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启者说 第55章

作者:江南南丶

秦轲点了点头,荆吴只有一位大将军,不过安仁就这么服软了多半让秦轲觉得有些滑稽,不过至少也证明了跟着高长恭到处走虽然不说是纵横天下,至少也是横行无忌了吧。

安仁恼怒起来,却不是对秦轲,而是对着身旁的家丁:“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搭一条船板,我要过去请罪。”他还没有那几位江湖人的修为,要让他跨越数丈一跃而至,只怕他会扑通一声掉水里。

家丁现在还在巨型拍杆的事情久久不能回神,现在安仁一声爆喝,他顿时一个激灵,弯着腰尽可能谦恭地去招呼水手了。

而秦轲心里其实还是带了一些气,干脆笑着道:“用不着那么麻烦。”

随后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伸手,就在安仁还没反应过来的那一刻,抓住了他的衣领——

“阿布!”

阿布刚刚顺着船舷爬上来,看见那在空中掠过的安仁,无奈地笑了笑,又猛然一跃,正好接住了安仁,然后在船上安稳着陆。

安仁也顾不得心中惊吓,连滚带爬地向着船舱跑去,样子要多仓皇有多仓皇,甚至让那些莺莺燕燕都笑了起来。

秦轲走向那位绛紫衣衫的女子面前,从胸口抽出巾帕,疑惑道:“你是不是掉了这个东西?”

周围的女子都已经从刚刚的惊吓中缓和过来,听见秦轲这个问题,都是一阵娇笑。

秦轲挠了挠头,不明白这些女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身穿绛紫衣衫的女子则是用美目打量着他,捂嘴轻笑道:“傻瓜。”

在荆吴,若是一个女子心仪男子,就会把自己的巾帕从楼上扔下去,送给男子。而男子得到巾帕,自然也就知道了女子的情意,两人就会择地幽会,甚至到后来两家订婚。

这本是出自一个吴国的爱情故事,只不过现在,早已经深入人心,成了一种不成文的习俗。

当然绛紫衣衫的女子扔出这巾帕更多是一种开玩笑的意思,只不过秦轲出身墨家,对于这种荆吴习俗完全不通,就有些明珠暗投了。

绛紫衣衫的女子道:“不必了,送你了。”

看着满目尽皆美女,虽然除了紫色衣衫的女子之外,都差张芙不少,但也足以让他花了眼睛。

他有些尴尬地回笑了一下,虽然不明白什么意思,不过既然人家送自己东西,而自己与她也没有仇怨,总不能把这东西扔到水里去才是。

想了想,他只能是把东西塞回怀里,一跃就回了大船,身后又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看着面前这位英俊男子,安仁从未想过自己竟然可以距离他这么近,早些日子他得到消息说高长恭离开了建邺城不知去向,他还以为高长恭只不过又来了兴致,跑去哪里打猎去了,结果竟然是不声不响地往这邬县来了!

“大将军……”

高长恭一笑,身旁的张芙缓缓地给他倒满了一杯茶,他喝了一口,道:“怎么,现在不想让我把船卖给你了?”

“说哪里话……”安仁慌忙赔笑道,“我哪儿能要您的船,再给我十个胆子也不够……我,我只是气不过那些人,弄垮了堤坝,冲了我家良田无数,所以来落一落他们的面子而已。”

安仁一面尴尬一面又有些义愤填膺的样子,惹得高长恭一阵发笑。

转而他又露出一副好奇的神色,问道:“哦?落一落他们的面子,这个‘他们’,都是谁呀?”

有意咬重了两个字,高长恭抬眼望向了安仁。

“孙毅!”安仁咬牙切齿道:“这一次毁堤淹田,孙家多少官员牵扯进去了,我就不信他们孙家自己不清楚!这些建邺城士族,向来看不起我们这些地方家族,可在老子的地界上,就算是一条龙,也得给我卧着!”

说到这里的时候,安仁骨子里的那点纨绔子弟的做派又上来了,但他马上意识到了高长恭正坐在他的面前,赶紧谄媚地低下头笑道:“当然……大将军您不是龙,您是……神,荆吴战神,谁在您面前都得卧着。”

高长恭笑了起来:“我看你怕的不是我,而是你家父亲的板子吧?”

“哪里的话?”安仁赌咒发誓,“大将军可是我们年轻人心中的大英雄,我们崇拜还来不及……就,就算不怕,那也是因为过于爱戴了……”

“马屁不错。”高长恭点点头,接着佯装出一脸不解的样子问道:“不过……你知道这个孙毅是什么人么?”

安仁愣了愣,不知道高长恭到底在问什么,缓慢地答道:“孙毅……不就是……孙家的人?”

“还有呢?”

安仁皱眉想着,却回答不上来。

高长恭的声音却立即从淡然转为严厉,怒道:“孙家?哪个孙家?孙毅身为刺史,这是荆吴给他的官职,你却说他是孙家的人,难不成,这荆吴都成了孙家的?”

安仁呆呆地道:“不,不敢,我没这么说……”

“没这么说?那你拦截孙刺史,甚至还要强买他的行船,干扰他的公务,你这落人面子,是落谁的面子?是孙家的面子么?”高长恭声音响了起来,“这是朝廷的面子!安仁,往日里你作威作福我管不着,也不想管,可你这回伸手要往朝廷的脸上打,你好大的威风啊!”

安仁面色煞白,冷汗直冒,毕竟是士族子弟,从小接受的就是那般的教养,被高长恭一点,他很快就明白了自己所作所为到底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大将军,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安仁重重地跪了下来,“如果我说的是假话,就让天上下一道惊雷劈死我,再把我丢到船下喂……喂大鱼!”

高长恭嗤笑一声:“你不必跟我赌咒发誓,我信,因为你还没有那个脑子。”

明明是嘲讽他的话语,然而他听着却顿觉浑身舒坦,他眉开眼笑地道:“大将军懂我。”

“以后做事情,多动动脑子。”高长恭可没那兴趣懂他,一转眼脸上又恢复了平日里的闲散笑容,一边挥了挥手,“滚吧!”

安仁转了个身,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

尽管楼船是在用它最快的速度让开河道,甚至还在前方“保驾护航”,可经过这么一阵闹腾,时间还是拖延了下来。

下午的时候没有什么风,那干瘪的风帆显出几分颓丧的样子,无精打采得像是发育畸形的孩童昏沉欲睡。

就算说有水流的推进,秦轲等人终究还是没能按照原定的时间到达邬县。

等到天色逐渐暗淡,晚霞鲜艳如飘散的胭脂,夜色中的繁星与明月也逐渐冒出头来。

“前面就是港口了。”青州鬼骑正在收着风帆,准备抛锚,“准备停船!”

秦轲看着船上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就连阿布也在其中分离地拉扯着缆绳,但他不懂控船,也就没有过去瞎搀和。

安仁和众家奴先在前头下了船,那些随行的莺莺燕燕仍然有些兴奋地在谈论着那冲天而起的巨型拍杆,暗自猜测到底是荆吴哪位高手正在船上休息,接着被各家各户早已经等待多时的马车或者轿子接走。

而在最后一缕暗淡的天光之中,安仁也没有自顾自地离去,而是在港口拘谨地站着,背后站着的家奴们手里捧着各式的菜肴。

第一百三十八章 粥棚

安仁的楼船中,有数位来自各地的名厨,本来是负责在船上开办宴会之用,就在即将到港之时,他专门吩咐名厨们开火做饭,誓要挽回今天荒唐闹事跌掉的安家颜面。

高长恭缓缓走出船舱,顺着板条走下船,看着安仁那副懊悔的样子,笑了笑,道:“这又是在做什么?”

安仁低垂的头微微抬起一些,却不敢站直身子,像寻常家丁对待他那样佝偻着背,只用两只硕鼠一般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高长恭的表情,怯怯地道:“安仁自知自己的错处,就算是横死当场也难以弥补今日在大将军面前做的蠢事,好在安仁手下有这几位南北名厨,手艺还算不错,若大将军赏光,那便由在下为诸位接风洗尘了,您看……”

他突然不说话了,因为他发现高长恭根本没有在看他,而是斜斜地越过他的肩头,望向了那间给灾民施粥的粥铺。

此刻正是粥铺第二顿施粥,衣衫褴褛的灾民们面上几乎没有表情帝排着长队,手上捧着或完整或残缺的陶土碗,一双眼睛却是盯紧了那口冒着白烟的大锅,有人心中愤愤地骂着粥棚里的人手脚太慢,有的抱怨着排在前面的人脚步不够快。

秦轲怔怔地往前走了几步,看到有的灾民是一手拿着破碗,一手牵着孩子的,那些孩子的手上也端着碗,只不过小一些,更破一些,他们脸上脏兮兮的,鼻涕都要挂到嘴唇上了,可他们丝毫没有反应,只是忍不住地用娇小的舌头舔了舔碗边,看起来有些急不可耐。

“粥热着呢!别急着吃啊!好好吹吹,不然烫着了!”盛粥的人脸上蒙着一块布,声音显得有些瓮声瓮气,但仍然用力地扯着嗓子。

而腰间挎着刀的士卒则神情严肃地各处走着,一旦抓到那些试图插队的泼皮,毫不留情地就会一刀鞘下去,然后拎起他们的衣领将人丢到队列最后面去。

不过这种举动并没有遭来灾民的嫌恶,反而不少灾民都是幸灾乐祸地看着,时不时还发出一阵笑声。

那些泼皮也知道自己理亏,当场被抓了个现行,也只能讪讪地拿着碗站在队列的最后,摸着自己干瘪的肚子,露出的是和其他灾民一样期盼的眼神。

已经有人小心地端着碗从粥铺里出来了,一旁衙门搭建了几间大帐篷,虽然说四面透风,可好歹算是个能落脚的地方。

靠着柱子,他们缓缓地蹲了下去,嘴上却是一口接一口吹着气,没等热气散尽,迫不及待的他们凑到碗边就开始大口喝了起来,好像是婴儿贪婪地吸吮着母亲的乳汁一般,然后,等喝到碗底的最后一滴银汤时,他们开始用脏兮兮的手扒拉着嘴角残余的几颗煮得烂熟的米粒。

就算米粥轻薄,只能喝个半饱,但至少他们又活过了一天,相比较那些在水灾中丧生或者熬不住饥饿而死去的人们,他们已经足够幸运。

一眼望去,帐篷里已经挤满了喝粥的灾民,有些则喝完了粥,开始躺倒到草席上睡熟了。

阿布儿时当过放牛娃,家乡未有遭受过灾荒,生活温饱还算过得去,但是看见这般的场景,也是被镇住了。

周公瑾呈到中央的书信说灾情已基本得到控制,也就是说这是稍微好一些的场面了,那早些日子,难道这里的灾情会比这还要恶劣?

想到这里,阿布皱了皱眉。

而秦轲这时候一言不发,他的双脚不受控制地走向粥铺的位置。

又是这般的场景……

秦轲回忆起当初跟着父母逃荒的日子,想到了遍地的死人,嘴唇逐渐变得煞白,曾经那些饿得发慌的饥民们吃完了草根,后来看着地上的泥土都像是白面,和上水揉一揉就当成了这世上最香甜的面饼……

好在,他如今看到的不再是那样近乎地狱般的场面了,这里有粥铺,还有这么多为灾民生计奋力做着事的人们……

希望是十分难能可贵的东西,没了它,人们是真的会盲了双眼的,他们的目光会像野兽一样贪婪,或者是像泥沼一样混浊——而这里的灾民尽管一身狼狈,可他们脸上的笑容却是那般真切。

“阿轲。”阿布小跑几步,也跟着秦轲走了过去。

两人相伴着进了粥铺,借着太学堂的腰牌,很快接替了那位早已累得快要昏厥过去的小吏,开始甩开膀子给灾民们继续盛粥。

高长恭的眼神在灾民身上久久地停留,又看着秦轲和阿布两人满头大汗的样子,一边笑着,最终把目光转回到了安仁的身上。

他背后的家丁手里捧的菜肴着实精美,每一盘都冒着热气,大江里现打上来的大鱼咕嘟嘟地小火慢炖,散发着鲜嫩馨香的气味,蒸羊羔、烤乳猪、炸丸子、大焖菜也能让人闻了就食指大动,即使是最简单平常的青菜豆腐,都能从汤水中看出厨子对其别出心裁的改动,那大概是用的鲜肉汤,豆腐雕成鸟雀的模样,而青菜摆盘成了枝叶,看上去宛如一幅春日雀鸟站在树梢鸣唱的画作,不知得废多少功夫……

高长恭笑出声来,可笑声中却逐渐显出几分寂寥,他摆了摆手,道:“不必了。”

安仁猛然抬头,嘴唇颤抖着有些惶惶然,试探地开口道:“是……是这些厨子做得还不够好么?还是……大将军此时没有胃口,那……对了,我这里还有建邺城两仪斋运来的糕点,若大将军是习惯了建邺城的吃食,我现在就吩咐下人给您端上来。”

高长恭摇了摇头,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安少爷,别闹了。”

安仁惶恐地道:“可别,大将军,我算什么少爷,有什么吩咐您说话,您说话……”

高长恭扶着额道:“真是不必了,若你能把这些吃食换成大饼,施给这些灾民们一人一张才是最好,至于我,吃不吃都无所谓。”

说完,他与安仁擦肩而过,青州鬼骑缓缓地拉上了他们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牵着马匹,缓缓地紧跟在高长恭的身后而去。

安仁感觉那些戴着恶鬼面具的青州鬼骑每一个走过他身边的时候,都会看他一眼,看得他有些心惊肉跳。

虽说这些青州鬼骑中也有一些不会修行之人,可他也知道,以他那点微薄的本事,就算有点气血修为,在这群杀戮机器面前,也只有横死当场这一条路。

而最重要的是,青州鬼骑名扬天下不过数年,当年以八千杀数万,在横扫唐国境内的事迹至今连唐国人都还在口口相传,面对这样的一支铁血军队,谁心里能不畏惧三分?

而他顺着高长恭他们走过去的方向,自然也看见了那些那些灾民们的样子,立即明白高长恭话语里的意思是指什么了。

“去,把这些吃食都都散发给灾民们。”安仁对着家丁低声道。

家丁愣了愣,看着那些衣衫褴褛脏兮兮的灾民,眼神里露出几分厌恶:“发给灾民?少爷……这是……”

“让你去就去,废什么话。”安仁板着脸,他打定了主意要讨高长恭一个好,“再叫厨子做点吃食,嗯……船上不是还有几头猪吗?都宰了!”

“是……”家丁看着安仁的样子,自然知道这事儿没什么转圜余地,只不过想到这些由名厨做出的美食竟然要发给这些灾民,心里实在是有些难受。

原本这些由主人家享用的美味,如果上桌没有吃完,还有机会轮到他们这些下人大快朵颐,而这些灾民何德何能,也配吃这些好东西?

怀着几分憋闷,家丁向着灾民们走去。

高长恭前来邬县的消息,自然早已通过传信在数日前就下达,于是前方,不一会儿就有人前来迎接。

看着那些毕恭毕敬的官员,高长恭则是微笑以对,只是让他们负责领着青州鬼骑安排他们驻扎喂马,而后他则是四处转悠着查看。

纵然他一身灰衣,也掩饰不住他那完全区别于周边人的样貌。所以他干脆戴上一只斗笠,远远望着秦轲和阿布两人奋力地熬粥,忍不住笑了起来。

或许,他们都会有独挡一面的时候,就比如说现在,而将来……他们说不定还能比自己做得更好一些。

他坚信这一点,只是不知道那一天何时会到来。

越攀高峰,高长恭才越发觉得自己是如此低矮。

相比诸葛宛陵,或许他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那般逼迫自己吧?

只是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呢?

诸葛宛陵睡梦中所提到的……

神启……又是什么?

第一百三十九章 踩踏

安仁的家丁们仍然做着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明明是把手上的珍馐分发给灾民,可姿态高高在上,仿佛他们此时成了一群富家子弟,当路过一条街的时候,看见一群满身臭烘烘的乞丐,于是转手扔了几枚铜钱,任由他们去争抢。

灾民们这么多天难以吃个饱,哪儿还能吃上一顿荤食?

这种时候的人是完全没有尊严的,他们红了眼睛,哪怕争抢中的烧鸡落到了地面,沾上了污水,但他们仍然聚拢成群,把那烧鸡撕裂成了无数份,塞进嘴里的时候不少人甚至咬到了舌头。

这倒是苦了那些管理场面的官吏,好不容易维持好的秩序又乱成了一锅粥。

而安仁则是在指挥着那些名厨们挽起袖子,就在岸边架起了烧烤架,整头肉猪火焰上翻滚跳动,名厨们在上面刷上一层蜂蜜,撒上香料。

高长恭略微有些嘲讽地笑了笑,这些士族孩子,哪里真吃过那种苦头?自己让他去做点面饼发给灾民,结果这孩子竟然为了讨好自己在这里玩什么大烤猪肉?

这河岸受灾灾民不知道有多少,就算他再拿出十头猪,又能填饱几人的肚子?

何况……饿成这样的灾民,哪里还管什么好吃不好吃,就算是刷上了蜂蜜把猪肉烤得外焦里嫩,这些人又能尝出什么味道?

但毕竟……这对灾民也不是坏事,他也由着他去,至于明天河岸边会不会有人宣扬起安家大少爷爱民如子,亲自分发烤肉,他不在乎,他和诸葛宛陵要的都不是这种东西,一国万千黎民,若只着眼于一处,钻了牛角尖,都是走偏了路。

这时候,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笑,然后是兴奋的喊叫:“狗日的,你怎么来了?”

高长恭摇了摇头,不用转身,他已经知道背后来人正是周公瑾了。

于是他也笑着回应一句:“你这狗日的能来,我怎么不能来?”

转过头看到那张因为操劳赈灾而略显消瘦的脸庞,两人突然相视大笑起来,周公瑾几步上前,毫无预兆地用拳头狠狠地锤了一下高长恭的胸口,却在下一刻龇牙咧嘴地摸着自己的拳头骂道:“跟块铁一样,真他娘的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