,便不能仅仅只在附近转悠。

八门遁甲的最主要的两道门:生门和死门,他们现在已经距离死门太近,如果不能算清石阵的方位而在石阵之中乱走,只有可能死亡。

按照计划,他应该听见玄微子出了惊门,四散而去就迅速后退,回到高长恭的庇佑之下。但此刻,他根本听不见外界的一点声音,又如何确定自己什么时候停下?

黑暗与孤寂之中,每一分每一秒都会被放大到极致,他无法计算时间,只能被动地承受着那股力量越来越沉重,仿佛要撕裂他的身体。

“谁来救救我。”秦轲低声地在心里道。

随着他唇角溢出血液,他的整个世界旋转起来,不断地崩解,坍塌,最终化作了无数巨石,砸在了他自己身上。

他觉得脑后一阵剧痛,而后瘫软晕倒在地上。

第二十二章 文字

秦轲混混沉沉地醒来,入眼的还是一片昏暗的地下空间,一片黑色像是沉重的夜,压下来的时候,宛如乌云。而他低低地呻吟,只觉得头疼的像是被一把斧头从上往下劈开了。

“阿轲。阿轲?阿轲?”

秦轲的眼前,是阿布那有些憨厚的脸,正关切地注视着他,喊他名字的时候又像是担心惊扰了他,所以到了后面,语气反而变得不确定起来。

秦轲笑了笑,有些虚弱地道:“别叫了,我头疼。”

阿布背着秦轲,此刻见他醒了也松了口气,转过头去忍不住也笑了起来:“还好,只是头疼。”他望了一眼走在前方的高长恭,道:“你听不见我们的声音,整个人像是魔怔了。还好长恭大哥打晕了你,他说如果你再继续下去,迟早会被那股力量给弄成傻子的。”

原来,是这样吗?秦轲失神地想。

不过他现在实在不愿意回忆刚刚的孤独感,所以有些艰难地笑道:“难怪我现在后颈还疼得像是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他想要从阿布背上下来,但刚刚有所动作,就感觉身上像是被寸寸撕裂了,疼得他一阵龇牙咧嘴。

“别急。”阿布道,“你的身体刚刚承受的力量太大,有点脱力,得多休息休息。”

“到哪儿了?”秦轲把脸放在阿布的肩膀上,不再挣扎,闭上眼睛,任由阿布背着,更懒得去看外界的事情。

阿布看着前方诸葛宛陵和王玄微的身影,道:“已经快出石阵了,我们现在走在生门的最后一段路。出了生门,就出了石阵了。”

秦轲疲倦地点点头,道:“我睡会儿。”

秦轲睡着得很快,快到让人甚至怀疑他刚刚短暂的醒来不过只是老人们所说的“梦行症”。

但阿布知道秦轲的疲倦,诸葛宛陵说,秦轲刚刚定住那些罡风的举动,无疑是在自己肩膀上扛了一座大山,如果高长恭不及时打晕他,只怕再过几息时间,他的骨骼就会寸寸碎裂,全身喷血而死。

现在他虽然浑身酸疼精神不振,但相比较最坏的结果已经是不错的情况了。

想到这里,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颗丹药,小心翼翼地塞进秦轲的嘴里。

“嗯……我想吃牛肉。”秦轲梦呓着吞咽着丹药,嘴角流出一丝银亮的口水。

生门的出口,实际上在石阵的中心,整座石阵似乎是一个圆环,环绕着中间的空间。巨石不过是一层保护,而石阵的中心,就是它的阵眼,也是最安全的位置。当走出巨石堆中,众人的面前豁然开朗。

“这里就是陵寝了?”王玄微跟诸葛宛陵并肩走着,他看见在墓穴的顶端,有一道光亮静静地披撒下来,银白如霜,那是月光。而在那月光之下,却有两具石棺不知道沉睡了多少年,看起来并不阴森,反而给人一种庄重森严之感。

石棺面前的地面雕刻着重重的花纹,用矿石的颜料画着大片大片的图画,巍巍的高山在图中波澜起伏,他的下方,有着一群祭祀的人群,他们虔诚地跪倒在地,向着天空发出呼唤。

大而厚重的云层里似乎有一个身影,带着雷光。

众人走近了石棺,王玄微望着地上的图画,沉思着,似乎是抓到了什么蛛丝马迹。

“没错。”诸葛宛陵正想向前靠近一些,却有黑骑横着刀鞘止住了他的脚步。

他平静凝视着黑骑那双不善的眼睛,没有畏惧,亦没有愤怒,只是平静得像是一口无波的水潭。这样看了许久,反倒是那位黑骑心里莫名生出几分畏惧来,向后退了一步,但他职责在身,知道现在已经到了关键时刻,绝对不能让诸葛宛陵影响到王玄微,只能是硬着头皮挡在诸葛宛陵面前。

“诸葛先生。”王玄微眼神玩味地道,“这就是你想找的地方?一位前朝公侯的墓?”

他伸手抚摸石棺上的花纹,月光洒在棺材上面,明明只是石棺,此刻却有些像是玉石一般剔透。

“大稷朝,中平四十五年,三月。”王玄微顺着石棺上的文字,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出来,“余初见神之真颜,诚惶诚恐……”

王玄微脸上神色不停变化。

这座石棺上面记载了墓主人的一些事迹,但主要集中在中平四十五年之后的事情,大概对于墓主人来说,在中平四十五年之前发生的事情根本不重要?

顺着文字看去,王玄微逐渐看见了叶王这个名号。王玄微听过,稷朝末年,皇帝为了保证自己手中的权力不会旁落于世家大族手中,于是分封自己的兄弟为王。其中就有皇帝那位弟弟,叶王。

生前,他牢牢占据着天下最富饶的吴国,秣马厉兵十年,只为了维护天子尊严,可以称得上是最忠心的诸侯之一。

只是他体弱多病,不过四十就因病去世,子孙不肖,因私利而分裂国家各自为战,最终被诸王所灭。

墨子甚至评价叶王,说:“如若他能活得更久一些,吴国便会在他的经营之中变成铁桶一块,天子有他相助,想必还能把稷朝再延长个几十年吧?真是那样,也就不会有现在的荆吴了。”

“叶王……吴国……荆吴……”王玄微想了许久,抬眼望向诸葛宛陵,突然明白为什么诸葛宛陵会知道这处墓穴所在。叶王的墓穴,除了荆吴少数几个大家族,又有谁会知道这件事情?

“中平四十五年,六月。焚香沐浴,再入山中,神竟生怒,暴雨山洪封山三日,一身狼狈,侥幸回国。”

“中平四十六年,遣使着三人,未归。”

“中平四十七年,入山,未见神,悻然而归。”

“中平四十八年,神避我不见,奈何,奈何。”

“中平五十年,余病入膏肓,彼时国家危难,外戚士族反心日益强盛,朝堂内外,竟无一处不是战场。可笑胸中抱负不得一展,天意弄人。然则……若能见神,这天意为何不能为扭转?”

“中平五十一年,入山,终见神颜。神已衰弱,竟苍老如斯,如何?如何?”

“中平五十二年,王陵初成,供奉天于万世,神大悦,乃赐下宝物。”

叶王最终死于中平五十四年,他竟然是病入膏肓之中仍然撑了四年,尽管从文字之中能感觉出叶王如何不易,但王玄微更关注的点在于这段描述里不断地重复“神”这个字,似乎是把“神”当成了一个人或者是一个存在,言辞之中的恭敬之意,竟然像是把他放在了皇帝之上。

什么人,能让叶王这样的人物把他放得比皇帝还高?难道真是神祇?

他触摸着石棺的边缘,又转过头,望向另外一座石棺,他一直不明白为何既然是叶王的墓,陵寝里为何会摆两具石棺?

尽管许多公侯墓穴为了防盗,都会设置“疑棺”来混淆盗墓者的视线,可两具石棺摆放在同一处,相距不过十步,必然不可能是疑棺吧?

难道,就是文字之中记载,叶王所敬仰的……神?

“让他过来。”王玄微道。

原本拦着诸葛宛陵的黑骑顿时后退了一步,给诸葛宛陵让出了一条路。

诸葛宛陵微笑了一下,向前踱步直至王玄微身边,道:“王先生。”

“诸葛先生,想必对这位叶王要了解得更多吧?”王玄微道。

“是。”诸葛宛陵也不掩饰什么,“毕竟我荆吴的基业,本身就是他的遗泽。”

“既然如此,玄微冒犯,不知能否请诸葛先生解答此处为何有两处石棺?”

诸葛宛陵站在石棺旁,望着那些文字,同样也陷入了沉思。

许久后,诸葛宛陵抬眼望向王玄微,摇了摇头。

王玄微却是冷笑起来:“诸葛先生不知这些文字是什么意思吗?”

诸葛宛陵道:“这天下又有何人敢言无所不知?”

这时候,石阵再度缓缓运转。原本在石棺旁地上的图画,在这时间竟然宛如流水,缓缓地流淌变化起来!

第二十三章 争论

阴影里,仿佛响起一声阴冷的笑。

秦轲惊醒过来,眼神盯着两具石棺,之前在溶洞之中的那个声音又回来了,他确定这一次不再是幻听,而且这声音也不像是风在溶洞之中吹拂的声音。

是个人。

地上的染料晕染开来,它们彼此碰撞,融合,原本隔了上百年仍然色彩鲜艳的图画早已经变成了一团混乱的云,而在这其中,仿佛有无数匹奔马在狂奔嘶鸣,又好像有无数的雄狮在愤怒地咆哮。

最终,这些颜色都消失了,原本斑驳的色彩,最终像是被什么吃掉了一般,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黑一白的颜色,他们是流淌的,仿佛活着的一般,却并不会沾染众人的靴底。

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它们终于平静下来,却已经完全是另外一幅模样。

这是一幅庞大的太极图,左右阴阳鱼相互交织,却又泾渭分明,他们似乎在交融,但又相互排斥。阿布在荆吴学习的时候,见过不少太极图,但他无法形容这一副,它像是从天地初生那一刻就是这样的,任何细节都充斥着“本该如此”的感觉。

它象征着生灭,同样也象征着力量。

“快看。文字变了!”阿布望向石棺,震惊之下举起手。

王玄微望向石棺,上面的文字确实变了,原本的石棺上的文字是稷朝几百年之中的篆书,那时候并不普及,只在诏书和史书上流传,写这种字体,是为了表示对帝朝的尊重。

但现在,这些篆书似乎鲜活了起来,一点点地扭曲,仿佛即将破棺而出的可怕妖魔。

“中平五十五年……”王玄微一怔,叶王出殡于中平五十四年,可为何这生平,竟然写到中平五十五年?

诸葛宛陵望着那一行扭曲的文字,轻声读了出来:“大阵初成,乃沉眠于此,有待来日,神必解脱我之桎梏,君临天下!”

这一行字仿佛带着叶王那壮志未酬的刻骨恨意,最后一个字早已经扭曲得几乎无法辨认。

王玄微冷哼一声:“前朝余孽,竟然还妄图来日?”

诸葛宛陵摇了摇头,道:“如果按照他死的时候,前朝尚且还没有覆灭,何谈余孽之说。”抬眼看了一眼王玄微,诸葛宛陵道,“墨家兴起于前朝洪武皇帝的稷上学宫之内,初代巨子当过太子太傅,与前朝渊源不浅,现在立国的国度稷城更是前朝的国都。难道在墨家,竟然也把前朝贬斥得一文不值吗?”

王玄微冷笑:“你不必嘲讽我,我墨家虽然起于前朝,但从来信奉的是兼济天下,并不忠于一国一君。当年墨家第二任巨子更是因为反对前朝增收税赋被皇帝下狱,最后自杀于狱中。或许前朝也曾守护着天下的安定,可到了昌隆帝之后,稷朝狂征暴敛,荼毒天下,我墨家为何要尊崇暴乱之君?”

诸葛宛陵点了点头,道:“此言有理。”话锋一转,“不过这些年墨家奉匡扶天下之名,六次征讨唐国、沧海,致使无数边境百姓流离失所,也是大义吗?”

王玄微正气凛然地道:“唐国奢靡之风传遍全国,百姓不知恪守百姓之道,君王也不顾君王之威仪。沧海有曹孟那样阴刻之君,狼子野心,从未放松过对我墨家的觊觎,这样的两位邻居,难道我墨家还要友善对待不成?”

他盯着诸葛宛陵,目光如炬:“我倒是想问问诸葛先生,你以江湖帮派为根基,收拢那些昔日吴国的世家大族,终成荆吴之国,可你立国到底是为了什么?”

诸葛宛陵抿嘴笑笑,叹息一声:“不过是书生意气,想守护一方平安罢了。”

王玄微冷厉道:“只怕未必吧。我知道诸葛先生这样的人,心里就像是燃着一团火,迟早有一天会化作战马与兵戈,踏遍天下。若非荆吴现在与墨家尚且交好,我甚至会建议巨子,趁荆吴立足未稳,先引兵南下。”

“不怕唐国和沧海趁虚而入了吗?”诸葛宛陵笑了笑。

“若能占据荆吴富饶之地,即使墨家丢失几座城池,又有什么可惜?”王玄微冷冷道。

“是战略之道。”诸葛宛陵笑了笑,“只是要苦了墨家百姓。”

“天下的百姓,尽皆墨家兼爱之民,我墨家对天下人一视同仁,若能有益于天下归一,王玄微愿意背这骂名。”

秦轲听得一阵皱眉,他不明白王玄微和诸葛宛陵到底在争辩什么,但这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对立着,就好像陵墓外无始无终天下。

而这个天下,最终杀死了他的哥哥,他的父亲,他的母亲,还有他那不过几个月大的妹妹。

阿布却在用心听着,脸上写满了崇敬。

但秦轲有些不高兴地道:“喂,你能不能不要每时每刻都用那种眼光看你老师行不行,你这样让我很怀疑你喜欢男人。”

“啊?”阿布愣了愣,挠头道,“什么叫……喜欢男人?”

秦轲呆了一下,没有想到阿布竟然会这样问他:“这得怎么说?嗯……呃……就像是村里季叔出去县里买肉说过的……兔爷你听说过吗?”

“不懂。”

秦轲仔细地看着阿布的眼睛,良久,他终于放弃,心想这家伙好像还真的不懂。他有些懊恼,心想季叔当初回村的那晚喝着小酒,用一脸鄙夷的表情说着“外面的那些达官贵人宁肯放着漂亮的大姑娘不要却要跑去青楼去找什么清秀的男童”,该不会纯粹只是在吹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