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錦夜微涼
他靠向椅背,那張總是威嚴的臉上,此刻難得地顯露出一絲深刻的疲憊,那是一種被舊傷與國事長期磋磨後的、深入骨髓的倦意。
“當年,葉鼎之強闖宮城那一戰……”
他聲音平緩,像是在敘述一件與己無關的往事,“朕確實受了些傷,留下了暗疾。太醫院用了無數法子,也只能勉強維持,無法根除。”
他頓了頓,抬眼望向虛空,彷彿在與那個既定的命邔σ暎旖浅镀鹨荒O淡的自嘲,“只是朕也沒想到……天命所定,竟真的,活不過明德十二年的春天麼?”
這輕飄飄的一句反問,卻重逾千斤,壓得殿內空氣都彷彿凝固了。
沉默再次降臨,比之前更加粘稠,更加漫長。
許久,明德帝才像是從某種思緒中抽離,對身旁侍立的內侍揮了揮手,聲音恢復了帝王的沉穩:“去,把……那封密報拿來。”
內侍躬身,無聲退下,很快便捧著一個不起眼的、封著火漆的密信匣子返回,恭敬地呈到御前。
明德帝沒有接,只是用目光示意了一下蕭若風。
蕭若風心臟猛地一沉。他伸出手,接過那冰冷的匣子,指尖觸及火漆的瞬間,竟有些微的顫抖。
他拆開封口,取出內裡薄薄的信箋,緩緩展開。
目光一行行掃過那些細密的字跡。
起初是疑惑,隨即是驚愕,繼而轉化為難以置信的震動,最後,所有的情緒都沉澱為一片深不見底的凝重與……了悟。
他攥著信紙的手,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起青白,單薄的紙張在他掌心發出不堪重負的細微聲響。
他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彷彿要將胸中翻湧的驚濤駭浪強行壓下。
當他再次睜開雙眼時,那裡面的所有波瀾都已平息,只剩下一種近乎殉道般的、令人心折的平靜。
“三日後。”
他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得如同金石墜地,在這空曠的大殿中迴盪。
“琅琊王蕭若風,會‘病逝’於王府。”
他抬起眼,看向御座上那個與他血脈相連、此刻卻必須做出最殘酷抉擇的兄長,眼神複雜難明,但最終歸於一片澄澈的決絕。
“從此,這北離朝堂,這煌煌史冊,再無琅琊王。”
“而江湖之上……或許會多一個,了無牽掛的逍遙散人。”
明德帝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彷彿這個答案早已在他心中演練過千百遍。
他只是緩緩地點了點頭,動作輕得幾乎難以察覺。
他伸出手,想去端那盞早已涼透的茶,指尖卻在觸及冰涼的瓷壁時,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
他終究沒有端起那盞茶,也沒有再說一個字。
蕭若風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對著御座上的兄長,鄭重地、一絲不苟地行了一個臣子告退的大禮。
然後,他轉身,步履平穩地走向那扇象徵著無上權力、也象徵著無盡孤寂的殿門。
就在他的身影即將融入門外沉沉夜色的一剎那——
身後,傳來了明德帝低沉沙啞、彷彿瞬間蒼老了十歲的聲音,那聲音很輕,帶著深深的迷茫與不確定,飄散在空曠的大殿裡:
“這天幕……這窺見未來的畫面,對我兄弟二人而言……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蕭若風的腳步,在門檻前微微一頓。
他沒有回頭。
也沒有給出任何回答。
【天幕畫面流轉,重回雪月城藥廬。燭火將姐弟二人的身影投在牆壁上,微微搖曳。
雷無桀聽完李寒衣抽絲剝繭般的敘述,眼睛瞪得溜圓,臉上寫滿了茫然與一種無處著力的憋悶:“照你這麼說……我連仇人都找不到了?
這仇……報給誰看?”
李寒衣看著他這副模樣,心中微軟,輕輕嘆了口氣,伸手拍了拍弟弟尚且單薄卻已初顯堅實的肩膀:
“傻小子,父親的仇,南訣國早已被天啟城那位陛下發天兵踏平,國祚不存。
明德帝即便真是構陷琅琊王的元兇,他也早已龍馭上賓,化為冢中枯骨。
至於母親……”
她聲音低沉下去,“那些直接傷她、逼她的人,也大多湮滅在時光裡了。
上一代的恩怨情仇,血債糾葛,到如今……哪還有清清楚楚、非報不可的仇家?”
她望進雷無桀依舊困惑不甘的眼眸,語氣柔和下來,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你不用,也不必揹著這些沉重的包袱往前走。
這輩子,活得敞亮,行得磊落,走出獨屬於你雷無桀的路,看到更廣闊的天地,便足夠了。”
雷無桀沉默著點了點頭,嘴唇抿緊,手指卻無意識地死死攥住了衣角,骨節發白。
過了好一會兒,他像是終於消化了部分情緒,猛地抬起頭,眼神執拗:
“阿姐!你剛才說……你一直在害怕。你到底在怕什麼?我們是血脈相連的姐弟!
你可以不讓我揹負上一代的恩怨,但我不能……我絕不能眼睜睜看著你一個人,扛著那些本該我們共同面對的風雨!”
李寒衣看著他急切而真摯的臉龐,心頭湧起一股暖流,隨即又被更深的憂慮覆蓋。
她搖了搖頭,眼神中掠過一絲連自己都難以完全釐清的複雜情緒:
“我怕的……是讓你再捲進天啟城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漩渦。”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彷彿怕驚擾了什麼,“如今的天啟,比八年前琅琊王案時,更加波譎雲詭,兇險萬分。
或許……連我自己都沒徹底明白,我心底最深處怕的,正是現在那位高踞在玉座之上的——皇帝。”
“啊?”
雷無桀徹底懵了,撓著後腦勺,滿臉寫著不解,“皇帝?
阿姐你不是小時候在破廟裡見過他嗎?
那時候他還是九皇子!
聽你說,他對母親也很敬重,還派高手救了母親。
你……你可是雪月劍仙啊!
武功那麼高,為什麼會怕他?”
“正因為見過,才更覺可怕。”
李寒衣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聲音輕得彷彿夢囈,卻又帶著冰冷的清醒:
“那一日,雖只匆匆一面,但他那雙眼睛……”
她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那裡面藏著的,不是孩童的天真,而是數不清的算計、層層疊疊的陰帧⑸畈灰姷椎脑幵p。
他每一個看似隨意的眼神,每一個微不足道的動作,都彷彿……早已算準了你未來十年、甚至一生的每一步。”
她深吸一口氣,彷彿再次感受到那種令人骨髓發寒的窒息:
“那種感覺……就像永遠活在某種無所不在的注視之下,無論你如何掙扎,如何變強,似乎都逃不出他早已為你劃定好的軌跡和命摺�
讓人作嘔,卻又透著深深的無力。”
她轉過頭,看向雷無桀,眼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與倔強:
“這八年來,我幾乎足不出雪月城,埋首蒼山,苦練劍術,除了守護,何嘗不是想著,有朝一日若能劍道再破一層,達到真正的‘自在’之境,或許就能……擺脫這種如影隨形的注視與算計。”
她嘴角泛起一絲苦澀至極的笑意,感受著丹田處那道雖無形無質、卻真實存在的瑩白枷鎖:
“可命咂绱嘶奶啤�
鎖住我修為的這道心劍之力,我再熟悉不過——它與母親同源,卻更為精純霸道,沛然莫御。
普天之下,能擁有、並以此法哂眯膭Φ摹�
她猛地轉身,目光灼灼地看向雷無桀,做出了決定:
“等千落的比武招親塵埃落定,你便下山,去走你自己的路。
而我……也要離開雪月城。”
“不行!!”
雷無桀急得一下子跳了起來,擋在李寒衣面前,“阿姐你修為被鎖,內力全無,現在跟普通人沒什麼兩樣!
怎麼能獨自離開雪月城?
萬一遇到以前的仇家,或者有什麼危險……”
“不離開這庇護之所,不去真正踏入紅塵,走過市井,見過眾生,”
李寒衣打斷他,目光再次投向天啟城的方向,眼神異常清亮堅定,“又如何能如他所‘期望’的那般,去感悟人生百態、體驗世間至情,從而解開這心劍之鎖?”
她收回目光,落在弟弟焦急的臉上,語氣放緩,帶著一種篤定的安撫:
“你放心。我們最終的目的地……”
她頓了頓,一字一句道:
“會是同一個地方。”
雷無桀撓著腦袋,眉頭擰成了疙瘩,滿心疑惑更甚:
“同一個地方?
阿姐,你到底在打什麼啞謎?
我們到底要去哪兒啊?”
······
“李寒衣居然對皇帝如此畏懼,甚至成了心魔……”
“皇帝這是逼著李寒衣入世!”
“為什麼!!”
第115章 雷無桀:我去比武招親!?!
【天幕之上,藥廬門口。
李寒衣將仍有些懵懂的雷無桀送到門外,月光灑在姐弟二人身上。
她理了理弟弟有些歪斜的衣領,叮囑道:“去準備準備吧,別整日瞎想。千落的比武招親是大事,莫要錯過了。”
雷無桀聞言,臉上頓時露出苦相,支支吾吾道:“阿姐,千落師姐的招親……我、我去湊什麼熱鬧啊……”
李寒衣見他這副扭捏模樣,心思電轉,瞬間明白了七八分。
她眉梢微挑,帶著幾分探究問道:“怎麼?心裡有人了,所以不想去?”
雷無桀臉“唰”地一下紅了,眼神飄忽,腳尖無意識地蹭著地面,最終忸怩著點了點頭。
“哦?”
李寒衣難得起了興致,嘴角勾起一絲笑意,“是哪家的姑娘,能讓我這傻弟弟開竅了?”
雷無桀撓著頭,聲音細得幾乎聽不見:“是……是葉姑娘。”
“葉姑娘?”
李寒衣臉色微微一變,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急忙追問,“你說的,是今日在百花會上驚鴻一舞的——葉若依?”
見雷無桀重重點頭,臉上還帶著不自覺的傻笑,李寒衣心頭一緊,脫口而出:“不行!”
“啊?為啥不行啊?”
雷無桀懵了,滿臉的不解與委屈,“葉姑娘……她人很好啊。”
李寒衣壓下心頭的慌張,定了定神,放緩語氣問道:“你告訴阿姐,你到底喜歡她什麼?”
雷無桀頓時露出那種典型的、帶著點憨氣的笑容,不假思索道:“因為她長得好看啊。”
李寒衣愣了一下,看著他理所當然的表情,一時竟有些哭笑不得:“就……這一個原因?”
“好像……”
雷無桀撓了撓臉,認真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認,“也沒別的了。阿姐,我是不是太膚溋耍俊�
“你倒也是坦铡!崩詈螺p聲嘆道,眼神複雜。